
項元汴還有一個壞習慣,就是亂用章,元汴有一百多方收藏印,東西買回來,一點也不吝惜往上面用印,多時候蓋七八十個章,和乾隆亂題詞有點類似,也算字畫的某種不幸,元汴是商人子,東西買回來還喜歡把價格記在上面。後來想證明一件東西對不對,要照著這些斑斑點點的印記考證。藝術或斑駁不堪,但昔日的生活氣息還在。就像今天,因為蘇富比和佳士得拍出的天價,使生活在各種債務的現代人們也曾有心事去看一眼天才們在幾百年如何勾勒他們超脫於生活靈感。俗氣一點,所謂藝術品的價格標籤就像朝你猛然扇過來的一記耳光,先把你打的畢恭畢敬,再給你說那些神乎其技的線條與如醍醐灌頂般的墨色。
元汴死後,家財分散,再加上明末清初,戰火不斷。天籟樓最終付之一炬。元汴子聖謨題《後招隱卷》自述:“明年(1645年)夏,自江以南,兵民潰散,戎馬交馳。於閏六月廿有六日,禾城(嘉興)既陷,劫灰熏天,餘僅孑身負母並妻子遠竄,而家破矣。”
於是古玩行裡說的老話,沒有人真的擁有一件玩意,只是代為照顧了一段時間而已。我讀書讀到這個人的故事時候,有些唏噓,字畫上就幾十方印說明他擁有過,且他是多麼想牢牢的把東西給把握住,但最終不敵物是人非。傳奇於是成為後來者的酒談,也成了新一場拍賣的造勢,只是當初那些見過好東西的人們,不幸在他們後半生的顛沛流離中記得江南春曉,畫舫輕舟,美人的長袖,那種歷史注我的孤傲。
貪念這種事情真不因為人的貴賤而有所分別。比如我,雖然沒有錢,也有喜歡聚斂的癖好。年輕時候買書,讀一兩頁覺得不錯,甚至某處讀到這本書的介紹,這個作者有名氣,很重要。於是想方設法的要把書給買回來,不但就買一本,還要努力把作者所有的作品讀都努力給收集全了,再後來,以此為延申,收集相近的作家作品。但說真的,打買單一刻,就不再去閱讀了。以為有了,所以不怕失去,說到底,無非是想打消的還是內心的那一點點的恐慌感而已。以後看不到了怎麼辦,抑或以後再想看怎麼辦。我真正讀過的東西其實都是從圖書館或者朋友家借的,所以我說書非借不能讀。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書籍對我而言,當買下的一刻更像是永別,以近在咫尺的方式遠隔天涯。
有時候想,人是一種悲哀的東西,因為有了自我意識,所以不但要為生存的橫向空間搏鬥,還要努力爭取在縱向的時間留下印跡。而且更多時候,人考慮的還是時間這個難解的命題。房子可以買很大,但死後只需要一杯土即可埋人。即便如此,還是想擁有,等有了,就想著如何有的久,所以只爭朝夕,也是自我欺騙的話,都是奔著天長地久去的。當然,主觀意識的改變,確實也會發生始亂終棄,實際上,也是在有的情況下行使一種處置權而已。
恐慌和虛榮,才是人的真正母題。
後來,我終於明白所有心心念念的東西大概率與我無關,我的問題不是沒有,而是心心念念。
因為閑來無事,煮茶讀書養魚,也不知何故,魚每次餵食後都在批量的死亡。打撈完魚屍後,確實有些意興闌珊。沒有任何事情有其必然的邏輯和結果,即便我購置了更大的魚箱,盡可能的改善水質,以及買相對不便宜的魚食。但魚自己的生命還在它自己把控。
昨天一幫朋友去公園搭帳篷野炊,喝喝酒,打打牌,烤烤肉。恰好路過一個房車基地,整個一個混亂的日常棚屋的生活場景,到處拉著繩子晾曬衣物,人們三三兩兩圍坐,雖然其中不乏豪車,但大部分房車都是一目了然的那種簡陋。各種設施也大多因陋就簡。直到傍晚時候,一個人吹奏薩克斯的時候,忽然也意識到這種簡單生活的快樂。因為他吹的那樣不好,但就是那樣的有自信,而且你真的可以聽出來,他是真的樂在其中。
好吧,早已經不習慣就事論事了,思緒和我此刻的生活一樣毫無目的的散漫。但文章總有結束的時候,宛如一個玩意,他遲早會遭遇在臺北故宮被打破的那一劫。有時候,破壞性更像是一種釋然。遲早會發生的,其實你期待的就是等他發生。
好吧,便如曾經那些民謠歌手歌曲結尾的方式,在旋律的空白處,不斷的念各種人名,我於是默念著,文征明,董其昌,屠隆,馮夢楨。李日華,張居正,皇帝們。
逝者如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