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書讀的少,很早以前就有餘英時的一本大熱著作《士與中國文化》,但自打有就沒有翻過。我是一個有佔有欲的人,什麼東西都想要,有了,就束之高閣,但心裡就定當下來。所以,也好,我此生都沒有積得什麼學問,終不敢以道理服人。最近余英時去世,我開始讀他的《余英時回憶錄》,還不錯,三天功夫,看一半下來。我喜歡讀人的自傳,似乎也只有人的自傳我才能輕鬆的讀得下去,比如李敖,著作等身,我真看幾遍的也就是他的一本回憶錄。李敖和余英時不一樣,李敖喜歡吹噓自己,以前書裡看,便覺得此人的面目在自傳中栩栩如生,後來在電視裡看,和印象如出一轍。余英時呢,感覺很拘謹,很嚴肅,他談自己的事,談的很克制,至少這半本書裡看起來很單調,他說自己在解放後在一念之間留在香港的事情,也努力談的很曲折了,但總覺得還是那麼平淡。或許李敖畢竟是文藝家,余英時是搞學術的,當然我沒有半點質疑余英時文筆的意思,事實上,年紀稍大,更愛看那些寫的平平淡淡的 東西,這樣,心中塊壘,筆下溝壑,都不及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那種快意感。
他這半本書裡寫了年輕時的三狀奇事,一樁是他十幾歲的時候寫揭發當地駐軍營長的訴狀,結果訴狀沒有發出,卻在自己書房裡被營長的部署看到,自然引發軒然大波,營長後來被余英時族人安撫終於將此事作罷。族人擺宴給營長壓驚,結果營長酒多了,居然哭起來,邊哭還邊威脅,說若這封訴狀真的發出去,他想好了,要余家全族先死。這個事情,餘稱自己後來忘了,因為有媒體去採訪他的鄉人,才使說出這個事情。還有一件,他父親與杜垏明是好友,受邀去東北辦大學,後來國民黨在東北潰敗,在逃跑時候,本來他與父母分開坐另一架飛機,他父親發現自己飛機上有位置臨時叫他過來,結果該他坐的那架飛機恰恰就失事了。第三件事情便是方才說,他去香港看完父親,卻堅持回北京,當時他也已獲批入團。結果回程火車故障,維修期間,他忽然決定還是留在香港。
余英時在香港的時候,到錢穆主辦的新亞書院念書。錢穆的書,我還真讀過幾本。他談中國歷史政治得失,我個人覺得呢,有那麼一點點絕對化,但我還是非常認同。中國人終將要給自己的歷史找出邏輯和他合理性。我覺得錢穆確實是這裡的一代宗師,余英時念錢穆的書。也受益于錢穆的開闊,因為錢穆一方面自信於自己的學問,一方面也還是讓余英時同時瞭解其他人的看法。錢穆還稱自己的 著作並非一味鉤沉,而是隨時去用最新的材料與研究。另外再加上余英時的父親是研究西洋史,餘自己也覺得,如果說五四開始的文化改造就是所謂的文藝復興的話,那麼他也首先瞭解一下西方是怎麼解釋文藝復興的。那時候的學者,學貫中西其實是普遍的現象。一方面,他們敬畏西方,一方面,他們對中國的文化依舊懷有自信。所以,他們常常以西方論證中國,同時也拿中國去衡量西方。但總歸有一個立基,於是立住腳跟,思想彼此分野。
又如五四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中國的主流還是奔著如何西化去的。這當中,軍閥混戰,外寇入侵,最後國共內戰,讓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農家子弟奉來自外國的 主義作對廝殺。問題真不是這些思想,這些主義出了什麼問題。而是要我看,便是要強化組織,必須要統一思想。但當主義簡化成口號的時候,往往也跟著簡化了人心。辜鴻銘以前說一戰,就是彼此想法格格不入,所以針尖對麥芒。當你把什麼東西當唯一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排他。
余英時再後來開始他的學術生涯,我沒有讀過他的研究,所以這裡也就不妄言太多。他對於五四的看法我是同意的,便是他反對胡適陳獨秀在當時提倡的全盤西化,他的名言,我在哪裡,哪裡就是中國。在我看來,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異曲同工。“中國”這個概念其實講的就是顧炎武所謂的“天下”。尤其從我們自己的文化角度而言,自然不該僅僅局限在疆域上。但現在民間,似乎只在乎疆域。我們現在講“文化輸出”,講來講去,都是有形的東西。但注重有形,也容易陷入計較,將自己做小。而真正形成一呼百應的其實是某些無形的東西。至於這些無形的東西是什麼,我似乎知道,我也似乎不知道。所謂有時候想,像余英時這麼中國的學者,幾成絕響。
錢穆後來去了臺灣,受蔣介石的禮遇,為他建一個小樓,由他傳經授道。陳水扁當議員的時候,認為錢穆已經退休,不宜再住在公家的地方。於是95歲的錢穆不得已搬家,由他們將空出來的小樓建成“錢穆紀念館”。問題是什麼,問題是以“奉公”的名義,斷了“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