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彩畫,透過對動物皮骨或是植物身軀的淬鍊,熬出將神祕色彩附於紙上的介質膠體。混入七彩繽紛的天然礦石,甚至是奪人眼珠的寶石、珊瑚碎屑。在高昂的代價下,換得每一粒礦石小晶忠實呈現於光線的照射。
每一顆粒在層層的夾縫中尋找安身立命的位置,相互交錯,或大或小,建立起一道穿不出的迷宮,不但玩弄了找不著出路的光線,還驚嘆了我們的視覺。它不但繼承鑽石們五光四射的光芒,還傳承永不褪色的奇蹟。儘管是如此高貴亮麗,但它依然呈現柔和溫潤之感;看似高不可攀,但又帶給人溫暖。兩者看似矛盾,但實則融為一體。
如同陳進女士。
我相信妳在為任何一幅畫刷下第一劃彩筆都是經歷無數次的草稿。作畫前,要像是漁翁煮茶一般,心平靜氣地隔水煮膠。每一筆膠都融入妳精挑細選的色彩,每一筆色彩都埋藏妳人生的精神。在畫紙上,妳是造物主。但妳沒有創造出大山大海,而是精細雕琢女子手腕上的玉鐲裝飾。妳擁有不服輸的個性,卻畫出世間最柔嫩細膩的素手,這樣的特殊性,膠彩畫與妳的人生已經變得密不可分。
如同膠彩畫曾經以「東洋畫」如此民族色彩的稱呼方式,到後來被更名為膠彩畫,妳亦是經歷日治到民國的身份上的轉變。混亂的歷史像是窗外刷刷沙沙的狂風暴雨,憤怒地打在窗上,撼動妳的世界。從初露崢嶸的台展三少年事件,衍伸出「落選展」的爭議;入選帝展,台灣和日本為此捲起的軒然大波;中日戰爭的爆發;國民政府遷台後發生的種族問題,甚至是「東洋畫」爆發正統國畫之爭……等。每一件事情都可能將妳吞沒而放下畫筆。
大概是如妳本人所說的一樣吧──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畫?!
外頭的風吹雨打影響不了妳,妳始終像是一朵朵平靜優雅的香蘭,靜靜地在深閨裡為藝術綻放。
藉由天分和青春的努力,妳掌握了色彩;藉由色彩,妳掌握了光;藉由光、妳掌握了空間和時間。
利用這些能力,妳擺了一張有螺鈿裝飾,嵌了貝殼花紋的漆黑色嵌花長几椅,請著自己的姐姐持著蕭,抑或是月琴入坐,同時穿著做工細緻的旗袍。一筆一劃讓台灣的大家閨秀活靈活現地活在畫中,那雍容華貴,優雅端莊的姿態,記錄下台灣當時的美人風姿。
妳用自己屏氣凝神的每一筆,換來所有人的屏氣與凝神。
值得玩味的是,繪畫在過往只是妳一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在父親嚴格的教養下,以及妳認真的工匠性格,大概沒有一個職業是妳無法發展的。只能說繪畫是「有幸」與妳在第三高女產生邂逅。
一切都被它串通好,像是畫上滑順的一筆長畫,沒有多餘的紛爭與叛逆,父親以及所有師長歡送妳離鄉背井,前往日本,彷彿他們都已經知道妳未來會成為舉世聞名的大畫家。
話雖如此,假如可以重來一次,我想妳不再需要老師對父親的推薦,而會選擇直接與父親說出成為畫家的夢想。假如可以重來一次,我相信妳也會要求自己的丈夫,等自己四十歲後才跑過來娶妳,即使婚後妳依舊幸福。假如可以重來一次,無論世間如何動盪,妳仍不會放下自己手中的筆。
妳不但畫出自己的生命,還畫出故土的色彩。
百年過去,時代變了,世代也不同了,命運的安排讓我們在時間上擦肩而過。然而,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妳的精神以及作品,它們是台灣妝容的縮影,是妳體內流淌的血脈與記憶,代表著這座美麗的島嶼,也代表著妳永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