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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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進的故事說到這裡,我們得先緩一緩,來說說另一個人的故事。

  他的故事比陳進來得精采,也是市井小民更有興趣的談資。至於陳進和他有何關聯,我相信只比在座的各位讀者多一絲關係,比可以找到的任何棉線還要細上許多的一絲。

  1934年的三月是他的大日子,是他重拾榮耀的大典禮。

  溥儀看著鏡中的自己,自己正穿上金燦燦的龍袍,典雅的刺繡,卻是威風凜凜。睽違多年的龍袍呀,是多麼令人感嘆。

  溥儀的手指滑過肩上的布料,接著滑到袖子上。與眾不同的觸感讓他不禁懷疑這一切是否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如同揮灑在嫩葉上的落日餘暉一般,是抓不住的美。

  聽說這件莊重的龍袍是當年光緒帝穿的,但袍身的金光閃爍是一點沒褪,彷彿在傾訴大清的榮耀從來沒有消沉過。

  「該啟程了,大人。」溥儀身後傳來隨扈的聲音。

  溥儀點了點頭,不知是對鏡子裡的自己加油打氣,還是回應隨扈的請示。

  溥儀拖著沉重的龍袍,跩著大清累贅的屍體,準備前往新建的「天壇」,準備祭天登基。北京的天壇沒了,他們就在其他地方建一個。只要能重啟大清的光榮,零瑣的規則也不甚重要。

  後面跟隨的隨扈卻是日本人。帶著標準的黑框眼鏡,身穿簡潔俐落的黑色西化軍服,而兩側的儀隊也同樣身穿現代軍服,反觀溥儀寬鬆亂甩的舊朝服飾,讓場面看起來頗為滑稽。

  天是祭了,但祭的不是兩年多前,秋夜裡的亡魂,而是大清前朝的祖先。淚是流了,卻是前朝股肱大臣們的老淚縱橫,不是9月18日流下的血淚。

  旗子也揮了,只不過手上大部分揮的是紅如血的太陽旗。

  在一切的登基大典過後,溥儀舒適地坐在新的皇椅,想趕快把它給捂熱。一旁的司儀官念誦各地恭賀的贈禮,其中日本天皇送了凱迪拉克車駕,上面還嵌有滿州國的國徽,還有琳琅滿目的一堆禮物,來自其他國家與地區,只不過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揮舞著太陽旗。

  直到司儀官朗誦《臺灣風景畫帖》,讓溥儀感到一陣驚奇。沒想到台灣還有畫家奉上獻禮。

  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一個名為栴檀社的畫社所贈,以鄉原古統作為代表。

  溥儀自然不知道栴檀社是何方人物所組成,更別說鄉原古統是誰。只不過台灣這個地方,與清朝、日本種種千絲萬縷的歷史糾葛,讓他升起了餘煙般的惆悵……

  自從陳進感覺到畫格的存在以後,她覺得自己對周遭萬物都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隨手折枝都能找到有趣的景象入畫,畫上的色彩也比過去更加鮮明。隨著台展結束,她依舊是回到日本繼續學習,對其他人寄出的邀約都一一拒絕掉。

  每一天關在畫室的日子裡讓陳進有些遺忘時間的流動,日子已經悄悄地走過幾個月,又是到栴檀社要出畫展的日子,只不過這次的文告多了一條訊息。

  這訊息的根源是來自於1931年的9月18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日本先是聲稱中國人炸毀他們在柳條溝的鐵路,趁著這個機會侵占東北,隔年成立滿洲國,交由溥儀執政。

  佔領過程中的殘暴自然傳不到遙遠的台灣和日本,個個報紙都在慶賀滿洲國的成立,溥儀的執政是讓日本人感到由衷開心的。

  而栴檀社提及為慶賀滿洲國的成立,社員各自創作的臺灣風景畫在展示之後,將這些作品將集結成《臺灣風景畫帖》,獻給溥儀當作禮物。

  所有人畫歸畫,隔年鄉原古統也順利地把《臺灣風景畫帖》獻給溥儀。恰好遇到溥儀的登基大典,鄉原先生也順理成章地改成恭賀溥儀登基的獻禮。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孤獨的畫帖很快就會埋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陳進很快就完成栴檀社的展覽作品,隨後開始尋思,如何讓自己的「畫格」,投射出未來的獨特風格。

  儘管在一年之中,依舊有很長時間居住在日本,但她開始想要專注畫台灣的美人。

  漂亮的女人她畫過不少,更應說她本就是以畫花和美人畫為主,但那都是日本美人,不是台灣美人。她原以為台灣美人也是照著路上的人畫就可以畫出來了,但畫完的結果總讓她覺得少一個神韻,也不夠美。

  陳進發現,畫裡的台灣女人不夠美也不是因為日本女人比較漂亮。那是因為很多畫家都在畫日本美人,從很久以前就在畫了,只要多觀摩大家作品,很快能捕捉到美女的神韻,畫出來自然是美的。

  但台灣美人不一樣,台灣社會本就是比較保守,畫美人的畫家幾乎沒有,陳進可說是第一位了,沒有前作可以參考,只有自己創造,但就是怎麼畫都不夠滿意。

  陳進心想,要是有一個大美人來當我的模特兒就好了。

  只不過人在日本的她,當然找不到一個台灣美人給她畫。

  還是畫自己?陳進跑到梳妝台前照鏡子,左看右看,又把下巴抬著轉左擺右擺。陳進心裡還是不滿意,總覺得自己不夠漂亮。

  既然一時尋不到頭緒,陳進只好作罷,待回台灣再找找看有沒有好看些的女人。

  這一年,陳進依舊被邀請為台展審查員,而家中庭園的一景總算讓她滿足了心,遂拿此情此景參加第七屆的台展。

  那天正巧是叔叔帶了兩位堂妹過來家裡,叔叔和父親說話去了,她和母親坐在庭院裡陪著兩位妹妹,倒是五妹陳璧也在。陳璧和堂妹年齡相近,自然是比較熟識,她們聊著天,陳進就在一旁一邊聽,一邊吃著母親準備好的水果。

  兩個堂妹一個還小,還沒有長到姐姐的胸口,手裡正玩著自己帶來的玩偶。另一個準備上台北念書,母親關心,多問了幾句未來的打算。

  「想和陳進姐姐一樣,去日本唸書。」

  母親鼓勵地說:「想讀書是好事呀,有想好讀什麼了嗎?」

  說到這,堂妹的眉頭苦惱地像是張不開翅膀的黑色海鷗,她說:「我爸爸只允許我當醫生或是律師才可以去日本。」

  「那你自己想讀什麼?」

  「想走音樂,老師說我的鋼琴彈得好,可以再去學,但我爸爸總覺得學音樂沒有出息,不值得去日本學。當律師或是醫生就不同了,有錢,社會地位又高。」

  陳璧這時候突然插嘴說:「我倒沒這些煩惱,我本來就想讀醫,對美術也是沒有興趣。」說完還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

  母親想多鼓勵堂妹,於是說:「你也別放棄,陳進姐姐也是學美術,只要肯努力,事情總是有機會。」

  母親轉過頭來問陳進的想法,陳進知道母親是要肯定的答案,回答說:「只要肯用功,很多事情也會成功。」

  但陳進內心卻是哀嘆了一聲,她心想,還是學醫或是學法律好,總有個盡頭。學美術像是永遠畫不完似的,假如中途放棄,也一樣嫁為人婦,學與不學也沒什麼差別,結果都一樣。

  母親突然輕拍了一下陳進的手臂,唸說:「怎麼這樣愁眉苦臉的。」

  陳進啞然,也不知道該回什麼話,只好說:「在想今年要展出什麼畫。」

  「那也別愁眉苦臉,你還是個未嫁的黃花大閨女,這麼年輕就有皺紋,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陳進突然覺得母親在這幾年似乎開始擔心自己嫁不出去,有心無意都會提上一兩句。

  但母親沒理會自己女兒可能發現端倪,對大家說:「我們來摘點含笑花泡茶喝,可以養顏美容。」

  「哇!真的嗎?我要摘。」堂妹聽到養顏美容,眼睛是亮了起來。

  見到姐姐興奮的樣子,小堂妹也大聲說:「我也要!」

  母親笑呵呵地說:「你們來摘,我去廚房拿些蜂蜜,燒些熱水過來。」

  結城素明在看完《含笑花》之後,悄悄地對陳進微笑,滿意地點了點頭。

  畫裡的姐姐正往上伸出優雅的素手摘花,身穿藏藍色旗袍,旗袍上繡著各式花紋。旁邊一個小女孩望著姐姐,期盼著摘下來的花兒,一手卻抱著不願隨意放開的玩偶。

  儘管只是一幅平凡之景,不像是其他幅畫那般絢爛,也沒有奇特的風格,但陳進曉得,那是結城先生對她的認同,她做到了。她尋找到屬於自已的畫格,也確實繼承台灣文化的內涵。

  接下來的評畫過程,陳進腦中已經是嗡嗡作響,總有一個聲音在干擾她,讓她無法專心評畫。

  「我可以去帝展了!我有資格去拚帝展的作品了!」陳進在心中不停迴盪這句話。腦中甚至開始思考該畫何種主題……

  台展評審一結束,她馬上就飛奔回到東京的居所,準備提筆繪畫。

  但是從台灣帶回來的速寫或是線稿都讓她覺得不夠滿意。帝展終歸是比賽性質的展覽會,既然是比賽,自然有屬於帝展的美感標準。假使自己可以寄一幅平常風景,即使有了台灣藝術的內涵,沒有讓評審驚豔的畫,也是難以入選。

  應該說,她只是剛跨過可以與日本畫家一較高下的資格,還不一定可以贏。

  如此想來,自己得畫一幅讓人移不開目光的作品。

  陳進在心裡對自己提了許多要求,又看了看零落在桌上圖稿,心中不禁有些退卻,害怕會失敗。

  是不是改畫日本風俗比較好?陳進在心裡低咕。

  現在人住在日本,取日本的景比較方便。同過去一樣,畫日本美人總是練習比較多次,比較熟悉。更別說日本的風俗,有許多大作可以參考。

  真正要準備踏上帝展的高山前,陳進站在山腳下才發現這座山是多麼的高,多麼的雄偉,與過去遠遠看去完全不同。過去只覺得山是高,但自己也可以邁過去。此刻才發現,自己內心看見的高山快把她壓得喘不過氣,她想繞道走。

  無論這山是帝展的高度,還是陳進自我想像的恐懼,都讓她心生退意。

  她像是慌亂的無頭蒼蠅,開始跑到日本各地寫生,想找一個令人永生難忘的景。她比過去更常跑去看畫展,想多尋一些靈感。陳進找到很多過去沒發現的想法,但這些想法盡是在腦中亂撞,一片混亂像是蝗蟲過境後的滿目瘡痍。

  這糊塗混亂的日子延續好一陣子,有時候陳進都忍不住懷疑自己還會不會畫畫,對帝展的主題竟是一點想法也沒有。時間愈是逼近,她的生活就愈緊張。陳進不斷告訴自己,時間不多,得更努力才行。但這樣的想法讓她越陷越深。

  陳進沒有發現自己陷入死胡同,還在原地打轉,彷彿在一公里下的黑暗礦坑,不停地拚命挖,費盡所有力氣鑽,想敲出一顆世界最美的閃耀鑽石。

  然而,地底下只剩下致命的黑,以及窒息的氣味。日漸,黑暗將陳進的雙眼覆蓋,飛舞瀰漫的粉塵使她的嗅覺閉塞,她再也看不到美麗的風景,即使正盯著它們看。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進乾脆把自己整日關在房間裡,沒有畫出滿意的圖就不出來。

  但封閉的日子沒過幾天,陳進還是決定出門寫生。

  那一天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春天霸道地逼出所有花兒的綻放,而花兒也用它們最珍貴的香味來回應陽光的溫暖普照。

  「好美呀!沒想到罌粟花也可以開得如此嬌羞。」

  陳進耳邊突然冒出這一句話,只不過並不是對陳進所說。

  只見身後有兩位女性,撐著洋傘聊天,可以看出她們是一同出遊的朋友。

  很美嗎?如果很美,我應該也會發現。陳進心想。剛才她們在說罌粟花,哪裡又有美艷不可方物的罌粟花?

  罌粟花田的五彩繽紛像是被烈陽熔化成春日的小河,悄悄流入陳進的腦海之中,同時也勾起陳進遙遠的回憶。

  這裡正是她寫生過的地方!只不過上一次來,已經是七、八年前,自己還是學生的時候。也是在這裡的罌粟花田,她畫了《罌粟花》,那時覺得罌粟花生得有趣,是一群活潑的小女兒家,穿著人間溫暖的洋裝。

  過去的自己可以發現這般美景,為何現在卻絲毫不能察覺?

  假如我要一直尋找最豔麗的風景,才願意下筆,那畫圖還有什麼意思?

  天啊!陳進在心裡吶喊,她開始張望四周的景色,一切都重新煥發生機。細膩的色彩為陳進的雙眼再次漆上,香甜的味道為她的鼻腔再次充盈。

  陳進在心中自言自語地說,這段期間我是不斷追尋美麗,卻反而不曾抓住一絲一毫的美。是我對帝展生出無謂的恐懼,瓦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畫格」。

  我真是過分在乎入選,才導致如今的困境。我應該復歸平常心,並找回失去的初心。

  陳進的心再次解放開來,她找一個路邊的長椅坐下來思考,並把手上的工具擺到一旁。她尋思,自己因為害怕畫不出令人滿意的台灣美人,而改變目標畫日本風俗的那一刻,自己的畫格就開始動搖,隨之破碎。一切最根本的源頭是因為她太急於進軍帝展,過於渴望入選帝展,才會如此。

  因為渴求入選,而放棄自己的畫格,簡直就是斬斷大樹的根。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放棄畫格,如同人格也是不能放棄的。

  既然要畫台灣的美人,自己應該去尋找,而不是逃避。也不用太過於擔憂成功還是失敗,假如沒有成功,大不了明年再參加。

  陳進並沒有馬上離開,她靜靜坐在長椅上享受世界從新回到眼前的舒心。她細細感受風的變化,她的髮絲就像園中罌粟花的嫩莖一樣敏感,可以隨風起舞。

  心情放鬆下來的她,又想到一個有趣的問題。

  自己明明頓悟過「畫格」,為何還會深陷情緒的泥潭?

  頓悟的當下,世界變得清澈通明,所有的氣息都可以透過自己的身體,一切的重擔都像是消失一般,任由自己在這個世間遨遊飛翔。

  陳進以為這樣的感覺會永遠跟著自己,相反地,頓悟的感覺很快褪去,被時間的涓涓細流給帶走,而那只是微不足道的體驗。體驗終究只是一瞬間的感覺,無法永恆。頓悟的特別回憶反而會誘導人們沉溺於回味它,而失去當下的珍貴。

  自己必須時時警醒,陳進在心裡對自己說。

  「李會長,你今天怎麼空過來。」才剛進門,酒店老闆娘的甜膩的聲音已經飄了過來,酥酥麻麻的黏膩讓人聽了只覺得一股電流竄過,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看到常客蒞臨,老闆娘連忙到門口招呼,她身上穿的和服,與其他穿旗袍的小姐格格不入,但也似乎隔出她地位的不同。

  「今天是帶大人過來用餐。」被稱呼李會長的男子脫下西式帽,笑著對老闆娘說話。

  老闆娘一聽,往李會長身後一探。沒想到李會長口中的大人,正是村裡新上任的保正。老闆娘趕緊陪著笑臉說:「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有認出大人,今天我就叫幾位姐妹過來幫大人們倒酒。」

  新保正被老闆娘如此一吹捧,整個心都飄了起來,心裡想說,果然當一個保正,這裡的女人還不是隨我挑,恐怕日本的官老爺過來這裡,排場還沒有我大。天高皇帝遠,那些大官還是得依靠我們這種市井小民。

    新官上任即使沒有焚天滅地,但還是要揮一揮三把火,新保正重重地咳了一聲,待心裡盤算自己威嚴和氣勢都發酵出來之後,才說:「我今天來這裡,也是為了看看我們村裡的酒店是什麼樣子,不要等日本官過來視察,才發現此地不堪入目。到時候我被責備,你們也得關門大吉,這都是你們的損失。我做父母官的,還是得盡義務,為你們創造福祉。」

  老闆娘連連說是,還讚嘆地說,如果沒有大人,我們還怎麼有飯吃。

  凡是一個有良心之士聽到,老闆娘的這番話,都會覺得諷刺無比。只不過保正聽得樂,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李會長在一旁跟著恭維,隨後轉頭問老闆娘說:「朝琴姑娘今天有來嗎?」

  老闆娘手一揮,一臉心知肚明的表情,悄悄地對李會長說:「朝琴當然在,她已經想李會長多日,我等下叫她過去。」

  李會長點了點頭,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欲言又止地開了一個頭說:「對了,朝琴她……」

  老闆娘睜大眼睛低頭往下看,彷彿眼睛瞪得越大,耳多也張得越大,耳朵亦是附在李會長那說不清,講不明的嘴唇附近。

  「算了,沒什麼大事,我再私下問她。」

  老闆娘裝做什麼也沒聽到的模樣,笑嘻嘻的恭送兩位貴客進去樓上的包廂。待廂房的們一關,她立馬跑到樓下扯開嗓子大喊:「朝琴、春弦,上去「梅」字間服侍貴客!」

  可以聽到兩位清秀可人的姑娘馬上跑過來答應,遵照著老闆娘的指示上樓。但老闆娘又攔下朝琴。她抬著下巴,挑著眉,表情上所有能動的肌肉幾乎都是往上的,除了自己那兩顆不大不小的眼珠子。

  「今天老李有點反常,似乎有些話想對你說。假如……」

  老闆娘瞟了朝琴一眼,見女孩人家的青春臉蛋,心裡突然一時噁心。

  她罵說:「你別這噁心死人的表情對我,要對也是對男人,男人才愛你這種死表情。我要說的是,老李平常都是鍾愛你一人,假如他提出想納你入妾的想法,千萬記得多抬高一點贖金,別傻里傻氣的。」

  老闆娘說完,不耐煩地不停揮手,像是趕蒼蠅一般,叫朝琴趕快去服侍客人。

  雖然老闆娘有口無心,本來也不清楚李會長如何想,但朝琴在上樓的時候,心裡早已丟了魂。朝琴不停地想,李會長要招她為妾,終於可以脫離這裡的苦海,去有錢人家享福。只不過現代提倡不要納妾,一夫一妻,也不知道李會長怎麼想。

  樓梯再上去一、兩階之後,她的心又緊張起來,聽說李會長的夫人非常漂亮,甚至是村裡著名的美人,自己真能入李家嗎?又踩上去一、兩階,朝琴又鬆了一口氣,她對自己說,李會長天天來找我,我與李會長相處的時間恐怕都比其他女人來得長,機會還是有的。

  誰也沒有想到朝琴的腦袋瓜子也可以像孫悟空一樣表演七十二變。終於到了包廂門口,朝琴輕輕地敲了門,再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

  只見春弦已經在幫新保正倒酒,保正倒還沒開始對她調戲,而是發展憂國憂民的論調。或許大人想要用自己的高尚情調讓春弦拜倒在其褲管底下,只不過男人陳腔濫調的吹噓只讓美女認為新保正是個老古板。

  當然,她的聲音依舊充滿春亦盎然,表情仍然浮現崇拜的面具。

  「朝琴,你來了,快過來我這裡。」李會長見到朝琴進來,馬上招手叫她過去。

  朝琴心裡打鼓,真不知道李會長會說出什麼羞人的話。

  「朝琴,我這次來想要順便問你,你願不願意當模特兒,給人畫畫作參考。」

  朝琴心裡失望,沒能聽到她想聽的話,不過當模特兒這件事還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操起溫柔的嗓音,嗲聲嗲氣地說:「李會長果然交遊廣泛,也認識畫家,怎麼不帶他也過來這裡坐坐。」

  李會長一聽,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朝琴自言自語般地說話,但其實是和李會長的撒嬌,她說:「李會長的朋友想必是厲害的,希望可以把我畫的漂亮些,讓我可以嫁個好人家。」

  李會長尷尬地笑了幾聲,這時保正都注意到兩人的對話,投以好奇的目光。

  李會長悶哼了一聲,說:「畫家是女性,比較不方便帶她過來。」

  朝琴聽到先是一愣,隨後又想說,怎麼畫家還有女的,恐怕也不是多厲害的人物。自己倒是聽過幾位厲害的男畫家,女畫家竟是頭一次聽到。

  朝琴心思細膩,但又愛胡思亂想,見李會長說話支支吾吾的樣子,心裡不禁想說,這女畫家不會也是李會長外面的老相好。想到如此可能,心中已壓不住妒火,妒火把她的心思給燒開,忍不住用尖細、像是熱水燒開的刺耳聲音說:「女畫家不行,我不讓女畫家畫。如果是男畫家還可以考慮。」

  「真的嗎?對方有答應說給你支薪水。」

  這話惹得朝琴心裡更是添上一把火,想說這錢還不知道是誰付哩。

  「當然,從沒聽過哪個出名的女畫家,女畫家不行。」

  這時候,一旁的保正突然驚奇地說:「咦?李會長,你說的女畫家,該不會是陳進?我記得你的夫人是陳進的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在酒店裡扯上家務事,讓李會長特別尷尬,他點了點頭說:「是陳進沒錯,她來拜託我找漂亮的女人當模特兒。」

  保正感嘆地說:「陳進可是我們新竹之光,是藝術界中的一顆星。」

  李會長笑著說是,隨後不再提起此事,趕緊舉杯恭賀新保正的當選。

  保正自然是開心大笑,舉杯回敬。而一旁的朝琴發現竟是誤會一場,儘管心裡後悔,但話已經說死,不好反覆變調。最後只能默默地強顏歡笑,為李會長斟酒。

  大姐夫回去的時候,把朝琴拒絕的結果告訴了陳進。陳進心裡想說奇怪,怎麼會只讓男畫家畫,不給女畫家?不過她很快就把不重要的問題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開始的事情得從陳進剛回老家的日子說起。

  那時候已經是夏天中旬,帝展寄件的時間所剩不多。儘管如此,回到老家的她,依然沒有放棄尋找合適的模特兒,只不過在路上怎麼看,都沒有看見滿意的人。

  正巧大姐夫和大姐一起過來靜山居住上幾日,陳進看見姐夫,心裡不禁打起了算盤。她在心裡尋思,當初栴檀社為結城素明接風洗塵,餐廳也是約在大稻埕的著名酒店。記得當時的女給頗為清秀,留著一頭時髦的中分波浪小捲髮,身上穿著寬鬆碎花旗袍,給人華麗但不過於俗豔的感覺。

  她也知道大姐夫時常光顧酒店,找他尋一個漂亮的小姐當模特兒再適合不過了。

  只聽陳進心裡的算盤打了劈哩啪啦地響,最後又「咔!」的一聲,敲定好計畫。

  陳進趁大姐與母親在房間裡話家常,姐夫一個人在庭院散步的時間,上前詢問。

  「姐夫,你常上酒家,那裡是不是有很多漂亮小姐?我想請一個當我畫畫用的模特兒。」

  大姐夫一開始聽到陳進的話,還以為是來替姐姐興師問罪,頓時臉皮子一繃,像是中式大鼓上蒙的牛皮,緊到可以敲出咚咚咚的聲響。直到聽完陳進所有的話,才知道自己作賊心虛,臉皮又鬆了下來,說:「沒問題,我幫你去問問看。」

  陳進為了彰顯自己的誠意,對姐夫強調說:「再麻煩幫我轉告,會付薪水給模特兒。」

  姐夫當下點了點頭,幾天過後也幫陳進問了小姐。

  陳進本以為模特兒是有錢拿,且相對輕鬆的工作。沒想到竟然得到拒絕的回覆。再說,對方不想當模特兒沒關係,但不讓女畫家畫的想法讓陳進總想不通。

  面對別人的拒絕,陳進平靜地走回房裡,但眉頭微蹙的樣子卻是被大姐撞見了。

  陳進回房裡才剛坐下來,心裡對繪畫有些埋怨和對自己自嘲,想說乾脆隨意畫個幾筆,說不定讓自己畫出個芙蓉出水般的大美人。陳進的自怨自亦還沒結束,身後就傳來大姐的問候聲。

  陳進本不想跟大姐說這事,但細想過後,仍是對她娓娓道來前因後果。

  大姐聽完,蹙著眉頭批評說:「究竟是外頭的女人,才會如此不靠譜。」

  陳進沒有回答,畢竟是別人的選擇,只不過自己的模特兒還沒有著落而已。

  大姐另外嘟噥幾句自己丈夫整天在外不回家的埋怨,也沒繼續說下去。或許是習慣了,也或許是想為自己丈夫保留一些面子。

  大姐繼續說了一些家常話,比如妹妹陳善是今年新婚,婚後的日子可不容易。大概是因為大姐和妹妹都是家族早婚的女性,大姐對陳善的婚姻不太樂觀。陳進聽著,陳善成長的日子裡恰好自己都在外面讀書,對這妹妹沒有太多印象。但陳進知道陳善心中的比較。畢竟兩個姐姐,一個是陳進,另一個是陳璧,都去日本讀書,陳善也想去發展自己的路。只不過她因為體育好,想讀體專,終究不能被父親接受。

  大姐該是在陳善中看見自己的影子,哀怨地說:「我自己在公學校的成績也是班上第一名,如果沒有早早結婚,也該出國讀書了。」

  大姐的埋怨卻像是蒲公英的種子,像把傘隨風飄去,飄到外頭的世界,卻沒飄進陳進的耳裡。

  大姐之後說了什麼話,陳進是聽不著了。大姐的聲音有如從山裡流淌而過的小溪,不斷地流,陳進卻是一瓢也沒舀起。

  因為她在欣賞美人。

  陳進端詳著大姐精緻的五官,想說,大姐為何可以生得如此精緻。尤其是大姐圓潤的雙頰與自己清臞的面容相比,更有豐腴的優雅華貴。

  如此美人如果能入畫,真是再適合不過了。陳進在心中默默感嘆。

  陳進先是對自己內心突然冒出的想法愣了一下,總覺得似乎錯過重要的片段,但她始終想不出來自己遺漏了什麼。

  大姐在耳邊說話的聲音變得有些吵雜,不斷干擾自己的思緒,陳進覺得自己像是乘坐在小船之上,在塵土瀰漫的湖泊中,胡亂撈取失去的感覺。塵土被她的手越攪越亂,越是看不清水面下的景色,但她能感覺自己的手指已經觸碰到這個神秘的物品。猶豫片刻,陳進下定決心把手更深入的往下探。她猛力地往下一伸,想一口氣將神祕的物品牢牢抓緊,但沒想到小船卻突然整個翻覆。

  乓!

  陳進的手都濕透了,被打翻的茶壺碎裂一地,大姐驚訝地叫了一聲,陳進卻衝動地跳起來說:「別動!」

  大姐停在座位上不敢移動,但驚恐的表情和平時的嫻靜自然相差甚許,當初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陳進才從專注中回神過來。

  陳進這才發現自己正抓著速寫本和鉛筆,滿手卻是被打翻出來的涼茶,抓著本子的邊緣部分都印上水痕。書桌旁躺著四分五裂的瓷器,四周是一團亂,如同大姐的表情也亂了。

  陳進冷靜下來,隨後又振奮不已。她興奮地說了一聲抱歉,趕忙收拾四散的殘骸,匆匆打掃完後,又抓著大姐往廳堂走去。

  以前怎麼沒有想過可以畫自己大姐。陳進心中夾雜著懊悔,但懊悔的情緒很快就被染上雀躍的顏色,讓人說不清其中滋味。

  既然說不清,那就只好用畫的。

  陳進先是讓大姐端坐椅子上,自己操起鉛筆,用石墨輾過,在白雪覆蓋般的白紙上留下黑色輪胎的痕跡。

  陳進很快完成一幅速寫,但結果卻沒有想像中的滿意。畫中的鮮活靈動是出來了,人物的臉也有了靈魂,但整體的感覺卻像是過去曾畫過的《芝蘭之春》,精緻漂亮,但總有一些無趣。

  陳進心想,如果手是因為單純擺在腿上,而顯得呆版生硬,不如給模特兒拿個東西。

  她又畫了幾張草稿,還是不滿意。尤其是現在只是畫小圖,看不出細節。參加帝展得畫大幅畫才比較容易入選。假如把現在的草稿放大來看,整幅圖畫會稍顯空洞。

  難道要添加背景?還是佈置花朵?一個又一個選項像是斗大的雨滴打在陳進的臉上,但又順著她的雙頰滑落下去,墜落在地上。

  不行,這些都不行,一定要讓評審驚艷的表現方法才可以。她要讓美人成為全場聚焦的目光,不能有零碎的擺設干擾。

  陳進盯著自己空白的速寫本,全部的思緒集中、運轉起來,像是一個宇宙的誕生得迎來第一個爆炸。她不停的壓縮,再壓縮,任何的靈感與想法都被重力扭曲、壓縮,成為最終的一個點。

  世界最終在她的腦中爆炸,爆炸將混沌一分為二,分出光明與黑暗,兩者看似分隔開來,實則不分彼此,如同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當她回過神來,眼前的速寫本已經不再是雪白一片,萬物的形體與流變被定格為一幅畫,一幅已經用水彩打好稿的畫。

  畫中一左一右兩位美人坐在長形四腳凳,身穿同樣款式的素灰藍色長旗袍,上有金線刺繡,讓素雅中多了一股細膩的華麗。兩人演奏的動作讓畫看起來正在流動,而流動之中好似又有靜態的風拂過。一人吹簫,一人持月琴,合奏的樂曲在人的心弦處響起。

  除了手中的樂器一唱一和,許多細節也合奏出整幅畫的閨秀典雅。

  居右的女子簡單將頭髮扎在後頭成團,鞋子是與灰藍旗袍色調相和諧的淺藍軟鞋,而幽淡淺金黃的襯裙因為禹步微微露了出來。素淨的穿著稍顯內斂,但雙手持蕭向外微張添加動態生息。

  相較之下,持月琴女子的形象時尚許多。除了額前留著空氣瀏海,短髮燙成時髦的外捲髮式,雙腳亦是著最時尚的紅色高跟鞋,襯裙則是耀眼的鮮綠色,一切色彩的綻放最後都收攏於輕柔撥弄琴弦的纖纖素手。

  兩位女子遠看對稱相似,近看卻是互有對話,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從穿著、髮型,到手中的樂器,無不是描繪台灣的風俗民情。

  陳進又為長凳描了一些細緻的螺鈿嵌花紋,隨後小心翼翼地把畫稿放到桌上,靜靜地端詳這幅畫好一段時間。

  畫中的美人讓陳進覺得找到自己想要的感覺,兩人互有交流的合奏是那麼完美,絕不能有多餘的擺設打擾這樣和諧的樂聲。她心想,移到畫作上後,要畫很素很淡的背景,讓音樂聲瀰漫於整個房間,烘托兩位女子的嫻靜恬淡。

  外頭的月亮已經提著黑夜的簾幕不知不覺來訪,但陳進還是沒有移動,她的身驅化為天地之間的一座雕像,透露著微小卻堅毅的畫格。

  就是這一幅了。陳進最終告訴自己。

  立下決心的陳進馬上跑去和母親說自己得回日本,現在啟程。

  「現在?這時候回日本?」母親手上的鍋鏟還沒有放下,廚房的火還在嘶嘶地發出聲音。她驚訝地複誦女兒的內容,只不過肯定變成疑問。

  「沒錯,我現在出發,到東京在寫信與你們報平安。」

  母親似乎覺得女兒只寄信回來,沒有更多的解釋,是頗不負責任的行為。她張開了嘴,話頭已經架在聲弦上,但過了好一會兒,仍是緩緩地合上雙唇。

  母親用鼻子嘆了一口氣,彷彿在嘆出自己前一刻忍住的話語。她又問女兒說:「東西收拾好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陳進點頭,說:「收拾好了。」

  母親轉身回去顧還在鍋子上被燒得發燙的菜餚,背對陳進說:「那你先去和父親告別。」

  母親在身後聽到女兒答應一聲,又馬上轉頭問說:「要吃完晚餐在走嗎?」

  只不過這次的答案是否定的,換成女兒背對著她。

  外頭的天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天上星光的亮度還讓人稍嫌不足。

  陳進的行李只有一個箱子,跟她回家的時候一樣。箱子的邊角已經被磨出了皮,細數著她回來又離開台灣的次數。

  「怎麼會這個時間回去?」母親在家門口又擔憂地問陳進一次。

  「你不用擔心,我只不過是有一些重要的事。十月還是會回來,我可是台展的評審。」說完,陳進看著母親的臉,母親的表情除了疑問,還悄悄述說了許多無法表達的言詞。但陳進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想現在就透露給家人,至少也得在她成功的那一刻知道。她對母親抿著嘴笑了一下,這笑容除了告訴母親不要擔心以外,顯得詞窮許多。

  離開前,陳進重重地握緊母親的手,她將要做的事情有多重大,那手的力道也有多沉重。

  是該道別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留給自己。陳進鬆開母親的手,轉身走上車子,對人力車夫說一聲可以出發了。

  在人力車滾動它的輪胎以前,陳進最後一次看向母親,對她揮手道別。

  陳進沒有看清母親的回應,因為車子已經開動了,家鄉的一切像是被甩在後方的殘影,讓人來不及留戀。

  夜裡的風迎面向她撲來,她低下頭用指尖輕輕磨蹭另一隻手的手掌,去感受彼此之間的溫度。其中包含她與故鄉、台灣與日本、過去與未來……

  她都忘記了,原來母親的手是如此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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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小川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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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一個看似和平,卻暗潮洶湧的年代裡,台灣人得面臨身分認 同的窘境,陳進在一個富裕家庭出生。陳進一生遇到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 人不願屈服,有些人悶不作聲,也有些人作出不畏強權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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