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奇幻│慈母山的魔女(10)

雨已經停了,從窗外可以看見山邊一絲曙光,晨間特有的清新氣息被風輕輕推送進屋內。
阿德莉在火爐邊坐立不安卻只能正襟危坐,除了仍在休養的媞恩與她的孩子之外,家族所有成員圍著火爐坐定,由奧圖代表一家之長,向白星院的兩位聖女簡單敘述了所有事情的來由。這些前因後果阿德莉已經從納茨口中得知,也不知道是奧圖說話方式過於簡潔,還是她盛怒過後情緒麻木,阿德莉只是靜靜的聽,除了淡淡的悲傷之外就感受不到其他。她另有擔憂之事。
當奧圖說完家族已經許久未提的故人與故事後,現場陷入短暫沉默,只有納茨帶著遲疑開口,聲音有些膽怯:「那個大厄確實是我們的母親嗎?」
已經脫下斗篷的兩位聖女一個輕輕搖頭,一個揮了揮手,像是否定,但尤妮貝苦著臉隨後表示:「這很難判定。一般來說,大厄比較像是某個執念的集合體,並不是個人的亡魂。就像阿德莉小姐稍早向村人說的,大厄並不會單單因為個人行為而誕生,而是某個因素日積月累導致傾斜時,出現的反撲。」
尤妮貝的說法似乎過於艱澀抽象,所有人面有難色,只有阿德莉除外。雖然擔心稍早發生的地震與天雷,但聖女們保證時間還很充裕,有些事在行動之前必須釐清,只是沒想到聖女們想知道的卻是大厄的事,阿德莉隱隱感覺地震與山雷或許和大厄有關,於是也只能坐著等候,聽聽聖女們想知道的事,以轉移焦慮到不行的注意力。「所以是過去擁有共同經驗的所有『母親』們集結起來,成為大厄?」
「是她們的執念,而不是她們本身。」尤妮貝對於阿德莉的反應似乎很滿意而,語調變得輕快了些,「通常會有個引發執念聚集的強力引信。請告訴我,你們將谷琳夫人軟禁在家,從不讓她踏出房間一步,為什麼她最後卻是死在井裡?」
阿德莉暗自在心裡一驚。當她得知生母後半生宛如被囚禁般度過時,任由情緒將理智牽著鼻子走,完全忘了納茨說過母親死於投井。
但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會變得奇怪。照聖女的說法,大厄雖然不能與母親的亡魂完全等同,母親的死卻是催生大厄的主要事件。聖女提出的關鍵問題不帶指控,卻暗藏責備。這個家族與村莊虧欠這位可憐的女士太多,起因只是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而她無法對其中一個痛下殺手。
納茨的嘴唇抿成一直線,直視聖女尤妮貝的雙眼透露著緊張,看來他同樣渴望知道真相。而奧圖低下頭去瞪著火爐不說話,桑恩與加瓦面面相覷,隨後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們不知道。」
尤妮貝似乎早已預期這個問題得不到解答,正要開口詢問其他疑點時,奧圖突然出聲:「我知道。」
桑恩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劃破室內的緊繃氣氛,在場的所有人大概也在想著同一件事:奧圖是最接近死亡事件真相的人,但沒有人直接把最壞的想像說出口。阿德莉不確定他們是相信彼此不會隨便殘害生命,還是僅僅為了遮掩家醜而不願張揚。
「那時的谷琳已經沒辦法長時間維持清醒,大半時間都處在瘋狂的狀態。不過她沒有攻擊性,只是靜靜待著,看著什麼都沒有的角落,偶爾喃喃自語我們聽不懂的話。但因為村裡的人害怕她,而我們害怕村裡的人,媞恩與我決定將她關進屋子深處。」奧圖難得說這麼多話,但語調緩慢而沉穩,彷彿下定決心走上荊棘之路的隱修者正負重前行。「那天輪到我負責看顧她的工作。她難得意識清楚,向我問起了她的丈夫身體好些了沒有,我提醒她爸爸已經過世很久了,她似乎很訝異,但是後來她又說她記起來了,跟我道歉這些年來添了很多麻煩,然後問我能不能帶她去看看爸爸的墳。」
「所以你帶她去了?」桑恩驚呼。
奧圖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哀慟:「爸爸下葬時她被關在房裡,那時我心想,不讓她到爸爸墓前看看說不過去。是我不夠謹慎。出門時我察覺天色不對,就讓她在門口稍等,我進屋裡找傘,只是離開一下子而已,她就不見了。在家人回來之前我也四處找過,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在井裡……」說完頭又垂得更低,強忍著自責的淚水潰堤。桑恩與加瓦見狀,紛紛湊到他的身邊,加瓦還伸手無言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撫做錯事的孩子。
「我想再確認一件事。」尤妮貝沒有要給這家人喘息的機會:「依照你們的看法,村裡的人有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而將夫人推入井中嗎?」
或許是沒想過會問得那麼直白,在場的人全部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也可能是連他們自己也沒有答案吧,畢竟是個會逼人殺害親生孩子的地方,不被信任也是當然的。納茨猶豫片刻後,顫抖著聲音回答了聖女:「不,我認為他們不會這麼做。」
尤妮貝看向納茨:「有什麼根據嗎?」
「沒有根據,只是感覺。可能在妳們的眼中,村人們愚蠢又無知,但那是因為害怕,平常時候他們都很踏實認真。」
「因為害怕而做壞事的人比你想像的多。」尤妮貝並沒有輕易被說服,但她微微放鬆了肩膀,沒有堅持質疑到最後。「雖然自殺死亡而引發的大厄同樣棘手,但不如被謀殺身亡的殘忍又有攻擊性。」
桑恩不太同意:「它抓走那麼多孩子還不算有攻擊性?」
尤妮貝臉色未變,倒是莉米堤挑起一邊眉毛的樣子被阿德莉看見了。
面對質疑,尤妮貝沒有生氣,反倒從容應對:「是我失言了。但如果妳願意想想被村子的傳統規範而不得不殺生的母親們,就會知道為什麼我這麼說。」
桑恩皺緊雙眉還想回話,卻不知道該從何反駁,畢竟尤妮貝說的話沒有破綻。在「擄走孩子」這方面而言,大厄的作祟與村莊強迫雙生子母親做的事幾乎沒有二致。
「妳們有對付大厄的方法了嗎?」阿德莉確實關心大厄引起的問題,如果沒有發生地震與天雷,她或許可以更專注於這個議題上。即使聖女們對突如其來的天災胸有成竹,但聽聞那是大厄在山上引起的,阿德莉又無法不擔心帕娃的安危。「莉米堤聖女跟我說,大厄可能吞噬了山神之核,地震與天雷的發生與這個有關。」
「能對付大厄的方法很多,但這次我們無法輕舉妄動,就是因為它吞噬了山神之核。」尤妮貝說話的聲音平板而沒有感情:「強硬的驅逐或毀滅,都會對山造成不良的影響。」
「山神之核究竟是什麼?」阿德莉自幼在山中長大,卻從來沒有聽說有這樣的東西存在。是確實存有的物品嗎?或是像大厄那樣休眠時沒有形體,進入活動後就能幻化出身體那樣?
尤妮貝對阿德莉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竟然不知道。「那是孕育下一任山神的種子。慈母山原本的山神是村人們口中的慈母木。慈母木倒下後,種子便落到土裡等待發芽。這幾年來我們持續的遠端觀測,也擔心過山神遲遲沒有誕生,但是因為那個一直都在,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那個?」
「就是山神之核化現的人。」尤妮貝愣了一愣:「妳說妳在山裡長大,應該是見過的。」
擁有神秘力量、最接近山神權能的人物只有一個。阿德莉有了一個驚人的想法,但如果是這樣的話,被大厄吞噬的豈不是……
像是感應到阿德莉內心的聲音,納茨說出了謎底:「是帕娃。」
「我們認為她總有一天會成為山神,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
「可是她說她更偏向大厄。」納茨回想起幾天前因病在山上療養時,帕娃拒絕他時的冰冷態度,確實與他想像中的大厄形象有幾分吻合。
「她這麼說嗎?」尤妮貝抬起手支著下巴,雙眼凝視木地板深思起來。
阿德莉也記得那是在納茨請求祝福時,帕娃親口說的。她不曾在意過帕娃究竟是亡靈、神的種子還是大厄,從小她認識的「人」只有帕娃,也是帕娃教導她如何在山裡與生物共存,雖然她好奇山下的生活而一直嚮往有天可以到外面去看看,卻也沒想像過帕娃不在身邊的生活。阿德莉熟悉帕娃,但又一點也不熟悉。她顫抖著聲音說:「帕娃不曾施展過祝福。」
納茨喃喃低語,聲音聽來有些抱怨:「她只會向偷偷上山的人們施以詛咒。據說被詛咒的人通通死了。」
「她不可能是大厄。雖然是慈母木看顧的孩子們死去後的願望集合體,性質類似大厄,卻是受過山神祝福而誕生的。」尤妮貝像一尊雕像一動也不動,只有眉頭越鎖越深:「山神之力還沒甦醒,但根據星象,時機就要到了。希望在那之前她能抵抗大厄久一點,不要被同化了才好。」
「一定得等到帕娃成為新的山神嗎?」阿德莉的不安又加深了一些。只要帕娃處在危險之中,她一刻都等不下去。
「大厄無法完全吞噬或同化山神,因為兩者相性不好,一旦山神甦醒,帕娃就能與大厄分開,那時才能在不傷及山與山神的情況下處理大厄。」
「萬一她沒辦法成為山神呢?」
尤妮貝垂下雙眼,搖了搖頭後沒有說話。一旁的桑恩不禁怒火中燒,她硬是聽了許多高深的話,換來的卻是聖女們的束手無策,難不成所謂的白星院聖女只是一群空口說白話的人嗎?「那妳們到底來做什麼的?」
「我們最好等待時機。」尤妮貝回應桑恩的語氣很堅定,而且平靜:「我擅長預測重要時機,這點請相信我。」
「我們已經等夠久了,尤其是我們家。」桑恩的聲音低沉,聽得出來相當用力的壓抑憤怒。
阿德莉在心裡默默同意桑恩。依照尤妮貝的說法,要是帕娃最終沒能成為山神,就是等著被大厄消化吞噬,雖然聖女沒有提到大厄吞噬掉山神之核後會怎麼樣,但沒有山神的山──沒有帕娃的山──會有多寂寞,她倒是能夠想像。她挪動身體來到尤妮貝身邊,深深趴伏在地:「聖女大人,求求您們想想主動促成那個時機的方法。」
兩位聖女中,莉米堤雖然一直沉默著,但或許比尤妮貝還要容易心軟。她摸了摸阿德莉的頭,輕輕地說:「我們無法促成山神的覺醒,但是,分開山神之核與大厄的方法倒是有。」
阿德莉立刻抬起頭看向莉米堤,臉上禁不住期待。
尤妮貝嘆了一口氣,向阿德莉低語道:「我不太喜歡打破天律,但如果只是加速促成同樣的結果,也未嘗不可。可能會遭遇生命危險,妳願意嗎?」
就算想要反悔也已經騎虎難下,更何況阿德莉沒有要反悔的意思。而且帕娃都束手無策的話,又有誰能將她從大厄手中救出呢?阿德莉彎下腰來再次伏伏在地上,向聖女行禮致上最高敬意:「為了保護山,我什麼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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