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像是逃難似地告別了怡慧。
總覺得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不斷湧出,要怎麼去形容這種感覺呢?
好像長久以來有一條劃在地上的紅線,逐漸被綿細而悠長的雨水敲打,那抹紅慢慢變得模糊,而那種不為人知卻又歡欣鼓舞的情緒就像那些雨水般,以一種溫和但同時又不可忽施的姿態在我的內心擴大。
歷經雨水的草原、大地不是滿目瘡痍,而是帶來無限的生機,荒蕪的內心彷彿得到了水的安撫,甘溺在她的懷抱中。
「這種感覺⋯⋯」
「我覺得妳就是喜歡上蔣怡慧了。」
「蛤?」我看向打斷我的招弟,她平靜的彷彿剛剛投下震撼彈的是另外一個似的。
「憑我這幾個月對妳們的觀察,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妳就是喜歡上蔣怡慧了。」她用一種「終於」的表情看著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
「是嗎⋯⋯?我雖然說了要學習愛情這件事,但周遭樣本數太少,根本很難去參考。」
「嗯也是,不過妳為什麼來問我?」
招弟很困惑,畢竟她和陳映其實還稱不上是好朋友,頂多是在班上少數說的上話的人,這種「戀愛」諮商,一般來說不是都找最親密的朋友嗎?
招弟的話點醒了我,對齁,我為什麼找招弟討論,而不是張美惠?
「呃,就是覺得妳可能比較能懂⋯⋯?」這話說的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帶有濃濃的心虛感。
招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說些什麼。
「那妳和我說說,為什麼妳對蔣怡慧會有這種感覺?」
「呃⋯⋯」
「唉,我換個問法好了,在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妳會覺得和以往不太一樣?」
「就⋯⋯怡慧在公車上牽我的手的時候、相機對著我拍的時候、看到她綠色指甲油的雙手的時候⋯⋯還有,她抱著我哭的時候。」我越說越小聲,也不知道該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感作何反應。
「我還以為妳很遲鈍呢,結果其實還滿敏銳的,還是只有對蔣怡慧有關的事情才這麼敏銳?」招弟撐著下顎,嘴角含著一抹淺笑。
「畢竟我跟怡慧相處最久啊⋯⋯當然敏銳了!」
「妳知道嗎,瞭不瞭解一個人又或者愛不愛一個人,跟時間長短有時候不見得有關聯,有些人相處再久,就是一樣心如止水,永遠不會變成另外一種關係;而有些人,或許一眼就夠了,那一眼就是一眼萬年。」
「感情就是這麼蠻不講理的。」
我全神貫注地聽著招弟一席話,聽得入神了,末了才感嘆道:「妳懂得還真多⋯⋯招弟,妳也有喜歡的人嗎?」
聞言,招弟低著頭,用吸管攪拌著冰塊,剎時間,我們這桌只有冰塊撞擊杯子的清脆響聲。
「陳映。」
「嗯?」
「我不能告訴妳愛情是什麼樣子的。每個人、每段感情都是獨一無二的,處理對待的方式也不一樣。」
「但我能很明白的告訴妳一件事。」
「無論妳對蔣怡慧的感情是哪一種,在這段關係中,妳們都不會太好過,尤其是蔣怡慧。」
她正色說著,搭配她的一頭亂髮,看起來凌亂卻又格外有說服力,相當的矛盾。此時的招弟,才有了幾分在學校看到的陰沉、嚴肅模樣,很難想像她是寫那本觀察日誌的女生。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解,為什麼這段感情對怡慧會更加困難。
招弟卻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就像蔣怡慧說的,妳只要慢慢來就好,妳很幸運,有她這麼一個堅實的伙伴。」招弟一口氣喝完了面前的紅茶,她起身說:「我去付款。」
我連忙攔住了她:「欸欸,我請妳吧!畢竟今天是我約妳出來的,怎麼好意思讓妳出錢。」
「沒關係,今天我出吧,如果下次,妳還找我做戀愛商談的話,再讓妳請。」招弟狡黠地笑著,一時間讓我看呆了,為什麼這人在講到戀愛商談時要露出這種表情呢?!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今天多虧了招弟,我的確對於自己的感情有更進一步的認識了。
有時候任憑我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都難以理出個頭緒,但有了第三人的建議後,就逐漸摸得到竅門了,幸好我還有認識招弟這麼一位願意傾聽的朋友。
招弟結完帳,朝我揮揮手:「那我先去打工了,學校見。」
-
「各位同學,現在學校左側出入口的大禮堂即將施工完成,在做最後的確認,請各位同學行經時小心。」
一下課,全校廣播就在各個班級響起,立刻引發一陣熱烈的討論。
畢竟學校舊有的禮堂外觀不僅殘破,白漆因為年代已久都有了斑駁、掉色的跡象,內部的容量更是不夠應付每年逐漸增多的學生。
因此在一年前,學校就決定建立一個新的大禮堂,足以容納這一屆所有新、舊生,甚至還綽綽有餘,新禮堂即將被啟用,大家都非常的興奮。
這代表著以後下雨天時,上體育課的班級總算又多一個地方可以選擇,而不用每次都要去悶熱的地下室和別人搶著桌球桌。
「好耶!希望大禮堂趕快建好!」
「對啊,不然每次下雨都沒地方跑,回教室有夠無聊的。」
「妳們知道嗎?禮堂的設計師是張美惠她爸欸⋯⋯」
我豎起耳朵聽著班上同學的閒聊,那一臉好奇心全寫在臉上的表情,惹得蔣怡慧發笑。
「張美惠?不是和陳曉一起跑走了?他們還會回來嗎⋯⋯?」
「誰知道,都快畢業了,就算回來也考不到大學了吧。」
「說不定這樣對我們比較好,少了競爭對手。」
「白痴啊!就算沒有他們兩個,還有蔣怡慧和其他學校的人啊,你想得美哦。」
「也是哈哈啊哈哈哈——」
蔣怡慧聽著他們一言一語,眉頭深鎖,但又不想跟一群只會在人背後碎念的人計較,只好把她能控制的小傻蛋的頭給扳回來。
「別聽了,聽多了會變更傻的。」
「說什麼呢!」我抗議。
「開玩笑的啦!別生氣,會長皺紋哦。」她拍了拍我的額頭,嘻笑著說。
「妳幹嘛啊!」我整個頭往後挪了一步,感覺被摸到的地方和臉都有些熱。
我從來不知道愛情會讓一個人變得這麼不像自己,我以為我是個理智、冷靜看待所有人事物的人,但原來有天在面對怡慧時,我也會表現的不像我自己。
這可真是新奇又有趣的體驗。
「好啦,不逗妳了。」
蔣怡慧話鋒一轉:「聽說這幾天有個颱風要來,好像會直接經過臺灣,記得帶傘哈。」
「好難得會有直接靠近的颱風欸⋯⋯」
「對啊,所以風雨應該會很大,小心一點知道嗎?」
「嗯、嗯。」
「啊,我家那裡好像是下坡路,我可能得去領個沙包,妳放學後要陪我去嗎?」
蔣怡慧忽然想到自己家位在溪水下游處,雖然地上有排水孔,但保險起見,還是做個防護措施好了。
「可以啊。我還沒看過沙包長什麼樣子~」
一來一往中,上課的鐘聲也不知不覺地響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回到座位,再度開啟了50分鐘的輪迴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