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就這麼溢出心智的序列,那是一無意識的、關於愛的滿溢。正是因為那是場永遠都在腦海裡的洋流中竄動的情感,所以對於身體外部的公眾領域只能是一種情感能否生存的未知試探。
此次是一次意外的、招致不穩定的未明事件,在短暫而無法確知自己的冒險意圖之前,行動需要被迫使展開,如果說,可以趕在聲音到達前就有機會攔截是最好的了,但時間是巨大的猶豫,在我擔心自己可能追不上的最後,我只能勉強以指尖擾動到整句話的最後一個字,嗯⋯喜歡尼⋯我的徒勞只讓話語變成怪聲怪調的尷尬囈語。我在原地擔心地往我最在意的方向看去,卻發現周遭的人有的投以打趣、好奇的眼光;有的卻面露為難地回望我;朋友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而她則是頭也不抬。
原本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平息,結果我卻開始聽到一些關於我很花心的謠傳。一說是對方已經有對象了,我卻還突如其來地對對方表白,讓他感到非常不舒坦(還好事發當下,當事人男友去買東西了)否則可能引發他們之間的一番爭吵;二說是對方雖然不認識我,也莫名地收到我的表白,令人覺得滿頭霧水;三是也有人與我話語中的真心有所共鳴,決定試著先當朋友看看;四是純粹覺得我的舉動好笑,是種餘興;五是我在同性圈也引起談論⋯⋯,等等多方的耳聞、拼湊與流通之餘,再多些當下我如何擠眉弄眼的加油添醋,我便成了是個滿口甜言蜜語、隨意對許多人表露心意的怪人。
原先我還感到有些失落,直到我收到幾封筆友類型的回覆,或許真的太多人接收到我的有心無意,當中卻總有人願意去理解可能的真實情況吧,但由於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他或她對號入座我想訴諸心意的她,又或者我想對接的那個她如實的就是回應我的多數的他們的其中一個? 或其實她並不在他們之內? 這一切都是極有可能的… 這讓我拿定主意,除了感謝他們的體諒,需要以禮貌來回覆,也因為某種可能的暗地裡的確認,又或者可能的心意能夠順水推舟的再次傳達,我必須要重現第一次偶然的若有似無,持續性地保持隱晦喊話,我嘗試抹消發聲時特有的方向性,讓指稱代名詞(即所有的你我他之類)能夠任意涵蓋。
後來好幾次的魚雁往返,我更甚會消除掉指稱代名詞,只是為了導正自己意圖的精準性,但使當下的語言更加模糊。這取決於能與我相通的人的悟性。
很多人開始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因為我的句子裡只剩下動詞,所有名詞狀態類的東西,你需要自己去拼湊,所以我的語言因為擁有著聽者的回應,而開始倍增了排列組合的意涵對象。
漸漸的,我時常讓自己處於一個疊加態,只有當我要說些什麼時才會崩塌為一個確定狀態,但卻開始出現了一些問題是,即使我永遠目標明確,卻越來越難到達,疊加態會反過來在我要抵達目標時突然因為此時有人岔出的解讀而偏離她,我開始無法決定去往的結果是她或他,這樣要如何用來傳達訊息?就像你用即時通訊軟體傳訊息,但每次鍵盤按下去,出現的字不見得一樣,對方看到根本接不到你要表達什麼。
更困擾的是那些錯誤的目標與結果,開始反過來混淆我的認知,真實遁入所有可能性的模糊浪潮,融合在一起直到抹除所有的能見度,越發的混亂,直到有一次對接到自己,我發現自己也可能是被自己愛的人,我感到非常崩潰,我不知道需不需要一個對象來愛,自己還要不要愛。
某天就這麼到來了,這天我只想結束這一切對話的可能,也許其實在我還沒開始之前。
◉
事過境遷,在某一次偶然的路上相遇,他和她說,在他混亂的記憶裡好似曾經出現幾次她的面容。
又過了許久後的某些日子裡,再次經過當時的、同樣的天氣,那種溫度氛圍引發一種情緒,讓她聯想到在同樣的身體性下的那些曾經,她決心翻開自己的日記,一張一張的撕下來,最初一張就擺置在她視線落點的地毯左上邊角,成為了某種隨意定義的定位點,她會沿著分離的段落再把紙張撕得更碎,相對於第一次的定位點,將他曾說過的接連性話語作落點;接下來的每一次,都依據著相同方式(以及偶爾施予的一點點直覺)決定要參照哪個已經固定的紙張而繼續擺置又或者懸掛。一本本如同要記錄成遺忘的日記慢慢變薄,漸漸從地板擴散爬上房間的牆面… 落地窗的玻璃… 從天花拉線的飄浮… 直到最後一頁也從裝禎上撕下,佈在天花板一隅。
傍晚的昏黃光線伏上紙張,找到機會便透進它們之間因經過羅列與重疊而偶然圍塑出的大大小小的鏤空。也許只可能在這個偶然又湊巧的時刻,當所有的光都像是精確的失去準頭而停了下來,她才發現所有的紙張營造的留白與反白都是他曾經有所拿捏的佈局,與那些她埋葬在心裡深處的,曾也給過的,有所分寸的,關於不說的是真的,言語中的空間型態,所有的刻意空白與訴說都是彼此對稱,互相指涉的。
她的內心觸動著,卻還是屈服於模糊的恐慌感,即使在現在能肯定什麼,一切也都應該是無所謂了,她還是怕得到真實的答案。
房間漸暗,那些懸吊紙張微微地搖擺,她知道被撕裂成非線性的言語完整佈滿這個房間時,在她為天花放上最後一張紙,如同完整貼合她內心的那頃刻,她閉上眼睛,將此刻許多空缺的空間疊上他曾在的相對位置,只有他眼角瞥向她的視線是所有空缺的重疊。又,淡淡的如果對著整個曾經的過程有個印象式的掃掠,只有幾個字千真萬確在腦海被排解的過程中從不同的時間點浮現出來,兩個字的排列組合,怎麼樣都是她的名字。她知道自己早已確信的明白,他們曾是相愛的。
可是還能怎麼辦呢,事態演變至此,在他們的世界裡,關乎愛的語言從此都飄著躲在共通性的模糊裡頭跳動,他們怎麼再到達彼此?
所以你感覺得到嗎?妳能果敢地確定你感受到的所有細節所纏繞的氛圍嗎?你有勇氣確認它嗎?所以在所有串連後,你懂了嗎?
她從語言的混亂性裡回溯到路上相遇的那分秒,做出最勇敢也一直都最想做的舉動,在揮手道別的那一瞬間,她轉頭向前擁抱住他。
***
如果一種最真實的感覺,永遠都是存於從語言指涉的模糊性,只能各自理解表述,但若能塵埃落定成空間,於是從空間中也許便能明確指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