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說，比莉是赦的力量

2022/12/01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1958年，長期深陷酒精與藥物折磨的偉大爵士女歌手Billie Holiday至此聲音已經近乎報廢狀態。

與三零年代的那充滿自信、樂觀的清亮歌聲相比，專輯名稱【緞帶淑女】（Lady in Satin）似乎只剩空指化的譬喻，沒有緞帶的彩妝，沒有絲綢的柔順，取而代之的，卻是不和諧的粗礪嗓音，是歷經風霜的聲線。我們聽到的，是將不久於人世（精確地說，不到十七個月）的歌者的天鵝之歌。

這是Billie Holiday的最後奇蹟。聲音報廢已近難以入耳，穿越時空，半個世紀後，卻依然擁有如斯撫慰人心的力量。想了好久，「撫慰」正是我想要形容她歌聲的精確感覺。Billie Holiday晚景淒涼，只短暫活過44個年頭的她，逝世時身邊僅剩下美金七毛五，其時紐約大都會醫院門外尚有警力看守，只因她被控非法持有毒品。

Billie Holiday晚景淒涼，只短暫活過44個年頭的她，逝世時身邊僅剩下美金七毛五

人類的精神超拔卓越，偉大靈魂遭受環境試探，愈是不可讓渡，人性尊嚴愈是灼灼發光。像女低音費莉兒在灌錄最後馬勒【大地之歌】的＜告別＞一曲，自知因癌症不久於人世，唱來感人至深；像李帕第在法國貝桑的最後鋼琴獨奏會，要靠著強大的藥物控制，才能彈完我們最熟悉不過的巴哈、莫札特、蕭邦名曲。這是多麼強大的性靈力量？

飽受風霜，Billie Holiday盡洗塵世鉛華，揮別舊日的稚嫩甜音，將肉體的苦痛，昇華成一種「語言難以表達、美聲無法載受、詩意不能雕琢」的靈魂發音。因此歌聲蒼老、音色尖澀、聆聽系統越傳真，形體感愈大愈「難聽」，愈不能讓發燒友滿意。難聽到什麼程度？連本輯編曲家Ray Ellis錄完都非常不滿意。

「唉，Holiday的傳奇美聲已不復聞」。

但那是錄完音當下的事。幾個禮拜後，Ellis重聽最後錄音完整版，卻被Billie Holiday所感動。Ellis這才坦承說，先前他僅以偏狹的「音樂」的觀點凝聽Billie的聲音，沒有發現樂曲中的那感人至深「情緒」張力（” I was just listening musically instead of emotionally”）。

在最激烈處與最精微處，Billie Holiday以她對生命的透徹體悟，唱出不可能的樂音。是的，有限的嗓子已沒辦法完美呈現靈魂的樣態，在最終的黑幕降臨前，妳／我們所能作的，就是大聲歡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