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機會去看了「The First Slam Dunk」,無論是影片的技術還是劇本的闡述,有很多心得分享。在繼續寫下去之前,在Slam Dunk版版友有分享一篇非常完成描述有關於井上雄彥如何一步一步將這部作品勾勒、轉移、語言化、結合動畫的方式完成。(下列連結有非常完整介紹此次電影設計細節、井上雄彥訪談)
27年前的選擇
關於幾乎有50%的內容都是全新的The First Slam Dunk很有「井上雄彥」的風格,如果只是將經典之戰「山王湘北戰」搬上大螢幕,那就太不井上雄彥,我們都清楚即便只是全篇照抄發佈,或許都可以製造出難以忽視的熱潮,有完整看過山王之戰的人應該都很清楚這場籃球賽的韻味與佈局、心理上交織的青春都是難以再次復刻的經典。而井上雄彥並不想只是將這些已經是答案的結果直接搬上大螢幕。
無論你是第一次認識灌籃高手還是已經是苦苦等候的狂粉,讓時間軸回到1996年,試想看看那個距離現今27年前的世界,正在連載之中,而銷量與口碑都十分火熱的漫畫,竟然選擇在這場戰役之中劃下句點,能夠這麼灑脫地為自己劃下結局了大概就是井上雄彥與富奸了。富奸的幽遊白書早在仙水篇就想劃下結局,然而面臨編輯、粉絲的壓力,最終還是讓故事延續到魔界篇結束,然後以一種特殊的方式fade out到結局。
這個選擇容易嗎?其實完全取決於作者本身看待這個作品的盡頭究竟在哪裡。在井上雄彥的訪談之中,他一直以來是十分信任自己的「直覺」的。有些東西就是會在對的時間給予你最好的答案,也許在那1996年的時光之中,那是屬於井上雄彥自己最好答案的直覺。
經過這麼久的時間,近乎是跨越了兩個世代的光陰之中,有什麼遺憾或者是要繼續寫完的嗎?當年受到粉絲支持而感動的井上雄彥實際上在漫畫版終結時,也處於自己也無法明說的懸念。這份懸念成為了想要帶給粉絲的執念,從「浪人劍客」還是「Real」都可以感受到,井上雄彥在自己漫畫上所追尋的道路非常地合乎自己的原則。
直覺性、邏輯性的天平
東映動畫在2009年真誠地拿出DEMO邀約,希望能完成漫畫之中全國大賽的內容,這個DEMO也歷經了五年時光,前後三次修改,只不過當時的技術還足以支撐井上雄彥想要給予粉絲的。這樣的延宕直到了2014年,井上雄彥決定自己擔綱劇本、導演,希望以自己的方式描繪出這部始終還欠著讀者與粉絲的禮物。
然而這樣的任務其實比想像中的艱鉅,原因是為了要完整複製出井上腦中真正球賽的規模,所動用到的製作團隊規模包含了動畫製作、籃球運動員、動作捕捉,重建腦中那些重要場景的重要影格,每一幀都像是重新修練的修羅。從13年前的邀約、八年前開始思考製作方式、到最後四年的製作整備期,在這中間需要調整除了內心的直覺性還有必須與工作團隊溝通的邏輯性。這在過去進行獨立創作的井上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原因是每一個影格之間,即便有了關鍵影格的畫面之外,動畫製作若要能強烈地捕捉到每一個人以及他們的精神、堆積在臉上的情緒,都需要足夠的「溝通」。這個時候看這個方向的櫻木、宮城、流川、三井、赤木,他們除了當下的表情之外,還有什麼是那個畫面所沒有捕捉到而潛藏在那個影格之下的,因為下一秒鐘、下個瞬間就會有下一個故事、畫面要說明。
有在寫作或者創作的人或許可以清楚感受到「直覺性」與「邏輯語言性」就像是完全不同領域的雙軌道路,走在創作直覺性上時,有許多事情是難以言喻或者一言以蔽之,造就每個故事瞬間的選擇,有時候不是在算算數、不是在進行計畫管理、不是在進行重複操作的按表操課,考驗的都是創作者自身與這個世界之間悟出的距離、感受,存在著難以直接理解的直覺性。無論是所挑選的場景、溫度、城市、配角、光線,任何元素有時有所考究;而有時卻只能順從內心的聲音。
而邏輯語言性的這個軌道呢?那就像是精確的大型任務一樣,更像是極度分工的任務。每一幕出現的東西,都是要精確的。每顆螺絲般的細節都是要再三考究並且存在定義。如果有看過一些經典電影或者影集有關於現場製作的一些文章就能體會這些。每一個在場景裡出現的物品,都是需要定義的,根據導演、編劇所建立出的世界觀來決定這出現的物品其「定義」。因為每一個部件,日後都有可能被人拆解,再三玩味。
題外話舉個例子,美劇Better Call Saul(絕命律師)在第六季時間軸快要銜接上Breaking Bad(絕命毒師)的重要戲碼中,為了要重新復刻Breaking Bad當時拍攝所拍的角度、場景。劇組團隊花了相當多時間重新研究Breakning Bad當時所架設的地點、高度、還有光線,雖然沒辦法做到完美,但是這一切只是要滿足一種視覺上的對稱。而這一幕所佔用的秒數大約五秒不到(當時出現的畫面是Kim衝向Gus所住的住所,一幕從空中角度拍攝的畫面,來對稱在Breaking Bad則是老白當時想要衝進Gus的住所幹掉Gus。)很多人可能覺得為什麼要為了這一個不起眼的一幕而再三花功夫?主創團隊當時的說法是:一定會有來自Breaking Bad的粉絲會去對照這一幕的畫面,他們肯定清楚這個含義,我們知道一定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
我想,這應該就是井上雄彥在這大約是70分鐘的山王之戰每一幕所堅持的道理所在。喜愛Slam Dunk的人一定會對照腦海裡那數本單行本的每一格畫面。然而這樣的3D技術,會不會讓所有人買單?這完全取決於觀眾自行的觀影體驗。
如同球賽般真實
對於我來說,這是相當強烈的視覺感受,由於不是專業的動畫宅,也不是專業的電視遊戲宅,雖然我清楚現在的動作捕捉技術已經到了相當成熟的程度,以及3DCG的技術也是。我只是有在看籃球比賽的一般民眾,當時在沖繩的籃球場上,宮城宗太與良田開始一對一單挑時,我不禁有些熱淚盈框(What the FXXX我也不懂為什麼),或許是那個運球、在球場上進攻方與防守方的互動動作,好像就像是我打開NBA App收看每天看的比賽一樣。這樣的感動一直延續到整個山王之戰的開始,我一直都會觀察到場中的細節,譬如說每一個防守動作、蹲下的姿態,以及準備空手走位還有戰術式的跑動。
那些東西真的就像是球賽的日常。因為籃球場上的十個人,可不是呆呆站在原地,即便是isolation戰術,無論高位或者低位防守者都會深怕對手突然在進攻讀秒階段來一個戰術發動,所以所保持的重心步伐都可以從動作細節看得到。
這些東西,The First Slam Dunk都有。當時在電影院看到這些的我,可以想像這需要建立的繁複工作有多少,原因是我清楚井上雄彥當時在創作灌籃高手時,其實有借鏡許多在NBA對應的角色,而一些經典的戰術走位也是。因此,不是籃球門外漢的井上,不可能不去在意每一個場景所發生的動態狀況是如何。發動戰術時,無論是有球者或者無球者;進攻方、防守方其姿態,都是具有「目的」的。當對手開始執行單純的pick and roll時會不會突然之間轉換戰術?
因此我幾乎是以相當感動的情緒在注視這些比賽畫面,而且這場大戰所復刻的又是最著名的大戰,湘北必需兩次追近山王所給予的巨大分差。而且那些強而有力的火鍋畫面,以極具速度感的姿態轟炸時,真的就像是在球賽看到一些重要的The Block一樣,觀眾會不自覺地喊出聲音。
重新給予角度:失敗者的角度
談完這些球賽所挹注的熱情、技術之外,近乎佔了五成的宮城傳文戲,是我覺得相當欽佩井上雄彥的地方。或許喜歡球賽派的觀眾會覺得每一次進到關鍵畫面時,又頓時陷入了宮城傳的回憶,而感到節奏被打斷。這我覺得這就是相當主觀的部份,也不能說批評的人就是錯的,這完全都可以討論。
但最讓我意外的是,井上竟然花這麼長的篇幅去重新敘述一個完整故事,然後鑲嵌在一個有骨有肉的原始故事之中。這是相當大的勇氣,這就有點像是當類似三部曲或者有續集電影時,其續集類似以另外一個角度重新敘述第一集電影內容,但進來必須得包進了五成的全新戲碼,又要完整融合第一集同樣好看程度的內容,其所要揉捏的情緒、斷點,其實相當難掌控。或許交給每個人來處理,都不一定處理得更好,而令我欽佩的另外一個點就是井上幾乎是把過去可能在本傳沒寫到的空隙時間軸中,塞進了電影版出現的橋段,包括三井與宮城打架的畫面、三井與宮城在年輕時相遇的橋段。
類似就是在一個已經存在空隙的世界之中,利用這些縫隙去補足宮城傳本質所要帶到的「核心」。在井上的訪談中有明確地提到,自己在漫畫連載時,就像是順向越往上走的過程,然而這中間的路途中,並沒有能從「失敗者」的角度去說明一個故事。
宮城與三井互毆之中,彼此都在拳頭之中看見了自己的懦弱與逃避;澤北在寺廟許願時所希望獲得的寶貴教訓,最後化為真實之時,終於體會「失敗」之痛苦的落淚與跪地;最後終於放下宗太,能看見宮城的宮城媽媽;他們都從這樣的人生之中,以一個我們常見既不常見的角度看見真實。
真實故事可能都顯得乏味,在競爭的世界當中、順遂的世界當中,無常與難以面對的失敗就像是時時刻刻會出現的課題。許多人其實並沒有辦法重新面對那一切,而井上雄彥就像是靠著「宮城」來描述著自己的內心狀態,在「浪人劍客」與「Real」所遇見的失敗難關,最終就像是宮城自身所經歷的過程一樣,最終,終於找到自己的道路。
「就繼續畫下去吧,畫就對了。因為繼續作畫,或許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井上或許這麼想。
「謝謝妳沒有阻止我繼續打籃球,因為籃球好像就是我人生的全部。」宮城對著母親這麼說。
思念著宗太,不知不覺只能以籃球來維持人生走下去的宮城,
雖然想要為哥哥打敗山王,然而也就像是為了自己。
那些不知不覺所繼續堅持下去的道路,最後似乎都慢慢變得清晰。
你有什麼喜歡的事情嗎?
你有什麼事情是痴痴地繼續堅持呢?
雖然真實的世界,那些結果都不一定盡人意。
但能做的事情,還剩什麼呢?
難道是放棄、否定、逃避,排斥著那個傻氣的自己而已嗎?
成為大人之後的人生,是否只剩下排斥青春又愚蠢的自己?
可以只是傻傻的堅持下去嗎?
從內心從裡到外的喜歡,而衍生出的情感。
如此地傻氣下去而已。
也如此單純而已。
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這樣令你無法忽視而想堅持下去的呢?
在這個資訊爆炸,躺平、流量似乎早已為王的時代。
有時人說得「堅持」,就像是痴人說夢。
滿口的CP值,絕佳的進出場,適度的人生舒適平衡,
似乎已經是難以忽視的顯學。
傻傻地做一件事情,似乎變得相當稀有。
你可能很喜歡做某一件事,但不懂得宣傳自己,
這樣的你,就會被世界遺棄了嗎?
也許是,但也許也不是。
看完The First Slam Dunk,這些答案好像似乎塵埃落定了。
有在看一些高中聯賽的人,或是自己曾經身在其中的人,
或是在求學階段曾經經歷那種苦練的競技比賽的人,
或許可以體會「所謂人生最光榮的時刻」。
因為當時的青春很單純,
沒有金錢、沒有現實的考驗、沒有世俗的價值觀綑綁著你。
那是一段很純粹的人生體會。
因為在那之後,人生很難復刻那個階段。
沒有成為職業球員的櫻木花道雖然是籃球天才,
但是也有可能成為穿西裝但是可能各項事情都做不好的上班族。
而他再也不可能回到16歲,重新為了單純的獲勝而在場上拼搏。
不可能再回到「現在的我,真的很喜歡籃球」的時代。
如果還有一個結局選擇
走回到The First Slam Dunk終局,很多人質疑宮城為什麼那麼矮可以留美?宮城與澤北明明不同等級卻在同一個聯賽出現?宮城家境可以留美嗎?許多疑問可能只能腦補了。
在井上所畫的「十日後」的確有提到澤北非常不擅英文,因此兩人所交手的聯賽以推測來看,或許就是「語言學校」的聯賽。實際上大家可以關注一下目前在NBA籃網隊的「渡邊雄太」,高中畢業留美,花了一年在語言學校,爭取加入到NCAA聯賽,參加2018年NBA選秀,回憶起人生最難熬的時刻就是得在課業、語言、籃球三頭燒的人生。在美國打球,可不是只要球技強就好,除了語言得要跟上之外,由於不是高中就名滿天下的四星或五星高中生(這類球員通常可以到獲得NCAA之中強隊學校的獎學金),這些人在大一之後可能就直接加入到NBA選秀之中。亞洲球員要擠入到NBA之窄門之中,所需要下的苦心可能真的不只是萬中選一而已,得先要加入到大學球隊之中並在NCAA賽場上有所發揮,並且在這中間維持自己在學校的成績才可以。因此,澤北與宮城相遇或許不是太意外的狀況,如果兩人都需要在語言學校磨練,然後去爭取未來大學的門票。
或許,井上讓這一段重現的目的在於希望看到更多日本青年可以繼續追求籃球夢,然而大家的焦點似乎都擺在宮城留美目的之上。由於沒有描述到「動機」,大家只知道宮城之後成為了湘北隊長,接下火炬,但剩下沒有太多著墨,而執意想要留美的流川並沒有在這最終結局中亮相,然而宮城卻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之下,因此「動機」的確是一個未解的硬傷。
我自己私心的順序會是捨棄掉這段留美橋段,把原本「十日後」的情節擺在結尾,最後在銜接到宮城回到海邊與母親放下彼此心中執念的時刻,然後再接彩蛋的最後照片。
這樣的安排滿足了說故事的順序性,除了補足灌籃高手在漫畫篇結束,想要知道這些人結局的粉絲,可以看見「十日後」的動畫再現,而海灘中母親「終於」看見宮城長高了,也呼應了兩人終於從宗太的陰影之中走出,而母親也終於願意放上宗太與宮城的照片,而她終於可以正常「看待」宮城。算是為這部宮城傳劃下美好的結局,也不會讓最後只出現兩秒的彩蛋變得措手不及。
不過,即便如此,The First Slam Dunk還是在我心中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記。
好像撿起了更多勇氣,面對未知的人生。
你呢?你喜歡的是什麼?
而你仍努力在其中嗎?
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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