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野的雪白森林中,細雪越演越烈,幾乎就要遮擋視野,寒風凍得臉頰刺疼,是時候了,我準備踏上回途。
整座森林皎潔寂靜,但仍不減其蘊藏的生命力。獸足在甫落下的皚皚白雪上輕柔觸底,像是微風輕撫水面,深怕喚醒沉睡的森林;又像熟知大地的安定和諧,自信地踏步前行,行至彼方無邊無際。
然而尋遍足跡卻不著蹤影,那些雪兔髭羚狐狸,今晨新雪的清晰腳印彷彿還留有熱氣。
不甘只是在林道中跟隨,但偏離路線的足印也不敢深追,在這潔白無瑕的世界,稍稍偏離便會迷失,迷失在過於美麗又冷酷的大地。
我鼓足勇氣離開路徑,試著跟上那小小足跡,掠過枯枝、走上雪坡,蜿蜒曲折卻又循著自己的規矩,在雪地上留下印記,我依稀瞥見一隻狐狸的身影,在前頭緩緩漫步,忽遠忽近。
猛然回頭,早已無法看見來時的小徑,我依著自己的腳印返回林道,數次偏離方向,數次拐彎回到正軌。我的步伐混亂無章,不如牠們靈巧美妙,形似那優雅冰舞,不像我就連滑行都得全力卯足。
回過身來,那隱約的形影消失無蹤,打從一開始就是腦中的幻影。在此追尋便是如此,如此輕易地尋得蹤跡,卻也如此輕易地擦身而過。
隱約可見遠處的枯樹,孑然一身卻被白雪圍繞包住,不再孤單。
回到路上,雪勢不減反增,點點白光隨著風飄落在我的身上。森林裡一雙雙眼睛,尋尋覓覓,似乎望見我正在喘息,而我僅能接受眼角餘光的殘影,抬頭仰望不斷嘆息。
在雪中行進已經超過三個小時,卻連目標的影子都未能發現,或許是在這冰雪遮天的世界,太陽消失連陰影都無法現形,僅能跟著那些雪上徒留的痕跡,靜靜等待小小奇蹟。
歸路半途,我駐足屏息,試著等待冷空氣消去眼鏡上的霧氣,此時吹雪歇息片刻,我聽見那悄聲細語,數個小小身影掠過眼前,宛如枯枝上的雪葉,隨風飄蕩,舞動搖曳。
我舉起相機想看個仔細,但細雪又開始紛飛,彷彿要阻擋我的視野,那冰冷雪花竄進眼睛,頓時流淚不止,溫暖了臉頰,模糊了視線。寒氣在我眼中拉遠了距離,花了好一段時間將焦點合上,才得以凝視定睛。
一片片雪花垂落枝頭,白色羽翼開展華麗,敏捷的身手在吹雪中飄浮,落下之前再度翩然起舞。
我揉著眼睛嘗試靠近,雪坡越來越陡,我試著保持身子的平衡,一邊舉起沉重冰冷的定焦長鏡頭,一邊屏住呼吸降低晃動。在雪中長時間走動讓我喘息不止,鏡頭重量使我的手臂開始哀嚎,如此還得在拍攝時憋氣數十秒不動,我的閉氣間隔越來越短,短得只能恰好趕上牠們起飛跳躍的時間。
忘了失焦多少次,我開始習慣錯過,畢竟早已選擇回頭,不再抱任何期待,現在開始每一瞬間都是上天的贈禮。我蹲坐雪地,望著遠處的小小圓球身影,忙碌地在細枝跳耀,尋找寒冷冬季的小蟲落果等食物,而牠們總能找到,在這一片雪白大地,你只能奮力生存,於一片貧瘠中豐富自己。
突然間叫聲驟變,整群小傢伙朝我飛近,降落在前方數米的枯枝樹叢。我緩緩拿起相機,看向觀景窗,手指結凍讓我的對焦速度更為緩慢,於是我必須取捨,在一片片雪花間靜待那回眸,在一次次快門間把握那瞬間。
細雪落下,接近無聲,似有若無,妖精現身。
Long-tailed tit dancing in the s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