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循著地下軌道追蹤索恩的B-2α跟洛迪現正已經衝出隧道,外頭烈日照耀,放眼是一望無際的乾燥莽原;頻道上傳來Ragnarok的聲音:
「B-2α我剛才已經切斷了電車的電源,同時鎖死了分支的路線,跟著指示牌走就能找到他們的蹤影,不過他們當然也可能還準備有其他的機動方式。我這邊已經都上車追蹤,15分鐘內應該可以追上妳。」
B-2α:「感謝協助。現在有沒有任何漢克斯那邊傳來的訊息?」
Ragnarok:「否定。我們這邊連他的信號都沒有。」
B-2α沒有再做進一步的情報更新,因為她曉得假使連戴摩斯都熄火的話,那只代表凶多吉少的結果。
九分鐘過後,B-2α的全力追趕看見了索恩的列車,但它卻沒有受到Ragnarok關閉了供電系統而停擺,因為那是一輛油電混合動力的電車;B-2α交代洛迪接手摩托車的駕駛,並且盡可能地靠近列車側身,同時命令在她離開之後自行與後來的弗波斯會合,因為她現在就要強行登車,洛迪沒有足以阻止B-2α的理由,於是他只好竭力幫忙。
B-2α的平衡能力很好,加上洛迪的駕駛技術穩定,所以她不必做出如同動作電影般驚險的跳躍特技,她只是輕巧地抓住車廂邊緣之後便隨慣性輕鬆攀上。
趁著還沒有人發現之前,B-2α卸下ACR上的電子瞄具從窗戶邊朝車廂裡邊拍攝,她的顯示器畫面告訴她:這輛列車的內部與外觀差異甚大,各式各樣的電子設備和技術人員充斥了整座車廂,當然,其中還不乏數量眾多的危險人物;列車一共有五節,索恩必然躲藏在其中之一,目前B-2α手邊已經沒有太多的高科技道具能夠讓她快速而方便地找出索恩究竟在哪裡,所以她只剩下一個老方法:高度風險的單人攻堅。
計畫如此:B-2α打算爬上車頂,然後從排風口內丟擲設備級手榴彈清場。但上半身才剛爬過了車頂邊緣,一道閃光掠過B-2α的顯示器介面,「不妙……」B-2α立刻意識到,那道閃光正是保全系統的監視鏡頭鎖定她的反射,於是B-2α加快速度翻上車頂、猛然抽出電擊小刀破壞那顆鏡頭,可是武裝早就啟動,那是一串不定向電子打火的鋼珠子彈,類似小規模的金屬風暴系統, B-2α幾乎成反射動作地躲至凸起的通風管後側,可惜她的身上仍被數發鋼珠命中,就算龍甲背心防護力再高,中彈的衝擊力還是結實地在她的內臟裡翻攪著,毫無對策的B-2α只能暫時挨在通風管後方等候。
要不了多久,車廂的連結處傳來艙門開啟的聲響,顯然反叛軍認為B-2α已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威脅:尤其如果索恩知道這件事的話,「非派遣人員進行手動革除的動作不可」似乎也在證明這點,唯一可確定的空窗是保全系統的暫時關閉,B-2α趁著這個機會向前衝了出去;當第一個叛軍的頭部才剛從車廂頂端的邊緣處升起,B-2α馬上甩出電擊小刀將他震暈,墜落的同袍可以讓他們忙錄一段時間,不過他們遲早還是會發現B-2α的位置早已轉移,畢竟那些保全攝影鏡頭幾乎遍佈了整排車箱。
B-2α心中明白這不是最好的終極方案,敵人遲早會適應她的戰術;結果等叛軍以人數優勢強行爬上車頂時,他們完全找不到B-2α的影子,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們才逐漸感覺到:車廂的速度似乎正略趨減緩,因為B-2α早已以敏捷的身手從車廂側邊像攀岩一般地挪往前方的第二節樞紐,並且手動解開連結器。跳到第三個車廂時,B-2α大致確定了索恩都不在裡面,把那些車廂全部解除之後,現在只剩下引擎車頭和B-2α目前所在的這節運貨平板,用緊縛帶牢牢固定的貨品有兩個,B-2α先後用刀子割開它們的防護布:那是一輛M-ATVs越野車以及又一架平躺的MK. 2A3強化外骨骼……這樣的結果等於告訴B-2α接下來她可以專心攻堅最後的引擎室。
Ragnarok就快要趕到,就信號上他顯然十分接近,Ragnarok呼叫著:
「我剛接到洛迪。視距內有三節車廂,B-2α,妳在那裡面嗎?」
「不,它們已不成問題。」B-2α說:「繼續直行,我在動力車頭上準備攻入。」
Ragnarok回報:「好的,我現在能夠用電子望遠鏡看見妳的輪廓了。」
B-2α在駕駛艙入口的門把上貼了一塊紙片炸彈,門板被炸開後B-2α以標準破門程序在室內丟了煙幕彈,不過她雙眼佩掛的熱視濾鏡居然顯示駕駛艙內連一個人都沒有,索恩不在這裡?!
這個時候Kṣitigarbha內部網路上出現了一個未登入身分的使用者,那是個虛弱的女性聲音,她說:
「黛安小姐……您聽得見我嗎?」
B-2α:「請表示身分。」
「這是戰地記者:克莉.韋恩……」克莉歐狼狽地痛咳幾聲。
B-2α:「怎麼了?」
克莉歐:「我有個遺憾的消息……那個小孩死了……我……我很……我很遺憾通知妳這件事情。」
B-2α頓時默不作聲,她澹然盤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Ragnarok在共同頻道上也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問:
「B-2α……跟我說點什麼,拜託……」
B-2α備感挫折,但更令她不解的是:為什麼她找不到索恩的下落?
如果這當中有任何推理的錯誤,那麼即時離開才是最具效率的政策,否則若再繼續朝著北北西方向行進,他們全部都會進入索馬利亞(Republic of Somalia)的國境之內,於是B-2α姑且暫時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她重新站起、往門口方向前進,突如其來地一聲巨響和搖晃,天花板塌陷了大半,B-2α從扭曲變形的門框向外望去:原來是剛才那架躺在平板上的MK. 2A3啟動了,至於可能的駕駛者肯定也僅剩下一個對象。
索恩原來打從剛才就一直躺在那架MK. 2A3的駕駛艙裡!
索恩在強化外骨骼的操作技巧上明顯不如B-2α,不過即使動作不順遂,光是使用物理攻擊也足以讓B-2α吃盡苦頭,她為了閃躲索恩的重敲捶打不得已又逃回了車頭駕駛艙的最深處,然而索恩還不打算就此罷休,他大肆破壞了整個空間、不停撕開卡住他巨大身軀的車廂鋼板,如果的MK. 2A3輸出動力再高一點,說不定索恩真的會直接把列車引擎也直接拔除;MK. 2A3伸直了機械手臂想要捉住B-2α,幾經嘗試不成,索恩打開外骨骼的正面艙蓋,他面露得意邪氣地對著B-2α說:
「我贏了。妳輸了。」
這時離B-2α只有幾呎之隔的那個巨大手掌發出電子結構的運轉聲,掀起的外殼改變了手掌的形狀,取而代之的是兩門六管機槍,看來索恩已經找到了MK. 2A3近戰射控系統。
狹窄的空間內已無其他可以閃避的可能性,最後的辦法只剩下側邊的逃生門,但在這種速度下跳車也只會落得全身是傷,假使索恩再回頭追擊,B-2α依舊沒有任何生還率可言。
然而B-2α卻仍執意照做,她唯一能夠期望是她深信著自己還沒搭上開往命運終點站的那班車,她還不打算死在這裡。B-2α對著索恩的頭部開了幾槍,當然那輪子彈都在瞬間受到MK. 2A3的音爆警戒器的偵測而關閉裝甲所擋下,不過B-2α這麼做其實是為了其他的用途:她要製造個轉移注意力的機會好讓自己得以側身撞開逃生門;機槍的馬達一轉動,B-2α已幸運地跳至門外、逃過那陣不定向掃射。
但現在呢?
她原先打算把拆落的門板當做在摔落地面後防止嚴重摩擦的短盾,這只是最理想的情況,實際上在這股力道下沒有什麼是經得起理想預期的。
結果能夠挽救她的竟是出乎意料的發展,另一條機械臂捉住了B-2α:那是及時駕到的弗波斯,弗波斯自行判斷著他有九成以上的機會能夠伸手救援成功,弗波斯的人工智慧開心地對B-2α說:
「管理員小姐,我們到了!」
同一時間,洛迪啟用朗基努斯磁浮軌道槍朝著索恩那台MK. 2A3的軀幹開完一槍,MK. 2A3立刻因這發超近距離的槍擊上半身噴出一串灰白色的燻煙和流星火花。
Ragnarok:「沒有我妳該怎麼辦?」
B-2α弓起身體攀爬弗波斯的前臂來到駕駛座的艙蓋邊:「靠近一點,我要宰了他。」
弗波斯:「知道了,管理員小姐。」
不過Ragnarok卻遏止她:「我們只需要在他的射程外用遠端打擊解決他就好,妳不要命了嗎?」
「弗波斯,把感應神經關掉,不然接下來你會感受到強烈劇痛。」不予理會Ragnarok的建議,B-2α這麼對弗波斯下令道;接著她又交代著同車的洛迪、伯恩斯還有派柏:
「洛迪,等我們靠得夠近以後再用軌道槍打他一次;伯恩斯還有派柏,想辦法阻止列車的前進。」
從空中鳥瞰,弗波斯就像一支迴力鏢的路線一樣再次貼回列車的運貨平台,只不過索恩也不再對MK. 2A3的操作那麼陌生,他瞄準了弗波斯的輪胎,並發射了五發20mm的穿甲榴彈,弗波斯的平衡在裝甲胎炸裂後搖晃不已,車速也垂直減緩,於是洛迪趕緊對索恩的外骨骼再開一槍,MK. 2A3的胸前裝甲被打爆一大塊之後衝擊力道亦迫使它進入第二次當機,它正像個被技術性擊倒的拳擊手眩然趴倒,B-2α就在等這個機會,她在弗波斯背部有限的空間內助跑,接著奮力一跳……B-2α狠狠撞上原本即停在平板一旁的另一輛M-ATVs,一時間她輕易地弄斷了自己左腹部的兩根肋骨,但相對於B-2α的一切經歷,她目前無暇把這樣的痛楚放在眼裡。
B-2α踏過M-ATVs的車頂直接來到MK. 2A3的艙口手動開關前,這架暫時被軌道槍打到斷電的MK. 2A3週圍瀰漫著一股電路板超載的濃厚焦味,連強風都無法使其散去;儘管已戴上抗焰手套,MK. 2A3的機體表面還是燙得讓B-2α難盡全力去抝轉啟動手把,她乾脆順勢躺下來用雙腳踩住機殼來增加上半身拔舉的施力,B-2α眉頭深鎖、全身的關節都在嗤嗤作響,肋骨的傷勢極速惡化,最後啟動栓終於鬆動,雖然滑動緩慢,至少B-2α一鼓作氣地把它拉出來了。未料這時伯恩斯的聲音從無線電頻道上傳來:
「長官,AGM飛彈發射,我重複:AGM飛彈已經發射,車頭就要炸毀了,長官還是算了吧,請妳快點尋找掩蔽!」
B-2α站起來,一手壓著腹部、一手抓緊了ACR,低姿勢回到了M-ATVs車上,B-2α簡直能夠聽見飛彈逼近的呼嘯聲,因此她一打開車門就毫不猶豫地縱身趴入車內。
爆炸將火車頭撕成四分五裂,加上本身的燃料效應,風暴威力超乎預期,它的確讓列車再也無法前進,可是震波也讓這兩節車廂斷然脫軌;M-ATVs於是掙脫穩定索、從載貨平臺上滑至地面,唯一幸運的是邊際效應只波及至此,B-2α沒有再遇上可怕的車體翻滾。
整場大渾沌不過15秒,感覺上卻像是維持了數小時,B-2α虛弱地抬起頭來從窗戶向外看,遭殲滅的車頭沿路碎裂成幾塊巨大的殘骸,而本體則是為熊熊火海所吞噬;B-2α呆滯地凝望火堆,不遠處一直傳來燃燒的劈啪音響,她在尋找索恩的蹤影,大量的土塵遮擋了電子望遠鏡,環境高溫的干擾也讓熱視鏡頭失去作用,所以剩下最後的辦法就是親自上前去檢驗;B-2α克制著頭痛發動M-ATVs的引擎,在恍惚邊緣掙扎地轉動方向盤、推準排檔桿,她輕踩油門,慢慢駛向主要殘骸區。
這陣飄浮的黃沙懸浮微粒維持的時間有點長得不單純,乍看之下還讓人以為是微當量戰術核武剛被引爆一樣。B-2α依據火光和熱度穿越了煙霧、找到殘骸停擺的地點,下了車,B-2α拖著羸弱不堪的身軀、勉強地持起ACR開始展開搜尋;頻道上是Ragnarok的慰問:
「B-2α?聽得見我們的聲音嗎?回答點什麼吧。」
B-2α停下踉蹌的步履回覆:「我在……我得親眼看見他的屍體。」
「弗波斯有點損傷,可是我們就快要到了。我猜他肯定是活不了,這一次等我們到了之後再一起搜索,好嗎?」
B-2α默默地望著帷幕狀的火燄以及裊裊燃升的黑煙,再接近一點,光是那陣柴油焚燒的濃厚焦臭味就足以使人窒息,B-2α低頭又看看自己的腹部、仔細評估著,她體認到這也許就已經是她體能上的極限,B-2α的原則總是懂得在適切的時機收手,所以這次她對Ragnarok的建議沒有異議:
「好的……我會在這裡等。」
「B-2α,我們快到了,」Ragnarok提醒她,他的口氣語重心長:「妳已經贏了……」
B-2α就近跌坐在地上,斷裂的肋骨為了這個動作又給予一陣惡毒的回擊,為了強行忍耐,她抽出夾藏在手槍彈匣袋內的香菸,可是菸盒早已因剛才一連串劇烈動作的碰撞而壓扁,B-2α毫無選擇地抽出一根同樣扭曲的菸,她當然也沒有要把它拉直再抽的打算,B-2α直接銜在嘴上點燃了它。她是如此身心疲倦,衰累到連任務的後續該如何處理都暫時無法去想,B-2α甚至沒有力氣去感到難過:奧斯卡之死。
一陣不自然的騷動將B-2α從放空狀態拉回緊張的地球表面:機體竟然隆起了一下,B-2α彈開菸蒂就地持槍警戒,巨大的鋼鐵碎塊瞬息間像是輕盈的保麗龍磚一樣被推甩開,從火海中現身的正是MK. 2A3!即使它的外形早就隨轟炸而殘破,但裝甲上的裂痕反而顯得它的殺氣十足,MK. 2A3爬出廢鐵堆,在這壓倒性的氣勢籠罩下,B-2α朝它全自動射擊打光了一整個彈匣,破碎的裝甲防護力直線下降,隨這番掃射又噴飛不少零件,不過B-2α還來不及更換彈匣,MK. 2A3迅速揪起B-2α的上半身,灼熱的機械手掌表面壓在B-2α的身上使得她的戰鬥服和整合背心都開始冒出悶燒的白煙,連她肘部缺乏遮蔽的皮膚光是輕碰一下都會嚴重燙傷。
索恩自行打開艙蓋,B-2α原本想趁MK. 2A3警戒器也許早已失靈的現在朝他開槍,扼腕的是她才剛打完了手上那把ACR的殘彈,即使想要抽換替代性武器那也在她伸手所及的範圍之外;索恩:
「我又贏了,而妳又輸了。」
他用空出來的右手摘下B-2α的頭戴顯示器,索恩:「妳,就像蒼蠅,妳有沒有拔過蒼蠅的翅膀?我要讓妳斷手斷腳,最後再扯掉妳的頭。妳應該看看自己的臉,將死之人的表情總是如此迷人。」他輕而易舉地捏碎了頭戴顯示器,接下來的目標則是B-2α的左胳臂。
偌大的機械手臂只是小力地微掐一下,幾百磅的壓力便從手掌的各指往內縮,撮指間B-2α的肩膀馬上脫臼;B-2α冷汗直流,就算樣貌狼狽,她仍忍住不叫出聲音,但這份超常的耐力反倒讓索恩感覺特別不悅,他看不見B-2α如同預期地痛苦哀嚎,於是索恩惱羞成怒、索性決定跳到最後一個階段:他用大手蓋住了B-2α的頭部,假使再用點力,B-2α的頭顱就會像個爛蕃茄一樣被擠得血肉模糊。索恩:
「不好意思,我膩了。」
當那表面溫度仍偏高的指頭貼穩了B-2α的臉頰,索恩特地在指間留了一條縫隙好用來觀察B-2α臨死前的情緒,然而,明明已面對最後的生死關頭,B-2α的神情依然嚴肅,犀利的雙眼不屈不饒地直瞪著索恩,索恩督見此景在心底打了一個冷顫,儘管歷經殺戮無數,他從未看過有任何人的雙目像那樣極端凜冽,著實教人不寒而慄,索恩由於意識到這股充滿不安的椎心恐懼而產生迫切的危機意識,他本能性地明白自己其實正在和一個跟普通殺手等級完全不同的危險人物交手,所以他非得儘快殺死B-2α不可。
結果B-2α居然默默宣告:「你輸了,我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語句一結束,一道藍光掠過MK. 2A3的手肘關節,那雙手臂先後噴出兩波碎片及火花,旋而脫落成斷肢,方才被高舉至半空中的B-2α於是跟著掉落回地面;顯然地,這又是二度及時趕到的Ragnarok,派柏正操作著朗基努斯軌道槍朝著外骨骼做屠殺式射擊,首發子彈一擊截斷了MK. 2A3的雙手,次發打斷了它的右腿,該架外骨骼應聲摔倒;索恩還不死心地想要單靠剩下的左腳嘗試踢擺爬行,至少先翻過身來,否則緊貼地面的正面艙蓋根本沒有能夠讓駕駛員逃出的空間;派柏一下就看出了他的意圖,於是再開一槍打斷了MK. 2A3僅存的左膝;這時候MK. 2A3的動力輸出系統肯定出了巨大的傷害,因為它不斷發出尖銳而刺耳的電子噪音,最後一槍擊中了有如它大腦功能的脊椎主機,MK. 2A3宣告停擺,一切回歸於安靜。
現場確定安全,Ragnarok急忙跳車跑到B-2α的身邊,尤其她始終倒臥在地、一動也不動,這讓Ragnarok備感驚慌,他慌亂地扳開那兩個還揪住B-2α上半身的機械手掌,Ragnarok:
「妳還好嗎?」
B-2α由於距離MK. 2A3的受擊彈著區過近且未戴有抗噪耳機,所以她被磁軌槍的音爆震得有些耳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稍微聽得見Ragnarok的呼喊,B-2α要求著Ragnarok:
「幫我站起來……帶我到他的面前去。」
Ragnarok攙扶著B-2α蹣跚起立,他喃喃抱怨著:「要是沒有我的話,妳該怎麼辦?老是拯救任性的管理員,卻從來沒算過加班費……」
洛迪亦緊跟在Ragnarok後方,畢竟B-2α已經失去了頭戴顯示器,因此人工紀錄的方式是目前任務建檔的補救方案。B-2α叫來弗波斯替MK. 2A3翻身,索恩則是完全放棄抵抗意圖地躺在駕駛座椅上,B-2α拔出腰後的Rnaging Bull大左輪對準了索恩的頭部:
「那個小孩死了。」
索恩笑了出來:「沒有一個娃娃兵能夠活著離開這裡:本來就不可能!」
B-2α隨後當著他的正臉踹了一腳,索恩遂而吐出幾顆牙齒和使他噎著的口腔出血,不過他竟然還能繼續咆哮,甚至笑得更加大聲;Ragnarok用一種看待獵奇畸形秀的態度質問他:
「你笑什麼?你這個殺人魔頭!」
「我是殺人魔頭?」索恩反問道:「那你們算什麼?你們就沒殺過人?光是這個禮拜你們在這塊土地上就開過多少槍了?中國人、日本人、以色列人、法國人、英國人、俄國人、美國人……因為有我們的互相殘殺所以他們才有舒服的日子可以過,這是全自動資本主義的豬肉屠宰場,誰才是加害者?誰又是受害者?」
Ragnarok啞口無言,但B-2α這次把靴子直接踩在索恩的胸口上,同時把槍口的準心對準了他的雙目之間:「說完了嗎?」
即使氣溫高熱,於此氣溫卻驟降至冰點,現場的Ragnarok、洛迪、弗波斯三人都在都在靜待B-2α扣下扳機,連索恩也在納悶這顆即將奪走他性命的子彈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發射,對於洛迪,他的歷史紀錄草稿上更簡化到最後一個關鍵的動詞:「殺死」或「逮捕」反叛軍領袖索恩。
那是個痛苦的60秒……
Ragnarok徐徐提手按住B-2α那把Ranging Bull左輪,他正眼看著B-2α:「不如算了吧……」
僵持的局面以這種意外的寧靜作為轉折,B-2α垂下手槍,她說:「現在對我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Ragnarok:「不過就在剛才我體悟到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妳不斷詢問我的,『拯救妳』是我一向最重要的任務,如果連身旁的人都保護不了,那麼我又憑什麼去挽救離我更遠的人?只有讓妳繼續活下去,這世上的另外一些人才有生存的希望。收手吧,B-2α,這個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了,妳也早就做足妳該做的……以及妳能做的。」
「把這個人……」B-2α指著索恩:「把他帶回去,既然他還活著,我們就要榨乾他的利用價值。」
伯恩斯自告奮勇:「我來搞定他。」
Ragnarok拍拍B-2α的肩膀:「我去幫弗波斯更換後備輪胎,弄完之前妳就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B-2α低頭環顧找尋剛才那根受到外骨骼突襲所以還沒抽完的菸,不過它已燒得過短,於是B-2α只好將它當作點燃器來點著另一根也是歪折的菸,附近的沙塵煙幕慢慢沉澱,這時B-2α才注意到失去頭戴顯示器的優化濾鏡原來陽光是如此刺眼,現在已近正午。
洛迪走近B-2α幫她將ACR換上一枚新的滿彈匣,B-2α伸手接下洛迪遞給她的步槍:
「你認為任務還沒有結束嗎?」
洛迪聽見這問題,他吐了口氣、順便摘下顯示器:「黛安小姐,我不只是個行動記錄員,自我定位上也不是個百分之百的戰地記者,我是個在『人類』本質上的田野調查員、歷史學家,在長遠的歷史裡並沒有真正的結尾。」
「洛迪,告訴我,既然你要求自己得用歷史學者的角度來記錄的話,你究竟能夠建立起什麼樣的價值觀?」
「我在很小的時候做過一個假設:其實恐龍有過高度文明,他們由於受不了自己的劣根性,所以把自身文明存在過的證據全都打包、送上太空,然後再把隕石推向地球湮滅大部分的物種,現在我們見到的恐龍骸骨其實就像猴子之於人類,於是才有次種文明的興替。」託出一段聽似不相干的內容,洛迪開始解釋:「我是有個理論的:我們已經把下一顆隕石的軌道設定完畢,以致於越來越多人放棄、甚至抗拒救贖的機會,因此我只能不斷地打包歷史一部份的記憶:關於那些相信救援的相對少數、關於那些還願意像你們實際動手救贖的少數,以及專門紀錄這些從灰燼裡奮力恢復希望燃燒光芒的少數;越是接近大結局,人類本質的顯露便越是接近白熱化,可是我卻還沒回答妳的問題……」洛迪終於也跟著一起摘下顯示器,從他腰間的醫療袋內抽出一包白色的菸,上頭有塊藍底金字的品名商標,大寫字體寫著「PEACE」,洛迪將兩根菸一次銜在嘴上點燃並遞出一根給B-2α:
「我很害怕……原因就是這麼簡單,對於眼前的這一切,或者不必自己親眼見到的這一切……:我是來贖罪的。」
B-2α:「所以還有轉圜的餘地?」
洛迪:「妳是指什麼?」
B-2α:「如果我要求你修改歷史紀錄……這得花多少錢?」
洛迪吸了一口煙:「修改什麼?」
B-2α:「索恩非死不可……」
洛迪反覆搔著眉角:「妳得知道,黛安小姐,竄改歷史的收費是很高的。」
B-2α:「你收支票或信用卡嗎?」
「不,我只收現金……我要妳繼續活下去。」洛迪抖動了一下用傘繩掛在胸前的顯示器:「我現在沒有在錄影。」
B-2α果斷答應了這筆私下交易:「謝謝。」
這時洛迪像是個藍領階級的勞力工人一樣就地蹲下,他靜觀仍在燃燒的列車殘骸:「那麼……現在呢?接下來有什麼計畫?雖然這肯定已不在本次任務的紀錄範圍裡面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下。」
B-2α:「我想先從奧斯卡的葬禮開始……」她再次跌坐回地面,她那不協調的肢體動作明顯是傷患處徹底發威的緣故,但B-2α不吭一聲,她碎語喃喃:「對……葬禮……這是最重要的。」
等到現場收拾完畢、索恩也被回收上車,Ragnarok彎腰揹起B-2α帶著大家上車;回程時由弗波斯負責自動駕駛,可是B-2α和Ragnarok兩人則始終躲在駕駛艙內,彷彿在密談些什麼,伯恩斯和派柏早已累得席地而睡,洛迪雖閉眼但仍可清楚聽見對話,Ragnarok好像說:
「……我知道我不應該在這時間點上提起,但在公事之後,這趟旅程是……」
「悲劇收尾。」B-2α低調地說:「我已退回後方太久,忘記什麼是我掌握不了的。」
Ragnarok試探性疑問:「是整個『兒童兵救援回收』的重建計畫?我不想要聽到這麼宿命論的東西了。」
「瑞柯,」B-2α稱呼起Ragnarok的本名:「我想你誤會了我一件事情,你們全都誤會了我一件事情:你們總以為我是萬能的,也習慣我是萬能的:儘管明明見證到我能力的上限;你們也以為我受制於天生罹患的十七世紀症候群所以可以斷絕常人極力設法擺脫的世俗情感,好比機器人一樣,但如果連弗波斯和戴摩斯這樣連實體都沒有、僅是流動於雲端系統之間的數據都能學會各種情緒、知覺、道德價值……甚至是人類的愛,在不久的將來這是可以預見的發展,大多數人理性上都能有同意這樣的邏輯,不過卻那麼輕易就誤會我身為『人』的事實。瑞柯……我已經老了,我已經累了……他媽的太累……我不希望我這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套演一個『老殺手』或『網路龐克』的角色,我希望自己有所建設,而非如同瘟疫避走四方的破壞執行者而已。」
「我不感到意外:關於妳現在對我坦承的……」Ragnarok安慰著她:「相反地,我才應該對妳感到抱歉,因為我們一直沒有照妳所希望被關懷的方式去愛妳,而總是單方面接受妳的保護,長期以來妳一定很寂寞,對不起,讓您委屈了……」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這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結果。兒童兵、成年兵;正規軍、反叛軍;什麼才是我們允許自己朝他們開槍的標準?明明全是受害者,我們憑什麼將他們分類、然後仲裁他們?既自大……又偽善。」B-2α說。
跟隨B-2α多年,Ragnarok也早有進步,他明白那是佛教經典中的字句,於是Ragnarok如此回應:「Kṣitigarbha──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the Bodhisattva of the Great Vow(to save all souls before accepting Bodhi)〕。』,對許多人來說妳不只是不動明王(Acalanatha),妳.和妳所做的一切都已由世人來承認妳就是地藏王。」
「我不敢說我是。」B-2α:「Kṣitigarbha將如何看待受盡苦難的母親二度失去她的愛兒、終究無法彌補她的喪子之痛?我不知道,一場給那孩子的葬禮……成千上萬場為兒童兵舉辦的葬禮,我都懷疑自己是否辦得完。整個兒童兵救援回收計畫的動力即將停擺,我重覆提起,這一直是目前的現實。」
頓時,Ragnarok再次想起預算問題,與事務所的威斯失聯至今已有兩天左右,包括與B-2α同在一個調查單位上的妹妹端木也徹底失去聯絡,全力投入這場救援的始末感覺上就好像有一個季節的更替那麼久。「紀錄的審核會過嗎?畢竟這份可公開呈遞的唯一一份報告結局居然以失敗收場,內部調查委員會肯定不會對這樣的結果產生任何好印象,雖然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撇開預算解除凍結與否,希望B-2α不會因此遭判戰爭營利的罪責……」Ragnarok這麼獨自煩惱著,但此時他又想起B-2α曾經提過的後備計畫,於是他帶著希望地又問:
「妳之前說妳把我的腦袋當成活體帳戶,對吧?妳存了多少錢呢?」
B-2α清楚掌握Ragnarok正在積極籌劃些什麼,不過他只能對這樣的建議回覆說:「有的時候財富不等於金錢,我偷偷裝進你潛藏記憶中的是一份威力強大的寶藏,它現在派不上用場,至少方式不對。可是總有一天你自己絕對有能力發現那筆資源的用法及真面目,Ragnarok,正如我一再強調:你的眼光須要放得更長遠一點。」說完,B-2α拉動調整架讓椅背後仰,她向右翻身,不讓傷勢較重的左半邊身體在側躺後被壓到。
這段對話隨著B-2α的歇息而告一段落。Ragnarok替B-2α挪好擺置左手胳臂的角度,然後他走回後艙,在弗波斯駛回由PMC聯軍所掌握的綠區之前,他也打算稍做一、兩個小時的睡眠:正如同每個人都需要的一般。
第二階段的行動中,Kṣitigarbha的損失慘重,主要目標死亡:奧斯卡;陣亡人員包含戈德堡上兵、里比西下士以及沒能熬過急救的漢克斯上尉、塞斯摩中士;負傷名單上的戰鬥人員有B-2α,左肩脫臼、左腹部第七、八肋骨斷裂,全身多處一、二級燙傷;平民方面則是實習戰地記者克莉.韋恩:全身多處挫傷並有輕微的腦震盪,最後是歐嘉……傷害不得估計。
B-2α透過早先分手的空中支援組員以及達費 克洛柯特的人脈將漢克斯、塞斯摩、戈德堡、里比西等人的遺體送往德國比特堡(Bitburg)的美國空軍醫院,稍後再透過法國天主教機構將他們運回各自在保險資料上所填寫的地址:他們的故鄉,來自美國、加拿大、愛爾蘭、澳洲最後結束於非洲大陸。
至於奧斯卡則以以色列臺拉維夫大學(Tel Aviv University)的醫學名義通過非盟的戰區臨時海關,運輸的目的地是南非的西開普省(Western Cape)當地的一座身心障礙療養機構,位屬極南的緯度使得南半球12月的盛夏還不至於被高溫摧殘得太嚴重,這裡就有點像是涼爽的地中海;等到B-2α監督索恩往北離開索馬利亞、經灰市的亞丁灣海盜和空運快遞公司混合接手、穿過阿拉伯海交付給徹底黑市的巴基斯坦、再由陸路移至印度孟買(Mumbai)的軟禁療養院,時間已過一週,能夠壓縮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要人走私,可見B-2α的手腕一斑,她另外趕緊替換身份入境南非參加葬禮,這部份早先由Ragnarok分頭協助完成。
當天上午,B-2α頸上掛著三角巾出席,她身穿一襲簡單而正式的黑白西裝,儘管受至於傷是關係而換著無袖襯衫,但無礙於她的嚴肅氣息,B-2α的肩攜槍套內沒有武器,除了一包BOSS香菸,她的口袋內沒有其他的裝備,因為她是如此重視。
歐嘉同意火化,她特地留下一截奧斯卡的食指骨,並將它放進裝星砂的迷你玻璃瓶內、用細繩串起來當作首飾,好用來常掛在胸前。
「奧斯卡再也不必扣板機……」歐嘉這麼說。
葬禮上歐嘉的情緒很冷靜,不過當Ragnarok象徵性地把少年可能喜歡的流行品擺在奧斯卡的骨灰前,歐嘉還是忍不住地落下淚來,她時而背向眾人、掩面將眼淚偷偷擦掉,始終不吭一聲,歐嘉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哀慟。她的模樣反倒使認識時間不長、但同意出席的克莉歐難過不已,尤其目睹歐嘉親手將自己兒子的骨灰灑落海崖時,那場面更是讓她鼻酸。
葬禮上的氣氛一向如同迷失在蒼白、冷清的五里霧裡,不管現場晴朗或陰雨,一陣燠熱中原本帶來放鬆的涼爽微風輕拂過葬禮之間,再細微的空氣流動聽起來都像人聲的低沉私語;此時B-2α的腦海裡,風聲、骨灰的灑落、啜泣……悉數轉換成迴盪於耳際的聽覺戰場,鎗火的拋殼、排放廢氣的重引擎嘶吼、男女老幼的尖叫以及陰暗死牢裡的拷問手段,那些上面爬滿血鏽而且在無數人體上重複使用到鋒口變形的鐵器:鑽孔機、砍刀、拖行的鎖鏈、圓鋸……由血水匯合成的涓流,順著排水槽進到欄杆蓋後的下水道,乃至江河,最後是揚起漫天血霧的巨大瀑布,B-2α彷彿就站在那暗紅的河岸邊,雙腳深埋在彈殼和鍊鉤裡,血潮拍打上來的盡是載浮載沉、幾乎稱不上完整的人體屍塊,木樁搭起的簡易碼頭繫著一條老舊的小木舟,那層血漿發出的濃厚腥鏽味似乎不只入侵了B-2α的呼吸系統,甚至還漸漸侵蝕了她的腦部意識,B-2α開始認為自己應該踏上那艘小船、撐起雙槳搖向看不見的彼岸,她克制不了去挖掘那真相的念頭,即使B-2α內心清楚這些只是形而上概念的具體化,不過就算是隱喻,B-2α認真地為這些充滿死亡意向的選擇開始動搖。
「黛安小姐,」歐嘉像個開關,是漆黑房裡的鎢絲燈泡,光線所及之處把地獄的場景燒得灰飛煙滅,碼頭邊緣的B-2α腳下那排木板化作螢火般的餘燼,歐嘉的聲音把她拉回了人間:
「我只是想跟妳道謝。」
轉身正視歐嘉的B-2α,映入眼簾是一個將孩子緊牽在身邊的母親,奧斯卡沒有了刺青,眼球也不再爬滿血絲,他身掛一套伊斯蘭式的全白乾淨長袍,B-2α直視面露莞爾微笑的奧斯卡,這段情感投射的畫面讓B-2α沉默許久,她的表情漠然:
「我不值得妳感謝……」
「不,妳已做得夠多,」歐嘉解下頸椎上的鬆緊帶和鐵夾讓頭髮自然垂散,歐嘉:「黛安小姐,有件事情我想告訴妳,希望能讓妳感覺好一點。」
B-2α:「請說。」
歐嘉:「也許妳會對此感到詫異,不過……奧斯卡死了反而令我有所解脫,我無法抗拒這樣的體悟:沒有任何一個戰爭的參與者和受害者能夠完全脫離,但奧斯卡已經可以;這麼講並不是在否定您長期以來所努力的一切,只不過,如果這是唯一的辦法……對奧斯卡而言,我猜想那是最好的。為此,我得再對妳表示感謝,我畢竟只是個母親……」說著,歐嘉終於解開心房,她自然地讓自己潸然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