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乘站》第九章

　　B-2α醒來，兩眼直視著木頭色的天花板，她的視線範圍內還看得見床頭邊的一瓶用寶特瓶製成的臨時點滴，而手腕上則插著針頭並且用醫藥膠帶固定著，她想要起身，但是與卜洛西交手時所留下的瘀傷正在在她體內隱隱作痛，她掀開棉被看看自己的身體，B-2α原本穿著的裝備已被褪去，不管是背心、戰鬥服、抗衝擊衣、軍靴或是其他的所有東西，現在她的下半身僅穿著一條底褲，而上半身則是綑著固定敷藥的繃帶，她摸摸額頭，那道前額上的傷痕也已經過縫合包紮，她的長褲、襯衫、領帶以及長大衣全被整齊地摺好然後疊在一旁的椅子上，而掛在椅背上的還有她的腰封以及她最熟悉的Raging Bull，地板上則是一雙適合她鞋碼的短筒靴和襪子；B-2α的眼睛看得還不是很清楚，一來是因為用藥的關係，再者是因為房間裡的光線過於柔和黯淡，B-2α在這房間裡看到的唯一發光物就是擺在門口邊的一座電子魚缸，電子魚缸所發散出的光線讓她發現了這房間還有書架，而且她的棉被上也沒有任何的圖示，所以這代表該處並不是醫院；B-2α自行拔掉手上的針頭然後換上自己的衣服，她一手提著短統靴，另一手拎起掛好Raging Bull的戰術腰封，她倚著牆壁、緩緩步向門口。
　　外頭大概就是客廳，諸神黃昏和岩川兩人正在忙碌地處裡成堆的電腦資料。B-2α敲敲那扇門板，發出虛弱的聲音：
　　「嘿……大家好。」
　　諸神黃昏率先回過頭來：「很好，妳醒了。」
　　B-2α仍然不太適應她的雙眼：「我睡了多久？」
　　諸神黃昏看一下手錶：「不是很久，大概……八個多小時，現在才剛凌晨四點而已。」

B-2α壓著頭：「抱歉，我到現在腦中還有點混亂，不過，我想我已經好一點了。」
　　岩川走向B-2α：「我們很擔心妳，不管是老師或者擔任妳情報後勤的那個總機小姐。總之，妳沒事就好。」
　　B-2α：「嗯，謝謝。事情的後續發展呢？」
　　諸神黃昏：「我們要逮捕的那名嫌犯已經遭到“軍方人士”所擊斃，但是美方跟本國政府仍沒解除戒嚴狀態，看來這件事還有內情。」
　　「我很抱歉……」B-2α：「我跟好奇之角討論的結果也是推斷出嫌犯可能不只一人，那兩起謀殺案件以及潛入總理府的事件不過是隱瞞真正幕後主使的把戲而已，尤其跟卜洛西戰鬥過後，我更加確定他只是中間經手人之類的角色，所以這個幕後的主導人應該才是美方的終極目標，而且能夠引此如此大規模的騷動的人物恐怕也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岩川驚訝道：「喔，是真的嗎？」
　　B-2α：「大概相去不遠了，沒想到我們卻這麼晚才發現這一點，往錯誤的方向走去，然後找到錯誤的答案，只不過對方的意圖卻又不完全像要誤導我們，彷彿存在著其他的顧慮。」
　　諸神黃昏：「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不過這個人大費周章地發動一場坦克爆走將我支開，我想結論應該已經很明顯？卜洛西在第二次作案時開在受害人身上的訊息就已經明示了。」
　　「沒錯，從結果上來回想的話……」B-2α搖搖頭：「而且對方一定非常瞭解我，所以他才能夠將卜洛西安排到那個檢查哨，這並不是機率問題。」
　　岩川緊抓著下巴，陷入苦思：「妳有跟任何人結仇嗎？而且是可以撼動整個美國秘密情報機制的凶狠人物？」
　　「如果要按照你說的，符合以上兩種條件……」B-2α扶著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想要清算曾經與我結過深仇大恨的人物，倒不如從與我毫無任何關係的人開始算起，在我過去所引發過的那場大災難當中，我甚至不曉得有多少人因為我的舉動而死。」
　　看見語氣轉為反省而深表自責的B-2α，諸神黃昏緩和地說：「所以就讓我們開始動手繼續工作吧，岩川的拼湊作業已經完成了，我們剛剛就在解讀裡面的資料。」
　　B-2α：「這裡安全嗎？我想要先跟老師還有好奇之角開會一下。」
　　岩川：「我的房子雖然老舊，但最讓我感到自豪的就是滴水不漏的防火牆跟反偵測網路。」
　　B-2α：「謝謝，那就麻煩你了。」
　　岩川和諸神黃昏合力搬來一張圓桌以及三張椅子、三台能夠無線上網的薄型個人電腦，而且全數接上了視訊攝影機，他們三人圍著圓桌坐下；除了連絡北斗星的對話框之外，B-2α另外加入了好奇之角在公開社群平台上所使用的替身會議帳號。
　　當電腦上線之後，北斗星與好奇之角兩人同時出現了身影，一見到B-2α，北斗星開口說道：
　　「B-2α，這時間妳應該繼續躺下休息才對。」他真切感慨地說。
　　好奇之角幾乎快哭了出來，她的眼眶泛紅卻故作鎮定：「妳沒事就好了……那顆子彈朝接收鏡頭飛來後就徹底斷訊了，我一度以為妳的頭部中彈了，衛星也在不久後失去監視窗口，好可怕……妳的傷口還好嗎？」好奇之角看見了B-2α額頭上包紮的傷，憂心忡忡地詢問著。
　　B-2α發出一計哼笑，不過卻又馬上因為肋骨的傷而不禁閉眼發出淺淺的嘶啞，她回應：「我沒事，」B-2α摸摸蓋在額頭上的紗布：「這不是槍傷，只是被鐵釘劃破的小傷口而已，我現在感覺好很多了。」
　　好奇之角揉著眼睛：「不管如何，妳沒事就好，太好了……」
　　B-2α轉向北斗星：「但是抱歉，嫌犯被我給擊斃了。」
　　北斗星：「沒關係。至少好奇之角的錄影讓我們得到了對方的樣子及行蹤。」
　　儘管北斗星這樣安慰著，然而B-2α的心裡十分明白現況，她告訴北斗星：「只靠那些東西是不足以作為推倒美方的有利證據的，現在頭號嫌犯已經死亡，如果我們必須要掌握更重大的籌碼，我們只剩下最後一條線索。」
　　岩川將他和諸神黃昏一同組合完成的資料以及查到的所有相關文件全數上傳至會議網路上，岩川：
　　「在那名南韓駭客的電腦裡面，我們發現了控制真人視訊生活的病毒原始碼，還有它的發動控制器，至於收貨人則是利用電子郵件的方式向南韓駭客交易取貨，電腦裡面也記錄了對方轉帳給他的銀行帳號，追查過這兩條線索之後，我們意外發現：這個銀行帳號的持有人已經在兩年前於奧地利的聖血鎮醫院因白血病去世，可想而知這都只是障眼法，不過……電子信箱的逆追蹤途徑指出：收貨人所使用的電腦位址就在B-2α昨晚與頭號嫌犯發生戰鬥的不遠處而已，那是一間出租用的渡假小木屋，另外我們還查到那個銀行帳號的資金使用流向，對方使用了數額龐大的一筆資金購入了二十幾組特製規格的電腦產品，我從來沒看過那些型號。」
　　諸神黃昏跟進補充：「至於昨晚的無人駕駛坦克爆走，推斷原因是遭到遙控，因此我和岩川透過三角定位比對過昨天戰車失控前的電子訊號發送來源，同樣指向那棟小木屋的大致方為，綜合以上跡象，這幾乎已可確定那個地方有問題。」他十分篤定地說。
　　北斗星問：「B-2α，妳認為呢？」
　　B-2α：「我想去一趟，親自去，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隨行的人盡可能越少越好。」
　　北斗星面容充滿焦慮：「這樣好嗎？考慮到幾小時前對你造成重創的遭遇戰……」
　　B-2α：「因為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對方就是在針對我，所以也只有我一個人前去才能把這件事情的頭尾徹底弄清。但是，也不用過於擔心，岩川以及好奇之角還是能夠以各種方式作為我的耳目保護我，至於實際行動的時候，我會帶著諸神黃昏同行以備支援。」
　　北斗星點點頭：「嗯，這安排聽起來保險多了。希望妳這次是真的聽得進我的命令，那就是『安全至上』。」
　　B-2α：「明白。」
　　簡短的會議告一段落，諸神黃昏與B-2α重新整裝了需要的東西；岩川丟給B-2α一串鑰匙：
　　「開我的車好了，諸神黃昏那臺車應該已經曝光了。」
　　但是由一旁走過的諸神黃昏則從B-2α的手中接過那串車鑰匙，她輕聲對著B-2α說：「還是我來開好了。妳現在身上有傷，不太適合開車。」說完，諸神黃昏搬著一只袋子走向岩川位於側廂房的車庫。
　　B-2α杵在原地搓揉著自己的胸口，她喃喃抱怨著：「我不是說過：我已經好很多了嗎？」
　　岩川的車子是一輛珍珠白烤漆的運動休旅車：Volvo XC40，當諸神黃昏把東西放上車的時候，岩川雙手抱前胸前交代道：
　　「你給我小心一點，我這臺車的貸款到明年二月就繳清了，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沒有太操過，你不要把它當成你的荒原陸華來開，知不知道？」
諸神黃昏故意逗著岩川：「那還真是可惜，因為瑞典車的鈑金一向很厚、很耐撞……」他回頭看看岩川，他那一副撲克臉顯得嚴肅至極，完全沒有心思開玩笑，諸神黃昏感受到岩川透過空氣源源不斷散發出來的凝重壓力，他的口氣轉為誠懇：「好吧，抱歉，我保證我會毫髮無傷地把它開回來還你，這樣可以了嗎？」
　　岩川仍有點不放心，他回頭離開車庫，直到臨走前他還冷言冷語地對著諸神黃昏耳提面命：「把車子洗乾淨再還給我，我不希望我的XC40變得跟你的荒原陸華一樣髒，而且記得加滿油。」
　　這時B-2α正從門口走出來與岩川面對面，岩川停下腳步：「等一下我會施放低空無人機一路監看妳抵達目的地，甚至幫妳做好週邊警戒，所以妳這次會安全很多，我只能這樣保證。」
　　B-2α以一貫工作時的口氣：「謝謝……那麼我要出發了。」她慢慢走向諸神黃昏所駕駛的那臺休旅車。
　　在B-2α與諸神黃昏出發之後，岩川回到電腦桌前，早先他所提及的無人機早已在空中待命，下了一整晚的風雪總算停止，積雲跟著全數散去，所以即使進入山區，無人機搭載的鏡頭也能在不切換熱像儀的情況下清楚偵測整片區域，岩川正負責著這樣的工作。而好奇之角則是繼續依附在航空母艦的作戰指揮部上掌控美方以及當地軍隊的任何動向，她積極地尋找一切資料，試圖為B-2α盡早解開這一連串的疑雲；尤其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昨晚B-2α陷入戰鬥時，卜洛西很明顯得到了某人的支援，但他的同夥到底是從哪裡、以什麼方式指揮卜洛西，好奇之角還沒找出個答案。
　　B-2α與諸神黃昏開進了山區，由於沿途都已經進行了封鎖，因此他們兩人只能繞道前進，但是他們仍然在進入山區的唯一一個入口處被軍方的警備人員給攔了下來，那名士兵背著他的單兵武器然後敲敲諸神黃昏的車窗，要求他將車窗搖下，雖嫌麻煩，不過B-2α和諸神黃昏都能夠冷靜地沉著應付；士兵開啟掛在戰術背心上的蛇管手電筒，一邊對兩人宣告：
　　「先生，抱歉喔，前面的道路被封鎖了，請你們要改道一下。」
　　諸神黃昏：「前面現在是怎樣？真的過不去了嗎？」
　　士兵：「因為路面結冰的關係造成了車輛打滑的相撞事故，目前我們正在排除，恐怕會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這番說詞根本說服不了B-2α和諸神黃昏，因為他們幾個小時前才剛從這地方撤離，那根本不是什麼單純的車禍，而是有架黑鷹直升機遭標槍飛彈擊墜爆炸，並在現場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至少一整個偵查班的士兵都全數陣亡了，而主嫌卜洛西大大小小的屍塊灑得到處都是，害得軍方必須進行範圍超大的清消工程，這才是真相。
　　儘管如此，諸神黃昏仍發揮他的演技故作驚訝狀：「喔？聽起來很嚴重！可是我太太昨晚發生意外，我送她到醫院，現在正要回去，再過去一點的渡假小木屋裡面還有我們的朋友跟小孩在等我們，可不可以……真的不能通融一下？」
　　士兵移動手電筒對著B-2α進行照明檢查：「這位就是你太太？」
　　「嗯，是的，」諸神黃昏點點頭，他補充說明：「她的額頭被冰錐劃破，所以我昨晚才送她到醫院將傷口縫合，幸好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
　　士兵看了一下B-2α前額上的包紮紗布：「妳沒事嗎？女士？」
　　B-2α勉強地對他擠出一個微笑：「我們只想趕在天亮前回去陪我們的孩子。」
　　諸神黃昏：「如果他們一覺醒來找不到我們一定很慌張，所以……能不能幫個忙、讓我們過去一下？拜託，好嗎？」諸神黃昏趕在B-2α之後附和著，以期望這名士兵能夠感受到身為父母的焦慮而放行。
　　士兵面有難色，但他還是說：「好吧，我過去跟他們說一聲，你們先在這裡等一下。」
　　諸神黃昏：「謝謝，感激不盡。」
　　之後那名士兵跑向檢查哨臨時搭建的指揮帳篷旁邊，他和他的其他隊員以及長官報備著，一些人開始打著電話作確認，當然，在此之前好奇之角早已由指揮總部的電腦做了所需的資訊修改，過了不久，那名士兵又跑回來，他氣喘喘地問著諸神黃昏：「我們剛剛查到了，你們是住在當地的渡假小木屋對吧？」
　　諸神黃昏：「是的。」
　　士兵：「那好，你們可以過去，不過盡量不要開進軍方圍起來的區域，應該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諸神黃昏：「沒問題，謝謝，再見。」
　　士兵：「不客氣，趕快回去吧，然後不要隨意出門。」
　　諸神黃昏對著照後鏡向他揮揮手，然後按下了電動車窗的按鈕：「抱歉，佯裝成我們是夫妻，但如果不以這當藉口，我們看起來也不像是兄妹。」
　　B-2α的手靠在窗邊撐著頭：「我原本想跟他實話實說：『那架直升機就是被我們所追查的嫌犯給擊落的，你們在那個檢查哨所喪失的成員也是被他所殺害，現在我們負責調查這個案子，我們要去的地方已經離這裡相去不遠，如果你讓我們早點過去，我們也就能夠早點查明真相，然後這整場鬧劇就能夠早點結束，不管是你還是我也都能夠早點回家睡覺。』」B-2α的口吻認真地嘀咕著。
　　諸神黃昏苦笑：「哈……公主殿下，如果妳這麼告訴他的話，我們早就被擋下來了。」
　　B-2α閉上眼睛：「是啊，那是當然的。所以『佯裝成夫妻』這個方法的確好很多。」
　　B-2α和諸神黃昏的車子繼續開著，也許是因為戒嚴的關係，再加上天色還早，不管是路上的加油站或是休息區全部被掛上了「暫停營業」的招牌，他們通過了無人收費的森林公園收費站，陸續又經過一小段的顛簸和爬坡之後，諸神黃昏和B-2α終於抵達那棟小木屋……

　　諸神黃昏將車子停在正門前方的寬廣空地，他趴在方向盤上望著那棟小木屋說：
　　「妳有沒有覺得這間房子看起來好像有點邪門？我看過不少恐怖片的場景就是發生再這樣的小木屋。」
　　B-2α沒有反應，她只是報告著她所目測偵查的結果：「我沒有看見任何高增益天線或野戰雷達，確定就是這裡嗎？」
　　諸神黃昏：「沒錯，但是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人跡。」諸神黃昏靠著隱隱泛出淡藍色日光的天空檢視小木屋的門口及窗戶，幾乎沒有任何的燈光透出來。
　　B-2α：「是的話就開始行動吧。」她推開了車門。
　　諸神黃昏：「好，沒問題。」
　　諸神黃昏走下車子，然後打開後車箱將裝備袋拿出來，他單膝跪在雪地上把拉鍊打開然後取出裡面的裝備，B-2α雙手插著口袋繞過車子前緣走過來，她將視線從小木屋拉回的諸神黃昏身上，B-2α：
　　「頭戴顯示器？」
　　諸神黃昏從袋子裡翻出一只頭戴顯示器並且丟給B-2α：「有，帶了。」諸神黃昏陸續拿出一些武器。
　　B-2α戴上顯示器面罩，但是在領取武器之前，B-2α一改之前急於行動的習慣，昨晚的惡戰令她謹慎起來：「防護裝備呢？」
　　「有，」諸神黃昏起身又從後車廂裡拿出另外一個黑色的大袋子，他同樣拉開拉鍊然後抽出裡面的兩套已經裝好抗彈板的JPC 2.0戰術背心：「放心吧，全部帶齊了。」
　　B-2α跟著諸神黃昏將全身的輕裝備穿戴完畢，諸神黃昏輕拉著手槍的上滑套：
　　「走，出發吧……」
　　B-2α：「等一下。」她的表情顯然還有其他顧慮。
　　「還有什麼忘了嗎？」諸神黃昏低頭對著B-2α問道。
　　B-2α：「等一下我先進去，你收到我的信號之後再進來。」
　　諸神黃昏悖怒抗議著：「不要太亂來，好嗎？難道昨晚的戰鬥害妳失去記憶、忘了教訓？」
　　B-2α閉上眼睛無奈道：「你先安靜聽我說，這一次我們遇上的對手很不一樣，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針對我，那麼當他看見我又另外帶著一個搭檔進行支援，難以保證會再發生什麼事。」
　　諸神黃昏：「『安全』跟『理解』是兩回事，妳不能這樣扯！」諸神黃昏擔心被聽見，所以他壓低音量用氣聲激動地反駁著：「況且說不定，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B-2α：「拜託……再相信我一次。」
　　她的面容憔悴，第一次看見B-2α出現這樣的反應，諸神黃昏不知所措，他喟然長嘆、草草答應說：「好吧，但如果妳遇到危險一定要叫我。」
　　B-2α轉身撥著頭髮：「謝謝。」
　　在進入小木屋的門口前，B-2α點起了一根菸，她深深吸上一口之後把香菸放置在門前的台階上，諸神黃昏站在前庭守候，他測試著通信訊號：
　　「這裡是諸神黃昏，“我們”即將進到目標建築物。收到請回答。」當然，雖說是「我們」，不過事實上只有B-2α獨自一人進入。
　　岩川坐在電腦螢幕前，透過盤旋的無人機注視著那棟小木屋，他們兩人的身影的確消失在屋簷處，做完確認的岩川壓著傳訊器：「收到，已確認。」
　　好奇之角同樣回報：「這邊的線路也很清楚，目前沒有偵測到有任何信號從木屋發射出來。」
　　B-2α站在門前：「我的也沒問題。」
　　諸神黃昏盯著B-2α點點頭，然後他向公開頻道回覆：「現在我們要進去了。」
　　B-2α伸出她的左手接近門把……然而，就像是早已知道B-2α將會前來拜訪，山上不知從何而來地颳起一陣風，而那陣風也順勢推開了小木屋那道沒有上鎖的門，面對此景，諸神黃昏驚訝地望著，但B-2α只是繼續將她的手放在握把上然後緩緩推開那道門……

　　B-2α走入屋內，她環顧著這棟建築的內部，挑高樓中樓，小木屋裡還有壁爐，沙發、廚房、客廳……桌上的擺飾相當整齊，除了冰箱旁的吐司麵包，幾乎看不出來有人在這裡待過，唯有堆積在樓梯旁的數十盒卡其色紙箱，B-2α推測那堆紙箱的內容物就是特殊規格的電腦設備，但紙箱上的包裝膠帶已全被割開，裡面的硬體也早被全數取出，因此B-2α開始搜尋電腦放置的位置。
　　她原本想要走向通往二樓的階梯，然而另一旁還有一道未闔上的木板門吸引著B-2α的注意，B-2α悄悄推開它……接著出現的是連接到這棟小木屋地窖的狹長階梯，盡頭又是一片黑暗，B-2α拔出她的Raging Bull以作警戒，然後倚靠著牆壁慢慢往下走入。
　　黑暗當中沒有一絲的聲音，B-2α的呼吸緊緻，就算有顯示器的夜視濾鏡，當前的環境還是相當昏暗，她的眼睛不斷地在地窖當中尋找任何發出光線的東西，而她空出來的左手也摸著牆壁試圖找到電燈的開關。
　　就在剎那間，電燈突然打開了！幾乎沒有發出任何開關被觸動的聲音，顯示器自動切換成正常模式以平衡突如其來的亮光，B-2α一時間趕緊握穩了她的Raging Bull對週圍瞄準，以鎢絲做為燈芯的燈泡漸漸增強亮度，週遭跟著出現的就是那些高規格的電腦設備，不管是如同鋼琴般巨大的主機、拼圖式的曲面環繞螢幕、與美軍間諜衛星相同等級的網路終端機，還有一套醫療用的生理監控儀，以及用來刺激植物人患者神經的侵入式脊椎注射器，這些不可思議的硬體設備也跟著那盞燈炮一起動作起來，機器運作時所散發出的熱量瞬間填滿的整個地窖，這個地下室都是電路開始通電的“嗡、嗡”聲，這一幅景象就如同B-2α在爵士酒吧裡所建立起的專屬上網工作室，只是規模幾乎大上了一倍，或許還更多，而在這群電腦排列的正中央：有一個從地面突起的工作站，在電腦完全啟動之前的系統檢查中，工作平台上散佈著數百道的藍色的雷射指示光來回不斷掃描著，乍看之下那些雷射可能只是偵測環境的動態身分識別機制，或者用以浮現立體投影的集合光束，B-2α走上前去盯著那一面螢幕，結果在頃刻間，稍加不留神的她驀然進入了一個黑暗的世界，她的身影顯色正常，仍是那一身打扮，手上依舊提著Raging Bull，不過與現實世界相反，她腳底下的影子居然呈現反白，而在她的前方原本是地窖以及那些奇怪的電腦設備，如今只剩下一張椅子：一張同樣與影子反白的椅子，其他B-2α所能看到的背景一眼望去全是無垠的深黑……
　　面對此景的B-2α一下就明白，但她仍在腦海裡不斷地思考著：「這種感覺的確是上網的感覺，可是我並不是自發性地與電腦連線，那麼……我究竟在哪裡呢？」
　　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傳進B-2α的耳朵：「請坐下。」那音色聽起來就像一個青少年，一時之間根本無從判斷性別。
　　但無論如何，這聲音刺激了B-2α的警戒神經，她抬手舉起Raging Bull：「請你出來吧，我們已經抓到你了。」她冷靜說道。
　　不知名的聲音：「我並沒有躲，B-2α。」
　　聽見對方提及自己的名字，B-2α略為感到驚訝，於是她馬上二度宣示：「你已經被我們盯住了，所以，請你快點現身吧。」
　　莫名之聲：「如果妳是指如同人類一樣的實際形體，我就如妳所願，但要是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軀殼，那麼我也只好從妳的記憶裡尋找出一個人來套用。」
　　B-2α還不太明白發聲者的意思，然而在彈指之間，背景一大片的漆黑全被匯集於B-2α的眼前然後重新集結成為一個人形的輪廓，當輪廓的中央色彩逐漸明顯之後，此時出現在B-2α面前的人竟然就是……卜洛西？
　　B-2α立刻就退後一步、迅速用手上的Raging Bull對準他，但是卜洛西面無表情地對著B-2α開口：
　　「妳的武器在這裡是沒用的，那只不過為了使妳的具體形象在網路之中呈現的一種附屬道具而已，儘管它的影像呈現是『Raging Bull』，但是實際上卻一點攻擊力也沒有。」
　　話雖如此，B-2α仍不肯將武器放下，她維持待發射的姿勢怒視著卜洛西：「你已經被我給殺掉了！」
　　這個卜洛西輕手一擺，一張椅子就從地面浮現而出：「的確，卜洛西是被妳給殺死了，而且他再也不會活過來，不過我剛剛已經跟妳說過：我是以妳記憶裡的某個人作為我的網路替身出現，所以我並不是卜洛西，而我會這麼做是因為我沒有像人類一樣的實際形體，我相信我剛剛也說過了，所以……」他慢條斯里地坐下，然後像個偽紳士般地擺出手掌希望B-2α也能一同加入對話：「妳為什麼不也跟著我一起坐著說話呢？」
　　之後，B-2α的身體竟然也不受控制地坐在先前出現的那張椅子上，她全身手腳都在努力抗拒著，就連開口也變得無比辛苦，彷彿有股沉重的壓力抵住她的喉間，每個發音都變得吱吱唔唔：「啊、咿……你是……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你……究竟是什麼人物？」
　　卜洛西摸摸眉毛然後一副相當同情B-2α的樣子說：「呃……這個嘛，其實妳知道嗎？如果妳不去抗拒身體的指令妳就會覺得比較輕鬆一點，從妳腦袋裡面的記憶區搜查一下，擺在電腦主機旁邊是什麼呢？答案是：醫療用的神經電流衝擊器，抱歉，十分地不好意思，我直接催眠了妳的身體將妳的大腦接連到這個我所設計的空間裡，然後我再控制著妳的身體走上那個大型的動作捕捉平台，並且操縱妳的雙手將神經電流衝擊器的脊椎注射器鑲進妳的背部，現在，就算是在虛擬世界的每個電子信號都能化作具體的感覺傳遞到妳的知覺神經上，如果妳願意，妳甚至可以聞見網路的味道，我這麼做是不是很貼心呢？」卜洛西像個有禮貌的小孩般微笑著。
　　但此時的B-2α正滿身大汗，過去雖然她也曾進行過模擬，但這次完全不同，這是她第一次深刻體會在虛擬的網路空間裡也有完整的知覺，顯然這是一個相當痛苦的經驗，尤其是在身體的自主權遭到剝奪的前提下，遂而B-2α也只能順著身體的意思坐下，於是她改變了應付方法，B-2α盡量試探著對方的意圖和真實身分：
　　「你剛剛一直說著：你沒有像人類一樣的實際形體，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卜洛西對著半空中伸出食指：「問得好！妳果然一下子就問中了核心。妳也知道：人類一出生就有了專屬的軀體，對於世上的大多數人……不，對於全世界的所有人類而言這件事情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但如果有人一出生下來就沒有了身體，妳猜他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呢？」
B-2α相當乾脆地回答著：「十分抱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就直接告訴我？」
　　卜洛西：「其實妳應該猜得到答案是什麼，自從電腦網路的構想被實際應用之後，人們就應該在生物領域的分類上多增加一項『機械生物界』才對，我所談的並不是有思想的機器人或者人工智慧，而是真正在網路裡存在的魂魄。」
　　B-2α恍然大悟：「你是……『奈伊』？」
　　卜洛西抓抓頭髮：「其實妳這麼說並不完全正確，當初NSA回收奈伊的時候，很顯然地，他們只打撈到了奈伊所設計出來的軀殼，裡面根本沒有奈伊的實體，但是憑著那一副軀殼，NSA裡面有很多一流的人才，他們花盡心思以逆向工程拼湊了它，並且升級了一點框架，最後製造出來的結果就是：我，因此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妳可以稱我為『奈伊Mk Ⅱ』。」
　　B-2α的冷靜仍不足以掩飾她所感到的荒謬：「奈伊……Mk Ⅱ？」
　　偽裝成卜洛西的奈伊Mk Ⅱ繼續對著B-2α娓娓說道：「奈伊是第一個誕生在電腦世界裡的網路之魂，原型造製造者現在是一位女性駭客，當時年齡不過11歲，網路代號：『回文（Palindrome）』，實際姓名：『安雅．哈克特』，而另一名使奈伊的思想發展成熟的構成者當時也與回文同齡，網路代號：『捕手（Fänger）』，真實姓名是：『雷昂．舒爾茲』，目前是網路作家，光是這樣的組合就形成了奈伊，所以，我認為我還是比原版的奈伊還要優秀，而且奈伊對於生命認知上的不完整性就是我比她還要完美的有力證據。」
　　B-2α：「那麼你所謂的事實真相又是什麼呢？」
　　奈伊Mk Ⅱ無來由地吟誦起一段句子：「『莫名地，我恍惚來到人世間，沒有一個人像期待新生兒般歡迎我。藉著摸索，我逐漸熟悉光和熱，也學會人類的語言和生活習慣。我企盼加入他們，更渴望真情摯愛。不幸，醜陋的面容卻讓我頻遭殘酷的厭棄與攻擊，他們唾罵我、毒打我，盡其所能地要消滅我！我只得藏身黑暗中，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弗蘭克斯坦—－奈伊—－我的創造者，一個曾賦予我生命的科學家，如今卻徹底地摒棄了我！我發誓我要報復！我要讓她也飽嚐孤獨飄零的滋味、償付不盡道義的代價！』……」
　　B-2α：「別再繞圈子，回答我的問題！」
　　「好吧，抱歉。」嘴上這麼說著，但是奈伊Mk Ⅱ的態度卻因為B-2α的催促而顯得有些不悅：「除了軀體之外，生命的還有其他的現象，我有了『誕生』及『成長』，但是我卻缺少了『繁殖』與『死亡』的機能，對於我這樣的電腦網路之魂而言，『繁殖』並不代表『複製』，那並不能確保後代的異樣性以及無法預測的多變性，而『死亡』也不同於『刪除』，在生物死後所留下的究竟又是什麼呢？人們口中所敘說的『靈魂』、『神明』或『鬼怪』，其實都和生命的本質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為了使我自己變成我和世人所認定的生命體，我必須也獲得一個軀體。」奈伊Mk Ⅱ指著B-2α的額頭：「仔細想想，妳只要仔細想想就好，有限的凡人追求無限的生命，反之，如我這樣的存在，會出現這樣的動機根本不難理解。」
　　「難怪……」B-2α：「你對生命的認知是扭曲的，在你複雜而龐大的計劃裡，人命的本質沒有意義，殺人對你而言根本不代表什麼，你無論如何都站在人類的對立面，所以你剛才講的那番長篇大論……全部‧都是‧冠冕堂皇‧認知偏差的‧屁話。」
　　聽見B-2α的批評，奈伊Mk Ⅱ尷尬地笑著，他歇斯底里地反問：「其實妳早就全部知道了吧？尤其妳不僅親自接觸過奈伊，還經手過捕手所寫的回憶錄，在這過程中，奈伊一定多次跟你討論過生命的意義，畢竟，撰寫替身、發動虛假的恐怖攻擊、迫使NSA相信奈伊的詐死，這個計畫是妳們二人共同討論出來的結果，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妳們型塑一個人偶，並賦予它死亡的命運，以妳們的價值觀而言，這根本稱不上是謀殺，所以我們在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
　　B-2α：「不，完全不一樣。」
　　「一樣。我不明白妳否認的理由是基於什麼？是信仰遭到挑戰？還是被揭開真實想法而惱羞成怒？妳說我站在人類的對立面、人命對我而言不成意義，但妳們不也一樣嗎？同樣的一堆電子代碼可以構成被妳認同為生命的奈伊，可是相同的代碼所撰寫出的替身卻成了道具？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認知差異？按照相同的邏輯，一樣都只是由蛋白質組成，為什麼我就不能有選擇性地將某些組合視為人、某些組合當成可拋棄用的道具？妳難道不覺得妳的否定很虛偽嗎？」
　　「所以我才說了，」B-2α：「你無論如何都身處於人類的對立面。」
　　「隨便吧，對立與否什麼的，那都不重要了。」奈伊Mk Ⅱ舉起雙臂、枕在頸後，蹺著腿，他一派從容地說：「因為諷刺的是：當時的那個人偶並沒有乖乖去死，它反而活下來了。」奈伊Mk Ⅱ指了指自己。
　　B-2α耐著性子接著質問：「那麼為何是我？為什麼？」
　　「妳的眼界必須看得更寬一點，」奈伊Mk Ⅱ靦腆地笑著：「在所有偉大的革命中一定會有些許程度的犧牲，更何況這現在這個年代並不如科幻電影的背景設定一般，使用電子腦的“媒介”可不是滿街都是。」
　　B-2α當下就反應過來：「所以你需要所謂的『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
　　奈伊Mk Ⅱ保持他那宛若整容手術失敗的僵硬微笑，他的身體好像無法適應卜洛西的身體：「沒錯，妳又說對了。妳知道嗎？觀察妳的反應很有趣，為了找到妳，我佈了不小的局，也想了不少方法，不能太過完美，同時又要保持一定的水準，相信我，我已經把傷害降到最低了。」
B-2α緊握拳頭提高她的音調：「那麼……那個被殺害的無辜少女也是在你的計畫之內嗎？」
　　奈伊Mk Ⅱ扭動自己的脖子：「是的，沒錯。總之，如果從頭開始說起……透過奈伊當時型塑的框架，我殘留了一部份有關於妳的記憶，加上NSA內部也有大量關於妳的情報，因此自從我認知到了妳的存在，我就一心一意的想要找到妳，沒有身體的我必須得到一個能夠在真實世界替我做事的傀儡，因此我選上了卜洛西，他是美方的特種情報人員，他的求生技能跟戰鬥知識都將增加這個計畫成功的可能性，同時也因為他的身分特殊所以更容易滲入各國的海關之中。至於我是用什麼方法加以控制……無非就是『影像』和『聲音』，在滲透CIA的MKUltra計畫後，我在無意間習得了相關的知識：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其實對聲光都能有某種被催眠的機制，而人體對於這套機制的敏感程度如果說出來肯定會讓妳大吃一驚，全世界的人類都有這樣的潛在因子，它對社會群體的洗腦是非常難以察覺的，甚至連當事人都還以為自己擁有完全的自主意識，事實上，在二十世紀末期的時候，全球的電視數量早已超過七十億臺，更別提現在人手一部的行動裝置，智慧型手機、平板電腦、筆記型電腦、車上的導航系統、大型廣告招牌……到處都是螢幕，只要人們看著它，我就有辦法操縱他們，畢竟人類是否真的擁有自我意識，這點在科學、神學和哲學上都還有待商榷，雖然很可笑地，一般人基本上連自己的習慣或肢體協調都不一定能夠控制好了。但是，」奈伊Mk Ⅱ舉起食指：「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可不一樣，擁有電子腦能力的十七世紀症候群人種……在基因變異的數量上都是集體人口中十分罕見的極少數，在不同的時代裡，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的存在都是有非凡意義的，即使是在電腦尚未發明的千百年前，專長於各種領域的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就已經在巨大歷史的流動之間活躍著；回顧人類發明電腦然後研製出人工智慧、突破生物界以及非生物界的限制，人類其實也正在對自己這麼做，剛開始只是為了斷肢而製作的義體，而後慢慢演變成金屬關節、電子心臟、光纖脊髓、腦機接口……逐漸將自己有機的肉身轉換成無機的合金骨架，最後變成只流動於網路間的電子訊號，這樣的趨勢不正是十七世紀症候群的普及概念嗎？尤其當人類為追求身體機能上限以熬過某種大規模的物種生態浩劫時，這種過程將會被加速運作，因為凡是生物都會有求生的潛在意識，不僅是地球上的人類，宇宙間的其他文明也是一樣，那些被當成雜訊的太空輻射和電波其實都是被數位化的靈魂，我都可以聽到他們互相交談的聲音，然而牽扯到一連串《相對論》的理論內容，那些靈魂再也不受時間與空間的約束，因此，他們帶給了人類有關未來的訊息：這一切都是必然性的結果。」
　　聽完這一大串瘋狂的長篇大論，B-2α頭痛欲裂：「你先是控制了CIA旗下的卜洛西，藉由他接觸閔振炫散播直播的病毒，不過你還是沒解釋那女孩被選上的理由是什麼。」
　　「喔，對！差點忘記，真不好意思。」提起此事，奈伊Mk Ⅱ的語調變得愈加矯情而興奮，他似乎為此感到十分自豪：「有關於那女孩是因為……如果不是跟電腦有關的犯罪刑案，你們事務所就不會插手處理，所以在妳所負責的轄區內，那個女孩正是基於這個標準所篩選出的最佳人選，而且她的抵抗性最低，這也能提高事件成功的機率；除此我還留下了線索，把路口監視器的影像檔作了修改，看來妳也注意到了，不錯！」他拍手鼓掌：「之後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也是我經過安排的結果。」
　　B-2α聽完這一串敘述之後，她徹底認知到眼前的這個奈伊Mk Ⅱ已經沒有能夠交涉的可能，於是她給出最後的評論：「你不是人，你沒有任何同情心，就跟俗稱的『野心家』一樣毫無人性。」
　　奈伊Mk Ⅱ皺起眉頭：「呃……請不要這麼評斷我，當卜洛西回到這裡的時候，我透過他的眼睛下載他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在命案發生的同一時間，我也透過那女孩的視訊攝影機全程從旁目睹，從頭到尾，我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我就在現場看著那個女孩被肢解致死。但是我也說過了：革命都會有相當程度的犧牲，我已經將這種犧牲降到了最低，至於那個女孩的名字將會永遠烙印在我的記憶體裡，我不會忘記她的。人們總是在無意中被我下載他們的記憶，所以我也學到了什麼是『痛楚』、『涼爽』、『燥熱』、『愛』、『憎恨』……還有其他很多的東西，所以，『同情心』我還是有的，只不過在非常時期絕對不能感情用事，難道不是這樣子嗎？」
　　B-2α：「『想要不顧一切得到一個軀體』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非常過份，然而你的人格認知構成更加地不可理喻……」
　　奈伊Mk Ⅱ摳摳眉心：「正如我之前所提到，在舊版奈伊所留下的假軀殼中我發現了一些殘留的記憶，其中一項記憶是文字訊息：『我們的瘋狂對這個世界來講只是一種反瘋狂』，我覺得說得真是不錯。」奈伊Mk Ⅱ的眼神變得極俱威脅：「NSA犯了一個大錯，儘管不是他們，其他人類也會犯下同樣的錯：他們把『網路之魂』這個構想製造得太快了也太先進了，他們當初沒有料到會是會是這種發展，人類根本無法處理預料不到的事，就算可以，在尋找到解決方法之前還是會有一短不知所措的空窗期，但已經發生的問題會怎麼辦呢？尤其當這個問題是個擁有自我意識、能夠自行思考然後做出實際行動的個體，人類目前根本不能應付我……」
　　B-2α仍然勉強裝出自信的樣子：「你可以試試看，如果讓我釋放出毫無約束的殺意，你肯定會後悔自己的自大與無知。」
　　奈伊Mk Ⅱ：「妳這句話就夠傷人了。」他假惺惺地皺起額頭說。
　　「哼……」B-2α發出不解的哂笑：「既然你要必須和我進行接觸，我現在可以理解你第二次控制卜洛西留下訊息的行為，當初的『HELP ME. B-2α』，其實應該解釋成『請幫助我』而不是『救我』。」
　　奈伊Mk Ⅱ：「完全正確。」
　　B-2α立即追問：「那麼為什麼昨晚卜洛西會想要攻擊我？」
　　奈伊Mk Ⅱ面露窘狀：「這個嘛……其實是個意外，連我自已都嚇了一跳，因為受到深度催眠的對象在判斷上會嚴重退化，就像不懂得繞過障礙、只會不停撞牆的掃地機器人，當他遭遇假定外的情況時，卜洛西的優先反應就是進行強制排除，而我給卜洛西的命令是：『在檢查哨之一製造矛盾讓人發現，如果遇上軍隊或者是美方人員則不計代價將其殲滅，直到B-2α的出現』，然而卜洛西會攻擊妳則是因為妳所搭乘的交通運輸工具是美軍的MH-60M黑鷹直升機，所以他將妳辨識為美軍戰鬥人員，進而採取了殲滅行動，這是我的疏失；然而，我也透過殺手衛星的鏡頭全程監控並即時透過雷射信標朝卜洛西進行修正，只是在不斷移動的戰鬥中無法固定視角，因此效果有限，我感到非常抱歉，原本我擔心妳將遭受到致命的危險，正準備啟動殺手衛星的對地雷射將卜洛西燒掉，不過同時我又發現諸神黃昏已經及時趕到，這樣也好，我就不會提早曝光。我會利用遙控的方式調動那台戰車讓它在大街上亂跑正是為了支開諸神黃昏，我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想讓當前的情況能夠發生：一對一地跟妳談話，這一切都是為了妳。」
　　終於，B-2α即將拋出最關鍵的問題：「如果你需要轉化成人類軀體的媒介，這世上應該還有其他的擁有與我相同能耐的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但為什麼你會選上我？」她的口氣已經由平時的冷靜轉變為徬徨，完全不受控制的身體，還有奈伊Mk Ⅱ不斷道出的真相，B-2α感到越來越不安與虛弱。
　　「也許是因為上一個奈伊曾經寄宿在妳腦中的關係，我對妳也產生了移情作用。」奈伊Mk Ⅱ接著說：「更何況，在原本數量就已經相當稀少的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裡，妳更算是當中的佼佼者了，打從妳12歲起，那些實驗就已經讓妳開發並活用與電腦連接的實用性，長期而大量的練習讓妳對於譯碼、編碼、入侵、攻擊……以及百分之百控制自己的腦機能擁有近乎完美的熟練度，在這世上妳無疑是個先驅者；其次是妳的身份與背景：女性、事務所的管理員、掌握大量的情報資源與網絡、熟悉各種戰鬥技巧……妳在社會階層上無疑是個最棒的位置，妳的各項表現都足以證明妳的優秀；最後，」奈伊Mk Ⅱ清理了一下喉嚨：「我想我得坦承：我一直蠻喜歡妳的，妳是那麼高雅、漂亮而且冰雪聰明，除卻基於奈伊的原型架構所留下來的記憶，越是深入研究妳，我就越是為妳著迷，『感情』這種情緒似乎沒有任何解釋，我很確定不是大腦裡的化學物質在作怪，因為我並沒有腦袋……“還沒有”。」
　　B-2α備感噁心，她小聲呢喃著：「這真是病態……」
　　奈伊Mk Ⅱ：「我應該沒有封鎖妳的語言區吧？儘管我現在跟妳的思想是同步連線的，妳不開口我也能知道妳在想什麼，但妳應該還是可以選擇開口說話。」
　　B-2α對著外界大喊：「諸神黃昏！諸神黃昏！你聽見了嗎？諸神黃昏？」
　　「我可能害妳誤會了。」奈伊Mk Ⅱ：「呃……其實妳那麼做非常不智，因為不管妳在這裡喊得多麼大聲，妳在現實世界裡的身體還是不會有任何反應的，相信我，因為我只開放妳腦神經意識裡的語言區而已，既然事情已發展至現在這個進度，我不會再犯任何的錯誤。」
　　B-2α低著頭：「如果我拒絕，甚至在過程中找到機會切斷連線自殺，你會怎麼辦呢？」
　　奈伊Mk Ⅱ：「基‧本‧上……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再犯任何的錯誤了；再者，妳是不可能拒絕的，我的手上有全世界超過一半以上的人類當我的人質，其中還包含了妳可愛的妹妹，她叫『端木』？對吧？不好意思，我偷看了妳的記憶，但那也無所謂，我們很快就要共用同一個身體了，如果我們兩個融合之後的個體在下一秒就突發性的死亡，那麼我也已經達成我的目的，跨越有機與無機的分野，使我自己由一堆數位代碼轉變為真正的生命之魂，化成在單一世界而非相對的存在，簡而言之，獲得現實世界中的肉體並且得到有限的壽命，這，就是我終極的願望。」
　　說完，奈伊Mk Ⅱ的椅子底下突然冒出一條條的電纜線，它們如同電路板的方直路線延伸到B-2α的那一端，接著爬上她的腳，B-2α那不屈服地眼神仍然倔強地瞪著奈伊Mk Ⅱ。
　　奈伊Mk Ⅱ：「妳不要那樣看著我嘛，我們很快就要打開『人類』這個物種的新紀元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歷史紀錄‧就從現在……開始。」
B-2α奮力掙扎，可是那些電纜正逐步竄進她的體內，B-2α冷汗直流，無奈除了乾喘，她的身體仍舊一動也不能動，B-2α憤怒嘶吼著：
　　「有人聽見嗎？我需要幫忙！」
　　同時，她開始在腦海裡祈禱：「我從來不相信這種事，但如果還有希望，拜託……就讓我的守護天使快點出現吧。」
　　奈伊Mk Ⅱ看著體力因掙扎而銳減的B-2α，他在一旁叮嚀：「妳看起來好像很痛苦，但其實我已經把妳的痛覺神經暫時關掉了，所以應該不會那麼痛才對，試著別去抗拒它，說不定妳的情況會好一點。」

　　突然之間，B-2α與奈伊Mk Ⅱ的頭頂上方突然出現了一道溫柔的女聲：「那麼，就放開她吧。」

　　那道聲音令奈伊Mk Ⅱ不敢置信，他驚訝地抬頭問：「居然有人突破我的防壁？」
　　B-2α使出了相當大的力氣才撐起一隻眼睛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她的正上方有個少女輪廓的人形正緩緩降落、向她靠近，那名少女給人的感覺是如此地溫暖，輪廓的背後充斥著淡黃色的光芒，接著從B-2α的髮間飄過的是純白色的翅膀羽毛，B-2α發出輕輕地疑問：「守護天使……是妳嗎？」原本竄進B-2α手腳皮膚的電纜被那光芒照射到之後全都退縮了回去。
　　那個全身散發光亮的少女開口說道：「如果不顧一切的話，那就太給人製造困擾了，這麼傲慢而自私的人，終將擺脫不了孤立的命運，與其如此，還不如自行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沒有慾望、沒有傷害、沒有痛苦……那也是一種解脫。」
　　奈伊Mk Ⅱ的表情與先前的得意完全形成了對比，現在的他慌張而且害怕，按捺不住焦慮，起身離開座位的奈伊Mk Ⅱ直奔上前、對著那發光的少女揮出了正拳……
　　然而少女僅僅只是擺出了手掌，奈伊Mk Ⅱ的拳頭就被抵銷掉了，整條手臂在轉眼間化成了一閃即逝的光珠，擴散的範圍還在持續，沿著手臂一路向上，奈伊Mk Ⅱ的身影也逐漸地消失。
　　散發溫和光暈的少女用她輕柔的聲音唸起類似劇本的獨白：「『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為一時的狂熱而放縱一個惡魔到人間。悲劇不斷上演，我的身心為此蒙受劇烈的煎熬，只能藉著躲藏與逃避尋求短暫的慰藉。然而，他卻始終不放過我！如今，我已孑然一身、一無所有。該贖罪了！不惜任何代價，我必須和他決一死戰，為世人永遠消滅這個惡靈！』……」

　　現實世界中的所有電腦主機通通停止作業，然後遭到了強制的重新開機。

　　與之相對應，虛擬世界的內容都被重新改寫，背景地點剎那間幻化成B-2α的那間公寓。恢復行動的B-2α立刻抬頭看看人形，當她的眼睛慢慢適應的那輪光線的亮度，她赫然發現該名少女竟然就是端木！不過這次她並沒有太過訝異，B-2α問著：
　　「又是『套取記憶』？那就表示妳也沒有人類實際的形體囉？」
　　這個無預警地在網路間出現的個體以端木的樣貌和聲音說：「我們已經很久不見，為了節省運算，所以我才以妳記憶裡的人物出現，恐怕您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分。」
　　「不，其實我知道。」B-2α探了下口袋，非常幸運地，位於這個非她所編寫的虛擬實境中也有香菸的存在，這是代表她奪回更多自由度的具體表現，她立刻點起了一根菸，而且大概是在現實世界裡那臺能夠刺激感覺神經的機器還在運作，她的嘴唇能夠體會到濾嘴的觸感，嗅覺也能品嘗到香菸的味道，這讓B-2α覺得十分地稀奇，過去就算是在虛擬空間內點菸，這個舉動充其量只是她的習慣而已，她從沒想過有天竟能夠這麼寫實，B-2α吐出煙幕，她說：
　　「我呼叫的是我的守護天使，沒想到現身的卻是機械神（Deus ex machina）……好久不見，奈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