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矯正學校的少年們,幾乎背負著不少條判決,而在目前的社會中,罪很常和惡綁在一起,罪惡感多半也藏在這群少年們的內心深處,孩子們幾乎從小在家庭、學校、社會都面臨許多挫敗或創傷經驗,潛藏內心的罪惡和羞恥感,讓他們看不見自己的好,便更努力向外追尋更大的影響力和破壞力,希望讓自己能被關注被肯定。
通常到了高年級國中青春期,刺蝟男孩開始長出自己的力量能掙脫束縛,長期在家庭校園得不到認同和肯定,他們勇敢逃學逃家找自己的價值,脫離學校教育系統,卻也ㄉ不得不帶著實驗教育精神「學習生存」,甚至在他們口中還有區分成主修「社會組」和「經濟組」呢!
社會組:敢衝敢打
廟會幫派夜市KTV都有他們身影,當公廟或公司群組叫支援,二話不說衝第一,敢衝敢打才更容易被大哥同輩賞識。
經濟組:就等這單大的
或許是家庭物質的匱乏,曾遭受霸凌看不起,或開銷資金缺口大,在社會組感受到意氣被利用,於是非常積極用不同方式的賺錢,關在機房做詐欺、角色扮演見面領贓款、當車手收水、小姐經紀人、製毒賣毒、線上博奕代理代儲、出國詐欺樣樣都通。
共同選修:最顯而易見的
- 吃藥喝咖啡:因為大家不習慣說心事,有事自己扛,當遇到壓力挫折失落事件,透過吃藥喝咖啡刺激/麻痺感官,讓自己暫時離苦得樂,甚至有些同儕認為和朋友一起喝咖啡會比較容易敞開心胸聊心事。而大多數人認為喝咖啡上癮,或許就像真的咖啡上癮,當無聊時就是想來杯咖啡,而動輒300元起跳的咖啡包,每天喝個5-10包,開銷實在驚人,也容易讓財務狀況更加惡化。
- 身上有圖案的ok蹦:受傷的心需要ok蹦,而有圖案的ok蹦更是讓人看不見傷,還想順便告訴你我過的很好。刺上鮮明鬼神圖騰或卡通圖案,或去兄弟間推薦的精品店,穿上名牌T戴上名錶,甚至開著比較便宜的權利名車,是個人財富和實力的展現,也容易獲得同儕間的認可和討論。
- 家庭破碎:這大概是這裡每個勇敢的「靈魂」所選修的項目,有接近八成來自單親/隔代教養,從小在家庭可能就耳濡目染沾染不利發展的習慣,像是被大人餵煙餵酒,目睹/家暴或性行為,遭遇不少童年逆境經驗,被大人忽視、負向管教打罵恐嚇利用等等,也因此而不論在經濟組或社會組中,當自己在組織做錯事或造成誤會,被大哥打罵也是習以為常、心甘情願的事,然而當長期且許多壓抑的感受沒有被自己和他人重視,他們自然更難有同理心去停止做損人利己的行為。
回家
每個正規教育的學生,學校放學了總是需要回家,他們卻有許多暫時的家,他們都想找家的歸屬感。
就像白沙媽遶境一樣,他們搖搖晃晃地各自走過街頭、陌生朋友家、寄養家庭、中介教育、安置機構、少年觀護所,最終我們有幸在矯正學校相遇,這裡雖不似北港朝天宮豐盛熱鬧,且每位收容學生入校前無不感到緊張抗拒,不過相同的是,他們重新感受到家的溫暖。
在接見室,雖在視覺上隔著一片壓克力板,而在聽覺上僅能聽見話筒的音訊,更只有30分鐘的時間,但也隔絕了外界的誘惑和紛擾,得以和家人有更好的關係界線和心理距離,是他們自述人生中少數和家人那麼貼近的時刻。
有時候我看著他們頻繁的接見,寫信修復關係,也在反思自己和家人雖然沒有接見室的限制,但是不是反而忘了珍惜和經營這段充滿愛的關係...嗯~提醒自己下班有空就打通電話回家吧!
「好過」有多好過?
一群帶著創傷長大的少年們,在矯正學校封閉的環境中日夜共處,不善溝通和處理情緒的男孩們,都很努力運用過去所學習到的方法求生存,有人戰有人逃有人順從有人像變色龍。一起遵循著矯正學校中讓自己有機會更「好過」的潛規則,那是套同儕認同的階級制度,能讓自己的階級有機會向上流動。
喬班:全班最好過,可能生活中有許多自願的小幫手,協助生活大小事,想喝飲料冰水就有人盡速遞上,不定時會有進貢的食物、趴數物品或手作藝品,甚至早晚盥洗的牙膏、毛巾、衣服,或丟垃圾都有專人服務。
大隻:下屆喬班參選人,有資格和喬班共商班級或與別班的外交大事,同樣遭同儕尊榮待遇。
中隻:可能因為有人脈交代讓新收好過,可能是打手(幫喬班大隻打同儕),或是被教導員或同儕間認可的公差。
小隻:逐漸適應班級/舍房文化,並開始懂得巴結權勢同儕,或做事很「精總」(臺語,很精實、積極像樣貌)
咖仔/ㄋㄡˊ蛋/耙子:班上被標籤化針對的同儕,可能因舉發違規(耙子)、特教特質(生活自理、認知弱)、案件類別(妨姓)、房務問題等多元因素導致。
這樣的制度為不善溝通和抗拒接觸負面情緒,又想要過得有面子的陽剛大男孩們服務,同時也為剛入班還沒有安全歸屬感的同儕,有機會能爭取依附權勢者的機會,只要爬上好過階層就能使自己暫時享受到物質的富裕,和同儕的無條件尊重,同時也盡可能在人際互動中減少接觸自己或他人的負面情緒。
也因為過去改制前不少學生曾隱忍著被歷代喬班大隻私下違規對待的人際經驗,因此這些傷痛和憤怒情緒藏在心中隱忍,而未能撫平接受的狀況下,同儕自然容易在將來掌權時,繼續複製以違規壓迫方式對待同儕,也宣洩當初身為弱者內心的委屈和憤怒。
然而幾乎所有學生都渴望能暫時抽離班上,在輔導處時好好聊自己,就算是喬班也不例外!和在外一般學校不同的是,在晤談室中少年多半是主動說故事的人,我則專心的聆聽和回應,而不少被同儕認可的陽剛少年來到晤談室述說長期壓抑的情緒,甚至放聲大哭...
改制後,老師更需要陪伴學生看見這套制度下所隱忍的傷痛,讓他們所有暫時扮演的階級角色都有機會說出來,而非只跟著讚揚他們所積極表現的陽剛氣質,接著想分享看看他們在階級和性別框架下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