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衍衝進三十三樓,走道擠得水洩不通,許多人困在各個會議室向外推擠,人們面露驚恐、眼神呆滯、動作遲緩,人潮進到入口處的開放空間順著逆時鐘方向漩轉,桌椅、擺件被推倒在地,學員的隨身物品四處散落,喪屍般的人們踉踉蹌蹌或爬或走,明明大門敞開,卻沒有人往外頭走,身著外殖傀儡的群愷困在走道與會議室之間,背靠著牆壁被人潮推來推去,氣得破口大罵:「全都滾開!特務署辦案,管殺不管埋!別礙事!」
「唷。」宙衍雙掌一拍,找到正主了。
罵聲跟青鳥一模一樣,宙衍立刻確定那個傻蛋就是自己要找的青鳥頭子:『人們明顯無法控制行動,罵他們有用嗎?不過他到底是怎麼陷進去的?剛才在三十五樓引起騷動的是他還是他的同夥?』
宙衍抬頭望去,天花板一大一小兩個窟窿解釋了一切:『喔……原來是這樣下樓,挺有創意。』
「臭小子!看戲啊!」群愷遠遠看見大門處站著一個頭頂著青鳥、滿臉淡定的黑髮青年,右後肩胛骨的舊傷突然抽痛,一股不悅湧上心頭,越看越來氣:「鬼修善於變化體型和面孔,幽勖沒有時間換衣服,你快指認那一個是他!」
「啊?」宙衍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特務署辦起案來是用這種土方法,莫非凌霄殿專收草包?頭頂驟然劇痛,青鳥低頭狠啄,鳥爪拉扯頭髮,宙衍哀鳴:「好痛!」
「混蛋!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快點辦事!」群愷連聲催促。
「不是啊,你看看我這身制服,寬袍子裡頭是有穿衣服的,仙師不必更衣,他只要脫掉袍子混進去就行了……莫非你沒有想到?」宙衍傻眼。
「嗚……」群愷滿臉心虛,這才剛到,哪裡會知道制服的常規穿法,板起臉轉移話題,喝令:「那你就守住大門,別放任何一個人離開。」
紅光閃爍,巨猿鐵塔般守住門口,宙衍緊張問道:「要守多久?」
「你他媽是那一邊的?」群愷氣笑了:「要不然我把作戰計畫全都講一遍,好讓敵我雙方共同品鑑,聽話照作!」
群愷裝備的外殖傀儡—雲瀾收縮尺寸、化作薄型連身衣,手腳處長出吸盤,群愷輕身躍起、壁虎般倒掛天花板,護目鏡快速浮現各種圖示、文字與數據,跳出訊息—綁定群青。
停在宙衍頭頂的青鳥驟然崩解,化成上百隻青色蒼蠅,潮水般掃過人群,以蒼蠅敏銳的視覺與嗅覺逐一檢視,巨量數據回傳雲瀾的訊息處理中樞,群愷用意念在雲瀾設定搜尋條件,護目鏡跳出訊息—搜尋標的:體味最淡的人。
屋裡瀰漫汗水和各種人工香精的氣味,根據職業習慣,擅長易容的人會避免在身上留下香味,鬼修的身體機能優於常人,推擠造成的熱量堆積較少、自然就不需要排汗,也就是說,此刻身上氣味最淡薄的人,就是幽勖!
所有照明同時熄滅,人群突然發出哀嚎,數十個散發微光、由靈能金屬構成的虛化人影先後浮上空中,面目猙獰、伸長手臂直撲群愷,在雲瀾表層破碎成微光,仍是不依不饒地纏繞成光繭包裹住群愷。
幻象強襲腦海,群愷身體陡然僵硬、不聽使喚,回過神,全身被血紅蛛絲纏繞,蟲蛹般倒掛在枯死的巨木枝幹上,額頭佈滿冷汗,心知已著了鬼仙的道。
天空沒有雲朵、也不見日月,兀自泛著半明半暗的詭異天光,巨樹下是遍佈岩礫的無盡曠野,廣裘大地被無數深不見底的裂縫與峽谷撕開,漆黑的地縫斷斷續續傳來尖叫、獰笑、鬼哭與哀號,淒厲的風切聲響個不停:「嗚呼呼……」
地面飄浮大大小小鬼火忽快忽慢地追向人們,鬼火沾上衣領瞬間將人化作火球、滾地哭嚎直到剩下骨架,人們驚恐尖叫,爭先恐後向前方奔逃,落在人群後段的壯漢手腳並用攀上岩塊,後腳突然一滑差點失去重心,回頭看去,卻是一名瘦弱老婦緊緊抓住自己的腳踝,老婦人縮著身子、瑟瑟發抖,壯漢伸長手、好意拉她一把,老婦人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枯槁的手掌有著不成比例的瘦長手指,用力一捏,在手腕留下烏黑指印,壯漢吃痛抽手卻紋絲不動,驚見白髮下竟是佈滿細毛的猴臉,壯漢驚懼慘叫:「啊!」
壯漢用力將之推開,猴臉老婦氣球般輕飄飄向後飛去,在空中被鬼火追上,惡狠狠盯著壯漢的雙眼、詭笑著化作火球:「桀桀桀桀……」
「啊!」壯漢淒厲大叫、全身發冷,發瘋似的爬過岩塊、用力撥開人群硬擠了進去,類似的場景在各處同時上演,恐懼與暴虐瘟疫般急速在人群散播開來。
「可惡!」群愷輕咬舌尖逼迫神智清醒過來,頓時明白:『我懂了,飄忽的鬼火是群青化成的蒼蠅,猴臉妖物與燃燒的人影皆是鬼仙們的自導自演,幽勖不只煽動學員們的恐懼、令其自發性閃避蒼蠅、阻礙搜查,外加施以暗示—身旁任何人都可能是邪祟妖物。』
越來越多人為了自保而做出恃強凌弱、以鄰為壑的傷害行為,不得已,群愷驅動蒼蠅飛到天花板與牆壁待命,然而幻境中的鬼火卻沒有消失,不急不徐追趕在後,人流越發聚集,恍似發瘋的蟻群集體舞出死亡螺旋,直到筋疲力竭、至死方休。
幾盞緊急照明因應避難機制啟動,勉強打亮教室與走道的輪廓,在幻術的作用下,大門口的逃生指示燈化現成通往生路的光門憑空出現,人們身不由己被人流包裹著朝大門湧去,守在門前清閒許久的宙衍首當其衝,臉色鐵青喃喃道:「不會吧?」
「噫……」宙衍低聲嗚咽,閃身躲進巨猿背後,當機立斷跑到外頭,合攏兩扇大門,傀儡化作手套延伸萬能鑰匙、扣上鎖頭,想了想仍不安心,驅動繩索牢牢綁住門把。
另一隻青鳥氣勢洶洶自樓上飛來落在肩頭,破口大罵:「混帳!你不管友軍死活!」
宙衍怒懟:「不是你叫我守住大門的嗎!」
拍著金黃翅膀的男子飄然降落在頂樓,收攏雙翼,順著階梯,踩著輕盈的腳步來到三十五樓,此時大門外的擋板上升至定位,卓爾秘書長匆忙走出大門、打算下樓幫忙,兩人同時停頓腳步,警戒地互相打量。
紳鶘瞇起眼睛、直挺的鼻子輕輕皺起:「好濃的屍臭味,你是入殮師?」
「不好意思。」卓爾躬身行禮,謙恭答道:「祖上留下的手藝,混口飯吃。」右手輕撫腰間,摸出四根刻滿紋路的白骨,直起腰的瞬間往前拋出,白骨活物般豎立地面、分別立於四個方向圍住紳鶘。
「臨!」一聲清叱,符文啟動,範圍內的光線消失,裡頭的人受幻象迷惑,自以為前進、其實原地踏步,無論走多久都無法離開,此術名為—鬼打牆,卓爾加快腳步往樓下衝去,突然背後一陣金光大作,四隻白骨破碎成渣。
「噗……」卓爾遭遇反噬噴出一口鮮血、腿軟坐倒,肩頭被輕拍一記,頸部以下僵硬無法動彈,癱在樓梯上艱難喘著粗氣,肅然心驚:『此人施展定身呪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紳鶘輕快走過卓爾身邊,背後招搖的金色九岔狐尾化作虛影消散,卓爾突然想起某位知名人物,擁有九條狐尾與破幻青眼的傳奇呪術師,吶吶自語:「竟然是他……長得夠帥,難怪靈巫肯替他生孩子。」
聽見樓上這聲呢喃,紳鶘腳一滑差點栽倒,內心含淚大喊:『我沒有!』委屈巴巴地癟著嘴,忿忿加快腳步進入三十四樓。
大門內是整片的開放式空間,三十多人散佈各處、木然站立,這些都是完成新人訓、已經締結鬼仙契約的舊學員,鬼仙們驅動靈能金屬必須汲取活人的能量,舊學員陷入幻境而不自覺,眼神空洞望著門口、泥塑般一動也不動,紳鶘看見眾人周身的能量散發微光,不斷向外發散、融入虛空流向不知名的去處,皮膚漸漸失去光澤、肌肉乾癟、身形委頓,低聲啜泣響起、逐漸擴散各處,一位中年女士無助泣訴:「好可怕……救命……」
「糟了!」紳鶘急忙卸下提包、攤放於地,翻找出幾張長形黃色符紙,劍指掐住符紙頂在學員眉心,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
「呼……」灌注精神力順著上頭的字符走過一輪轉換能量波頻,再引導能量送進學員的意識深處,強行中斷靈魂與鬼仙契約的鍵結。
「嚶。」學員身子一軟、墜入深層睡眠,紳鶘急忙扶住他,小心翼翼讓人躺在地上。
紳鶘抽出另一張符紙,緊接著對下一位受害學員如法炮製,遠遠看見人群後方的地面破開兩個深洞,猜想群愷已經開始行動,洞裡傳來陣陣喧嘩尖叫,站立的人們漸漸形銷骨立,紳鶘急得五內俱焚,偏偏此法需要平心靜氣才能施展,而且極為耗費精神力,只能強自鎮定,精密控制呼吸與思緒,耐住性子一一施術。
群愷敏銳察覺幻象比之前淡薄了一些,心中一喜:『算算時間,紳鶘已經抵達並開始行動,不過,幽勖必然察覺危機逼近,絕不會坐以待斃。』
果不其然,護目鏡跳出紳鶘的來訊—我在三十四樓救人。
人群突然焦躁騷動起來,靠近大門的人們被後面不斷推擠、幾乎窒息,發出陣陣哭喊尖叫:「不要過來!無法呼吸了!」
巨猿敞開雙臂反手撐住門框,以身體作為緩衝,後方的門板仍吱呀作響,再這樣擋下去,門框都會裂開,門扉打開的瞬間必然發生踩踏事件,造成嚴重傷亡。
門外,宙衍站上台階避免受到波及,對著肩頭的青鳥大罵:「趕緊的,在地上開洞,讓他下樓,好過在這裡人擠人!」
「老子還用你教?」青鳥回懟。
「白痴。」群愷輕啐:「哪有那麼簡單?」
三十三樓是基金會散播叛亂思想的中小型會議空間,每扇窗外均設有合金百葉隔板隔絕外界窺探,不可能悄然無息的破窗而出,但是出口可不只一個,借用鬼仙之力,鬼修也能騰空懸浮,群愷守在天花板的窟窿旁邊阻斷逃往上層的機會,如今紳鶘已至,幽勖之所以鼓動學員衝門就是為了趁亂逃脫,這棟辦公大樓有許多用戶與商務客人進出,幽勖只欠一個空檔混進其中、易容變裝,然後就能海闊天空。
護目鏡跳出訊息,來訊者是譚順—已將三十一樓以下完全清空,並在大樓外拉起封鎖線,成立臨時指揮中心。
群愷意念一動,雲瀾將精神波化成文字訊息傳給譚順與紳鶘—咱們開工!
群愷手臂護住頭部,一踏天花板、頭下腳上地衝向地面,撞破地板,掉入三十二樓的大禮堂,半空中扭腰掉轉方向,雙腳穩穩落在地面,抬頭望向天花板的破口等候來人,雲瀾化作兩人高的甲冑,胸腹露出群愷的面孔,呪術師專剋外九道,幽勖為了躲開追擊,冒險直面神念師是更好的選擇,只要用雜兵拖住群愷,他便能趁亂脫身。
洞口躍下數道黑影,鬼仙的虛幻人影包裹著來人緩緩飄落於地,從服飾判斷,來者是四名傳善師,每個人手中抓著一名人質,分別佔據四個方位、遠遠的形成包圍圈。
群愷淡然掃視前方的左右兩組人馬,外殖傀儡具備全方位視角,無須回頭,修者能透過傀儡視角分享影像,掌握禮堂的整體佈置、座椅分布、樓板碎片掉落的位置,在腦中建構出立體圖像,分析數據呈現於護目鏡,利用溫差計算出風的流動方向、以防突襲,並檢測空氣成分—瞬間湧入的巨量資訊足以撐爆凡人大腦,基於安全考量,凌霄殿只允許神念師裝備外殖傀儡。
雲瀾做出結論—空間不含毒性氣體、無須啟動內循環供氧機制,四名人質的生理特徵顯示性命無虞,但皆是雙手自然垂放身側、眼神恍惚、不反抗也不掙扎,判斷已失去自主意識,穿著制服的四名歹徒揪著前人後領,手中除了一枚銀戒別無他物,生理各項數據顯示他們非常緊張。
群愷打量歹徒與人質相對位置,暗嘆:『看來不是隨手抓個學員帶下樓,四名人質皆是魁梧男子、體格比歹徒還要壯碩,擋在前面像盾牌似的,如此情況電流槍派不上用場,今晚原本打算初步搜查傳燈塔,雲瀾只搭載了基本裝備,這下必須近身戰了。』
「不許動!」猷歆傳善師先聲奪人,顫聲喝道:「你……你不能主動攻擊我們,因為我們沒有犯法。」
「你們挾持人質拒捕,還不算犯法?」群愷傻眼。
「誰說的?大家感情好、搭肩散步不行嗎?我們都是凡人,既沒有武器,也沒有以肢體限制他人行動,何來挾持之說?」志賢傳善師兀自強辯:「你是神念師,必須遵守凌霄殿的修者誓言,恪守本心,謹遵法制,自限武力,致力於保護凡人、維護社會正常運作,一旦違誓,此生境界再難寸進。」
「沒錯!」澤陌傳善師厲聲附和:「看清楚了,現在這四名學員完好無損,若是你主動攻擊我們任何一人,使得其他人過度緊張、引發人員傷亡,你就是欺凌凡人,等著上修者法庭接受制裁吧!」
「呵!」群愷冷笑:「這些話術是幽勖教的?他有沒有告訴你們,鬼仙能吸食人質的精氣也能瞬間把你們化為人乾,派個代表去頂樓找奉典和常劭的乾屍,我怕你們認不出自家兄弟。哼!不識好歹!」
聞言,四人面面相覷,揪住後領的手反而抓得更緊了。
「嗚……」展經傳善師驚恐啜泣:「神念師大人……你就行行好,放我們一條生路,我不要去星際採礦。」
「放開人質,束手就擒,我替你們呈報自首,爭取減刑。」群愷凜然允諾。
「嗚……我就知道,凌霄殿都是騙子。」展經傳善師哭著說:「仙師透過鬼仙正看著呢,放開手,我們立馬就要死了。」
幾人同時暴哭出聲:「哇啊!我不想死!」
「你大人有大量,饒命啊!」
「求求你了,這裡八條人命啊,拜託你站著別動就好,嗚嗚……」
「唉……真他媽的。」群愷深深嘆氣,橫眉怒斥:「滾過來砍我!大男人哭個屁啊!」
三十三樓的推擠漸漸平息,人們無意識地搖晃著身體、挪動腳步,人流再次匯流成漩渦緩緩轉動,蒼蠅聚集成球、在半空凝成青鳥,拍拍翅膀自天花板洞口飛到三十四樓,落在紳鶘肩頭。
紳鶘忙得腳不沾地,一邊解救學員,一邊聽取彙報。
「幽勖最佳逃亡路線是頂樓,無法排除他混在三十四樓學員之中偽裝受害者的可能性,你切記留個心、提防偷襲。三十三樓大門外的小子是幽勖勢在必得的目標人物,具體原因不明,絕不是單純想要收他為徒,還需要仔細調查。三十二樓與我對峙的四人各自挾持一名人質,他可能化身傳善師、或者偽裝人質,不……準確來說,現在所有人全都是幽勖的人質。」青鳥忿忿啐道:「他媽的,老子從來沒打過這麼憋屈的仗。」
紳鶘沉吟半晌,心中有了計較:「讓悉本小子過來找我,立刻。」
「好痛!好痛!」
宙衍頂著肩頭青鳥的啄臉攻擊與連聲催促,小跑步來到三十四樓,一進門就看見在祈禱室裡忙活的男子,趕緊上前幫忙,攙住虛脫的學員將之倒臥在地,看著他們安祥沉睡的面容突然好羨慕,盤算著:『待會兒跟他討幾張符紙,貼在額頭上睡覺,也許就不會再做惡夢了。』
紳鶘放倒最後一人,掐住黃色符紙按在宙衍眉心,幾番努力,靈魂中的鬼仙契約竟巍然不動,大惑不解:「咦?」
紳鶘眉頭緊蹙、屏氣凝神,將意念深入宙衍的靈魂,頓時被黑暗包圍、深深陷入無序渾沌中,兩眼失焦、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他來到無邊曠野,身穿破爛布片,滿臉鬍鬚,頭髮糾結成條,渾身汙泥,漫無目的遊蕩,又彷彿在尋找什麼,日升月落、斗轉星移,沒有一束光能照亮他的世界,低頭看著手臂中懷抱的漆黑木塊,心裡空空蕩蕩,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波動,手指輕撫木頭紋路、恍似撫摸愛人的皮膚,然而膚觸盡是乾澀龜裂的碎屑……
紳鶘怔怔呢喃:「什麼破木頭?」
聞言,宙衍悚然心驚、倒抽涼氣,伸手推開紳鶘,黃紙緩緩飄落腳邊。
紳鶘腳步不穩、坐倒地板,冷汗滑過眉間、臉色慘白、氣喘如牛,瞠目結舌:「你……你曉得那個場景?」
宙衍全身顫抖,雙手摀著嘴,顫聲囁嚅:「是我的惡夢,自從凝結魔方之後……每晚都要重溫一次的惡夢……」
「你怎麼還沒瘋?」紳鶘冷汗如瀑,牙關打顫:「太可怕了!」
紳鶘定了定神,撿拾黃紙、撐地站起身,望著宙衍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小心斟酌說詞:「清心符運作的原理是喚醒幸福的感受,回想起愉悅、信任、豐富、成就感相關的生命體驗,提昇陽魂的力量打破靈魂鍵結。」
「你的情況我還是首次見到,你……你從有意識以來從未體驗過美好的感受,全然麻木。」紳鶘不敢置信:「那個惡夢深深附著在潛意識,我推測是你前世的記憶,也是你的靈魂不願意忘記的回憶。但是,為什麼?人之所以出生,忍受軀體的諸多限制與因緣羈絆,就是為了感受幸福,為什麼你卻選擇麻木?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能堅持住不發瘋?讓你堅持的理由是什麼?」
「不知道……我……我不知道……」宙衍迷惘不已,眼眸流露輕微波動,看得紳鶘一陣心疼,那股波動名為痛苦,這孩子竟然連痛苦都體察不到嗎?
紳鶘敞開雙臂、緊緊摟住比自己還要高出一個頭的大男孩,忍不住哽咽:「就算你活在永夜,別忘了留盞燈給自己。」
宙衍有點懵:『初次見面的人竟然為了我感受不到的痛苦而哭泣,難道我很慘嗎?』
「曾經有人跟我說,星光燦爛是因為黑夜深沈,人們害怕黑暗而躲進屋子,反而把自己關進更漆黑的環境,明明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滿天都是穿梭億萬光年而來的陽光,就跟人心一樣,即使再污濁自私,也有拼上性命去珍惜的人事物,那份堅持就是閃爍光芒的星星,讓人深陷黑暗之際,也絕不會迷失方向。」
「這番話救贖了我,我把它送給你。」紳鶘由衷祝福:「總有一天,你會遇見值得拼命的目標,不管是原則、道義、理想、自我期許、一個物品還是一個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夠珍惜他,也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我衷心期盼著,你能感受幸福的那一天到來。」
「謝謝。」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很奇異很陌生的感覺,宙衍不禁靦腆了起來。
距離大樓七百公尺圍上封鎖線,附近兩公里內的所有建物全部清空,從大樓帶出來的民眾被大型遊覽車送到體育館集中看管、徹查身份,對方是以難纏出名的鬼修幽勖,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特務署渱都分部的可用人力傾巢而出,可惜只有寥寥十二位、全是後勤人員,譚順靈機一動,以群愷民間友人的身份向巫女苑請求支援,雖然最終苑方只派出一位靈巫,譚順仍安排警車開道,護送巫女苑的座車從舊城趕往新城。
封鎖線外傳來嘈雜吵鬧聲,三名探索奧秘月刊的記者、帶著一位身形萎頓的中年男子,吵著要上頂樓救老闆,中年男子自稱顧成、是典範基金會的失聯學員,晚間突然身體不適、心神不寧,短短時間內蒼老好幾十歲,被三名記者強行挾持而來,接著,在眾目睽睽下,顧成冒出滿頭白髮、驚恐尖叫、歇斯底里,交由特務署的專員帶走了。
譚順眼巴巴望著街角,好不容易看見前導車開過來,後頭跟著的加長型禮車緩緩停住,車門打開,一位身著傳統巫女服飾的美貌少女嫋嫋娜娜下了車,頸間一枚青玉以金色絲帶橫掛,是空系修者的特殊裝備—淨意環,空修對於能量很敏感,淨意環能夠穩定主人的頻率、減少外界干擾,未成熟的祭司、呪師進出鬧區都會配戴淨意環,靈巫更是時刻不離身,絲帶的顏色表明位階,渱都巫女苑有資格使用金色絲帶的只有一位—分苑長。
少女直直走向譚順,點點頭算是行禮,靈巫看人只認靈魂,她才不管誰是總指揮,找個靈魂還算純粹的對象說話以減少消耗,單刀直入自我介紹:「我是神念師,名叫寶嬋,渱都分苑長。群愷在哪裡?」
一股威壓撲面而來,譚順瞬間明白對方沒打算知道他的名字,手指著大樓:「他在三十二樓,我這就找人送您上去。」
「不必。」寶嬋望著大樓,身上冒出一股清氣、魂偶落地化形為通體漆黑的貓,貓兒矯捷幾個縱躍攀上外牆、自敞開的窗戶穿了進去。
寶嬋解釋:「我並非戰鬥人員,親臨現場只會添亂,曼曼進去就行了,這裡有椅子坐嗎?」
譚順立刻讓人送來椅子、小桌與茶水點心,寶嬋雙手捧著陶杯凝視熱茶,放空思緒、集中意識於本命魂偶,空靈出塵的氣質襯托極美的容貌,少了幾分嬌俏、多了幾分清冷仙氣,譚順忍不住多瞄了幾眼,心歎:『不愧是以冷豔聞名的靈巫,真美啊,怪不得靈巫成天躲在巫女苑,她們對人的慾念尤其敏銳,這副模樣走在街頭,有幾個人能忍住不看她?』
燈光感應器探測不到魂偶,曼曼隱身黑暗,影子般沿著樓梯間的牆壁無聲奔行,有別於祭司與呪師修煉數個聯魂偶,靈巫作為輔助人員只修本命魂偶,本命魂偶形同分身,成就神念師之前非常脆弱、不宜離身,破境後,靈巫才會藉由本命魂偶提供敏銳的感知力輔助友軍作戰,此時的本命魂偶具備強大韌性與自癒力,足以保障自身安全,寶嬋是渱都巫女苑唯二的神念師,身為最高領導必須身先士卒,所以孤身來援、讓好姊妹留守,以防遭遇不測才不至於耽誤苑子的正常運作。
寶嬋對群愷的戰鬥力深俱信心,他名列聯邦十大外殖傀儡高手多年,要不是為了相挺同族出身的大主祭而坐鎮青鳥司,早就踏上星途建功立業去了,可如今面對的是鬼修,詭譎難料的役鬼術、不限距離的鬼仙契約、強大的精神控制術,足以把週邊的凡人化作肉票,就連固守週邊、維持秩序的員警都可能身負鬼仙契約,在關鍵時刻與幽勖裡應外合、助其脫逃,寶嬋留了一分心思關注週邊人士的氣場,以備即時制服叛徒,對戰高階鬼修就像是跟看不見的敵人作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分不清敵我,每個人最大的對手是自己內心的恐懼與猜疑,不僅如此,鬼修專門挑戰凌霄殿的信念,一旦放棄原則,即使取勝,也已墮落為鬼眾。
加長禮車在人行道停妥,駕駛座走出一位俊雅清秀的中年男子,提著背包站到寶嬋身後、輕鬆的打量四週,感受到愛人的氣息,寶嬋緊繃的身軀放鬆下來,男子輕聲說:「放心,我在。」
三十三樓傳出的哭號喧嘩漸漸降低,紳鶘肩頭的青鳥拍拍翅膀,穿過地板的窟窿,黑暗中依稀可見守在大門口的巨猿散發紅光,啜泣聲隱隱約約、不斷自各處響起,人們也許是冷靜下來,發現窮追不捨的恐怖全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錯覺,開始察覺到週遭狀況、甘願為身邊的弱者撐出喘息空間,也許是掉進鬼修更深的控制裡,被恐懼淹沒、連哀鳴的力氣也沒有。
青鳥繼續往下飛,進入三十二樓大禮堂、無言的對峙還在持續,四名傳善師分別站在四個角落,避免與群愷近身接觸,手裡的人質成了補充精神力的電瓶,青鳥繞場飛行數圈、確認沒有隱藏黑暗之中的敵人,又從各角度觀察歹徒與人質,愣是看不出半點破綻,分辨不清那一個是幽勖假扮而成?鬼仙穿著金屬粒子構築人影,不時從虛空中冒出又消失無形,雖說無法突破雲瀾的防護,一旦心神失守恐怕又會落入幻境任人宰割,群愷只能不斷給自己打氣—邪不勝正,讓心境維持在勇氣、信任的美好感受引動陽魂的能量提高頻率,只是抬頭看見敵方小人得志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按捺不住焦躁、心態隱隱出現失衡的跡象。
青鳥停在群愷頭頂,往下伸長脖子靠在額前,準確的說是外殖傀儡的額前,兩倍成人高、威風凜凜的胄甲頂上蹲著一隻鳥,委實有些滑稽,但是從之前的經驗得知,傀儡看不見能量反而是優勢,早先幽勖與常劭的激情演出,透過群青觀察,群愷只見眾人傻傻坐在沙發上,然後奉典倒楣鬼就自行跪地痛哭,放出鬼仙給幽勖送菜,最怕的是極度貼合真實、虛實難辨的幻境,群愷甚至無從判斷,自己是不是還倒掛在三十三樓的天花板,連大禮堂都沒能下來?
「咪吆。」黑暗中傳出一聲細微貓叫。
青鳥歪頭看去,暗影中緩緩走出一隻黑貓,四足發力、點水般輕盈踩過座椅、椅背,幾個轉折躍上傀儡胸腹,抓住裝甲突起處懸掛在群愷身邊。
「曼曼?你怎麼來了?你是真的還是幻覺?」群愷愣愣問道。
「刷。」閃爍寒光的利爪揮過臉頰,劇痛伴隨三道血痕出現,黑貓口出人言、發出寶嬋的聲音:「疼不疼?算算有幾道爪印?」
「嘶……」群愷疼得抽氣、齜牙道:「三道!別老是這麼粗魯行不行?」
痛歸痛,有寶嬋相助就不用怕了,曼曼的爪印與真貓不同,只有三道,鬼修不可能知道這個細節,雲瀾改變外部結構,在耳邊為曼曼製造一個棲身小盒,這下甲冑造型越發詭異,頭頂著青鳥,胸口嵌著人面,人臉旁窩著一隻黑貓,群愷自嘲:『光看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被圍毆的大魔王。』
透過曼曼與本體的聯繫,將戰況即時傳達至外頭的指揮部,寶嬋彙總目前掌握的資訊:「我方最大的困難就是人手不足,紳鶘守住三十四樓防止幽勖逃往頂樓,群愷跟曼曼在三十二樓對峙四名敵人,三十四通往三十五樓的梯間有一名敵人被紳鶘施加定身呪、已失去戰力,最麻煩的是擠滿肉票的三十三樓,裡面只有一頭巨猿傀儡守住大門,防止人群集體衝門。」
譚順好奇問道:「操控巨猿的是誰?」
「一個讓人頭痛的小鬼、具備製傀與繪呪專業,身份不能告訴你,群愷判斷他不具備協同隊友作戰的能力、專坑自己人,但他是幽勖志在必得的目標,不能交由後勤轉移,為了確保他的安全,紳鶘必須親身保護,因而造成行動侷限。」寶嬋面露難色,暗暗腹誹:『怎麼偏偏是悉本大師的寶貝金孫?萬一走漏風聲,被有心人刻意炒作,影射悉本家跟鬼修有勾結,麻煩就大了。』
「幽勖是要抓活的還是死的?」譚順問。
寶嬋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好痛!」肩頭的青鳥冷不防一啄,宙衍慘叫。
青鳥質問:「你潛伏基金會多日,可知道他們偷傳燈塔是為了什麼?」
「給信徒吃甜頭,搞出幾個偽傀儡師當樣板,吸引更多人入會、締結鬼仙契約擴大基數。」宙衍揉揉臉頰,苦著臉解釋。
「不對勁!未成氣候的鬼修確實需要擴充基數,但以幽勖的能力,單打獨鬥反而更靈活,何況甘冒風險打傳燈塔的主意。」紳鶘突然想起此行的緣由:「頂樓的黑盒子可以讓鳥搬過來嗎?」
青鳥心有餘而力不足:「那盒子與底座的聖壇相連,除非用外殖傀儡把整座拆起來,反正幽勖沒打算要這臭小子的命,你帶著他去樓上查看吧。」
頭頂的大洞連結三十五樓仙師辦公室,紳鶘托住宙衍手臂、展開金黃雙翼,兩人靠在一起便被魂偶視為整體,輕拍翅膀,加諸於身的重力反轉,輕飄飄自洞口竄入聖壇所在的房間。
光線從唯一的窗口流洩進來,殘破的家具、石塊與書籍散落於地,聖壇位於距離門口最近的牆角,紳鶘落地收起翅膀,拉住宙衍上前一探究竟,走著走著,距離卻沒有拉近半點,無奈嘆了口氣:「唉,又被那個人說中了,果然婦人之仁要人命,剛剛應該直接扭斷脖子才是,還是說,白骨門的傳人能替自己接骨?」
「我倒沒接過自己的頸骨,有機會試試再告訴你。」
卓爾秘書長自黑暗處走出,一彈指,十數個粼粼鬼火飄盪風中,瞇住眼睛,著迷地打量紳鶘:「真帥!骨架尤其好看,哪天用不上了可以送給我嗎?」
紳鶘雙眼變成青色,看穿幻境、瞄準聖壇所在的角落,發力一推,轉過身面對卓爾,宙衍騰空撲上聖壇,下巴磕在黑盒子上,悶聲痛哼:「哎喲。」
「轟隆……」牆壁、櫃子應聲向外破開,五架刻滿符文的白骨外覆霧氣般的靈能金屬作為肌肉、緩緩自棲身處走出,排列成雁行陣往前推進。
「那是什麼?」宙衍看得瞠目結舌。
「用修者骨骼製成的骨傀,具備生前的戰鬥經驗與異能,它們會忠實完成主人指令,不需要耗費意念遙控行動,力氣大、速度快,無痛覺,唯一弱點是符文的核心節點。」紳鶘扭動手指、轉開手腕,青眼梭巡白骨上的符文脈絡,腦中高速運算、推導能量流向,嘴裡催促:「你動作快點,把盒子拆下來,我們拿了趕緊跑。」
「這……這個嘛,我平常慣用的維修傀儡綁在三十三樓的門把上了。」宙衍心虛絞著手指、轉頭看向遠方。
「……」紳鶘臉一僵、差點爆粗口,我向來景仰悉本大師,但是,大師真的不會教育孩子啊!氣急敗壞罵道:「那你就把整座壇給拆了!」
紳鶘的雙臂膨脹為兩倍粗,皮膚長出金色鱗片與長爪,瞳孔直豎成橄欖狀,週身環繞旋風,一踏地面,身子如砲彈般撞向最中央的骨傀,左臂架住骨傀右手與頸骨,右食指伸長、錐子般刺進骨傀左鎖骨、破壞符文核心。
「嘩啦……」骨傀散落一地,包覆白骨的靈能金屬被紳鶘沒收,形成甲冑覆蓋住右肩與側腰,巨力襲來,紳鶘被右方骨傀一拳擊飛,幾乎撞碎剛成型的護甲,凌空扭腰、旋轉卸去拳力,左手掐住一片龍鱗、覆上靈能金屬、輕彈指尖,龍鱗畫個弧形飛向意念鎖定的標的,出拳的骨傀還來不及收回手臂,一枚金屬子彈自右腋直竄而入、擊破左肩胛骨的符文核心,骨架積木般崩落一地。
紳鶘伸展雙翼倒立天花板,完成任務的龍鱗甩脫金屬殼回到掌心,青眼熠熠發光,右手輕撫腰間,清算敵我條件:『挫傷血腫,骨頭沒斷,腰部旋轉角度受限,還剩三個骨傀。』
首輪交手只在瞬間,宙衍看得目瞪口呆,忽然臉頰一陣劇痛,青鳥罵道:「光顧看戲!快點工作!」
「哼。」宙衍忿忿抓住肩頭的青鳥湊向黑盒子,臭臉將鳥嘴抵住接縫處,喝令:「啄開!」
青鳥無奈扮演起聲控版維修傀儡,一人一鳥協力把黑盒子拆得七零八落,宙衍總算得見分魂基內部結構,兩眼放光、讚嘆不已:「這是藝術品!」
纖細如髮絲的透明管線整齊束起,自刻滿符文的骨板延伸而出,連接一個簍空方盒,再往下深入聖壇底部,原來盒子與聖壇連為一體,難怪拿不起來,細細推演能量流向,發現簍空方盒扮演心臟的角色,上頭的符陣紋路細膩精美,但是,光靠符文不足以提供如此大的吸收量,還有,盒子裡裝著的是什麼?
「從這裡撬開盒子。」
青鳥依言照作,盒子卻紋風不動,宙衍看得心焦、連番催促:「使勁啊!」
「不行呦,這個盒子只有仙師還有身附鬼仙契約之人可以徒手開啟。」卓爾不知何時出現在聖壇旁,笑咪咪地出言指點。
冷汗劃過眉間,宙衍強撐微笑:「仙師之外的人開啟該不會需要提供生機、精神力之類的代價吧?」
「三個神念師的生機加起來勉強夠用,你快打開啊,我等著帶走。」卓爾莞爾一笑。
「這骨板是你的作品嗎?」宙衍顧左右而言他。
「是啊,美不美?」卓爾難得遇上同行,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了:「這片骨板、骨盒和盒子裡的魔髓出自一位木修神念師,你想像得到,要搞齊整套材料有多困難,這些繁複、細如髮絲的紋路只要一點差錯就報廢,我作到第七套才僥倖成功。」
「怪不得你甘願替仙師打工,留在這裡看顧分魂基。」宙衍感同身受:「這就跟親生孩子似的,你捨得讓我拆開?」
「沒辦法,被你們一鬧,這裡待不成了,正好跟仙師拆夥。」卓爾連聲催促:「我沒有鬼仙契約,你就幫個忙替我打開吧!」
「咻!」
卓爾猛然低頭,頭皮一涼、龍鱗飛射而過、紮入牆壁,幾根髮絲飄落。
「你的對手是我!」紳鶘森然道。
五架骨傀散落一地,滿地瘡痍,紳鶘全身覆滿甲冑,冷冷盯著卓爾,倒不擔心他傷害宙衍,一來是仙師對宙衍的異常執著,二來是,紳鶘自己都恨不得把那臭小子痛打一頓,藉卓爾之手教訓他,就不會愧對悉本大師了。
「哎呀,一把老骨頭,真是懶得動手,白骨門一向不參與聯邦事務,跟凌霄殿井水不犯河水,贈送五架骨傀讓你拆著玩,充當報答仙師照顧多年的恩情,你從我的氣場看得出來,我沒有殺過人,只是拿死人骨頭當材料罷了,作為一個奉公守法的聯邦凡人,堂堂呪術師不會對我動手吧?」卓爾笑吟吟問道。
「奉公守法的聯邦凡人會拿死人骨頭當材料嗎?」宙衍反問。
「褻瀆遺體罪,交錢了事,要是法院接受預付,我可以多儲值一些。」卓爾認真解釋:「我們白骨門還真不差那點錢。」
「呪術師是凌霄殿特使,你攻擊他就是犯了褻瀆凌霄殿之罪,最重流放星際採礦,若是犯後態度良好,我替你上簽呈,將功折罪。」青鳥歪著頭打量卓爾,總覺得古怪,白骨門人醉心於研究符文,雖是匠師性格卻絕非不通人情世故,卓爾明明是敵人卻處處留情,甚至有意無意透漏訊息給我方,肯定另有所圖:「你從實招來,盒子裡面是什麼?」
「我說過了,是魔髓,取自一位木修神念師。」卓爾坦然回答。
「我聽你在放屁!」三十二樓的群愷破口大罵。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話你先別透過青鳥傳出去。…」曼曼面色凝重:「古書紀載有一奇物能讓凡人永生,無須修煉,直接蛻變成仙。聯邦立國以前,修者門派各據山頭、劃地為王,練習生的子女有六成機率是凡人,為了讓無法修煉的孩子延壽,許多門派投入研究,導致連年征戰、紛擾不休,直到凌霄殿成立,建立貢獻制度,凡人也能過上安穩富裕的日子,那份研究才逐漸淡出大眾視野……」
「有可能,聖善會一向主張另闢蹊徑創造凡人也能修煉的方法,革除階級壟斷,那項奇物確實對他們很有吸引力。」群愷深深嘆了口氣,委實不願意提起那名字:「鍊金術師的夢想—賢者之石。」
曼曼鬱悶啐道:「如果這套培育系統確實管用,神念師死了都不得安寧。」
「那件事情以後再煩惱吧,既然知道幽勖經營基金會的目的,事情就好辦了。」群愷仔細分析:「他遲遲不破局,是想要順走聖壇裡的東西,我們以小石頭代稱,培養小石頭的設備製造困難且不利搬運,幽勖與白骨門是利益結合的同夥,唯有他與身負鬼仙契約的人才能徒手打開小盒,分明是防備卓爾黑吃黑。行動至今,他沒有衝上頂樓取物,就是擔心卓爾臨陣倒戈,兩人鬧出動靜來,被我們一網打盡,既然如此……就讓紳鶘協助卓爾守住小石頭,不怕幽勖不現身。」
「唉。」群愷煩躁不已:「這四個制服倒楣鬼真煩人,有你在這裡,幻覺不管用,偏偏他們手裡又抓著人質,你來之前,他們說,要是我攻擊其中一人,另外三人就會殺掉手中的人質,讓我往後餘生受歉疚感牽纏,修為再難寸進。若是換成那個忝不知恥的小鬼在這裡,他一定直接開轟,之後再把兇手殺掉為受害者復仇,事後沒有任何愧疚感。可是我作不到啊……」
曼曼提議:「既然如此,我們直接問他的意見不就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