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所流動與沉澱之處——鹿耳晚晚早餐

　　鹿耳晚晚早餐，拆分成三個字詞——鹿耳、晚晚、早餐。鹿耳，取台南西隅「鹿耳門」的前兩字，是店長 Sun、合夥人弟弟、背包旅伴的共同故鄉。在開店之前，Sun 曾與旅伴背包旅行長達三年、足跡遍及十多個國家。他們一邊旅行一邊賣藝，包含替人算塔羅牌與編織頭髮，是一段很窮但是心靈很富有的旅程。一趟漫長且豐富的旅程結束後，他們決定落腳在藝文氣息濃厚的東區、同時隱身在巷弄裡的住宅社區，營造出一個「此地需慢下心尋訪」的氛圍。晚晚，則是希望客人睡得再晚都能夠吃上一頓早餐。七年前，台南的早午餐餐廳還不流行，早餐店通常營業到十點就陸續收拾，於是 Sun 希望晚晚早餐的營業，能夠填補早餐店關店後、無處覓早餐的空隙；即便是到了早午餐十分盛行的現在，她依舊堅持著當年創業的初衷，僅提供吐司與漢堡這類早餐，而不增加飯麵等偏向午餐的餐點品項。

　　為了在城市裡營造出一個接近自然且令人放鬆的空間，Sun 透過落地玻璃窗設計保持室內與室外的通透、不特別蓋上天花版的一樓頂垂吊著數朵白雲、自製的不規則圓弧造型木桌像是一顆顆石頭，錯落在空間裡、靠牆的深褐色書櫃頂著天宛若一棵大樹、一盆盆常綠植栽佈置在座位之間。「而來的人則像水，是流動的。」Sun 說，希望水可以流得緩慢一點、讓人多感受店裡的自然氣氛一點，因此每個座位都有插頭、假日與客滿之外的時間都不限時亦不收取服務費。

　　翻開菜單的第一頁，寫著「每一筆消費，都是在為你心目中的社會投下一票」。鹿耳過去與現在都是一間獨立早餐店，選擇不走連鎖商店的原因是：商業之外， Sun 還想做更多事，比如辦展覽、議題推廣。這份初心，從菜單的設計上便可看見端睨——阿里 A Li 豬肉堡，背後說的是一個社會平等對待彼此的期待。「阿里 A Li 豬肉堡其實是綠咖哩豬肉堡。阿里，是一位泰國移工的名字，綠咖哩則是阿里的家鄉味。每週末，阿里都會到台南火車站附近的綠咖哩餐廳踩點、總是期待著回家鄉後可以開一間泰式料理店。」很多東南亞的外國移工到台灣後，從事許多台灣人不做的低層工作，像是高工時的看護、傷眼的焊接工、死亡率高的漁工，同時飽受社會歧視眼光。她希望透過餐點的命名與製作，讓人們看見與反思議題。除此之外，「台南虱目魚2.0」則是選用虱目魚背脊的創意料理，是來自家鄉鹿耳門魚塭的漁貨，除去魚刺後以醬油鹽巴糖等特製比例醃漬、酥炸後夾入麵包體中，咬下的每一口都「很在地」。

　　除此之外，菜單與展覽，也是扣連著的。Sun 回憶有一次舉辦流浪動物投票展覽，時間是在〈十二夜〉電影引發廣大影響之後。當時，許多收容所不再進行十二天後的動物安樂死、卻同時繼續收容流浪動物，導致每個動物的活動空間窄小、甚至因此開始攻擊彼此以拓展領域。「我們以為解決狗死掉的議題了，但其實沒有。」跑去收容所當志工的她，動物的難過收進眼底。在投票展裡，她邀請客人們投出選擇票：支持安樂死、收容所爆滿也無妨、或是第三條路的可能。第三條路的可能有很多，比如印度人和動物共享土地、或是把收容所設在社區中心或火車站等顯眼的公共場所。展覽期間，菜單的第一頁是認捐寵物罐頭菜單，所有罐頭販賣收入全數捐給動物收留機構。該次展覽共募到八千多元的罐頭費、許多人因此到收容所擔任志工。

　　最近 Sun 規劃與繪本插畫家合作，舉辦「動物溝通」的展覽、用動物的角度說故事。她說：「我們總想說吃動物很殘忍，但或許，動物可能會說，我已經準備好犧牲我的生命。」她想起過去曾舉辦過的剩食展。「沒想到吧，餐廳居然舉辦剩食展！」活動期間，她請客人自己將廚餘丟到寫著「吃不完的，下地獄再吃」的透明廚餘桶中。她認為，餐點來自動物的犧牲、人類的勞動，從產地到餐桌，每個參與者盡心盡力，「把東西吃完才是對食物的禮貌」。看似激進，實則充滿她對萬事萬物的尊重與柔軟。

　　順遂且多元的經營歷程，卻也不乏焦慮挫折的時刻。至今仍令她感到難過的是，剛與弟弟開店時，總想著將她想像中的「完美」加諸於弟弟身上、一切與管理有關的事物，她都想抓得緊緊，無形中給他很大的經營壓力、也因此與弟弟爭執頻繁。過了很久、流過很多眼淚之後，她才理解到「那麼用力其實是因為害怕失去最愛的人」、她深愛著弟弟。但是，愛一個人不是拉著他一直走、迫使對方成就自己所想要的樣子；作為監督的角色，她需放手支持對方發展、從旁適時提醒。「要越放手，愛才會越大」，從姐弟關係裡學到的愛，Sun 持續應用在往後的餐廳管理上。七個年頭過去，工作於其中的她，日日感受到愛在流動，每個顧客、員工總是溫暖。

　　每個帶入自然意象的室內空間設計、每份添入巧思的菜單、每場慎密思量的展覽、每個進到空間中的訪客與員工，都像是帶著不同溫度而來的水流，影響著彼此、成就著彼此，一間起頭得早卻關得晚的晚晚早餐店，是一個溢滿愛的地方。

原文刊載於鹽分地帶文學2023第103期 #早餐店的文學角落與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