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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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當小混混扯開我的衣領,覆上前胸布料的時候,我流着淚看裴修緊緊護着懷裏的方蔓,心涼了半截。

婚後第二年,我因爲車禍昏迷三天三夜,裴修不聞不問,醒來時才得知,自己的丈夫正在別的女人病牀前。

方蔓流產了,裴修爲此日日夜夜守在她牀前,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表情。

那一刻,我的心死了,流着淚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01

我叫唐森雪,在一個小鎮長大,16歲那年,我的爸爸去世了。

爲了謀生,媽媽帶我離開小鎮,到裴家做保姆。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大城市,裴家的房子就像白色的城堡,門口的噴泉就有我家院子那麼大。

裴夫人熱情地迎接了我們,我不知所措地坐在沙發上,感覺自己像城堡的入侵者,一切都那麼格格不入。

忽然,我聽到門口有人喊了聲「少爺」,接着一個好看的男生闖入我的視線。

他手裏抱着籃球,汗打溼了白T恤和頭髮,走路的姿勢也酷酷的。

走到樓梯口,他轉頭看了我一眼,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從此,我的生活便圍繞着裴修展開了,我就像是他的陪讀書童,每天上學放學幫他拿書包、寫作業,像個跟屁蟲一樣。

裴修叛逆,喜歡自由,是老師眼中頭疼的對象,在家裏也是個被寵壞的少爺,我經常成爲他尋歡作樂的對象。

有一次,他帶我參觀他的馬場,哄騙我上馬後,他看着我在馬背上尖叫哈哈大笑。

不過,裴修也有安靜的時候,他每天都要練琴,這時候,我就會假裝打掃衛生,藉機欣賞他的琴聲。

我喜歡裴修,他的每個樣子我都喜歡,但我最愛他彈琴的模樣,低垂的眉眼甚是好看,就像童話書裏的王子。

心情好的時候,裴修會教我彈鋼琴,每當我彈錯,他就會生氣地敲我腦袋。

「唐森雪,你簡直笨得無可救藥!」

我知道,我和裴修是不可能的,只要我遠遠地望着他就好,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02

直到有一天,方蔓出現了。

她是裴修鋼琴老師的女兒,和裴修從小一起長大,剛從國外轉學回來。

裴修特意在家裏爲方蔓舉辦了歡迎party,方蔓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裴修身邊,就像公主一樣。

我隱匿在人羣中,看裴修笑着和方蔓一起彈鋼琴,身邊有人在說:「他們好配啊。」

我苦笑着和大家一起爲他們鼓掌。

直到party結束,裴修纔想起我,他鉤鉤手指把我叫到身前。

他說:「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跟班。」

近距離看着方蔓,我更自卑了,和她打完招呼便慌張地逃回了房間。

第二天上學,我跟着裴修從車上下來,他奪過我手裏的書包自己背上,說:「從今天起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我沒弄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疑惑地「啊?」了一聲。

不等我反應過來,裴修向我身後招了招手,方蔓剛好下車,她衝裴修甜甜地笑着,同樣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一點也不土。

方蔓準備挽着我一起走,卻被裴修拒絕:「跟這個土包子一起有什麼好聊的。」

我低頭默默跟在他們身後,衣角被緊緊攥出褶皺。

自從方蔓出現,裴修在學校的表現不像從前那般惡劣了,也不會在方蔓面前捉弄我,最讓人震驚的一點就是,他開始自己寫作業了。

如果一個人突然發生了改變,那一定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在學校裏,裴修和方蔓形影不離,就連放學也要坐同一輛車,剩下我一個人獨自坐車回家。

裴家司機路叔在開車的時候和我閒聊,我才得知裴修有多麼依賴方蔓,不過這樣也好,我自己一個人清淨不少。

可是……望着車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我伸出手擋住自己的臉,如果站在裴修身邊的人是我該多好啊。

我不會彈鋼琴,也沒有公主的樣貌,裴修會喜歡我纔怪。

03

很快就是裴修的生日了,我省喫儉用兩個月攢下一些零花錢,卻不知道該送他什麼,我能送得起的東西,他應該都不缺吧。

直到我在網上看到有人賣詹姆斯親筆簽名的籃球,只要2000塊。

我不太相信,聯繫賣家:「這真的是詹姆斯的親筆簽名嗎?」

對方語氣有些不耐煩:「愛信不信,這個價位一堆人搶着拍呢。」

我一狠心,直接下了單。

裴修生日那天,裴家來了很多人,送的禮物在門口擺了好幾摞,媽媽忙得找不着北,我也幫她打着下手。

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媽媽把我趕出傭人房,說:「好孩子,去和少爺他們玩吧。」

我將籃球藏在身後,有些忐忑地走向人羣,裴修今天的裝扮很紳士,倒真像個衆星捧月的王子,看見他身邊漂亮的方蔓,我的眼神立刻又黯淡下去。

裴修面色酡紅,看起來像喝醉了,見我過來,他開口埋怨道:「喂,唐森雪,你跑哪裏去了?」

我把籃球從身後拿出來,遞給他:「生日快樂,裴修。」

裴修的幾個哥們都好奇地湊了上來,有一個人尷尬地開口:「這個簽名是假的吧?」

裴修接過籃球仔細地看了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語氣也冷冰冰的。

「唐森雪,我過生日你送一個假貨給我,到底安的什麼心?」

身邊傳來幾聲嘲笑,我的臉漲得通紅,拼命解釋:「我找了好久,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是假的,對不起……」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裴修打斷我的話,回頭繼續和他的兄弟們聊着天,把我幹晾在一旁。

我委屈極了,淚水在眼眶打轉,我拼命地吸鼻子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時,有人輕輕地拍我的肩膀,我抬頭,方蔓擋在我身前,溫柔地爲我擦乾眼淚,她的語氣柔柔的:「裴修可能喝多了沒控制好情緒,你不要往心裏去呀。」

說完,方蔓轉身去裴修身邊,在他耳邊說着什麼,下一秒,裴修被她牽着走了過來,像只溫順的小綿羊。

「對不起。」

我生平第一次從大少爺嘴裏聽到這三個字,裴修彆扭地沒有看我,說完就甩開方蔓的手走了。

04

我過生日的前幾天,裴夫人說也要爲我辦個生日會,她對我很好,甚至說過想認我做乾女兒。

媽媽拼命推脫,不想裴家因爲我興師動衆,她終究拗不過裴夫人,便妥協了。

裴修這幾天回來得都很晚,下樓的時候我剛好和他迎面碰上,他手裏抱着籃球,頭髮凌亂,帥氣依舊。

「裴修。」我叫住他。

裴修懶懶地掀起眼皮,在高處看着我。

「我過生日,你會爲我準備禮物吧?」我滿懷期待地問。

「嗯。」他含糊地應了聲。

生日那天,裴夫人給我買了漂亮的公主裙,還讓人給我做了髮型,摘下眼鏡後,我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個全新的自己。

當我從樓梯上下來,才發現大廳裏站了好多人,我不知道該看哪裏,只好遊移着目光。

下一秒,我和裴修對上視線,他愣了一下,隨後在裴夫人的督促下遞給我一個禮盒。

「生日快樂。」他笑着說,那笑容可真好看啊,我的臉又偷偷地紅了。

生日會結束後,我回到房間,小心翼翼地打開裴修的禮物,是一雙高跟鞋,上面鑲着亮晶晶的碎鑽,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

我將鞋穿上,對着鏡子左看右看,做出一個提裙襬的動作,好像自己真的變成公主了。

忽然,門外的走廊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有人在說話,好像是裴夫人。

我把門悄悄拉開一條小縫,說話聲斷斷續續傳進我的耳朵。

「你這孩子,怎麼連森雪生日都忘了?要不是我提前準備好禮物,森雪得多傷心啊。」

裴修低沉着聲音,有些不耐煩:「知道了,下次我不會忘了。」

我悄悄關上房門,剛剛的喜悅蕩然無存。

原來,裴修壓根沒把我生日放在心上啊。

…………

05

升入高三,我逼自己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儘量不去關注裴修和方蔓。

學校裏有八卦說他們已經在一起了,誰在乎呢?

有一天,上完晚自習,司機有事沒來接我們,裴修還在籃球場打球,我剛好碰到方蔓,她說要請我喝奶茶,我們兩個便一起走了。

去買奶茶的路上,要經過一個沒有路燈的小巷,忽然有幾道黑影躥出來,捂住我們的嘴打算將我們拖入小巷。

我喊不出來,痛苦地嗚咽着,面前一個男人上下打量着我,猥瑣地笑着。

就在我以爲要命喪小巷的時候,熟悉的身影閃進視線,裴修和方蔓旁邊的人扭打在一起,將她緊緊護在懷裏。

「不要怕,我在這裏。」裴修擔心地說,聲音顫抖着。

裴修出現得及時,那羣人沒來得及對方蔓下手,忽然,我的衣領被用力扯開,我掙扎着喊裴修的名字,他的注意力卻全在方蔓身上。

前胸傳來的觸感噁心得讓我想吐,我拼命反抗着,拉扯期間,臉上還捱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很快,有幾個路人聽到這邊的動靜,都前來出手相救。

混亂中,裴修終於回過神來,看到我的模樣,一臉震驚。

裴夫人他們趕到警局的時候,我們幾個正在做筆錄,有好心人給我披了件外套,我全身依舊止不住發抖。

剛剛的記憶被迫再回想一次,我不停地捂着嘴乾嘔。

方蔓淚眼婆娑地抱住我,我拍拍她後背安慰道:「我沒事,你沒受傷吧?」

方蔓搖了搖頭,她人真的很好,也很善良,我對她一點都討厭不起來。

回去的時候,路叔將車停在門口,裴夫人和裴修還沒上來,兩個人正在外面談話。

過會兒,裴修冷着一張臉上來了,裴夫人隔在我們中間,她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臉,說:「阿雪別怕,壞人已經被制裁了,回去阿姨給你準備好喫的。」

一進裴家大門,媽媽就擔心地跑過來看我,我什麼都喫不下,緊緊地摟着她睡着了。

夜間,我被渴醒,起牀喝水的時候,肚子又開始咕咕叫。

我輕聲地下樓打算去廚房找點喫的,就在我將手伸向盤子裏的麪包時,一隻手突然搭住我肩膀。

之前的經歷讓我產生了應激反應,我顫抖着肩膀欲喊出來。

「是我。」

這時廚房的小燈開了,裴修好看的臉白得嚇人,手裏拿着一杯牛奶,嘴邊有一圈奶漬。

這段時間我們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氣氛有些尷尬,我專心地喫着東西,他就在一旁看着我。

「我才發現,你喫東西的樣子好像倉鼠啊。」

裴修說完這句話,我差點噎住。

或許是因爲帶着睏意,裴修的眼神有些遊離,頭髮亂糟糟的,看起來沒那麼難以接近了。

他走過來遞給我一杯熱牛奶,視線落在我的臉頰上,有些猶豫地問:「很疼嗎……」

我用手遮住受傷的地方,沒有說話,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06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越來越小,這段插曲很快就被我拋到腦後了。

畢業典禮那天,方蔓被選爲學生代表上臺發言,我看向人羣中的裴修,他站得筆直,高傲地仰起頭,嘴角微微上揚,站在那就是一道風景。

方蔓這樣優秀的女孩子,沒有哪個男生會拒絕吧?

我心裏鬆一口氣,青春期的一切煩惱彷彿都在此刻畫下了句號。

典禮結束後,方蔓被一堆人拉着拍照,裴修也舉着相機,鏡頭始終沒有離開她。

我有些無聊,正準備跟着人流離開,方蔓叫住了我。

裴修被拽了過來,方蔓摟住我,對着鏡頭笑盈盈地說:「給我們也拍一張。」

與落落大方的方蔓相比,我緊張得有些過頭了,裴修拍完後,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吐槽道:「笑得真傻。」

下一秒,方蔓奪過裴修的相機,把他推到我身旁。

「別緊張,我幫你們多拍幾張。」她在我耳邊悄聲說,衝我眨眨眼。

我的臉立刻就漲紅了。

每一張照片裏,裴修的表情都酷酷的,就像雜誌封面的模特。

方蔓說,我站在他旁邊,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我挑了一張最喜歡的合照,剩下的照片則同那些蝴蝶般紛紛欲出的少女心事一起被封存進日記本里。

走出臥室的時候,我不小心撞進裴修的懷裏,清冽的香氣瞬間包圍了我。

裴修打扮得很休閒,襯衫的圖案花枝招展的,他摘下墨鏡問我:「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畢業旅行?」

「不去,祝你玩得開心。」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裴夫人讓他來邀請我的。

我打算利用這個暑假好好陪在媽媽身邊,幫她一起分擔家務。

最後,我報了外地的一所大學,裴修則報了他爸爸的母校讀金融專業,按部就班地走上父母爲他安排的路。

上了大學,我感受到了更加廣闊的世界,生活被兼職和學習填充得滿滿當當,無暇去關注其他事情了。

但面對別人告白的時候,我還是下意識地拒絕了,腦海裏總會浮現出某個人的影子。

大一的寒假我沒有回去,媽媽和裴夫人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我都以兼職太忙爲藉口糊弄過去了。

後來我偶爾回去過幾次,都沒見到裴修,聽說他現在就已經在給自家公司打下手了,天天忙得見不到人。

07

再次見到裴修,是在大三的寒假。

裴家已經開始置辦春節了,大門口通往別墅的路兩旁都掛上了彩燈,節日氛圍濃厚。

我換上了裴夫人給買的新裙子,外面套了個紅色的小棉斗篷,喜慶又暖和。

到了飯點,外面有車聲傳來,隨後一個修長的身影挾着寒風進門。

裴修的氣質更加穩重了,西裝外面是一身黑色大衣,略長的劉海遮住一半好看的眉毛。

他將大衣遞給傭人,鬆了鬆領帶,看起來很累。

裴夫人忽然從身後推我一把:「寶貝兒子回來啦,快看看這是誰!」

裴修抬頭看見我,頓了一下,我尷尬地舉起手打了個招呼:「Hi!」

「回來了。」他點點頭,然後從我身邊冷漠地經過。

喫飯的時候,裴夫人目光慈愛地看着我,問:「阿雪真的是越來越漂亮了,在學校一定很多人追吧,有沒有交男朋友呀?」

大家的焦點頓時都集中在了我身上,裴修也向我這邊看過來。

我咬着筷子瘋狂搖頭。

「阿雪這麼漂亮乖巧,要是能當我兒媳婦就好了。」

說完,裴夫人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啪」的一聲,裴修撂下碗筷起身,面無表情:「我喫好了。」

…………

回到房間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一箱子的書都被媽媽擺在了桌子上,其中就有我的日記。

我慌張地將日記抱在懷裏,問媽媽:「媽,您沒看我的這些書吧?」

媽媽看起來毫不知情:「我哪有閒工夫看書啊?你這個大箱子太佔地方了,我就幫你整理出來了。」

我把日記塞進行李箱裏,鬆了口氣。

臨近大學畢業,我剛剛結束繁忙的實習,打算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把媽媽也接過來。

我現在可以自己賺錢了,不想再讓媽媽工作了,而且我一直待在裴家也不是個辦法。

回裴家那天,我在客廳聽到了一個極其震驚的消息。

事發突然,我在角落裏聽半天才獲得了關鍵的信息:方蔓和別人訂婚了。

08

裴修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裴夫人被氣得靠在沙發上發抖。

「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說着,裴先生狠狠地給了裴修一巴掌,旁邊偷看的傭人均沒忍住小聲驚呼。

裴修立刻安靜下來,他用拇指擦乾嘴角,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快步向門口走去。

我擔心地追了上去,身後傳來裴先生的吼聲:「讓他滾!」

裴修一雙長腿走得飛快,我跟着他到地下車庫,拉住他胳膊。

「裴修,這麼晚了你要開車去哪?不要衝動。」

「讓開!」

手被狠狠地甩開,接着是油門被踩到底的聲音,車內裴修的側臉一閃而過。

他的車速很恐怖,我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找了輛自行車跟了出去。

剛出別墅區,我就打了輛車,讓司機加快速度,等紅燈的時候我看到了裴修的車牌號,心裏鬆了口氣。

外面已經開始雷聲大作,風雨欲來,裴修的車速還是很快,司機差點就跟丟了。

到了大橋上,裴修把車停在一邊,怕他做傻事,我跌跌撞撞地下車,跑着去找他。

毛毛細雨忽然變成傾盆大雨,一輛電動車從我身邊飛速駛過,把手不小心刮到了我的腰。

側腰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在雨中瘋狂呼喊裴修的名字。

「唐森雪,你瘋了嗎?!」

身後傳來裴修的聲音,雨水幾乎要糊住我的視線,看見他安然無恙,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回去後,我大病一場,燒了好幾天,腰上的傷口也抹上了藥,醫生說可能會留疤。

這幾天,我都沒有看到裴修,聽媽媽說他被禁足了。

裴修解除禁足那天,裴夫人綁着他去方家送禮,喫飯的時候,我右眼皮一直在跳,削的蘋果皮也突然斷掉了。

幾分鐘後,客廳的大門被用力關上,裴修怒氣衝衝地進門,身後跟着焦急的裴夫人。

裴修走到我面前,攥住我手腕把我從沙發上提溜起來。

「唐森雪,你不是喜歡我嗎?」

他摟上我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重,疼得我想躲開。

「你日記裏寫得清清楚楚,爲我受傷也是你和我媽商量好的吧。」

裴修冷笑着,繼續說:「媽,既然您這麼想撮合我們,畢業我就和唐森雪結婚。」

「正好,我們兩個情投意合。」

他親暱地靠近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09

當天晚上,我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媽媽被我翻身的動靜吵醒,將我摟在懷裏:「在想什麼呢?」

裴修的話還在腦海裏迴盪,我問:「媽,喜歡是件很奢侈的事嗎?」

媽媽的手輕輕拍上我的後背。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喜歡的權利,但有些事情,不是僅憑一句喜歡就能解決的。」

彷彿心有靈犀一樣,她又笑着說:「是因爲少爺吧?」

我一驚:「你怎麼知道?」

「少爺喜歡你嗎?」

媽媽接下來的話讓我陷入了沉默。

「睡吧,無論怎樣,媽媽都支持你的決定。」

躺在媽媽溫暖的懷裏,望着窗外皎潔的月光,我慢慢進入了夢鄉。

…………

很快,我的大學生涯在慌亂和忐忑中匆匆結束了。

這段時間我考慮了很久,最終選擇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媽媽說得對,每個人都有喜歡的權利,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呢?

當我換上婚紗,看到沙發上裴修驚豔的表情時,我有一瞬間的錯覺,他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從我們決定結婚開始,裴修表現得都很安分,沒再去找過方蔓。

拍婚紗照那天,他特意請了一天假。

從定婚紗到聯繫攝影團隊,裴修全程都沒參與,一切都由裴夫人和我做決定。

夕陽、沙灘、波光粼粼的海面、王子一樣的新郎……多麼唯美的畫面啊,下一秒就被攝影師一句話打破。

「新郎這麼帥,多笑一笑啊,結婚不開心嗎?怎麼表情還沒有旁邊的馬生動?」

余光中,我看到裴修僵硬地揚起嘴角,小白馬和馬背上的我都抖了一下。

到了最後一個鏡頭,攝影師要求我們擺出親密無間的姿勢。

裴修手覆上我的腰,手心傳來的熱度讓我全身僵直不敢動。

不管裴修怎麼變換姿勢,攝影師都不滿意,最後無奈地說:「新郎直接俯身親一下新娘吧,這個動作簡單吧。」

我們兩個人皆是一愣。

在攝影師不耐煩的催促下,裴修緩緩低下頭,我無措地轉移着視線,卻被他直接捧住臉。

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感受到裴修的氣息離我越來越近。

攝影師滿意地喊了聲「卡」,有工作人員發出豔羨的聲音,誇我們郎才女貌。

望着裴修痛快離開的背影,我用手擋住嘴脣。

他們都沒注意到,裴修剛剛吻的是嘴角。

10

婚禮前夕,整個裴家都在徹夜準備,燈火通明。

裴修很晚纔回來,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酒氣,從進門開始就被裴夫人追着數落。

我在他房間門口把人攔住,猶豫許久纔開口:「裴修,你真的確定要和我結婚嗎?」

裴修是真的有些醉了,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撲哧」出聲。

燈光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他扯松領帶俯下身,我不自覺地後退,身後門突然就開了。

失去重心,我本能地拽住裴修的領帶,他一把撈住我的腰,我整個人被推到了牆上。

裴修臉色不太好,連着咳嗽了幾聲,大概是我剛剛力道有點狠。

他臉上露出了小時候熟悉的頑劣表情:「唐森雪,結婚前夜謀殺未婚夫,你夠狠啊。」

我推開他倉皇而逃,也沒聽到那個問題的回答。

第二天,我渾渾噩噩地被媽媽揪起來,一幫人圍着我轉圈忙活,我癱在椅子上任人宰割。

一切都準備就緒,外面賓客們已經陸續到了,媽媽也換上了漂亮的衣服,跟着裴夫人進門,兩個人笑吟吟地看着我。

裴夫人手搭上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們母女剛來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媽媽那麼年輕,還帶着個孩子,做起事來肯定會手忙腳亂,沒想到做的第一道菜就合我的胃口,我們兩個還挺投緣的。」

裴夫人眼神越發溫柔,繼續說:「阿雪也是從小聽話懂事,我一直都想有個女兒,也一直拿你當我女兒看待,今天這個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媽媽擦了擦眼角,說話帶着哭腔:「夫人你不要這麼說,這丫頭聽了會得寸進尺的。」

「我沒想到裴修這個孩子會主動提婚,他被我們寵壞了,有時候不太成熟,但本性不壞,他要是對你不好,你就告訴阿姨,阿姨幫你教訓他!」

聽完這些話,看着鏡子中媽媽和裴夫人的表情,我的眼淚也忍不住出來了,邊擦淚邊笑着說:「謝謝阿姨。」

在臉上的妝花之前,裴夫人連忙攔住我的手,打趣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叫阿姨呢?」

「媽……」

裴夫人滿意地「哎」了聲,我緊緊地攥住她和媽媽的手,感覺自己此刻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婚禮在裴家的草地上正式開始了。

伴隨着動聽的音樂,我提着婚紗的裙襬,緩緩走向我的新郎。

有陽光灑在裴修的身上,他臉上的表情也意外地柔和,給我一種不真實感。

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嗎?我不清楚前方會有什麼等着我,但我肯定,此時此刻,我很幸福,因爲我的願望實現了。

於是我挺直胸膛,腳下的步伐越發堅定,毫不猶豫地搭上裴修伸出來的手。

白鴿和氣球掠過天空,一切都彷彿在祝福我們,我有些癡迷地看着對面的裴修,果斷地宣誓。

交換戒指後,在一片掌聲與歡呼聲中,裴修吻住了我。

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但我能清晰感受到他柔軟溫暖的脣,這感覺就好像腳踩在了棉花上,被人牽着飛上雲端,令人留戀。

11

婚禮結束後,我匆忙地換上紅色晚禮服,被裴修拉着挨個敬酒。

沒喝多少,我頭就有點暈了,小聲問裴修還要多久結束。

裴修臉上全程保持着禮貌的微笑,也不知道他累不累。

「這桌都是我好哥們兒,你忍一下。」他在我耳邊悄聲說。

有幾個人我認出來了,我送裴修籃球時,他們就在場。

我多少能感覺到,他這些朋友對我不太認同。

我大方得體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當裴修帶我去下一桌時,我見到了方蔓。

方蔓身邊坐着一個陌生男人,穿着打扮很像一位藝術家,同她舉止親密,應該是她的未婚夫。

我下意識地看向裴修,他突然摟上我的腰,讓我貼在他身側,旁邊有人開着玩笑:「新郎新娘真是恩愛啊。」

裴修舉着酒杯同大家寒暄,眼睛卻始終望向方蔓那邊。

方蔓和未婚夫一同起身,與我們碰杯。

「祝你們幸福。」方蔓表現得落落大方,看樣子是真的在爲我高興。

「我們當然會很幸福,你們也要抓緊啊。」

裴修的手逐漸收緊,我被迫靠進他懷裏,手裏酒杯差點沒拿穩。

他的手過於用力,牽扯到了腰上的傷,我只能忍着疼痛,挺到敬酒結束。

一圈下來,我有些醉了,提前回到房間,洗個澡便倒向鋪滿心形花瓣的大牀,昏昏欲睡。

裴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他坐在牀邊解紐扣的身影。

「你回……」

後面的話被鋪天蓋地的吻吞沒,好重的酒氣。

裴修全程沉默着,任由我哭出聲。

第二天醒來時,我全身痠痛難耐,被子下醒目的印記喚起了昨晚不太美好的回憶。

裴修早就不見了蹤影,我被鏡子裏身上的痕跡嚇了一跳,穿戴嚴實後才放心地下樓喫早飯。

聽裴夫人說裴修起牀後就直接去公司了,連飯都沒喫上,她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多喫點兒,起得這麼晚補充補充營養。」

我不好意思地低頭喝着湯,臉都快埋進碗裏了。

12

結婚第二天,我強忍着睏意,一聽到樓下有車聲,我就匆忙下樓把飯菜熱上。

裴修進門將外套扔給我,一臉疲態地鬆開領帶,啞着嗓子說:「給我水。」

我小跑着去給他倒水,這幅場景,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每天跟在裴修身後被他呼來喝去。

那時候的我,想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和裴修結婚。

家裏的傭人不在,關於裴修的一切,我都想親力親爲,看到自己丈夫在餐桌前喫飯的身影,我纔有一點婚後的實感。

給裴修放好洗澡水,我便先上牀了,過一會兒裴修也躺了進來,清新的沐浴露香味讓我臉紅心跳。

我轉過身去,望着他平躺的側臉輪廓,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勾勒,最後還是放棄了。

裴修人就在我身邊,但我感覺我們的距離還是很遠。

我期望睡前他能同我多說幾句話,分享一天的見聞,哪怕是吐槽也好。

但從認識他開始,我們之前的關係,似乎還沒到能輕鬆聊天這種地步。

即便是在房事上,他也是沉默的。

就這樣沉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裏,無法自拔。

…………

一轉眼,結婚快半年了。

這天,裴先生難得有時間在家喫晚飯。

他偶爾問裴修一些公司業務上的事情,得到回答後滿意地點頭,飯桌上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誰料這時裴先生話鋒一轉:「我那些朋友,都抱上孫子了。」

他笑呵呵地看着我和裴修:「不知道我這個願望什麼時候能實現啊。」

裴修表現得很淡定,不緊不慢地放下筷子。

「爸,我們現在還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裴先生表情有點不太高興,裴修又補了句:「這也是爲了森雪身體着想,她還年輕。」

現在壓力全在我身上了,我只能假笑着附和,裴先生也不再追問了,打着圓場說「不用着急」。

其實我和裴修的想法不一樣,我一直都很喜歡孩子,但每次裴修的安全措施做得都非常到位。

我有些失落地嚼着飯,他怎麼什麼都不同我商量,擅自做決定呢?

13

方蔓快結婚了,給我們發來了請柬。

等裴修晚上回來,我發現桌子上的請柬不見了,最後在垃圾桶裏找到了。

當然,出於禮節,裴修最後還是去了,只不過全程臉色都不太好。

看到方蔓和她的新郎在臺上擁吻,我也忍不住跟着人羣一起歡呼。

再看旁邊的裴修,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低氣壓,不知道的,還以爲他來參加仇人的婚禮呢。

我無奈地晃晃他的手:「今天是方蔓的大喜日子,你能不能別板着臉了?」

裴修掙開我的手,轉身離開了人羣。

這時有幾個女生走了過來,一看就不懷好意:「你就是裴修妻子吧?」

她們剛剛一定看到了我被裴修甩開的場景,這纔上來試探。

「你們好。」我點點頭,雖然面上掛不住,但還是要保持禮貌。

媽媽說,嫁入裴家,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肆意妄爲了,我做任何事都關係到裴家的顏面。

有人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嘲諷的面孔:「我聽說你家是做什麼的來着……哎呀,想起來了,你媽媽一直在裴家做保姆!」

此話一出,周圍的譏笑聲此起彼伏,這些富家小姐尖銳的聲音聽得我頭疼,但我也不好去招惹她們。

我焦急地在人羣中搜尋裴修的身影,希望他能出現幫我解圍,卻發現他正在和別人一臉惆悵地喝酒,目光直直地落在臺上。

我捏緊裙襬,深吸一口氣,大方地直視這些人。

「沒錯,我是保姆的女兒,有什麼問題嗎?請問笑點在哪裏?」

她們沒料到我會這樣回答,皆是一愣。

職業不分高低貴賤,都是靠自己的雙手獲取勞動報酬,保姆的孩子就能隨便任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小姐取笑嗎?

這樣的人,生活是有多無聊可悲,纔會靠嘲笑不同階層的人獲取優越感。

這些話我都憋在心裏沒說出來,告訴自己不和她們一般見識。

懶得理這羣人,我轉身就走,卻找不到裴修的身影了。

方蔓拉住我喝酒,我滿腦子都是裴修,喝完幾杯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越過喧鬧的人羣,我在方家後花園見到了裴修熟悉的背影,他旁邊還有一個人。

我湊近走過去,正糾結要不要叫他,這時他們的談話內容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這麼着急結婚,真的是爲了刺激方蔓?」

「不全是,我只有老實成家,我爸才放心把公司全權交給我。」

14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望向窗外,沉默不語。

裴修開着車,瞥了我一眼:「你衣服怎麼變得皺巴巴的?」

我這才注意到,裙子上還沾了些泥土,是當時從後花園跑回來,我不小心摔的。

「下次注意點兒,媽好不容易纔給你買到這條裙子。」

裴修語氣有些不耐煩,他的眉毛又皺起來了,這個表情,我見過太多次了。

「裴修,你後悔和我結婚嗎?」

我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挺後悔的,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又傻又土,我感覺我虧大了。」他毫不在意地說。

路燈在窗外快速掠過,我扯了扯嘴角,一點都不好笑。

到家後,換衣服的間隙,裴修突然提出要搬出去住。

我正忙着整理他的衣帽間,對這個決策感到驚訝:「爲什麼?」

「我都結婚了,不想一直這麼讓我媽管着,你也知道,她每天夠嘮叨的,我受不了。」

我對裴修的決定毫無異議,只是有點捨不得媽媽和裴夫人,這下我的生活要變得無聊了。

新家是剛建好的小區,地段好去哪裏都方便,而且離裴修公司也近,他便買下了這裏的房子。

剛好裴修朋友送了一隻薩摩耶,毛色漂亮、性格溫順,初次見面我便愛不釋手,和裴修商量給它起什麼名字。

我和小傢伙在裴修書房的地毯上玩了起來,裴修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們,想了會兒開口:「就叫白雪吧。」

「怎麼和我名字一樣也帶個『雪』?」

我懷疑他不懷好意,但是我沒有證據。

裴修忙着看文件,懶得再看我一眼:「嗯,和你挺像的,看起來有點傻。」

雖然嘴上嫌棄,但裴修很喜歡白雪,有空的時候就帶它在院子裏散步,好喫好喝地供着它。

離譜的是,裴修對一隻狗的態度比對我好多了,他和白雪待在一起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豐富極了。

有一天,我在院子裏遛白雪時,沒跟上它跑的速度,不小心摔了一跤,白雪一隻前爪被我壓疼了,委屈得嗷嗷直叫。

等我們進屋的時候,裴修正在書房辦公,聽到傭人陳媽的報告,頭也不抬地問:「白雪沒受什麼傷吧?」

我一瘸一拐地走進房間,用力關上門,腳踝有點發腫。

第二天醒來,腳踝處傳來絲絲涼意,原來是陳媽昨晚幫我抹了藥膏。

15

還好我上次崴腳只是傷到了軟骨,幾天後又能活蹦亂跳了。

晚飯後,我帶着白雪去小區裏散步,第一次離開院子,白雪興奮得像脫繮的野馬,拉都拉不住。

巧的是,我竟然在小區裏遇到了方蔓,後來才得知她和丈夫也住在這裏。

我沒想太多,和方蔓邊走邊聊,她還邀請我去家裏喝了茶。

回家的時候,裴修已經回來了,我邊換鞋邊給白雪解開狗繩,開心地說:「我剛剛在外面碰見方蔓了,沒想到她也住在這裏,好巧啊。」

裴修喝茶的手停住了,很快又恢復正常,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很快就是我生日了,媽媽和裴夫人讓我和裴修回去喫晚飯,我拒絕了。

裴修大概率是記不清我生日的,依裴夫人的性子,肯定會打電話提醒他。

我不想去糾結這些小事,我和裴修最近相處得越來越融洽,這些就夠了。

晚飯的時候,我自己動手做了一桌好菜,讓陳媽先回去了,她在也不會幫什麼忙。

在這個家裏,陳媽更喜歡聽裴修的命令,對我倒是有些冷淡。

裴修早上走的時候,說過會回家喫晚飯,沒想到又打電話說要加班,不回來喫了。

我只好對着一桌子的佳餚嘆氣,自己默默地全消化掉。

裴修晚上11點多纔回來,脫外套的時候,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遞給我一個精緻的盒子:「生日快樂。」

我睡意全無,如獲至寶般地捧着我的禮物,裴修笑着吐槽:「就一條項鍊,至於嗎?」

我「嘿嘿」地傻笑,心裏樂開了花,將項鍊小心地保管好,捨不得戴。

「對了,你晚上在公司喫飯了嗎?別餓壞身體了。」

看着裴修消瘦的臉,我有些心疼。

「喫過了,放心吧。」他支支吾吾地說,好像在躲避我的眼神。

我忽然又想到一個好提議:「以後我每天都去給你送飯吧。」

「不行。」

裴修條件反射地拒絕,他這個反應,讓我們兩個都愣住了。

「公司那麼遠,我怕你累到,而且我每天都很忙,抽不出身照顧你。」他這樣解釋。

「沒關係,反正我在家閒着也無聊,總喫外賣不健康。」

在我的再三請求下,裴修勉強答應了。

第二天我便付諸行動,給裴修做了三菜一湯,營養均衡,賣相也好,就連裝飯的紙袋也是我精心挑選的。

這是我第一次去裴家的公司,剛進門就被一樓大廳豪華的裝潢震驚到了。

前臺小姐姐帶着甜美的笑容問我:「女士您好,請問您找誰?」

被這麼精緻的女生盯着看,我有些結巴:「呃……我找裴修。」

「請問您有預約嗎?」

「我是他的妻子。」

前臺小姐姐立刻打電話覈實,雖然她面上故作鎮靜,但探究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的心理活動。

當我拎着飯被領進裴修辦公室時,周圍的職員都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

裴修的辦公室很大,他人不在,聽說還在忙着開會,我把飯放在桌上就離開了。

在公司前臺混了個臉熟後,我送飯越來越輕車熟路,有一天送完飯回來,我在小區門口又碰到了方蔓。

她臉色很差,看起來心事重重,不再像以前那樣有朝氣了。

我們兩個邊走邊寒暄着,她忽然問我:「阿雪,你感冒好了嗎?」

我一臉問號:「什麼感冒?」

方蔓的話讓我完全摸不着頭腦:「就是我請你和裴修喫飯那天啊,你因爲感冒來不了了,聽裴修說還挺嚴重的。」

「那天是幾號來着?」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方蔓說出一個數字後,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正是我過生日那天。

16

回家後,我在沙發上坐立難安,怎麼也想不通。

我不介意裴修和方蔓一起喫飯,但他爲什麼要瞞着我呢,甚至不惜拿我生病當藉口?

裴修回來後,我很想鼓起勇氣大聲質問他,這是一個妻子正常的反應。

但是我沒有,看到他心情不錯的樣子,我放棄了。

後來的幾天,裴修都沒有回家喫飯,說是要加班,但中午送飯的時候我問過了,前臺小姐姐說他這陣子並不忙。

腦海裏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方蔓,但我覺得有這種想法的我有點不可理喻。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裴修以後會告訴我的。

有一天,在幫裴修整理衣櫃的時候,我翻到了他好久都沒穿的西裝。

口袋裏硬邦邦的,我好奇地伸手去拿,掏出來一張精美的卡片。

上面的logo和裴修送我的項鍊品牌一模一樣,還印着工整的手寫字體——「祝:方蔓女士,平安健康,生活愉快!」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又仔細看了一遍。

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很快便滲溼了卡片。

我努力嘗試不把這個卡片和那條項鍊聯繫起來,但事到如今,唐森雪,你還打算欺騙自己嗎?

像有什麼東西從體內狠狠抽離出來,痛得我蹲下來抱緊自己,越不想在意,眼淚掉得越快,白雪跑過來用身子蹭我,汪汪地叫着。

積壓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多少次自我安慰,多少次裝作看不見自欺欺人,這場獨角戲,從頭到尾只有我最滑稽。

是我活該,誰讓我主動接受了這場婚姻呢?

我竟然還期望婚後裴修能喜歡上自己,真是癡心妄想。

收好卡片,我的腦子很亂,機械地去公司給裴修送飯。

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我突然又折了回去,透過辦公室的窗戶,剛好看到裴修在和人打電話。

他站在窗邊,笑得很開心,我從開始便愛慘了他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飯還沒有涼透,裴修將飯盒拿出來打開,毫不猶豫地全部倒進垃圾桶。

腿好像不聽使喚了,我僵硬地轉身離開,淚水模糊了雙眼,有好心的員工遞來紙巾,我搖搖頭,逃也似的衝進電梯下樓。

我在路上渾渾噩噩地走着,又想起那天晚上和媽媽在被窩裏的談話。

媽媽說得對,有些事情,不是僅憑一句喜歡就能解決的。

如果當時我能及時止損,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呢?

劇烈的悲痛彷彿將我與外界隔絕,以至於我沒注意到路邊的人在着急地比畫什麼。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身後猛地傳來不小的力道,彷彿要將我的後背擊穿。

當身體被拋向空中的時候,我閉上眼睛,以爲自己解脫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第一次見面,16歲的裴修站在樓梯上,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我。

「唐森雪,我討厭你。」

他高傲的聲音一遍遍地回放,人和樓梯也離我越來越遠。

我在夢裏拼命追着他,哭得嗓子都啞了,差點喘不上氣來。

如果我們從來就不曾見過面就好了。

17

我猛烈地咳嗽着,胸腔傳來的痛感讓我睜開眼睛,視線逐漸清晰後,裴夫人和媽媽焦急的臉映入眼簾。

「孩子,你終於醒了。」媽媽的眼睛紅腫得不能看,她和裴夫人抱在一起,兩個人大聲哭了起來。

我慶幸自己還能醒過來,努力牽動嘴角的肌肉,給了她們一個笑容。

裴先生坐在對面的沙發裏,愁眉不展地抽着煙。

還好,我認得所有人。

醫生很快便爲我做了全身檢查,我這才得知自己出車禍後腦幹出血,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如果耽誤了時間,不排除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

醫生還說我肺部也受了傷,難怪呼吸這麼困難,還帶着血腥味兒。

大家都圍在我身邊忙活着,唯獨不見裴修,我不想問,也沒人主動告訴我他人在哪裏。

我醒來後第二天,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裴先生不由分說地上去就是響亮的一巴掌,我害怕地閉上眼睛。

「這是你老婆,你知道嗎?!」

我從未見過裴先生動這麼大的怒,他瞪着眼睛,每個字都用力吼出來,脖子上青筋突起。

裴修沉默不語,任由巴掌落在他臉上,裴夫人上前攔住裴先生,將父子倆拉出病房。

走廊的聲音時而大時而小,我只聽到了「方蔓」和「流產」這兩個詞語。

這場風波平息下來後,我留院觀察了幾天。

這期間裴修一直守在牀前,耐心地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一直都沒開口和他說過話。

媽媽來頂替他的時候,我才能舒一口氣,感覺輕鬆多了。

很快就可以出院了,醫生開了一堆藥,囑咐我要定期來複查。

多虧了裴家,我才能享受到最好的醫療資源和康復環境,裴夫人爲我請來了營養師,一日三餐喫得都很好,我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還不能劇烈咳嗽。

裴修每天都會回裴家,他回來的時候會給我買一些喫的或者小禮物,看着眼前滿滿一袋子芒果,我笑着說:「你忘了嗎?我對芒果過敏。」

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對他笑了,康復後我便幫媽媽打下手,或是坐在搖椅上看着太陽發呆。

我有點想家了,媽媽年紀大了,我想陪她回到小鎮養老。

媽媽說裴家對我們的恩情太重,貿然離開不太好,她還打算再幹一段時間。

晚上,裴修剛推開房門進來,我就關掉牀頭燈睡覺。

他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抱住我。

「老婆,對不起——」

他喑啞着嗓音一遍遍和我道歉,溫柔的吻落在我的後背上,我像失去了知覺一樣,一聲不吭。

第二天,裴夫人和裴先生出門參加宴會了,媽媽也不在家,只有裴修留下來陪我。

我難得睡了個懶覺,拉開窗簾滿足地對着太陽伸懶腰。

出來時,便看到裴修在廚房忙活,我頭一次見到他圍着圍裙的樣子。

「醒啦?最後一個菜一會兒就好。」他笑着對我說,陽光灑在他臉上,曾經的桀驁不馴消失殆盡,看起來格外溫順。

裴修貼心地爲我拉開椅子,備上碗筷,我喫得很滿足,時不時地誇他幾句。

飯後,裴修正準備起身收拾,我叫住他。

「裴修,我有話跟你說。」

裴修重新坐回椅子上,空氣開始寂靜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提前準備好的協議書,已經簽好字了,然後往桌子上一拍:「你和我結婚的原因、搬家、項鍊、喫飯……這些事情我都知道。」

「裴修,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如果我的喜歡曾對你造成過困擾,我向你道歉。」

在裴修詫異的注視下,我眼眶泛酸:「簽字吧。」

18

裴修看都沒看協議書一眼,視線仍落在我身上。

「唐森雪,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緩緩地揚起嘴角,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冷靜。

「這些事我都可以解釋,你身體剛好,需要靜養,我們以後再……」

他的話被我立刻打斷。

「沒有以後了,我現在就想做個了斷。」

裴修還是不願意簽字離婚。

這幾天,他在長輩面前表現得異常乖巧,對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他努力解釋之前的事情,我聽完後無動於衷。

換作以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原諒他吧。

躺在牀上,我背對着他流淚。

「出車禍前,我看見你把我的飯全倒進垃圾桶了。」

裴修不再說話,半晌才緩緩開口,語氣裏滿是內疚。

「對不起……」

我蜷縮着身體,胸腔一陣陣地刺痛。

「沒關係,沒關係。」

我一直重複着,可以理解,我都可以理解。

他只是不喜歡我罷了,我早就知道的,卻還是卑微地捧着一顆真心往坑裏跳。

這場車禍,磨掉了我對裴修的最後一絲期待。

我和媽媽準備離開了。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回新家收拾行李,外面開始狂風大作,很快就有雨點落下來。

電閃雷鳴間,裴修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

他像是冒着雨跑回家的,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上,一身黑色,彷彿要與黑夜融爲一體。

「你要走爲什麼不告訴我?」他質問道。

我的心從未如此平靜過,我以爲見到他會捨不得,但是並沒有。

這個人,很快就與我毫無關係了。

「告訴你有什麼意義嗎?」

「我們是夫妻……」

對上我嘲諷的眼神,裴修語氣頓了一下。

「哪種夫妻?妻子車禍,丈夫守在別的女人病牀邊,你是指這種夫妻關係嗎?」

果然,提到方蔓,就像觸到了裴修的逆鱗,他臉色立刻就變了。

「方蔓被家暴到流產,差點就死了,當時她只能聯繫我。」

我不再說話了,沉默着繞過他離開房間。

裴修突然攥住我手腕:「我不會離婚的。」

一瞬間,我有點反胃,忍住乾嘔的衝動,甩開他的手。

「憑什麼你想結婚就結婚,不想離婚就不離婚,裴修,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兩年來的點點滴滴從我腦海中閃過,我心中羞憤地躥起怒火,衝他舉起右手。

面對這個我喜歡了將近十年的人,我把手放下了,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裴修,我們就此別過。」

我喜歡的那個裴修,永遠定格在了我的16歲。

19

對於我們要離開的決定,裴夫人措手不及,她和裴先生強迫裴修在協議書上籤下了字。

出租車已經到了樓下,裴夫人抓着我和媽媽的手,哭得快說不出話來。

「我們沒臉讓你們母女倆留下。」

「是我們沒教育好裴修,以後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和我們聯繫。」

看着裴夫人依依不捨的樣子,我的心也難受了起來。

從我們到裴家開始,她就像對待親人一樣待我們母女倆,是一位溫柔優雅到極致的女士。

我眼睛也發酸了,一句句應着,揮手和他們道別。

向樓上望去,透過臥室窗戶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只看一眼我又收回視線,讓司機出發。

時隔多年,我又回到了生我養我的故鄉。

我和媽媽將房子清理乾淨,一切安頓好後,開始計劃後續的生活。

媽媽手藝好,在鎮上高中附近開了一家早餐店,早晨賣包子豆漿,中午、晚上就賣麪條。

我將裴修的聯繫方式全部刪掉,將他徹底驅逐出我的生活。

在小鎮的生活忙碌又充實,有一天清早,我在幫客人送早餐的時候,忽然一陣噁心感湧了上來。

我連忙跑到衛生間,對着馬桶就是一陣乾嘔,胃裏翻江倒海。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幾天,媽媽要我去醫院檢查下,我越想越不對勁,去了趟藥店。

我懷孕了。

這完全是我意料外的事,我的腦子很亂,打算先瞞着媽媽。

懷孕後我的身體明顯虛弱了起來,幹會兒活就要歇一下。

這天晚上,我正準備關店回家,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

「您好,請問是哪位?」

接通後,對面卻遲遲未應答,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大概是誰打錯了,我直接掛斷,沒想到下一秒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同一個號碼。

來來回回,我不知道拒絕了多少次,對方還是不知疲倦地打過來,我煩躁地將這個號碼一鍵拉黑。

入冬後,早上來店裏的人越來越多,我剛到店裏,就被旁邊一桌的人叫住了。

「這位小姐,不好意思,請問能給我一張紙巾嗎?」

我回頭,對上白茫茫的兩個眼鏡框。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餐巾紙盒,無奈地扯出一張給過他。

「謝謝。」

眼前的男人摘下眼鏡,不好意思地衝我笑笑,看起來有點靦腆。

他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常來店裏喫早餐,不過我們沒說過話,反倒是他經常和媽媽聊得很開心。

男人將眼鏡擦乾淨後又重新戴上。

「唐小姐你好,我叫何晟,可以認識一下嗎?」

20

我從媽媽的口中得知,何晟在鎮上的高中當物理老師,在我看來,他的外形和職業嚴重不符。

有時早上不着急,他會在店裏待一會兒再走,和媽媽談笑風生,還會幫我們收拾碗筷。

關店的時候,偶爾會碰到何晟下晚自習,我們便自然而然地一起走一段路。

有一天早上,聽何晟和媽媽閒聊,鎮上最近要新開一家酒店,已經開始裝修了。

有別桌的客人都紛紛討論起來,哪個沒頭腦的老闆,選擇在一個窮鄉僻壤開酒店?

晚上,何晟下班後就來到店裏,執意要等我一起走。

我心裏感覺怪怪的,打算有機會把話和他說清楚。

何晟堅持要送我到家樓下,我們爭執半天,他只好站在小區門口,目送我進去。

到了單元門門口,我正準備掏出鑰匙開門,突然身後有刺眼的車燈亮起。

我擋住眼睛轉過身,模糊之中見到一個人影從車上下來。

下一秒,身後的單元門開了,我被推進樓道里,後背緊貼着冰冷的牆壁。

樓道里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我身前的人憔悴得就像個鬼一樣。

我一根根掰開手腕上泛白的手指,平靜地開口。

「裴修,你這是做什麼?」

印象中,裴修一直是個高傲的人,他對自己很嚴格,在着裝上更是講究。

但現在,我無法將眼前的醉漢和之前的人聯繫在一起。

裴修穿着我之前給他買的大衣,內裏的襯衫皺巴巴的,領帶鬆垮地掛在脖子上,凌亂的劉海下,一雙漂亮的眼睛帶着醉意緊緊盯着我,像黑洞一樣讓人逃離不開。

「那個男人是誰,你們在一起了嗎?」

他溫熱的呼吸伴着冷空氣撲灑在我臉上,我快喘不過氣來,掙脫着逃離他的懷抱。

「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我站在離裴修幾米開外的地方,揉着泛紅的手腕,一天的好心情就這樣被破壞了。

裴修不說話,只是站在那看着我,他的眉毛緊皺着,臉上的表情似乎在隱忍什麼。

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我連忙向後退,怕自己又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我轉身走到樓梯上,再次問他:「你找過來是有什麼事嗎?我應該不欠你什麼了。」

「沒有了……我沒事。」

裴修踉蹌了一下,後背撞在單元門上,順勢坐在了地上,像一座隱藏在黑暗中頹廢的雕像。

「如果沒什麼事,請不要來打擾我了。」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上樓。

21

第二天一早,我和媽媽剛開店,就有人過來。

這人看樣子是個包工頭,上來就要訂五十份早餐,我看見他安全帽上的logo,沉默不語。

媽媽被這位大顧客嚇得手忙腳亂,連忙招呼我幫忙。

打包好後,包工頭遞給我們一張卡,說道:「我們想預定未來四個月的早餐,您看方便嗎?」

媽媽似乎也看到了安全帽上的標識,和我對視一眼:「這是少……裴家的酒店?」

我點點頭:「媽,昨天裴修來過了。」

媽媽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把卡推了回去,語氣僵硬:「不方便,也麻煩你們以後不要來了,我們不賣,附近早餐店多的是,去別處看看吧。」

收好錢後,媽媽把人「送」走,一臉擔憂地看着我。

「媽,放心吧,我已經不喜歡他了,我現在只想和你好好過日子。」我一頭扎進媽媽的懷裏,和她撒着嬌。

誰料,到了中午,門口站了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要來喫麪。

他們這副打扮,在小鎮裏實在是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食客的注意。

最中間的人,長相和身形一如既往地惹眼,面不改色地迎着我的目光坐了下來。

「四碗牛肉麪,其中一份不要麻油、不要香菜。」

裴修看樣子心情大好,笑得像個無賴。

我選擇拿他當透明人,轉身就向後廚重複:「四碗牛肉麪,其中一份多加麻油、多加香菜。」

媽媽出來的時候看見椅子上的裴修,又沉着臉退回去了。

再怎麼埋怨裴修,礙於裴家對我們的照料,媽媽也不會表現在臉上,所以她選擇拒絕和裴修見面。

結賬的時候,裴修扔下一張百元大鈔:「不用找了。」

我找好零後,跑出門追上他,將錢一把摔在他身上。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嗎?有什麼意義嗎?」

旁邊的人面面相覷,裴修的臉色也變了:「一點小錢,至於嗎?」

「當然至於,因爲我想和你劃清界限。」

這時身後有人喊我的名字,何晟小跑着過來,手裏還抱着物理課本。

「阿雪,發生什麼事了?」

裴修臉立刻就黑了,眉毛擰成川字,上下打量着何晟。

「沒怎麼。」

我轉身將何晟推走:「去喫飯吧。」

22

我的話對裴修完全起了反作用。

他開始頻繁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每天都帶不同的人過來喫飯,點一大桌子卻不喫完。

閉店的時候,門口都會出現一束花,或是精緻的禮盒。

每次我都會淡定地將東西丟進垃圾桶,和對面車裏的人對上視線。

失去以後,人真的能學會珍惜嗎?

我在心裏苦笑,反正我是不信的。

裴修的舉動很快就被何晟發覺了,有一天媽媽身體不適提前回去了,何晟特意下晚自習跑着過來,要送我回家。

關好店門,何晟將我擋在身側,回頭看了一眼停在對面的豪車。

路上,何晟一直聊天安撫我,很快,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我被何晟的童年趣事逗得哈哈大笑。

何晟突然停住不往下說了,他的鼻子紅紅的,有些猶豫地開口。

「阿雪……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我喜歡你……」

孕期的反應實在難以控制,所以當我突然yue出聲,對上何晟尷尬的神色時,第一反應就是瘋狂道歉。

「對不起……你知道的,我結過婚,而且我已經懷孕了。」

何晟裝出受傷的樣子,摸摸自己心臟的位置,語氣輕鬆:「我都不在乎,說不定以後我還有機會呢。」

我看出來他在努力緩解尷尬,便不再繼續說了。

孕吐越來越嚴重,我已經瞞不住了,只好告訴媽媽。

我身體不好,未來也沒有再婚的打算,所以我打算留住這個孩子。

過陣子,我的肚子已經有些明顯了,媽媽禁止我去店裏幫忙,要我安心在家養胎。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喫喝睡,好不無聊。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晚上我突然想喝飲料,發現家裏沒有了,於是打算下樓去買。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進小區的何晟,他拎着一袋子的水果,慌張地扶住我胳膊:「小心。」

我這才知道,他下課後特意來看我,見到他匆忙的樣子,我有些於心不忍:「何晟,你不用這樣。」

「我知道,都是我自願的,你就當是朋友間的探望,好嗎?」

何晟無奈地說,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我們又走了一段路,這時,一輛車在小區路上疾馳,然後在我們身邊停下。

「砰」的一聲,有人用力地摔上車門。

我還沒反應過來,裴修已經走到我們面前了,他的表情可怕極了,一把揪住何晟的衣領將他甩到一邊。

隨後,裴修的視線落在我隆起的肚子上。

「唐森雪,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23

從小到大,我早就感受過了裴修毒舌的功力。

但今天他這句話,異常刺耳,我顫抖着聲音:「你在說什麼?」

「離婚後又火速和別人懷孕了,是我看錯你了。」

我全身發抖,腳底發冷,沒忍住對着裴修的臉扇了上去。

裴修沒有躲開,他輕輕地笑出了聲,眼底滿是嘲諷。

何晟衝上前來,揪着裴修將他撞到牆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你……」

話還沒說完,兩個人便扭打在了一起,何晟不是裴修的對手,幾下就被打倒在地。

裴修走後,我慌忙地過去想看清何晟的傷勢,忽然身下一陣刺痛。

我聽見何晟在耳邊一聲聲地喚我,還有救護車的聲音,在被轉移到醫院的過程中我始終保留着意識,只不過下身已經失去了知覺。

很快,我就被推進手術室,有人在我耳邊輕聲安撫着。

醫生說,因爲受到了刺激,導致胎兒早產。

我不知道這段艱難的時間是怎麼度過的,當我恢復意識時,耳邊傳來了嬰兒的哇哇啼哭。

醫生說,是個女孩,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本來和媽媽商量好,先不讓裴夫人知道,可惜還是沒瞞住。

幾天後,裴夫人和裴先生匆匆趕到醫院,看到自己的親孫女,兩位老人均熱淚盈眶。

當看到他們身後的裴修時,我幾乎要從牀上彈起來。

裴修走近嬰兒牀,無措地想看看孩子,我用盡全力將枕頭扔過去:「滾!讓他滾!」

護士聞聲趕來,被我激動的樣子嚇住了,她連忙將裴修推了出去。

「這位先生,孕婦產後情緒比較激動,不宜受刺激,還請您迴避一下。」

裴夫人和裴先生對孫女愛不釋手,他們看了好一會兒,這纔不舍地移開視線。

「阿雪……我們知道我們家已經沒臉見你了,能不能……有時間讓我們看看孫女?我們絕不爲難你。」

看着兩位老人爲難的樣子,我剛剛的氣也消了。

「叔叔阿姨,你們是她的爺爺奶奶,什麼時候想看孩子都行。」

但我只有一個條件,不準裴修和孩子接近。

爲了讓我放心,每隔一段時間,裴先生和裴夫人就會來到小鎮上拜訪,給孫女買好多衣服和玩具。

我給女兒起名叫唐筱筱,希望她能像細竹一樣健康茁壯成長。

在大家的精心呵護下,筱筱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筱筱很好地遺傳到了某人的外貌基因,面龐像小天使一樣可愛。

上幼兒園後,小傢伙開始發現不對勁了。

有一天我接筱筱放學,她悶悶不樂地抬頭問我:「媽媽,爲什麼我有媽媽、外婆、爺爺、奶奶,卻唯獨沒有爸爸呀?」

「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爲什麼筱筱沒有爸爸?」

說着,小傢伙忍不住哭出聲來:「大……大家都笑筱筱沒有爸爸。」

我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裏,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筱筱乖,你有我們就夠了,不需要爸爸,媽媽一樣可以保護你。」

小孩子很好哄騙,三言兩語我就把她哄好了,再買點零食,筱筱很快就將爸爸拋在腦後了。

24

有一個星期,我每天都很忙,經常會晚半個小時去接孩子。

奇怪的是,當我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筱筱乖巧地等在那裏,不哭不鬧,一點也不像她的作風。

回家以後,我給筱筱洗完澡,順便收拾衣櫃,不小心抖掉一件衣服,口袋裏的照片露出一角。

筱筱好奇地將照片拿出來,毫不猶豫地喊:「是爸爸!」

我搶過她手裏的照片,是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和裴修的合照,這是我當時最喜歡的一張,沒想到被保存了這麼久。

我把照片揉成團扔進垃圾桶,筱筱突然哭着拿了回來。

「不要丟掉爸爸,筱筱要爸爸!」

她怎麼能認出裴修就是爸爸?我心裏一咯噔,很快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後來的幾天,我都早早地去幼兒園把筱筱接回來,不讓裴修有機可乘。

入秋後,小朋友感冒是常有的事,筱筱頭暈發熱地躺在牀上,也不忘唸叨爸爸。

她的臉色蒼白得過分,我拍着被子輕聲唱歌,哄她入睡。

突然,筱筱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出了一攤血。

大晚上,我急得來不及穿外套,抱着筱筱在大街上狂奔。

好不容易纔攔到一輛出租車,司機看到筱筱的臉色也嚇壞了,連着闖了好幾個紅燈。

到了醫院,醫生開始給筱筱檢查,我在旁邊祈禱不要出事。

醫生出來了,聽到結果後,猶如晴天霹靂。

「重型再生障礙性貧血。」

我的耳膜「嗡」地一下,腿也軟了,倒下去的時候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已經沒時間去想裴修爲什麼出現得這麼及時,滿腦子都是這個病的病症。

裴修扶着我,我纔有力氣站起來,詢問後續的治療方案。

大概見多了這樣的場景,醫生嘆了口氣:「需要骨髓移植。」

筱筱被轉去了ICU病房,隔着玻璃看見她小小的身體,我卻無能爲力。

指甲已經被我咬出血,我在腦海裏拼命回憶照料筱筱的過程,爲什麼我沒能保護好她?她還這樣小,爲什麼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我好希望躺在病牀上的是我。

25

這幾天,我的眼睛已經哭腫了,長輩們勸我去休息,發現勸不動,只好作罷。

我沒日沒夜地守在病房外,累了就靠着玻璃窗坐下。

裴修一直在旁邊陪着我,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讓我靠着他坐在地上。

我害怕得全身發抖,裴修緊緊地擁着我,聲音沙啞不堪:「筱筱一定沒事的,放心。」

配對結果終於出來了,我和筱筱骨髓配對失敗。

裴修不知去哪了,他回來的時候,拿着一張單子,手在發抖。

裴修和筱筱骨髓配對成功,他掩飾不住臉上的激動,語氣卻是小心翼翼的。

「阿雪,這是女兒唯一的救命機會,求你讓我爲她做點兒什麼。」

我別過頭去,流着淚點點頭。

手術很成功,一家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筱筱的身上,裴修這邊倒很冷清。

出於感激,給筱筱買粥的時候,我給裴修也買了一份。

裴修有些虛弱地靠在牀上,我不情願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他,宛如一個餵飯機器。

我喂什麼,他就喫什麼,連最討厭的香菜都能乖乖嚥下去。

裴修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底清亮,完全沒有了從前那副囂張的氣焰。

「阿雪,你今天好漂亮。」

我對裴修的拍馬屁無動於衷,他下巴上全是胡茬,看起來邋里邋遢的,再也不是記憶中風華正茂的少年了。

而我,也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隨便奉上真心的小女孩。

「謝謝你。」我說,這句話是真心的。

裴修愣了一下,看向旁邊病牀的筱筱,滿臉老父親的慈愛。

「這都是一個父親應該做的。」

我們之間立刻又安靜了下來。

許久,裴修開口。

「阿雪,我一直都想好好和你道個歉。」

他的眼眶開始泛紅:「對不起,我以前太自我、太自私了,傷害到了你。」

「結婚的事情是我有錯在先,但婚後我和方蔓什麼都沒做過,那時候我已經不喜歡她了,她流產也與我無關,當時我的狀態不太好,接到關於你的電話時,我沒仔細聽就掛了……」

裴修哽咽了下,似乎要說不下去了:「倒飯是我的不對,我不喜歡喫又怕你會傷心,於是偷偷倒掉了,還有項鍊的事情,是我考慮欠佳,我是真的打算和你好好生活下去……」

「不要再說了。」我打斷裴修的話。

他剛剛解釋這麼多,我內心並沒有太大感觸,彷彿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原來我早就釋懷了。

一顆心碎掉後,很難再拼湊起來了。

於是我笑着對裴修說:「你是筱筱的爸爸,我們以後還可以是朋友。」

…………

筱筱身體康復後,終於可以出院了。

深秋的風寒冷刺骨,我和筱筱你追我趕地跑回家,笑聲在整個小區裏迴盪。

「媽媽。」筱筱拽了拽我的衣角,指着不遠處路燈下面的人影。

「可以讓爸爸也進來嗎?筱筱想和爸爸一起喫飯。」

我打開單元門,摸摸她的小腦袋:「好呀。」

番外

裴修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

只要閉上眼睛,他的腦海裏就會映出那張滿是淚痕、慌張慘白的小臉。

即便和媽媽三番五次地解釋,自己當時沒注意到唐森雪的呼救聲,說到最後他自己都沒有底氣了。

他當時怎麼就沒聽到呢?她就不能再多喊幾遍他的名字嗎?

當唐森雪被路人及時救下後,裴修對上她脆弱的目光,立刻轉過頭去。

他爲什麼會感到如此愧疚呢?明明自己不是故意的,有充分的理由和媽媽解釋,可從警局離開後,裴修有一肚子的怨氣,幾次想張口向她道歉,還是放棄了。

本來就不是他的錯,裴修這樣安慰自己,不用太在意。

忽然,走廊傳來異響,裴修推開門,瞥到樓梯處那抹小小的身影,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當那個瘦小的身影因爲應激反應瑟瑟發抖時,裴修心底升起異樣的情緒。

女孩臉上紅腫的傷痕,看得裴修皺起眉頭,他忽然有種想撫摸上去的衝動,還好及時壓制住了。

再次出於愧疚,裴修默默跟在唐森雪身後,看她上了樓後才把廚房的燈關掉。

他沒記錯的話,她好像怕黑。

從那以後,裴修發現自己總會忍不住去關注唐森雪。

媽媽說得對,好歹他們也算一起長大,況且還是同學,多關照一下還是很正常的。

如果換作16歲的裴修,他肯定會萬般抗拒。

第一次見到唐森雪,裴修就被土到想閉上眼睛。

沙發上的小女孩和自己一般大,穿着一件洗得泛黃的白裙子,上面的米妮印花掉得只剩下兩隻耳朵了。

都多大了,還背粉色的芭比娃娃書包?

「土包子。」裴修在心裏默默吐槽道,要不是出於禮貌,裴修真想求媽媽立刻把客廳的沙發換掉。

籃球落到地上的聲音吸引了沙發上那對母女的注意,對上女孩亮亮的眼睛,裴修接好球抱在懷裏,逃也似的上樓,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裏多待。

後來……在裴家待久了,裴修發現這個土包子好像越看越順眼了。

特別是她過生日那次,穿着公主裙走下樓梯,裴修腦海裏立刻閃出一句話:人靠衣裝馬靠鞍。

後來,裴修也不知道怎麼了,覺得唐森雪越看越順眼。

不過,這點好感很快又消失了。

這天,家裏傭人要進行大掃除,剛好唐森雪不在家,她房間裏的東西被暫時搬了出來。

經過她房間門口的時候,裴修被掉在地上的本子吸引了視線,裏面的照片也跟着散落開來。

裴修不經意地翻開其中一頁,裏面的少女心事看得他頭皮發麻。

從小到大,他收到過太多的阿諛奉承和真心讚美,驕傲如他,可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將自己誇得這般好。

搞得裴修都快認不清自己了,他平靜地將本子合上放回原位,心跳得異常快,彷彿裏面住着一位凱旋歸來的士兵在得意地敲鼓吶喊。

裴修的心情莫名很愉悅,他早就知道了,唐森雪一直喜歡着他。

第二天,方蔓突然找到裴修,一臉羞澀地說自己要訂婚了。

她愛上了一位畫家,那個人留着長髮,渾身都是藝術氣息,是方蔓會喜歡的類型。

收到這個消息後,裴修心裏開始堵着一口氣,他想不通,明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互相袒露過心意,爲什麼就是不能在一起。

聽到裴修的質問後,方蔓撲哧一笑:「那時候我們纔多大啊,兩個小孩根本不懂什麼是喜歡,作爲我唯一的弟弟,我當然很喜歡你。」

裴修衝動地跑回家,想讓父母幫忙勸方家取消婚約,結果就是換來了一巴掌。

那個雨天,他跑到橋邊,仰頭感受着雨點痛擊在自己身上,想就此淋個痛快。

直到他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看到唐森雪一身狼狽地在雨中,像個鬼一樣,他心裏更生氣了。

下一秒,唐森雪在雨幕中對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很醜。

「真麻煩。」

裴修皺眉走過去,想將她塞進車裏,誰知下一秒人就倒進自己懷裏。

不小心碰到唐森雪發燙的臉頰,裴修心裏一慌,連忙抱起她往車上跑。

「你是傻子嗎?」

裴修開着車,不時地扭頭關注唐森雪的情況,嘴裏嫌棄,手卻快速幫她掖好外套。

可千萬別再出什麼事了,他已經夠煩了。

回去後,在裴夫人的嘮叨下,裴修暫時答應不會再爲方蔓的事情鬧了。

在方家,裴修全程假笑,回來的路上,裴夫人開始頻繁地提唐森雪。

「阿雪打算畢業就搬出去了。」

只有這句話裴修聽進去了,他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啊?」

接下來,裴夫人又繼續她的長篇大論,無非是誇唐森雪多麼多麼乖巧,多麼招人喜歡。

「不像方蔓,看着文文靜靜的,找的未婚夫那麼不靠譜,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要我說啊,還是阿雪更適合當我兒媳婦。」

聽到這裏,裴修火氣又上來了,大聲反駁:「媽你說夠了沒?!」

「我和誰結婚是我自己的事,你那麼喜歡她,那你去和她結婚好了!」

這句話把裴夫人懟得啞口無言,她精緻的面容上滿是震驚。

裴修跳下車,一路上,他腦子裏很亂,方蔓和未婚夫挽手坐在一起的樣子一遍遍刺痛着他的眼睛,這邊唐森雪的名字又在循環播放。

當見到沙發上的唐森雪時,她柔弱的表情激起了裴修報復的快感,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裏冒出一個邪惡的想法。

不如就和她結婚,這樣誰都不好過。

婚後第一件事,裴修就把家搬到了方蔓所在的小區。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麼,想確認什麼,偶爾和方蔓夫婦碰到時,他只是客套地打個招呼,然後再加上一句:「我要快點回家了,阿雪在等我喫晚飯。」

看到方蔓笑得一臉燦爛,大方祝福他們,裴修皺起了眉。

方蔓的表現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沒有感受到用婚姻刺激她的那種快感。

當初以爲比方蔓早結婚,就能出一口氣,裴修覺得這種想法幼稚極了。

他開始重新看待方蔓,也許是和唐森雪的婚後生活還不錯,在裴修眼裏,方蔓於他而言更像一個姐姐,再也沒有年少時心動的感覺了。

回家後,聽說唐森雪和白雪都摔了,裴修還沒來得及囑咐陳媽給唐森雪上藥,對方就一臉怨氣「砰」地關上臥室門。

凌晨,裴修忙完工作,從抽屜裏翻出藥膏,輕輕地推開臥室房門。

牀上的人睡得正熟,被子外只露出一張小臉,裴修不禁放輕力度,撩開被子。

唐森雪腫脹的腳踝暴露在冷空氣中,沒忍住縮了回去,裴修又輕輕地拽了出來,一點一點爲她上好藥,生怕把人吵醒。

裴修坐在牀邊,看着唐森雪的睡顏,他發現婚後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唐森雪溫柔性子乖巧,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就這樣一起生活下去,好像還不錯。

正當裴修收了心,準備好好過日子時,他又在小區裏碰到了方蔓。

方蔓臉上再無曾經的光彩,看起來憔悴極了,裴修沒有多問,回家後,方蔓給他發來消息,說要請他和唐森雪喫頓飯。

剛好餐廳就在公司附近,怕唐森雪胡思亂想,裴修壓根沒跟她提這件事。

喫飯的時候,方蔓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近一個月來,她一直被自己丈夫家暴,實在受不了了,裴修是她唯一能傾訴的對象。

裴修努力安撫好方蔓的情緒,建議她先報警,方蔓卻不同意,裴修拗不過她,看了眼時間,囑咐她出什麼事給自己打電話,便匆匆趕回去了。

開車回去的路上,裴修煩躁地扯了扯領帶,他怎麼纔想起來今天唐森雪過生日?

來不及準備禮物了,裴修忽然想起了什麼,手往椅背後面一摸,翻出了很久之前買的項鍊。

這是他之前爲方蔓準備的生日禮物,遲遲沒有送出去,現在也不打算送了。

看到唐森雪寶貝似的拿着那條項鍊,開心得像個單純的孩子,裴修心裏有些內疚,下次有機會一定好好補償她,他這樣想着。

幾天後,方蔓突然打來電話,她的聲音奄奄一息,裴修心裏一緊,匆忙穿好外套離開公司。

車剛上路不久就堵住了,裴修焦急地用手敲着方向盤,聽說前面有人出了車禍,他立刻轉彎換了另一條路。

方蔓懷着孩子,被家暴得慘不忍睹,到醫院後醫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孩子要保不住了。

方蔓求裴修不要告訴她的父母,作爲唯一知情人,裴修只得陪在方蔓旁邊,他給唐森雪發了條短信說明情況後,便累得睡着了。

爲了照顧方蔓,裴修好幾日沒能閤眼,在病牀邊小憩時,剛自動開機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裴修困得不行,接通後連對方在說什麼也沒聽進去,敷衍地掛斷後繼續睡了。

看到病牀上的唐森雪時,裴修的心絞作一團,他真想狠狠地給自己兩巴掌。

他想要去解釋,慢慢補償唐森雪,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離婚協議書。

裴修一時難以接受,記憶中,唐森雪一直是追隨着他、順從於他的,他不想就這麼離婚。

最後,他還是放她走了,儘管裴夫人多次勸他不要再去打擾這對母女的生活,裴修還是忍不住。

他刻意把酒店選址定在唐森雪住的小鎮,卻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身邊看到了別的男人。

嫉妒讓人失去理智,裴修沒忍住說了很多重話,直到他們的女兒出生,他才真正體會到這一路唐森雪有多麼不容易。

這些天,他冷靜地回想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爲,唐森雪不想見到他也情有可原。

每天晚上,他都會想到母女倆,特別是他的女兒,自打出生以來,他一次也沒抱過她。

終於有一天,裴修忍不住了,趁唐森雪下班來得晚,他便早早地來到幼兒園。

筱筱從最開始的牴觸,到粘着他叫爸爸,看着女兒活潑的笑臉,裴修沒忍住紅了眼眶。

「爸爸,爸爸,你什麼時候能和筱筱一起生活呀?筱筱想要爸爸。」

面對小孩子天真的提問,裴修苦笑:「等媽媽能原諒爸爸的時候。」

不過,他現在不奢求唐森雪的原諒了,他只希望,自己能爲她們多做點什麼。

晚上沒什麼事情,裴修就會開車在唐森雪家附近亂逛,看着小小的窗口裏亮起燈火,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

有一天,窗口的燈滅了,接着裴修看到唐森雪頭髮凌亂地抱着孩子跑出來,他二話不說就開車跟了上去。

在醫院裏,他小心翼翼地將唐森雪摟在懷裏,心跳快得異常,沒想到她抱起來會這樣舒服。

看到女人臉上滿是淚水,裴修心疼地將她抱得更緊了。

筱筱病情好轉後,裴修終於找到機會和唐森雪好好解釋。

對於他的所作所爲,唐森雪一笑置之。

站在路燈下,裴修望着母女倆歡快的身影,心臟隱隱作痛。

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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