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信與否-3
台北市信義區人潮繁忙處─所謂的蛋黃區──一棟集合醫美診所、Spa館、瑜珈館、香氛館商業大樓的某一樓層,有家人煙不多、坪數普通,但裝潢卻足以媲美埃及宮殿的心靈理療館;知道它的人似乎總覺得它永遠開門營業,但經常無法找到它的專屬樓層,反而偶然間的一時興起走一趟,能得到意料之外的驚喜:坐鎮於店內的占卜師不只能滿足顧客的任何想望,且絕不對顧客進行開導勸慰,因此得到顧客絕對的信任──某種關於傾聽與守密的信任。
門店裡自動門開啟後,是由暈黃美術燈打亮的迎賓室,空氣中似乎飄著丁香、肉豆蔻混著蘋果的草藥香氣,內斂而神秘的中東音樂輕柔流瀉,再往前掀開一道紗簾是單人座間的等候室,再往內兩、三步,掀開象形文字的手工編織門簾,就是近期聲勢火熱、眾多女性趨之若鶩的水晶占卜室了。
坐在鑲嵌寶石原木椅上的美艷占卜師,朝著她面前的兩位女性顧客,慢慢地眨著惺忪的大眼睛。
那雙翡翠綠的眼睛閃耀動人,完美的眼線勾勒出明媚的誘惑力,嬌嫩且姣好的唇形展露微笑,一股清甜又撩人的魅惑直直抓撓人心,她身型嬌小但玲瓏有緻,姿態慵懶卻可預見其靈巧,她沒有面紗、她沒有神龕,卻宛如埃及壁畫上高貴又神秘的女神芭絲特。
「兩位貴賓,歡迎光臨。」占卜師說完,便將目光對上左邊,戴著漁夫帽和圓框墨鏡,綁著鬆散低馬尾的黑髮年輕女性。
女子愣了一下,拿下墨鏡。
「叫什麼名字?」占卜師唇角上揚,弧度完美。
「我叫、莫雨晨。」
「不,我是說,真實的姓名。」
「王禹曈,我本名是王禹曈……並沒有正式向我的歌迷粉絲公告過,所以,請……。」
「喔,嗯哼。」占卜師懶洋洋地動了動,顫動著翡翠光芒的眼神挪到了相隔在兩人之間的水晶球上。
桌面是一張做工細膩的波斯織毯桌巾,櫻桃木製的淺容器盛著一枚嬰兒頭顱大小的全透明水晶球,一絲雜質也沒有,此等尺寸與成色,堪稱極品中的極品,也許可稱世上絕無僅有。
現在水晶裡晃盪著閃耀的綠色光芒。
「那可真慘!事業正好,卻紅鸞星動呢!」但占卜師不像同情的樣子。
對面的那兩人同時升起了警戒!
「呵呵,我看見一隻妙音鳥,被摩呼洛迦一口吞了。」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另外一名女性幾乎尖叫起來,卻不是刻意誇大,她情緒裡是真實的驚恐。
「不就是我算得準,妳們才千方百計上門來的嗎?」始終帶著笑容的占卜師,倒是刻意似的,把捉弄人的心思全擺在眼裡。
王禹曈輕拍身邊的朋友,並調整自己的情緒後,繼續說道:「我覺得我不正常了,我不是那樣的人,明明知道我不能……可是我沒辦法放下他,我真的沒辦法、不知道該怎麼辦!」
「妳自己也知道只能二選一呀!」
「粉絲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是我並不蠢,我已經立了單身獨立的人設,這件事要是被知道,難道粉絲不會有被背叛的感覺嗎?這樣一來我的事業就毀了……。」
「嗯嗯沒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戀愛的酸臭味是遲早被聞出來的。」
「喂!妳怎麼這樣講話?」朋友又快坐不住了。
「我在稱讚王小姐聰明,妳沒聽出來嗎?」
朋友還要回嘴,卻被王禹曈阻止。
「我記得,莫雨晨的主形象是獨立與才智兼具,對吧?」占卜師伸出手指,展現鑲著水鑽的深色系美甲,指腹輕輕劃過水晶球:「妳是擔當得起啦,但是再聰明的人都有弱點,總有些關卡過不去,妳不如著重眼前的幸福。」
「我想和他有未來,是認真的!」王禹曈聲音不大,卻堅定。
「恕我無法鼓勵妳。事實上,不嘲笑妳就算禮貌了。」
「真的完全沒辦法嗎?」王禹曈微微低下頭去,表情不是很清楚。
「妳的想法很堅定,妳來也不是要聽我的『水晶建言』。妳想做什麼不如乾乾脆脆的去做。」占卜師只是惺忪地輕笑,那不干己事的氛圍更重了些。
王禹曈似乎也沒什麼好再說的,從包包裡拿出事先封好的占卜費,放在桌上後點頭致意,拉著朋友便離開了。
「呵呵!乾乾、脆脆!」占卜師毫不理會她們的背影,倒饒富興致的看著水晶球。裡面不是人首鳥身的迦陵頻伽與蛇首人身的摩呼洛迦,而是一枚不知哪來的石子,砸死了黃鸝鳥。
後面還沒結束呢!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另外那一個又進來了。看起來有點喘,八成是陪王禹曈離開後,自己又跑著回大樓裡的,以至於就算搭了電梯上樓,也還沒平復劇烈的呼吸。
「崔夢老師,給、給我一點、一點、水晶建言吧!拜、拜託妳!」那位摘下方形墨鏡後,看來比王禹曈更年輕的女孩,倉促又慌張:「我、我叫貝瑀潼……。」
「呵呵!妳不是鮮花,只是孱弱的小草,但是妳夢想成為大樹。」
「蛤?」
「模特兒光是入行就夠辛苦的了吧!妳還比別人更辛苦。妳啊,不需要我的建議,不過我這裡有個好東西,一定能幫妳。」
「真、真的?」
「妳信嗎?」占卜師那笑盈盈的寶石綠眼瞳,閃閃發亮。
「曲老師您好,我是朋友介紹來的,這是我從她那邊拿到的名片。」女孩子從包包裡掏出一張白色名片紙遞向前。她身後跟著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兩人約莫都是大學生的樣子。
蘭豔看看眼前的女孩子,又看看名片,名片上印著「曲令謠」三個字,下面一排更小的字是事務所地址,但忽隱忽現,是迷障術。
「你還印名片啊?」蘭豔看著長髮男子,給了個意味不明的笑。
「那個啊,上個月才開始,這本來是第二重保障,」男子只能回以苦笑:「沒想到想來的人還是有辦法硬闖。」
「咦?」女孩錯愕地把眼神移到另一邊,然後來來回回好幾次。
「曲令謠,是我。」長髮的男子揉揉太陽穴,對著年輕訪客伸出手。
眼前那名削瘦高挑的男子長得秀氣,散在腦後的長髮透過光線照射,似乎散著深紫色的光暈,氣質優雅如一名教養極好的紳士;他的雙眼很美,瞳色似乎比尋常人更淡些,但仔細看去卻有股懾人心神的魄力,與其整體文弱的外在氣息相反,貴氣、強勢,帶笑的時候彷彿極精明的參謀長或極危險的陰謀家。
女孩愣愣地調轉方向,把名片遞過去給真正的「曲令謠」。
他把名片收回來:「這邊請坐。」
女孩和她身後的男孩互看一眼,女孩便坐進了客用沙發;蘭豔從這間小事務所的辦公區搬來另一張木椅交給男孩,示意他放到女孩旁邊坐。
蘭豔的事辦完了,但卻因一點猶疑的念頭而留下來;那男孩背後有一道虛微不清的黑霧,十分可疑。
曲令謠遞過筆,讓來訪的兩人寫下名字,兩人也快速地在紙箋上寫下「葉沛璘」、「胡一楊」。
「不需要寫生日嗎?」葉沛璘問。
「不需要呀!以後可別亂寫。」曲令謠接過了紙箋,看看兩人。
毫無經驗的兩名年輕人,也徬徨地看著對面兩人。
曲令謠卻注視著貌似陪坐的男生:「你那位在急診室的朋友,還好嗎?」
「什麼?」那男生,胡一楊詢問的眼神投向他學姐,他想,必然是學姊在帶他來之前,已經和這位所謂的「老師」聯繫過了。
葉沛璘趕緊搖頭:「我也不知道……。」
「當然,」曲令謠收回視線:「你們找上萬代,不正是因為名聲好嗎?」
名片是葉沛璘收的,推薦給她的學姐不知道有沒有來過,但確實讚不絕口,而她只是拿著名片按著地址找來,根本就沒有事前聯繫。名片上沒有電話號碼!
「不用怕,還沒輪到你。」曲令謠正眼看著胡一楊,那雙淺色的瞳眸此刻竟像最幽暗的深淵。
胡一楊凝視著深淵,深淵卻彷彿笑他蠢!
「呃、我……」胡一楊坐立難安:「我是不是不該來?」
「老師、老師,」葉沛璘抓住胡一楊,試圖讓他冷靜,也同時以近乎哀求的語氣和對方交涉:「我們信,我們絕對相信您有能力可以、」
「話也不是這麼說。」曲令謠卻打斷她:「不是你信什麼我就能做到什麼。」
「那不然是?」老實說,葉沛璘的心當場冷了半截。
「葉小姐,我想我們必須先談好,無論事件如何發展,妳們必須一個字也不准報導,任何枝微末節,絕對不能出現在事件之外任何人的視野。」曲令謠收起方才笑意,眼底的深黑足以喚醒人最深層的恐懼!
「這個、這個……沒問題。」葉沛璘感覺到後脊發了涼:「我保證!」
「那麼,葉小姐,妳可以開始說了。」
「……」葉沛璘一時間還無法完全回神:「啊、就……這我學弟,他好像遇到了麻煩,就是、就是,他跟他同學玩個社群軟體的遊戲,然後就,怎麼來著的?」
「不過為什麼會是妳帶他來?」
「呃、我是他學姊,我們是新聞系的,我部門的前輩給我這裡的名片,我、我們跑新聞的時候很怕出意外,所以、其實多少都信這方面的……。」
「出意外?所以妳是跑社會新聞的記者嗎?」
「呃……。」此時葉沛璘才像從夢中轉醒似的,露出了尷尬:「今年剛拿到記者證,不過,是跑娛樂新聞的。」
「我看妳運勢,今年可以跑出個大新聞。」
「嗯……謝謝。」那是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恭喜學姊。」胡一楊竟也跟著搭話。
「不是啊!你倒是自己說啊!」葉沛璘狠狠拍著學弟的背,有如找到最好的情緒宣洩口。
「喔、學姊、很痛!」胡一楊趕緊縮著身子求饒:「好啦好啦,後面我自己說,妳不要打了!」
「胡同學,你在害怕什麼?」
「咦?」胡一楊和葉沛璘兩人齊刷刷的看向老師,好像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也……也不是怕啦。」雖然這麼說,胡一楊的表情卻頗微妙。
「看樣子你是被學姊半強迫來的,你明明不信,卻不吵不鬧地坐在這裡,表示你也是有所顧忌,所以你快點選邊站,你這身分不明不白,我很難下手。」
「選邊站?」
「你信不信那些鬼鬼怪怪的,你必須二選一。」
「我信不信有關係嗎?」胡一楊眉頭漸漸起皺:「你明明自己說,不是我信什麼你就能做到什麼,而且……如果那些鬼鬼怪怪的真的存在,難道會因為我不信就消失嗎?」
這時,倒換曲令謠一愣,抬頭往一直站在他身側的蘭豔看去,蘭豔也看著他,兩人竟同時笑出聲。
「沒想到是個腦袋通透的人呢!」蘭豔只看曲令謠:「接,怎麼樣?」
「接!」曲令謠笑彎了眼,就像偶遇了許久未見的寶藏。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最開心的卻是葉沛璘,整個人幾乎坐不住。
「別開心得太早。」蘭艷的眼神裡也出現了一抹奇異的幽光:「作為引路人,妳脫不了身了。」
「咦?」
「你朋友,死了。」曲令謠則一臉不妙的看著胡一楊,只見他身後的黑影,突然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