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京都櫻花前記(5) 比叡山延曆寺

到京都看了這麼多寺廟，但以天台宗總本山延曆寺在日本佛教的地位，又兼世界文化遺產，今天才去參訪，毋寧太晚，且還是臨時起意，因為本想隨女兒去京都大學大學部畢業典禮，順便拍拍，但她說不見得比昨天有意思，自己也只是會會空手道部的學長們就要去實驗室趕寫RA申請，遂作罷！也没起得太早，09：00左右出發，女兒自然無法陪，在三条京阪買比叡山一日券，每張2,100円，當天京阪電車全線、叡山電車+纜車+空中纜車及比叡山內巡迴巴士任意坐，但不能從山上直接搭巴士回到京都駅，若要的話，得買更高價的橫斷券。

先到出町柳乘叡山電鐵到八瀨比叡山口14分鐘，走一小段路，到八瀨轉登山軌道車到叡山口9分鐘，再搭空中纜車至比叡山頂3分鐘，沿途隨著海拔升高，可俯瞰比叡群岳及京都市，頗為壯麗。而若櫻花盛開，可想像登山軌道車穿梭「花廊」、空中纜車飛越｢花海｣的景象，現在則是花前的大淡季，從八瀨到比叡山頂，都只有3名乘客，另一人是與我們相對無言，穿戴紅藍綠的老先生。從山頂循指標走約100公尺即達巡迴巴士站，這裡平台開闊，東側視野佳，可下望京都市及琵琶湖，我們到時，雲隙透下「神光」，照著湖面，頗感震撼。西側有間大門深鎖的Garden Museum Hiei，是以印象派畫作元素設計的庭園美術館，入冬休館，4/16後才開放。等了約10分鐘，巴士到了，紅藍綠老先生不見蹤影，只有我和妻上車。

比叡山又名叡山、北嶺、天台山，橫跨京都與滋賀縣，延曆寺實為散布山內約500公頃用地超過150座佛殿、佛塔的總稱，因此在日人心目中，比叡山與延曆寺是二而一的。講到延曆寺，順便一提與它齊名的位於九条町的東寺，桓武天皇延曆年間，二者分別建於平安京南側及北側，在當時負有守護平安京不受冤魂侵擾的重要作用。弘仁14年(823)，嵯峨天皇將東寺賜給弘法大師空海，後者以之做為真言宗道場，隨著空海聲譽日增，漸成廣大庶民信仰集中之地。(2015年春我曾參訪該寺，並有旅記：四月櫻狂‧京都七日記之14 結尾的美麗驚嘆號─東寺)。延曆寺的前身是一乘止觀院，即現在的根本中堂，是由與空海為一時瑜亮的日本密宗之祖傳教大師最澄於延曆7年(788)創建，那時他22歲，受戒後登比叡山開始山林修行。對京都而言，位居東北方位的比叡山乃傳說中諸鬼出入之門，大有忌諱，桓武天皇期望藉由一乘止觀院鎮護國家，乃賜贈年號「延曆」為寺名，將它做為「鬼門封」，因此該寺一如護守京城南方的東寺，地位極高，最澄之後，歷代日本許多開創宗派的高僧都曾在此修行，如法然、榮西、親鸞、道元、日蓮等。

延曆寺歷來封住了多少鬼魂不得而知，到了戰國時代，自恃為日本宗教最高權威，竟以護法保佛為名，坐擁良莠不齊之僧兵數千，不僅深度介入政治，更不時「討伐」不同宗派寺廟甚至打家劫舍，其勢足以與諸大名抗衡，天皇、關白、幕府等掌權者都對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方隱忍，約成書於13世紀中葉的《平家物語》，對12世紀包括比叡山在內的宗教亂象已多所著墨。到了元龜元年(1570)，延曆寺包庇被織田信長擊潰的對手淺井長政和朝倉義景，擺明與織田氏作對，極欲統一天下且「心狠手辣」的信長忍無可忍，乃於元龜二年(1571)不顧一切揮軍直上比叡山，斬殺僧眾三千，一把火將延曆寺500餘座寺、塔燒個罄淨，「鬼門封」的佛門聖地頓成鬼域。現在的比叡山總本堂─根本中堂，是由德川家光再建，費時9年於寬永19年(1642)落成，而全寺最古建築則為西塔釋迦堂，乃豐臣秀吉於文祿4年(1596)將園城寺的金堂(彌勒堂)移建至此，該金堂始造於南北朝貞和3年(1347)。目前東塔、西塔、橫川三地域的樣貌，大概復成於17世紀，但恐遠無法與全盛時期相比。

生於後宇多天皇弘安6年(1283)的吉田兼好法師在他的隨筆名著《徒然草》第二三八段第四節記載：

可見當時已有三塔巡禮的風氣，時至今日，交通百倍便利，巡禮三塔的人來自世界各地，千倍於當年是一定的。我們就從巴士抵達的第一站東塔開始三塔巡禮，這時10：30左右，做為佛門聖地與觀光勝地，全區道路規劃完善，解說週到，兼及重要建築、雕像與歷史、文學的關聯，如上述所引《徒然草》段即見於橫川元三大師堂前的立牌，然而參訪時只見西塔有常行堂，橫川則未見。

如果時間有限，三塔只能擇一的話，應以東塔優先，而若東塔的諸寺院中又只能擇一，自是根本中堂。我們没這樣的困擾，大可悠哉漫晃。首先逛到大講堂，重要文化財，舊建築於昭和31年(1956)燒毀後，將坂本的讚佛堂移建過來，內中祀奉曾在比叡山修行的各宗派祖師木像。這裡每5年舉辦一次法華大會(廣學豎義)，平常也做為誦經講道等修行學問的道場。現場解說顯示，大講堂曾出現在昭和時代作家吉川英治的小說《新平家物語》中。

接著到國寶根本中堂，相傳堂內供奉的本尊秘佛藥師如來乃傳教大師親手雕刻，佛前法燈據說自延曆寺開山1200餘年來從未熄滅，但不知如何躲過織田信長之厄？在正門入口，立著「國寶根本中堂保存修理」的告示牌，並向信眾招募資金，預定平成28年(2017)起進行十年。文殊樓初建約當根本中堂同期，最近一次重建在寬永8年(1688)，規模較原來小，為江戶時期建築風格代表，在明治、大正、昭和時期著名小說家谷崎潤一郎小說《二人的稚兒》中曾以文殊樓為場景。戒壇院，重要文化財，天台宗僧侶受戒的重要寺堂，乃傳教大師入寂後，於天長5年(828)第一代天台座主義真和尚時期受敕建置，供奉本尊為釋迦牟尼如來。大正、昭和期小說、劇作家長與善郎在其戲曲《最澄與空海》中提到戒壇院。

法華總持院阿彌陀堂為傳教大師規劃，由慈覺大師圓仁創建的天台密教根本道場，數歷火劫，目前所見為昭和12年(1937)為紀念比叡山開創1150年而重建，是用來祭拜祖宗或祖先的寺堂，每日舉行法事迴向。明治、大正、昭和期歌人吉井勇的《京都歲時記》中，曾提及阿彌陀堂。雖然陽光不時出現，但仍十分寒冷，感覺比京都市區要低5、6度，妻一到就喊著褲子太過單薄，必須維持走動，不宜久待陰影下。看完阿彌陀堂，已12：30，便到延曆寺會館午餐、取暖。

飯後搭巡迴巴士往西塔，約5分鐘抵參詣道口，進入後先經過親鸞聖人修行舊跡，目前只餘一片空地，種著幾株杉木。接著遇見擔堂，是兩座一模一樣的佛堂─法華堂與常行堂，中間由俗稱「弁慶擔堂」的廊道相連，建築形式隱現法華與念佛一體的延曆寺教義，為重要文化財，《新拾遺和歌集》收有平安、鐮倉期僧人心海上人所詠於常行堂聞鐘聲的和歌。擔堂旁有惠亮堂，祀奉曾在比叡山修行的高僧惠亮(800-859)，他也是京都妙法院創建者。鄰近惠亮堂有昭和期詩人、隨筆家中西悟堂歌碑，他是日本野鳥會的創設人，致力野鳥、自然保護運動，並因此獲得文化功勞者表彰。繼續走到重要文化財釋迦堂(轉法輪堂)，前面提到它是現存延曆寺最古建築，為西塔的中心，其內安置的本尊為傳教大師親雕的釋迦牟尼如來立像，釋迦堂之名即由此來。鄰近有大正期女歌人九条武子歌碑。從釋迦堂步行6、7分鐘到前庭有枯山水的淨土院，是比叡山最清淨的一處聖地，弘仁13年(822)傳教大師圓寂後葬於此，是他的御廟所，在此守護的僧侶被稱為侍真(侍奉大師肖像)，發誓12年隱居深山專事修行，該「制度」至今不輟。去搭巡迴巴士往橫川途中，見路邊有棵標著「弁慶杉」的大杉樹，當因與武藏坊弁慶有所關聯而得名，他是平安朝末期在比叡山出家的僧兵，曾追隨源義經討伐平家，立下許多戰功，平氏覆亡後，功高震主的源義經被長兄源賴朝迫害，最後弁慶為保護義經身中萬箭直立而死，此後成為日本神話、傳奇、小說中武士道的代表人物。前面「弁慶擔堂」的俗稱，即因傳說中他曾經過其下而得名。

抵橫川參道入口約14：50，從這裡往比叡山頂的最末班車16：00，但我們打算趕早一班15：30離開，時間應該還充裕。這個區域的中心建築是橫川中堂，又稱首楞嚴院，嘉祥元年(848)由慈覺大師圓仁創設，雖屢遭火災，但本尊的觀世音菩薩立像卻奇蹟似的未受損害，為重要文化財，乃平安期藤原時代的典型木像。四季講堂(元三大師堂)因自康保4年(967)以來，於春夏秋冬四季舉辦法華經典講學得名，大津市指定文化財，曾是平安期高僧第18代天台座主慈惠大師良源居所，因他圓寂之日為元月初三，故又名元三大師，在世時，致力山上堂、塔、伽藍的整建及佛法繁榮，並首創靈籤，被譽為延曆寺「中興之祖」，此處又為全日本元三大師信仰的中心，現存建物成於承應元年(1652)。還在西塔的釋迦堂時，空中不時飄下白色粉末，抬頭看，週邊是高聳的巨杉，我們以為是杉樹的花粉，還仔細朝其葉叢觀望了一陣，到了四季講堂，感覺溫度更低，白色粉末漸漸「長大」，這才意識到原來飄的是雪，小小興奮了一下。往巴士站移動，途經根本如法塔，因慈覺大師圓仁在根本杉樹洞中的如法寫經而得名，塔中收藏許多佛教經典抄本，目前的塔重建於大正14年(1925)。

15：30巡迴巴士準時開往比叡山頂，此時雪下得更大了。回程空中纜車只有8名乘客，其中除了我們還有3個台灣人，是一對夫婦帶著女兒來旅行，住高雄，他鄉巧遇，自然攀談了幾句。約16：45到出町柳，感覺較山上溫暖許多，夕陽正好，決定沿鴨川慢慢踢回家，順道在FreSco買了菜，妻先返住處備飯，我則去三条進進堂買麵包當明日早餐。妻做素炒飯，乘起自己要吃的量後，再下蛋皮。在超市買了兩小條日本筍，1,100円，當時唸著好貴，但煮湯味道極鮮美，同樣等妻吃了，我和女兒再當做火鍋涮肉的湯底。女兒今天原預定去大學部畢業典禮晃兩下，就到實驗室全力寫RA申請，若申請不到獎學金，這份「工作」就很重要，結果卻帶著相機去耗了一上午，下午又禁不住去練空手道，整天「一事無成」，吃完晚飯才忙著寫申請，為了空手道，曾經腳板骨裂、得香港腳、下巴挨重拳均無悔，而類此因之耽誤「正事」的情況，想必所在多有，我們勸她既已苦練兩年，現在碩班畢業，是不是該休息兩年？她脫口而出：「那乾脆回台灣好了！」立即又以手掩口：「啊！說溜嘴了！」可證我對她因空手道才決定讀博士班的猜測並非無稽。她現在已拿到空手道一級，預計再幾個月就能晋段，人生固然免不了有些「意外」，但再怎樣我也没料到會生出一個空手道黑帶的女兒！她順便告訴我們，日本人重視體育，像她因喜好運動，體力比起多數台灣學生算好的，但日本女學生個個不輸她，男生則是她難以望其項背的。女兒忙寫RA申請，睡前又是兩老自去泡澡，今天柳湯老闆兩兄弟都在，我稍早浴罷，正要外出，老闆示意我老婆還没好，外面冷，室內多坐會兒。女兒夏天打算搬到離學校近一點的地方，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來柳湯洗浴了！明天雯琦母女、碧惠、雪鴻她們也來京都玩，本計劃一起去MIHO美術館，但想到櫻花未開，和去年秋天拜訪時差異不大，還是算了，與妻決定去嵐山大覺寺、龍安寺。

今日比叡山之行，總以詞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