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個早逝的戀愛腦白月光。
我是她的替身。
每天都要學着白月光的樣子,癡情地追在太子後面,「妾一日不見殿下,就會肝腸寸斷。」
他:「……那便斷吧。」
我:「?」
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
1
太子心裏有個白月光,天生戀愛腦。
當初追了十幾條街,才把太子追到手。
暮春,白月光死於一場大火。
太子傷心欲絕,從那天起,封心鎖愛,連女人都碰不得。
皇后急得不得了,派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招魂,美其名曰——讓他的白月光借屍還魂。
門外敲鑼打鼓,徹夜不休地吵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清晨,我上街買菜。
一黃袍老道從招魂幡下衝出來,抓住我大喊:「魂魄在她身上!」
「?」
剎那間,親自坐鎮的皇后激動地站起來。
我眼都沒睜開,便被一左一右倆侍衛架住胳膊,拖進東宮,成爲一名光榮的替身。
衆人對道士的說辭深信不疑。
我覺得純粹就是扯淡。
本人土生土長京城人士,家中有爹孃和弟弟。
爹孃爲了給弟弟攢錢,把我賣給了城東一個七十的土財主做妾。
我逃出來的,跟那位白月光可沒有任何關係。
我據理力爭,舌戰羣儒,「簡直荒謬!世上何來鬼神之說——」
皇后清清嗓子,「回頭看一眼,好好說話。」
三大箱珠寶璀璨奪目,差點閃瞎我的眼。
「若能治好殿下的病,便都賞你。若是治不好,命留着也無用。」
我想好的辯駁瞬間噎在嗓子裏,撲通跪在地上,
「皇后明鑑,自我死後,日日思慕殿下,求皇后爲我做主啊……」
皇后神情一鬆,「來人,給她扔喜房裏去。」
2
皇后給我配了個丫鬟,叫小桃,曾經侍奉過太子的白月光。
她一見到我,就露出很大的敵意。
「你跟我主子,一點也不像。」
我企圖討好她,「不如你告訴我,如何才能像一些?」
她被我的不要臉震撼了,「冒牌貨!你們怎麼學都不像!」
看來在此之前,不止我一個。
難怪這丫頭看着一臉苦大仇深的感覺。
倒是個忠僕。
就是腦子不太靈光。
我給她剝了個橘子,「你想,你主子沒了,以後得依靠誰?」
她呆呆一愣,似乎被我戳到了傷心事,眼眶一紅,面露悲憤,
「我早就知道你留我不得,主子,奴婢這就下來陪您!」
我傻眼了。
一陣風颳過,人眨眼已出現在門口,看樣子,是要衝着門柱去的。
「哎!」
等我跑過去,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她血濺三尺的前一刻,突然閃過一個黑影。
小桃眨眼就被一挺拔秀氣的年輕人抱在懷裏。
他放好人,對旁邊的男人抱手:「殿下,這位是新來的……夫人。」
我看向站在門外的男人。
面如冠玉,風姿飄逸。
一身緋色袍服,用腰封將他身材很好地斷開來,寬肩窄腰,稱得上人間絕色。
只是他此刻的神色,透着些許冷漠。
「你是……」
我思忖了片刻,在本名和他白月光的名字裏,選了後者。
「殿下,我是雲華。」
丫鬟紅着眼睛,恨不得殺了我,「冒牌貨就是冒牌貨!」
就連他旁邊的侍衛,都蹙起了眉。
太子蕭堂毅笑了笑,脣角泛起冷意,「如今,倒是誰都能借她的名字,在孤面前說上一說了。」
他眉宇中透露着一絲凌厲,
「這丫鬟是雲華的舊人,孤不管你是出於何種目的住在東宮,這個人,你不能動,若傷了她,本殿——」
我瞪大了眼,「冤枉啊,我就給她剝了個橘子!」
說完把手裏剩下的一半舉起來。
剎那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蕭堂毅的話戛然而止,一雙黑眸緊鎖着我,「誰教你這樣剝的?」
我看着手上那個帶着皮的橘子,心裏七上八下,嚇出一頭冷汗。
咱也不知道宮裏人剝橘子還有講究,是橫着剝,豎着剝,還是壓根就抱着帶皮的橘子啃。
我慢吞吞把橘子收到身後,「你們不喜歡……我以後不剝就是了……」
話還沒說完,我突然被人提溜着領子拖進殿裏。
門轟然合攏。
我嚇得兩腿亂蹬,「饒命啊……」
蕭堂毅把我扔在牀上,俯身將我逼在牆角,虎口壓在我脖子的大血管上,輕聲又問一遍:「誰教你的?」
雖然語氣溫和,卻難抵眼中的殺意。
我昂着脖子,小聲提醒:「殿下,剝橘子不用人教的。」
生來就會……
他望進我一雙無辜的眼,殺意退散,剩一片清明。
蕭堂毅鬆了手,坐回去理了理凌亂的衣袍,「你說得沒錯。」
我劫後餘生地摸了摸纖細的脖子,悄悄鬆了口氣,趁其不備,穿鞋走人。
誰知剛走出兩步,被他的長腿絆倒,重新栽楞到他身上。
便沒那麼容易逃了。
蕭堂毅手肘閒閒一搭,剛好落在我後腰上。
「別亂動,喫你的橘子。」
我就以這樣屈辱的姿態,趴在他大腿上,望着眼前的橘子發呆。
我扭了扭腰身,甜聲道:「殿下這麼扣着我,怎麼給您剝橘子啊?」
蕭堂毅坐而不聞,兀自問:
「家住哪裏?」
「汴州人。」
「家中可有姊妹?」
「沒有……」
這些全都是皇后教我的說辭,與雲華夫人如出一轍。
蕭堂毅沉默了,抱着我,半天沒動。
我舔了舔脣,從他身上爬起來,湊近盯着他那張俊臉看。
「殿下,咱們久別重逢,今夜,是不是該做些事……」
他眼皮一掀,深黑色的瞳仁淡淡盯着我,良久握着我的手,放到領口,下頜半抬,示意我去給他解衣裳。
頸下露出了圓潤誘人的喉結,我手顫了顫,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膚,本能地想往後躲。
「你躲一個試試。」蕭堂毅笑着威脅。
我打了個冷戰,拆了半天,忙得滿頭大汗,最後不得不捏住領子,用力一扯。
刺啦——
哦豁,胸肌露出來了。
我驚喜地抬頭望向蕭堂毅,沉溺在他溫和的目光中,緊接着,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臨暈過去前,旁邊好像有個人在說:「殿下,用不用把她的眼睛剜了?」
待意識回籠,已日出東方。
屋外隱約傳來一個人與蕭堂毅的對話,
「此女出現時機過於巧妙,不得不防。不如做了她,一了百了。」
我急得一把推開窗戶,目光灼灼地望着蕭堂毅。
趴在窗戶邊,嬌俏地喚了聲「殿下」。
偷嚼舌根的二人齊齊抬頭,對上我明豔的笑容。
另一個男子一僵,心虛地站起來,拱手告辭。
蕭堂毅神色如常,微微一笑,「你醒了。」
「聽說他要做了我?」
「你聽錯了。」他倒是對我頗有耐心。
我隔窗探出半個身子,飛快地靠近,嘀嘀咕咕的,
「殿下,昨夜我還沒幹什麼呢,怎麼突然就暈了。」
這段距離不近不遠,我能看清蕭堂毅疏密有致的眼睫,他也能看見我臉上纖弱白皙的絨毛。
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枝頭花落。
墜在腰間的組玉發出悅耳的脆響。
差一點就要親上了。
蕭堂毅抿了抿脣,視線在我脣上打了個來回,毫不避諱地拉近了距離,氣息撲在我臉上,「自然是雲華體力不支——」
話沒說完,躲在門外監督我和蕭堂毅的嬤嬤便消失了。
我瞬間縮回去,麻溜地穿上鞋,「妾身還有事,殿下自便。」
蕭堂毅:「?」
趕到隔壁,嬤嬤正激動地跟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彙報:
「大喜啊!老奴剛纔瞧着太子殿下正跟那丫頭親嘴!」
「皇后娘娘吩咐了,若是她得了太子殿下青眼,重重有賞。」
我一哽,停在門口。
「重重有賞」四個字在耳朵裏盤旋,聽得我心花怒放。
3
夏日午後,東宮別院,假山流觴,綠廕庇日。
東宮幕僚已經靜坐半晌,終是沒忍住開了口,
「殿下,那假山上的女子盯你三刻了,是何人?」
是我。
我抱琵琶,含情脈脈地盯着側對我的蕭堂毅。
倘若他不瞎,恐怕早已感知到我熱切的情意了。
皇后說,雲華以前彈琵琶一絕,蕭堂毅最喜歡聽她的琵琶,叫我也學。
可惜我學不好,就被趕來獻醜了。
蕭堂毅穩坐釣魚臺,執起茶盞輕啜一口,
「無礙,她愛慕我,必得時時刻刻守在身邊,否則會肝腸寸斷。」
我:「?」
幕僚看了我一眼,「是……是……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殿下大義。」
我抱着琵琶,硬着頭皮絞緊弦,叮叮噹噹彈了幾個音色,蕭堂毅猛地抬眼,依稀帶着一絲嚴苛的探究和審視。
實在太難聽了……
我就說不行,皇后一定要我試試。
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沒準我怎麼彈蕭堂毅都覺得好聽呢。
不過從幕僚如坐鍼氈的樣子來看,想來是創了京城新低……
我咬着牙,來了個輪指,只聽噶一聲,甲面磨過了琵琶弦,發出刺耳的雜音。
幕僚大哥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拱手:
「殿下,臣還有要務在身,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蕭堂毅無聲應允,待他走後,深吸一口氣,「你下來。」
我抱着琵琶,小心翼翼地爬下假山,「殿下……」
他目露探究,「你爲何……能彈出這樣的聲音?」
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試探回道:「也許是……因爲我……蠢?」
蕭堂毅一噎,冷笑出聲,「倒也說得過去,下次別碰了。」
我抱着琵琶,訕訕欠身,執拗道:「還有一曲。」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蕭堂毅看着我,微微蹙眉。
「我不想聽。」
「聽聽吧,也不少塊肉。」
想起皇后的威脅,我也不管他,兀自坐在對面,埋頭彈起來。
蕭堂毅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目光罕見地認真起來,「鬆開琵琶。」
我急得蹬蹬腿,「快!撒手,還有幾個音彈完了。」
皇后的人就盯着呢,彈不完是要挨鞭子的。
蕭堂毅瞥了眼我蹬人的小腿兒,突然一把抱住我,把我整個人搬到他身上,摟着,「彈得難聽還不讓說?」
說話的時候,熱氣撲在我頸側。
我癢得縮了縮脖子,腰蛄蛹了一下,心懷怨氣,「就是不讓說!」
不知有意無意地,他又靠近了些,幾乎貼着我的耳朵挑釁,「你的琵琶真爛。」
我氣得臉都白了,熱氣吹得我小腰發軟,姿勢怪異地架在那兒,「你……你離遠點說話!」
蕭堂毅盯着我的小動作,似乎突然解了什麼天大的疑惑,突然笑出聲,鬆開手,「彈完再走也行。」
見牆角那人不見了,我拉起鬆垮的衣領,紅着臉嘟囔一句「我不彈了」,然後飛快地跑走了。
可是蕭堂毅不知道是不是喫錯了藥,日日招我去給他彈琵琶。
一個月下來,毫無寸進,反而退步了不少。
我都不好意思了,「殿下,要不然,我還是再學學吧。」
「這樣挺好,不必學。」他好像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境,連他的幕僚都習以爲常。
這日,我在門外攔下幕僚,「徐先生,殿下他是不是有什麼天生的缺陷,比如……」
「音癡?」徐先生替我回答了。
我重重點頭,「對,沒錯,他聽不出好賴。」
徐先生搖搖頭,「不必質疑,您所彈確實難聽,只是殿下喜歡,我們便也喜歡。」
我訕笑,「難爲先生了。」
徐先生略一點頭,走了。
我研究了雲華的札記。
字裏行間,可見是個教養得體的大家閨秀。
「你家主子出身名門,在汴州也是數一數二的了!究竟死於何故?」
小桃拉着臉,「開春的時候,老爺獲罪,家裏人都死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那你主子的琵琶……」
小桃臉一僵,「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就想知道好不好聽?」
小桃哼了聲,罵我:「壞人。」
緊接着,跑了出去。
我盯着她遠去的背影,擰眉緊鎖,突然靈光一現,有沒有可能,雲華本來就不會彈琵琶呢?
而我因和她爛得有「異曲同工」之妙,從而被蕭堂毅看上了。
還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就在我慶幸自己能功成身退之際,蕭堂毅帶了個女人回來,長得跟雲華一模一樣。
叫雲姑娘。
就連小桃都驚呆了。
4
她彈得一手好琵琶。
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我很快「失寵」了。
不但沒拿到皇后的半分辛苦錢,反而還被困在東宮,哪都去不得。
我心急之下,派小桃去打探敵情。
她偷看完回來,生了一肚子悶氣。
「怎麼了?」
「我主子彈琵琶根本不這樣。」
我一哂,確實,不一樣。
小桃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聽說,六殿下也喜歡她。」
見我一臉茫然,小桃氣得跺腳,
「就是以前雲家的靠山,六殿下也喜歡主子,自然也喜歡這個女人。」
果不其然,沒幾日,六皇子便頻頻造訪東宮。
一時間,下人爭先恐後地去侍奉雲姑娘。
替身這一行,總歸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有比你像的,比你會討人歡心的,就得退位讓賢。
我從不抱怨大環境,錢怎麼都能賺。
苦思冥想許久,有了新的主意,我把小桃拉到耳邊,嘀嘀咕咕。
小桃震撼了,「還能這麼賺!」
靠着雲姑娘的技藝,我和小桃發了筆財。
每日東宮外,都能聚集一大批太監宮女聽琵琶。
一兩銀子一個座,賺得盆滿鉢滿。
這日我翻牆時,突然瞧見牆外站在一藍衣公子,打着摺扇,仰頭看我,「你這是……」
「你也是來聽琵琶的?」
他點頭,「自然。」
我指指下頭,「一兩銀子一個座,先交錢。」
他愣住了,似乎頭一次聽見這種無理的要求。
我說:「人是東宮的,你來聽,就得給錢。」
當日,就聽說六殿下在東宮外面被攔住了,沒進去,蹲在牆根下掏錢聽琵琶。
爲了保住這位忠實客戶,我日日上門拜訪雲姑娘,確保她能心甘情願地彈琵琶,
許是雲姑娘誤會了,覺得我總來挑釁。
這日下午,東宮就傳開了。
說雲姑娘受寵,我氣不過,與她大吵一架,雲姑娘受了委屈,正在哭呢,琵琶都不彈了。
我低聲下氣地給外面的看客賠了票錢,剛踏進小院,就見消失多日的蕭堂毅站在眼前。
「你去找她了?」
他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我剛賠了一筆錢,心情正低落,「殿下要打要罰,我都受着。」
蕭堂毅沉默了。
我見他沒有罰我的意思,小心地繞過他,向屋裏走。
途徑他身邊,蕭堂毅突然把我拽進他懷裏,扣住我的後腰,帶着酒氣的聲音便鑽進了我耳朵:「你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渾身一僵,「殿下知道了?」
蕭堂毅抱得我更緊,「知道,所以別再推開我了。」
本來就賺得不多,這下還得多個人分。
我不情不願嘟噥着:「只能分您四成,不能再多了。」
「好,只要你願意給,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有點後悔給多了。
給他四成,總得在其他地方找補回來吧。
我想了想,「殿下,如今咱們在一條船上,一定要想辦法安撫好雲姑娘。」
「你放心,她若敢動你,自己也活不了。」
「別……別……畢竟咱有求於人。」
靠人家賺錢怎麼還理直氣壯的。
蕭堂毅眸光溫潤又深情,「都聽你的。」
說完,挑起我的下巴就要吻上來。
我眼皮一跳。
「殿下!」我撐住他,「我是真心實意要分你四成,你大可不必!」
蕭堂毅蹙眉,「四成如何算得上真心實意?」
我臉色也有點難看了,
「做人不能太貪,四成不少了!你既然不是真心的,乾脆把我殺了,何必虛情假意!」
蕭堂毅臉色一僵,「你便是這樣想我?」
「不然要我如何想你?」
他深吸一口氣,「我的一顆真心,你當真看不見嗎?」
風靜了。
我腦子一時間沒轉過來,「什麼?」
蕭堂毅退開一些,眸光涼似水,
「原以爲你不願意認我,是有苦難言,現如今才明白了,我不過是你的玩物。」
我張了張嘴,「你……你……做生意就做生意,和氣生財,別動輒就愛來愛去的,我不喫那套。」
蕭堂毅失望至極地冷笑一聲,「原來我在你那裏,是樁生意。」
小桃急急忙忙地跑來,
「又鬧起來了,人家今天非得聽琵琶,聽不到就要砸了咱們的攤子。錢都收了,可怎麼辦啊?」
我看向蕭堂毅,爲今之計,只能靠他了。
然而,蕭堂毅的表情一空,語氣僵硬,「你剛纔說的什麼四成?」
「票錢啊。」我擦了把頭上的汗,語氣急速,「四成,真的不能再多了。」
蕭堂毅眼底蓄積的深情與哀痛一寸寸沒入眼底,只剩下平靜無波的墨色,山雨欲來。
「雲華。」他靜靜喚了我一聲。
「哎?」
蕭堂毅猛地扛起我,一掌落在我屁股上,咬牙道,「你真是好得很!」
不等小桃回過神來,我就被他扛進了屋裏。
5
蕭堂毅的胳膊像烙鐵般,緊箍着我。
我捱了他一巴掌,屁股上火辣辣的,臉都紅了,剛一落在牀上,便緊着往前爬。
「你打我幹嘛——」
啪。
我被他拖回去,又捱了一下,人都傻了。
蕭堂毅顯然被氣昏了頭,「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驚恐地蹬開他的手,瞧見他佈滿醉意的黑眸,終於不裝了,「我不是雲華!」
誰知他喝多了,也不聽我辯駁,挑起我的下巴就吻上來。
另一隻手緩緩掐住我的脖子,冰涼的虎口凍得我瑟瑟發抖。
「你是。」
「……」
我憋得喘不過氣來,無力地扒住他的肩膀,渾身酥麻,軟成了一攤水。
真是要命。
他箍着我,不容逃脫,彷彿要將我喫拆入腹。
我心裏沒由來地生出一股酸澀,猛地推開他。
跳出數丈遠,拉好領子。
蕭堂毅靠在牀欄上,眯眼盯着我,輕輕喚着,「雲華……」
「殿下醉了,我去給你端醒酒湯來。」
說完慌里慌張地逃出了此地。
夜晚的風吹散了我臉頰的熱度,我蹲在門口,很久沒動。
小桃悄悄走過來,看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忍了半日,
「當人替身,很辛苦的,你真的喜歡殿下?」
喜歡嗎?
我搓了搓臉,咧嘴一笑,「我腦子又沒壞,沒事,你快去睡吧。」
說完,去廚房端了醒酒湯。
等推門進去的時候,蕭堂毅已經睡着了。
人半靠在牀沿,合着眼,手中攥着一枚玉佩,囈語:「雲華,別走……」
燭光落在他半張臉上,眉宇間蓄着一抹憂色。
我端着醒酒湯,也沒了用武之地,只好彎腰放在一旁。
蕭堂毅抓住了我的手,死死不放。
我抽不出來,只能縮到旁邊的小牀上,望着外面的月亮。
還是賺錢吧。
等賺夠了,就離開。
盤個小鋪子,爹孃找不到我,誰都找不到我。
雲姑娘的琵琶照舊彈,蕭堂毅也總去,坐上一會兒就走。
等入伏的時候,我已經靠着雲姑娘賺了很大一筆。
這一日,我把蕭堂毅的錢送過去,靠在他耳邊,悄悄說,「我想出宮看看。」
我在東宮無聊度日,想出去看鋪子,給自己留個後路。
蕭堂毅擱下筆,「我叫人送你。」
「不必,我換上便服去就好。」
他沒再拒絕,讓我領着小桃。
小桃一路上悶悶不樂,「姑娘,我想看看主子。」
自從雲華下葬,她是沒去看過的,連紙錢都沒燒過。
機會難得,我買了些香燭,陪着她去了。
萬萬沒想到,雲華被安葬在荒郊野嶺。
小桃看着不遠處剛被翻開的墓,哭出聲來,不要命地撲過去。
「到底是誰如此缺德!讓您死後都不得安生!」
土剛被翻開過,棺蓋開了一條縫。
我緊跟着過去,「你別急,我替你把棺材蓋子合上。」
蓋子已經裂了一口縫,合棺的勁兒稍微大了些,咔嚓一聲,棺材板斷了,栽進棺材裏。
裏面女子的臉也露出來。
我瞥了一眼,胃裏翻江倒海。
雖然屍身已經幾近腐爛,但樣子還是勉強能認出來的。
跟東宮裏的畫像,如出一轍。
我雙手合十,默唸了幾聲阿彌陀佛,使出喫奶的勁兒,給她把棺材板蓋好,又把土重新埋回去。
小桃悼念完主子,又跪在地上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謝姑娘讓主子入土爲安,以後,姑娘就是小桃的新主子。」
我瞧她也怪可憐的,拍拍她的肩膀,「走,回去吧。」
由於身上散發着一股臭味兒,過往的牛車都不願意載我。
我和小桃只好徒步回去。
半路上,突然傳來一聲吆喝,有個髒兮兮的男人一把抓住我,「你個賤皮子!跑哪去了!」
我定睛一瞧,是我那個便宜爹,臉色一冷,「你認錯人了!」
他扭頭朝那邊大喊,「老婆子,人抓住了,咱們小寶有救了。」
小桃被這個場面嚇呆了。
我示意她回去叫人。
隨後便被強硬地拽進了家門。
小寶是我弟弟,到了上學堂的年級,家裏沒錢,爹孃商量把我賣給七十的老財主做妾。
那日我本想借買菜的名義逃跑,結果被抓進了東宮。
財主家很快就來人了,管家肥頭大耳地,笑嘻嘻地搓着手,
「人我們就帶回去了,你們在家等着收聘禮吧。」
我被摁着頭壓進喜轎裏。
雙手被捆,爲防止我大喊大叫,還拿塊臭抹布塞了嘴。
窗外,爹孃陰陽怪氣地跟鄰居說:
「越大越難管。真是失心瘋了,平日裏裝模作樣乖乖巧巧,誰知道還敢偷着跑!」
我坐着轎子,搖搖晃晃被抬進了一處後院。
一隻鹹豬手當先伸進來,皮膚佈滿褶皺。
我那股噁心勁兒還沒下去,手就貼在我臉上。
「老爺,還是個雛呢,您現在就用?」
「老爺要進去玩。」
蒼老的聲音粗嘎刺耳,他一個猛子扎進來,肥碩的身軀貼着我,手在我腰上摸來摸去。
他的褲腰帶早就鬆了,鬆鬆垮垮地垂在腳踝上。
我閉着眼,以免見着更噁心的東西。
「小美人兒,老爺來疼疼你,一會兒你就知道妙了。」
一陣飛揚的馬蹄聲自巷陌中傳來,得得數響,伴隨着大門轟然倒塌,蕭堂毅的冷喝宛若天籟。
「圍好了,一個蒼蠅都別飛出去。」
財主傻了眼,一把掀開簾子,咆哮:「哪來的混賬東西!」
下一刻,劍光閃過,財主老爺突然捂着胯下,哀嚎地倒在地上。
蕭堂毅一腳踹開人,伸進來拉住我的手拖出去,還不忘抄起紅蓋頭給我蓋上。
我躲在一片通紅裏,驟然被他打橫抱起,腕間的繩索一解,落入溫暖的懷抱。
「根沒了,送宮裏吧。」
我緊緊摟着蕭堂毅的脖子,被他側着抱上馬。
緊接着,他寬闊的胸膛貼過來,牽起馬繩,「此地污穢,待上了大路,我再給你掀蓋頭。」
我眼眶有些酸,悶不吭聲地點點頭。
馬蹄聲緩緩響起。
我順着蓋頭溜出的縫隙,看見蕭堂毅還在顫抖的手,喉嚨發堵。
「耽誤殿下的事了吧。」
「你的事,不算耽誤。」
他把我送回了宮,自己並未下馬,似乎還有事。
「殿下。」
我穿着一身紅豔豔的喜服,站在門口,掀開蓋頭,叫住了他。
蕭堂毅手一僵,坐在馬上,低頭與我四目相對。
天光和煦,樹漏了個窟窿,剛好有一束明晃晃的日光落在我和他之間。
有些事,我覺得不能再瞞下去了。
我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我方纔,是被爹孃賣了,我還有個弟——」
「我知道。」蕭堂毅打斷了我,一字一頓道,「已經無事了。」
他說完,調轉馬頭,揚起鞭子,剎那間,消失在路的盡頭。
門前,只剩下穿着嫁衣的我。
寂靜無聲。
我知道他在自欺欺人。
我不是雲華,我有父母兄弟,在救我之前,他應該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
可是他不願意承認。
我嘆了口氣,往東宮走。
一抬頭,瞧見了六皇子。
他將剛纔的一切盡收眼底,「你與太子似乎很熟。」
我熱情地走過去,「殿下今日怎麼沒去聽琵琶?」
六皇子笑了笑,「今日不巧,我送姑娘進去。」
這笑總讓我覺得危險,於是搖了搖頭,「不勞殿下費心。」
不等他說完,撒腿跑個沒影。
6
蕭堂毅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
我和小桃龜縮在院子裏,照常靠着雲姑娘的琵琶過活。
「主子,您最近不太對。」
小桃低頭打量着我,已經叫了好幾聲。
我撐着腮,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怎麼不對?」
「好像是喜歡人了。」
「……」
「哈哈,說對了吧,耳朵都紅了。」
我有些懊惱,「你以前也這麼跟你主子說話?」
「啊,對啊。」小桃眨眨眼,「不知道爲什麼,你倆挺像的。怪不得殿下喜歡,我也喜歡。」
這句話無疑戳到了我肺管子上,我差點一口悶氣沒上來,「你哪隻眼看見他喜歡我?」
「兩隻啊,」小桃賊兮兮地湊過來,「殿下晚上總是過來呢,在窗外看看您,又走了。」
我睡得早,不知道,反正知道了,也是徒增煩惱。
「小桃,給我點酒。」
這一喝,就喝多了。
入了夜,也沒睡,開着窗吹風。
外面小桃突然說話了。
「殿下,主子醉了。」
我心頭一跳,支着頭,盯着走進來的蕭堂毅。
他退了外衣,在我對面坐下,拽住我的酒壺,「歇歇,待會我陪你喝。」
燭火照着,越看越好看。
我盯着他,徐徐道來。
「我叫穆三,京城人士。家中有爹孃,有一幼弟。京城的大街小巷,我比你熟,從東市到西市,吹水街的菜最新鮮,李四街的豬肉最划算,康建坊的酒,丁安坊的美嬌娘和琵琶……」
我憋得頭暈,緩了口氣,湊過去靠近蕭堂毅,醉醺醺地趴他耳朵邊開玩笑,「我都喫過見過。」
蕭堂毅抿脣,沒說話。
我把一雙手腕湊到蕭堂毅的面前,「殿下鎖了我,殺了,一了百了。」
「我爲何要殺你?」
「您不知?」
「不知。」
「殿下愛我,我不是雲華,當殺。」
他淺淺笑開,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你怎知不是?」
我壓抑許久的悶氣陡然崩出來,當!
酒杯撞底,液體激盪。
我抓住蕭堂毅的領子,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就是我,爹不疼娘不愛的穆三,我不做誰的替身!」
「先前你做得好好的。」
蕭堂毅任我抓着他的領子,眉眼浮着一層雲霧,看不清情緒。
我手顫了顫,深吸一口氣,「先前是先前,如今我不想了。」
蕭堂毅的手掌倏然撫上我的臉頰,語氣低醇輕緩,
「你大可不必爲此自責,你我兩情相悅,不需考慮其他。」
那雙幽深的眸子,彷彿要把我吸進去。
蕭堂毅輕輕靠過來,指着我的心口,「你這裏,當真沒有一絲波瀾?」
鼻息交融,燭影綽綽。
連輕薄的呼吸,都會變成纏人的鉤子,下到心口,一下下地撓。
我抿脣,耳根生熱,盯着他的脣瓣,慢慢地,慢慢地,靠過去。
短暫的停頓後。
啪!
蕭堂毅生生捱了我一巴掌。
他偏着頭,被我扇蒙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提着一壺酒,兜頭澆在蕭堂毅身上,放聲大笑,
「我穆三眼瞎,嗝,喜歡了個什麼東西!」
因爲喝多了,脣齒不清,小桃跑進來的時候,我正端着燭火,蹲在他旁邊,要把蕭堂毅給點了。
蕭堂毅抹了把臉,額頭青筋直跳,「扶她躺下,準備好盆,她待會還得吐。」
話沒說完,我趴在牀邊,吐得昏天黑地。
這酒後勁兒大,我吐了乾淨,腦袋一歪,埋在被子裏,除了哼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罷了,爹孃不要我,蕭堂毅若是留不得我,殺了便殺了。
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走。
7
我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大亮。
躺了很久,也沒明白自己躺在哪兒。
「小桃。」我嗓子又疼又幹,渾身難受。
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主子,您終於醒了,小桃熬了粥,您喫點吧。」
我捂着疼痛的額頭,爬起來,「加點蜂蜜。」
一轉眼,小桃眼睛都紅了,可憐巴巴地喊了我句:「主子……」
語氣有些不對。
我還沒緩過勁兒,她突然撲過來,「小桃就知道是您,您爲什麼要騙小桃呢?」
我思維遲鈍,「你說什麼鬼話?」
蕭堂毅中了邪,現在連小桃也中了邪。
小桃眼睛都腫了,「你睡着的時候說夢話來着,您讓小桃把荷包藏好,那是您給我攢的嫁妝。」
我一抖,「我可沒說啊,我沒錢。」
小桃哇地哭出聲來,「您看看左手枕頭邊,就是您以前給小桃繡的荷包,您都念叨一年了。」
我慢慢回頭,掀開枕頭。
一個圓滾滾的荷包躺在那兒,鼓鼓囊囊的,倒出來,全是銀子。
我呼吸一滯,彷彿被燙到似的,鬆開手,
「你既然願意聽蕭堂毅的話來騙我,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小桃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主子,您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啊……您夢裏還說,讓小桃把您送給殿下的玉佩藏好,生怕家裏出事,連累殿下。」
小桃哽咽幾句,「若您不是主子,怎麼會知道那塊玉佩?」
我嘴脣哆嗦了幾下,「都是我做夢說的?」
「是啊……」
看着她一副快哭斷氣的模樣,我辯駁的話堵着喉嚨裏,心裏咯噔一聲。
顫顫巍巍地從牀上站起來。
不是他們中邪了,是我……
是他奶奶的我中邪了!
我呆愣了幾息,突然尖叫一聲,衝出門去。
8
乾雲觀。
半山腰。
馬車咕嚕咕嚕地駛過崎嶇的山路。
我緊攥雙手,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
沒錯,暮春的時候,我曾經因爲賣牛,經過那片荒野。
雲華沒準是那個時候上的身。
「姑娘,乾雲觀到了。」
我丟下幾兩碎銀,匆匆進觀。
其中有個道士,正背對着我,盤腿坐在殿中。
我認出了那個老道,正是當日抓我入東宮的人。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要來。
鬚髮白眉,掀起眼皮,淡淡看我一眼,笑了。
「道長,這世上可有什麼邪術,可奪人身體?」
他遞過來一個籤桶,我搖了一簽。
他撿起來一瞧,「大吉,福主不必掛心。」
我坐在他對面,語氣焦躁,
「她佔了我的身子,自然是吉掛,只是道長如此助紂爲虐,不怕天打雷劈嗎?」
他表現得頗爲淡定,轉身,從案臺之下,又取出一支籤,擱在我眼前。
「福主可還記得這支籤。」
我垂下眼,「記得。數月前,我爹孃要將我許給財主,我爲此特意來觀中算過,是兇掛。」
「非也,是大凶。」
「什麼意思?」
「便是,十死無生。」
我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喃喃道:
「十死無生……道長的意思是……我能活到今日,全憑體內這一縷魂魄?」
他笑出聲來,「福主,你能活到今日,全憑這副軀體。」
轟……
我晃了晃,撐住地面,勉強穩住身子。
一詞之差,意思已截然不同。
我臉色慘白,喉嚨乾澀,「我……是鬼?」
「借屍還魂,何爲鬼?雲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殿中的三寶香幽幽嫋嫋,風來,吹散了煙塵,一地清明。
蕭堂毅沒認錯。
是我倒黴,把一切忘了,老老實實做起了穆三。
9
來時馬疾。
下山時,卻不那麼趕了。
我靠着車壁,伴着慢悠悠的夕陽,只覺得荒唐可笑。
世上竟有鬼,一個鬼,竟還會失憶?
「姑娘,前面有人堵橋,咱們得繞路了。」
我掀開簾子,朝外看去。
人不多,但往橋上一站,卻也通不得馬車。
車伕嘆了口氣,「自雲家滅門,這裏隔三岔五就聚着汴州來的百姓,祭奠雲家。」
「雲家……因何滅門?」
「雲老爺獲罪,當夜,雲家便被仇人報復,一把火燒了。可憐當地百姓咯,那麼好的父母官,說沒就沒了。」
我盯着哭泣的人羣,心頭驀地一疼,握着老道給我的玉佩。
那是從前雲華寄存在他那裏的,與蕭堂毅的是一對。
玉觸手溫涼,已經磨得油光光的,頗有親切感。
腦海中驟然閃過一個畫面。
春日,我趴在蕭堂毅的背上,笑着:「你跑快一些。」
春風拂面,蕭堂毅的墨髮與我的交織在一起,紙鳶在天空中飄飄蕩蕩。
玉佩相撞,玲玲作響。
我瞪着玉佩愣神兒,原來這真的是我的東西。
因爲耽擱了半日,回到宮裏時,天已經黑得看不清了。
我推開門,蕭堂毅站在院子中間,負手靜立。
「你去哪了?」
他臉上還帶着我扇出來的巴掌印兒。
視線下移,蕭堂毅看見了我手心的玉。
我心裏亂得很,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種感覺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
兩份喜歡合在一起,肆無忌憚地衝擊着我的心臟,砰砰作響。
蕭堂毅一把上前,拽住了我的胳膊,燈火幢幢,倒映在他幽暗的雙眸中。
有什麼東西,在勾着我,於混沌神思中乍現一縷明光。
「殿下……」
蕭堂毅低頭吻住了我,「瞎跑什麼……」
夜晚,總是多一分纏綿。
蕭堂毅對我愛不釋手,很久之後,我躺在蕭堂毅的懷裏,昏昏欲睡。
眼皮很沉,想睜也睜不開。
靈魂彷彿被抽回一個遙遠的過去。
我生在雲家。
自小錦衣玉食。
那日跟隨表哥來京遊玩,他去拴馬,我站在小攤前,挑選胭脂。
馬蹄聲自遠方得得而來,等我反應過來,已雙蹄揚起,蕭堂毅立於馬上,緊抓繮繩,骨節都泛了白。
一場虛驚,蹄子落下,塵土飛揚。
蕭堂毅收緊馬繮繩,表情嚴肅,「你是哪家的姑娘?」
「雲家的。」
「你家大人呢?」
「我就是大人。」
蕭堂毅語塞,表哥急忙趕來,拽着我跪下,
「太子殿下恕罪,舍妹初次入京,不懂規矩,望您見諒。」
那時的他俊逸若朝陽。
我沉溺在他的眼神裏,捂着額頭,「哎,踢到頭了。」
表哥臉色一變,「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
「嗯……傷到了人,總該賠點東西吧?」
蕭堂毅有些好笑,「姑娘看中了哪個,我替你包了。」
我指着攤子嬌羞道,「都看中了。」
他倒是大方,讓人包了胭脂送我府上。
後來,我便追在他屁股後面,殿下長殿下短的。
對此,表哥一臉爲難,「雲家一向忠心六皇子,與他牽扯上,對家族不利。」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自然是爲了方便靠近他,打探消息。
可是緣分這個東西,總是沒道理可講的。
某天我追他的時候,扭了腳。
蕭堂毅聽見我喊痛,折回來,彎腰將我抱起,輕叱道:「不省心。」
一朝冰山化成了春水,來勢洶洶。
越不想喜歡的人,越是喜歡上了,就難以掙脫。
後來,我笑着試探他,「我是雲家的姑娘,跟了你,是要被驅逐家門的。」
蕭堂毅親在我額頭,搓搓指尖兒,「他們攆你出門,我娶你進門。」
這一等,就等到了我爹被人彈劾,雲家滅門。
後來,我被人鎖在屋中,漫天大火將我活活燒死。
我化作一縷殘魂,站在道長面前。
「道長,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替雲家報仇雪恨。」
那老道捋了捋鬍子,
「你當曉得,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若要找出真相,你與蕭堂毅此生,便緣分散盡了。」
我淌出兩行血淚,「我要那真兇伏法。」
「好,我助你借屍還魂,只是來日,你與他,全憑造化了。」
次日,穆三途徑荒郊,失足而亡。
雲華棺裂。
等「穆三」再爬上來,已經換了芯。
……
10
我豁然睜眼,窗前喜鵲鳴叫聲不絕於耳。
蕭堂毅的手搭在我的腰側,睡衣濃倦,「昨夜一宿未睡,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動了動脖子,看着他。
清晨的光輝灑在他沉睡的側臉,睫羽漆黑,神態安然。
他似乎很久沒睡過這麼好的覺了。
我一動未動,感受到他胸膛噴薄有力的心跳聲,對上他緩緩睜開的眼,露出一抹笑。
我縮了縮身子,靠在他懷裏,「最近,你去哪兒能不能都帶上我。」
蕭堂毅啞着聲音說,「好。」
蕭堂毅上朝的時候,是我去送的。
下朝的時候,是我去接。
就連議事,我也會從屏風後託着腮,靜靜看着他。
小桃問:「主子,往後有的是時間,何必着急呢?」
我笑而不語。
那位說我琵琶彈得爛的徐先生,此刻就站在外面。
以前是,後來變成穆三也是。
他似乎對我很有成見。
我記得,當時爹在來信中,曾提及有一位京城來的徐先生,願意輔佐六皇子上位。
一僕侍二主。
也許,雲家的真相,就在徐先生身上。
許是我對徐先生的關注實在太多,衆人剛散,蕭堂毅便繞到屏風後來,勾着我親。
「方纔你瞧徐先生做什麼?」
「我見過他,在雲家的時候。」
蕭堂毅停住了動作,與我對視,「你是說,他與六弟有聯繫?」
「是。」
之前我葬身火海,一度以爲是造了京城某些派別的忌憚,現在看來,兇手似乎指向我們雲家最信賴的六皇子。
這位溫暾有禮的皇子,一直不被衆人放在眼裏。
若是連徐先生都是他的人,那便太可怕了。
11
最近做夢,總能回想起老道跟我說的話。
我和蕭堂毅的緣分,沒剩多少了。
因爲耗神,也休息不好,這日我又去了乾雲觀。
老道嘆息,「福主前路光明,因何而來?」
「這次,我要算別人。」
我替蕭堂毅卜了一卦,老道捋捋鬍子,搖頭。
大凶。
十死無生。
一切似乎都解釋通了。
所謂有緣無分,無非指,陰陽兩隔。
我要活,便只能他死。
反之亦然。
我坐了半晌,望着空蕩蕩的山門,「可有破解之法?」
「福主不是心知肚明嗎?」
這晚,我纏着蕭堂毅,變本加厲。
蕭堂毅的頸側,很快有了大大小小青紫的痕跡,連嘴脣都咬破了。
他躺在牀上,眼神迷離,攥着我的手,輕笑,「雲華,我明日還要見人。」
「是嗎?」我低頭,在他頸側落下一個吻,「那更要讓他們好好看看了。」
他嘆了口氣,「本想給你留點力氣,看來是不需要了。」
我吻着他,「別留,一點都別留。」
12
立秋,關外起了戰事,六皇子的舅父打了勝仗,自關外返回。
因成了功臣,一路南下入京,無人敢攔。
以至於六月初八,叛軍已至京城十里之外,衆人才知,他是回來替六皇子爭奪皇位的。
東宮一下子變得草木皆兵。
蕭堂毅已經數日未歸了。
這些年爲爭奪帝位,幾位皇子明爭暗鬥,京城之內,魚龍混雜。
此刻誰都不想先打頭陣,損耗自己的勢力。
甚至還想偷偷出城,逃到封地去。
可惜,在如此情況下,只能被六皇子的人抓住,各個擊破。
一時間,衆人將目光投向蕭堂毅,指望他帶大家尋得一線生機。
雲姑娘的琵琶聲聲入耳,暗含幽怨。
直到某日,她的琵琶再沒響起過。
六皇子派人手書一封,送到蕭堂毅的案頭。
要拿雲姑娘的命,換大軍入皇城。
我站在書房外,肩頭落了幾片葉子。
聽得裏面人散,才走進去。
蕭堂毅倚在椅子裏,捏了捏鼻樑,壓下眉間的疲色,「外面冷,怎麼不進來?」
我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那個雲姑娘……」
「你安心待着,無事。」
我哪裏不知道,那個雲姑娘,是我的替死鬼。
自從蕭堂毅確定了我的身份,便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一個雲姑娘,替我擋槍。
「所以大火的事……」
「六弟做的。」他抱緊我,「這次,我不能讓你涉險。」
我總覺得他話裏還有什麼沒說完。
蕭堂毅便抱着我上了牀,勾得我無暇思考這些。
快到天明的時候,我迷迷糊糊覺得蕭堂毅起來了。伸手一抓,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兒啊?」
蕭堂毅頓了頓,回頭親親我的額頭,「我去上朝。」
自六皇子造反,朝中已接連歇息了數日,皇上稱病,百官惶惶。
他上哪門子朝。
我一下子嚇清醒了,頓時坐起來。
「到底要去哪兒?」
蕭堂毅見瞞不過我,才肯吐露實情。
皇城兵力耗竭,援軍在百里之外,只有率軍突圍,纔有一線生機。
大凶之掛就在眼前,我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蕭堂毅去送死。
「徐先生,可是六皇子的人?」
「是。」蕭堂毅穿戴好鎧甲,摸了摸我的臉,「徐先生已收押入獄,世上無人知曉你的身份,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要怕,他們會帶着你,另謀生路。」
他沒給我說話的機會,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命令手下看好我,轉身離去。
我渾身涼透了。
一炷香後,我穿戴整齊,在門口被東宮的侍衛攔住。
「姑娘哪也不許去,殿下命我們拼死守護姑娘。」
「他要如何殺出重圍?」我語氣激動,氣得直哆嗦。
侍衛面面相覷,最後悶聲道:「硬闖。」
怪不得,十死無生。
我攥緊了手,「把徐先生放出來。」
他們都用我瘋了的眼神看着我。
侍衛還在猶豫,我急了,「若要他活,就聽我的話!」
這次,我挖也要給蕭堂毅挖個生門出來。
當夜,徐先生趁夜越獄。
如我所料,第一件事,就是綁我。
他帶着我出了城,行至十里開外,黑壓壓的軍營只點了零星幾個篝火。
徐先生勒停馬,「告訴六殿下,這個是真的,有了她,不愁太子不來!」
不大一會兒,便有人將我捆了進去。
六皇子已經等了很久了,低頭瞅着我,「徐先生,你晚了些。」
「殿下恕罪,出來的時候,出了一些岔子。」
六皇子蹲下來,「瞧着不像易容,雲華,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今日來,是要跟殿下談條件的。」
六皇子撓了撓我的下巴,「你喜歡誰不好,偏喜歡他。如今又肯爲他捨生赴死,我不好?」
他以前曾親自去汴州拜訪過我爹,提出想娶我爲妻。
然而我對他無意,我爹不願意勉強我,只好作罷。
雲先生立在一旁,語氣淡漠。
「雲家對殿下不仁,殺了便殺了。」
我仔仔細細盯着他的臉,心底的恨意滔天。
帳外,有人來報,「太子的人正從東面突圍,殿下可要派兵合力圍剿?」
六皇子好整以暇道:「不急,待磨光了他的耐性,捉活的。」
「殿下,我所求的,不過皇后之位。誰是太子,我便跟誰。」
六皇子啞然,「你以爲本殿如今,還稀罕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嗎?」
「是不是無依無靠,殿下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盯着他,「一國儲君,爲何待你打上門來,才倉皇逃竄?難道真的是因爲殿下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嗎?」
六皇子漸漸沉了臉。
「您想拖,是因爲您覺得,自己拖得起,蕭堂毅未必不是拖延時間。」
他開始認真思考我的問題,眯眼打量我半天,「你有何見解?」
「您得答應我,事成之後,封我做皇后。」
六皇子哈哈大笑,「皇后可有點難,你不配。」
我臉上浮現屈辱之色,咬牙道:「位列四妃也可,我不求別的,只求衣食無憂。」
六皇子認真思考後,點頭,「依你。」
他放開我,讓人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我理了理髒亂的裙襬,緩了口氣,
「援軍在百里之外,只要拖上幾日,殿下必然會被合圍。不如今夜速戰速決。」
見六皇子不說話,我笑了,「難道殿下也在等援兵?」
原來唱了出空城計,需要我來轉移蕭堂毅的注意力。
「我願意爲殿下走一趟。」
六皇子給徐先生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我捆起來,重新放在馬上。
他說:「事成之後,朕封你爲貴妃。」
「殿下一言爲定!」
徐先生一路載着我,向東邊駛去。
馬兒健壯,走在高地上,有一覽衆山小之勢。
不出三刻,人已到陣前。
兵戈陣陣,我在人海中看到了突圍的蕭堂毅。
徐先生大喝:「蕭堂毅,雲華在我手中,若想她安然無恙,就束手就擒。」
遠處那個挺拔的黑色身影遠遠望過來,我看不清蕭堂毅臉上的表情,也不敢看他。
雲家的仇要報。
只是賠了這條命,是我對不住他。
徐先生將我放下馬,割開繩子,往陣前一推。
我踉蹌站在交戰的亂軍之中,身邊鐵戢交夾,血腥氣濃重。
「若再不停手,她頃刻便會死於亂軍之中,全看殿下的選擇。」
蕭堂毅一揮手,瞬間大軍回撤。
煙塵散去,我看清了他的樣子。
身上受了傷,眼神灼灼,「你要本殿下如何?」
「下馬投降。」
「好。」
蕭堂毅依言下了馬,形單影隻地行走在伏屍之中,朝我靠近,伸出了手,「雲華,別怕,過來。」
他臉上傷痕冷冷,身上的鎧甲破了,狼狽得很。
我走了幾步,抱住了他。
趁身後的兵馬將他包圍前,輕輕說:
「我替殿下看好了糧倉,只要燃起信號彈,火箭手便能知曉位置,燒燬他的糧倉和主帳。」
蕭堂毅臉色一變,「雲華,你要幹什麼?」
我握着他的刀,狠狠劃破了自己的胳膊,將蕭堂毅推向後方,並奪走了他腰間的信號彈。
侍衛說,原本,蕭堂毅要裝作被俘,深入敵營勘探位置的。
這次,我來替他。
「先生救命!蕭堂毅要殺我!」
我奮力朝着徐先生奔去。
徐先生有瞬間的愣神,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頃刻間,一枚箭矢刺穿了他周身士兵,剛剛停歇的戰場瞬間大亂。
滿天飛雨,蕭堂毅的兵又殺過來了,比之前更猛更烈。
徐先生自顧不暇,自然不會在意我的死活。
我捂着傷口,跌跌撞撞地跑向敵營。
一路上,躲過了刀槍棍棒,來到軍備營前。
「你怎麼回來了?」
六皇子蹙眉。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我拉響了信號彈。
伴隨着刺耳的嗡鳴,上千支火箭自黑暗中飛起,刺破夜幕,朝着這邊飛來。
一瞬間,夜空似煙花般絢爛奪目。
我仰頭,大口喘着氣,胸腔撕裂般疼痛。
六皇子怒吼道,「殺了她!」
我一腳踢翻了火油,推倒了火把,親手抓住了六皇子搖曳的衣袍,將他拽入火海。
「滅門之仇,今日我要你拿命來還!」
「瘋女人!你放手!」
大火竄天而起,我隱在熊熊火焰中,冷眼看着六皇子氣急敗壞,面容扭曲,笑得開懷暢意。
他大概也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親手送他上黃泉路。
煙塵竄進了肺裏,烈火舔舐上我的裙襬。
我望向東方,什麼都聽不見了。
蕭堂毅,大概已經殺出去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人策馬朝我而來。
13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暮春,大火燒火了東宮的一角,我從屋中的水缸裏被人撈上來,已然溺亡。
蕭堂毅抱着我的身體,一言不發。
次日,親自去了乾雲觀。
「孤聽聞,世上有一些禁術。」
老道沉默良久,「拿殿下的壽數來換,自是可以。」
「那便換。」
「殿下不問問幾年?」
「幾年都換。」
「若她不願再踏足京城,該當如何?」
蕭堂毅想了想,「也好。」
不踏足,也好。
「我願意救她,與她無關。」
後來,纔有了我一縷冤魂,求到老道面前。
那是蕭堂毅用十年壽命給我換來的。
我躺在黑暗中,四周黑漆漆的不見天日。
老道的聲音徐徐傳來,「福主,前方大路通途,往下去吧。」
前方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團,我知道一腳走進去,便是轉生。
我往前走了兩步,猶豫了,回頭,站在那裏,怔怔望着黑暗。
老道說:「我知福主心中所慮,殿下乃真龍天子,可逢凶化吉。」
我點點頭,轉身走向光明。
溫暖漸漸包圍了我。
突然,老道聲音驚恐起來,「福主止步!殿下恐有災禍!若你踏進去,便是殿下大劫!」
我一下子害怕起來,眼前的光團突然消失,我在黑暗中四處張望。
接着,便是蕭堂毅的聲音,如雷貫耳。
「雲華,你若敢走,我便自刎,隨你而去,半分不多留戀!」
我嚇壞了,惶然地尋找他的蹤跡。
他瘋了不成。
黑暗突然間天翻地湧,無數道裂光刺破了縫隙,匯聚成大手,將我狠狠拽回人世。
窗外,在下雪。
雪落無聲。
我躺在蕭堂毅的懷中,他捏着我的臉,雙目通紅。
我用了很久,才緩過來,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殿下。」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粗糙難聽。
蕭堂毅愣了片刻,猛地將頭埋進我的懷裏,語氣顫抖,「你若敢走……」
淚水湧入我的脖頸,蕭堂毅抱着我,彷彿將我揉入骨血。
屋中跪了一地的人,大臣哀嚎,「先皇駕崩,國不可一日無主啊,請殿下登基!」
我動了動身子,胳膊纏了一圈厚厚的繃帶,動作遲緩地抱住蕭堂毅,拍拍他的後背,「你要早死十年,知道嗎?」
「知道。」
我嘆了口氣,「這是何必……」
14
後來我做了皇后。
蕭堂毅後宮空懸,日日勤勉政務。
眨眼四載,孩子也有了。
立了太子。
但對於那件事,我始終心存愧疚。
蕭堂毅瞧着身體康健,但我總怕他因爲少了壽命,落下什麼隱疾。
每當我提出來時,蕭堂毅便卯這勁兒證明他身子無虞,於是這一年年關將至,我又懷了。
蕭堂毅陪着我去了趟乾雲觀,請卦。
來時,小道士對我道:「道長前幾日病了,正在屋中等福主呢。」
蕭堂毅留在外面陪孩子玩,我推門而入。
還是當年的陳設,只是老道已經很老了,眼睛都睜不開了。
我拱手施禮,只見他躺在牀上,輕聲道:「貧道那年,窺見了天命。」
「天命?」
「是,那一年福主殞命時,貧道曾勸您繼續走下去,話落,貧道便依稀看見了來日,匆忙阻止福主的腳步。」
「來日是何光景?」
當日蕭堂毅一柄匕首已然抵在胸口,我若真的香消玉殞,他也絕不會獨活。
所以至今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老道輕吐了口氣,聲音已經漸漸低弱下去,「福主死後,陛下登頂帝位。」
我鬆了口氣,笑出聲,「那便好,道長當日說他有大劫,我以爲,他會隨我而去。」
他目光漸漸變得渾濁。
「……然繼位三年後,陛下暴戾恣睢,嗜殺成性,以至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六年亡國,千載之後,史冊之上,被人唾罵爲暴君。」
他側頭看向我,「福主陪在他身邊,乃天下百姓之福,福主不怪老道就好。」
許是這句話過於震撼,我聲音有些發澀。
「道長安心,我一直陪着他,現如今陛下勤於政務,天下海晏河清。」
他聽聞此語,連點幾下頭後,便沒了聲息。
我走出乾雲觀的時候,外面大雪重重。
蕭堂毅正蹲在臺階下,與一孩童嬉戲,小孩吊在蕭堂毅脖子上,要上樹。
蕭堂毅架着他站起來,「成,上樹,你可抓緊了。」
老樹唯一一朵枯葉,被他倆給薅下來了。
我彎了彎脣,「你們父子倆倒是玩得痛快。」
蕭堂毅聞言,回過頭來,將太子架在脖子上,「你母后出來了,回家喫飯。」
「沒玩夠。」
「回去再玩。」
風又大了些。
我走過去,牽起蕭堂毅的手,嗔他一眼,「凍死了。」
蕭堂毅也不說話,將我揣着更緊。
宮人停在山下,我和他步行,一家三口慢慢走在皚皚雪山中。
「陛下繼位,已經四年了吧。」
「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仰起頭,盯着他看了半晌,「沒什麼,就是覺得殿下脾氣好得很,不像暴君。」
蕭堂毅眼眸含笑。
「暴君亡國,有你在,不敢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