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寵

閱讀時間約 48 分鐘

百花宴上,我瞧見了太子殿下的月定。
我不是成心的。
但他並不這麼認爲。
光着月定的他瞪向我時目光如冰。
我沒忍住哆了哆嗦。
那一刻,比太子眼神更涼的,是我岌岌可危的脖頸。
1.
「你是何人!這是何物!」
太子李宣看了眼地上剩半口的水晶糕,一雙桃花眼瞪得眥圓。
「我……我……」我怕極了,脫口而出,「我就是太饞了。」
是的,這一切都怪我太饞了。
我當然不敢覬覦太子。我饞的是那盒水晶糕。
皇后娘娘在百花宴上賞了我一盒水晶糕。
我得到賞賜後,迫不及待就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先嚐一口。
於是走失在偏宮的廊亭裏。
偏宮冷清,人沒幾個。
唯獨眼前的荒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約莫是灑掃的太監宮人。
我推門上前問路,猝不及防就撞見了眼前的一幕。
俊美的男子俯身趴在榻上,半褪衣衫堪堪遮住他半邊月定。
身後站着一位同樣俊俏的男子,衣着雖整齊,手上卻抓着一根鞭子。
沒見過世面的我目瞪口呆。
咬了一口的水晶糕咕嚕咕嚕地滾至二人面前。
裸男發現我後,先是一懵,一雙桃花眼瞪得眥圓。
爾後震怒地朝我吼道:「你是何人!這是何物!」
我腦中一片空白,顫抖着對他說:「我……我就是太饞了。」
我竟對着一個裸男說,我太饞了,簡直當場社死。
比社死更死亡的是。
美男聽到此話,原本潮紅的臉瞬間轉白再變成青,欲掙扎起身抓我。
他身後的男人見狀,大喊了一聲:「太子殿下小心!」
噢,原來男子是當朝太子李宣。
我看到的屁股是太子的屁股。
我還看到了他與侍衛私通。
以及侍衛手中的皮鞭。
被抓到了,我可能會當場死亡。
那一刻,我的頭腦史無前例的清醒。
轉身奪門而出,撒腿就跑。
一路上,有路過的宮人看着我疾奔的背影一臉感嘆:「這是哪宮的宮女?腳程竟如此之快!」
其實我不是宮女。
年至十九的太子至今還未選妃。
開春,皇后娘娘破例邀請數十位尚未婚配的朝臣女眷參加今年的百花宴。
我是受邀來參宴的。
我叫魏舞嫣,魏太傅的獨女。
太傅府裏的僕人都說,小姐在百花宴後日日反常。
平日裏不擅筆墨的她,竟在書房裏日夜作畫,廢寢忘食。
添上彎彎的一筆,最後的皮鞭也畫好了。
我滿意地擦了擦鼻尖上的墨跡,驕傲地看着作了兩日的畫。
自撞見太子與侍衛私通後,逃回府中的我夜夜夢到被太子李宣追殺。
思來想去,我決定把太子私通的場景給畫下來。
若我遭遇不測,還能給爹爹留個提示警醒。
侍女秀兒湊上來,看着畫上的圓圓圈圈點點叉叉,崇拜道:「哇,小姐,這是您第一次作畫!」
我自豪地點頭:「你再仔細瞧瞧我畫的是什麼。」
第一次作畫便能如此生動,我想我多少是有點天賦的。
秀兒聞言仔細地瞧着,說:「啊……我知道了!是狗!」
她瞭然地指着畫中的皮鞭,一臉興奮:「這是狗骨頭對不對!」
「……」
罷了罷了,秀兒自幼便侍候在我身旁,大字不識一個,哪懂欣賞什麼風月。
這不重要,我偷偷的把畫折起。
重要的是,被太子暗殺或者謀害之前,我這保命的證據要緊緊地攥在手裏。
只是我千算萬想。
唯獨沒想到李宣會光明正大地將我請到宮中。
2.
東宮湖心亭中,穿上衣服的李宣還是有點太子模樣的。
他一身紫袍金玉帶,正襟坐於滿桌佳餚前,通身如白玉般貴氣周正。
又偏偏長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
我是萬萬不敢看他的。
湖心亭外圍了一層禁衛,那個與太子私通的侍衛南風,就佩着劍立侍於我身側。
我不關心太子長得好不好。
我只關心,我今日是不是就要交代在此處了。
正擔憂時,坐我對面的李宣施施開口,淡然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
「今日唐突請魏姑娘進宮,望姑娘見諒。」
「聽聞魏太傅之女尤愛美食佳餚,本宮特設宴一桌,請姑娘品賞。」
見我低頭不語,久久沒有動筷,他還貼心地夾了一箸放於我碗中。
那坦然鎮定的做派,彷彿被人抓到把柄的人不是他。
而是對面坐立不安的我。
「母后宮中有一道精緻的小點,名喚水晶糕。」
他若無其事地舉着筷,輕輕挑起的眼尾忽而偷偷瞟我:「聽聞百花宴上賞賜給魏姑娘了。」
「……」
他在試探我。
「那水晶糕味道如何?」
「……」
「不知魏姑娘是否嘗過?」
「……」
「又是在哪裏嘗的?」
我出了一身冷汗,緊緊捏住袖裏的畫。
躲不過了,那就加入。
「嚐了。」
我挺直腰板揚起頭顱,無畏地迎向他的雙目:「我在偏宮裏頭嘗的。」
「……」
大概是沒料到我如此坦然直白。
周正端莊的太子殿下明顯一怔,臉肉眼可見的紅到了脖子根。
果然,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
李宣大袖一揮,遣退了立侍的宮女。
爾後便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只有臉上的紅暈越發明顯。
眼下湖心亭內僅餘滿臉通紅的他。
閉嘴不言的南風。
侷促不安的我。
以及滿滿一亭的尷尬。
「其實我沒看見多少……」我小聲嘀咕,就看到了一個屁股。
「那、你、還、想、看、多、少?!」
他滿臉通紅咬牙切齒。
「……殿下,我真不是故意要撞見的。」
見眼下也沒有別人,我悄聲向他們保證道:「我也不會說出去的,我發誓!」
然而並沒什麼用。
回應我的只有一亭沉默。
良久,李宣緩過神來,終於沉沉開口,分不清喜怒:「不論有意還是無意,這事總得有個說法,有個了斷。」
他這話說得可怕。
了斷?
了斷什麼?
了斷我嗎?!
有亭風吹過,我心中一驚,頓時通身冰涼。
悄悄側頭,便見身側的南風像在等待指令般抓緊了劍柄。
他硬朗的眉目越發緊皺,表情越發猙獰。
而對面的李宣看向我時,目光意味悠長。
千鈞似乎僅在一發,「那就……」
三人異口同聲,又南轅北轍——
「阿嚏!」
「我有證據你別殺我!」
「由本宮向陛下請旨爲你我賜婚!」
話出口的同時,我亮出了畫,李宣垂下了眸,而南風打了個噴嚏。
「屬下失禮了。」
南風揉了揉鼻子,重回沉默淡然的神情。
那置身事外的模樣,全然沒聽見我與李宣方纔說了什麼。
對了,李宣方纔說什麼?
「你說要娶我?!」
我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李宣沒有否認。
「這是什麼?」
他抬起眼,一臉茫然地接過我手中遞向他的畫。
危!
要是讓他知道我畫下他與侍衛私通,那我就真的涼涼了!
我急急想要搶回,卻還是慢了一步。
他骨節分明的手打開了我的大作,臉色越發沉青。
須臾,才堪堪扯出一個爲難又勉強的笑容:「沒想到魏姑娘還喜歡作畫,畫上這兩隻是……狗?呵呵,還挺生動。」
有狗是站着的嗎!
你纔是狗!
你跟你的侍衛南風都是狗!
……
太子李宣說他要娶我。
我懷疑,他是不是因爲被人發現祕密打擊過大,所以腦子壞掉了。
「若姑娘應承,這應是最好的法子。」
李宣折上畫,看起來不再侷促。他沉靜地看向我,一臉清醒。
我想起那些私藏的男色祕冊和話本子,小心翼翼地問他:「殿下,是要娶我爲同妻嗎?」
最好的法子……嗎?
確實。
相比起被暗殺謀害,成爲同妻,我至少能保住性命。
3.
同妻是何物?李宣皺眉沉吟。
片刻又瞭然:「……妻?不錯,約莫是這個意思。」
我爲這坦率所震驚:他這麼坦誠的嗎?
看着李宣答應得坦然直爽,我又偷瞄了眼一臉無所謂的南風,內心湧起些許羨慕與心酸。
那些話本子果然沒說錯。
只有被愛的人才能肆無忌憚。
那我呢?
若我答應了李宣,助他們暗渡陳倉。
日後是不是就不會有甜甜的夫君,以及話本子裏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愛情了?
我雖與京中大多閨秀不同。
自九歲被阿爹接至京中,一直碌碌無爲平平無奇,不敢奢望通天的郎君。
但我想,這茫茫世間總有一人。
不求他才華斐然,不求他富貴榮華,只求他愛我敬我,與我相守一生。
平平凡凡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但是殿下,臣女只求意中人,」我頷首,鼓起勇氣望向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
他果不其然蹙眉盯着我,沒有言語。
見太子臉色愈發難看,我只好哈哈地打着圓場:「茲事重大,望殿下允許臣女再三思量。」
魏太傅之女被太子獨請至東宮一事,傳遍了整個京都。
雖我拒了婚,但太子殿下未曾爲難我。
相反,東宮的賞賜如流水般送進太傅府。
一夜間,都城的街頭巷尾都在傳我與皇儲關係匪淺。
這讓走在街上的我莫名其妙的從無名無才變成衆所矚目。
秀兒倒是很適應這種轉變。
她亢奮地拉着索然的我去挑衣服料子:「總要做幾身新裙,才能讓殿下的眼前一亮!」
一拉便把我拉去了京都城中最貴的綢緞莊。
做……幾身?
秀兒你可真秀兒。
我摸了摸苦澀的錢袋子,欲哭無淚。
往後那些霸道王爺戀上我的話本子得藏緊些,可不能再讓秀兒偷看到了。
「哎?那不是太傅家的魏舞嫣嗎?」
店內不遠處,有三三兩兩衣着貴氣的姑娘們窸窸窣窣圍成一角,時不時地偷瞄過來。
她們聲音不大,又偏偏落入我耳中。
細看幾人,其中兩位多少還有點面熟。
「上次她不是對這些脂粉衣裳毫無興致嗎?今兒怎麼還來這裏了?」
「呵,最近都說她與太子殿下關係匪淺呢,可不得裝飾裝飾門面?」
「傳言歸傳言,宮裏誰不知道這太子妃之位,太后娘娘早就屬意了自己母家的侄孫女……」
噢,我記起來了。
上次百花宴,我左右各坐了兩位尚書千金。
席間她們不是聊脂粉衣裳,便是聊太子皇孫。
夾在中間的我對這些確實沒有興致,宴餚又嗷嗷香,與她們敷衍兩句後便只顧埋頭喫菜。
二人見我臉生又不上道,便沒再搭理我。
直至皇后娘娘在宴上說我父親近日教輔太子殿下有功,賞了我一盒水晶糕。
「難怪無才無貌還這麼囂張,原來是拼爹呢。」
領賞後,我聽見她二人的竊竊私語,心中委屈,便行至宴外偷嘗這水晶糕。
大概從那時起,我在這些閨秀千金的眼中便是個不善的印象。
「走吧。」
我本不愛裝扮,聽那幾人舌根嚼得歡,更是無心挑下去。
秀兒聽得生氣,欲過去與她們辯上幾句,我拉住秀兒,想趕緊離開,沒走幾步,我們便被綢緞莊的掌櫃攔下。
他拿出了一匹蓮花樣絲綢,見秀兒眼睛都發光了,更是笑嘻嘻道:「魏姑娘,稀客稀客呀。小店新上了兩匹湖州來的水蠶絲!您看看?」
掌櫃約莫也聽到最近的傳言,自以爲我是潛在的好客,只是性子低調了些,便開始自顧自介紹道:「這水蠶絲,滿城僅有兩匹,一匹碧秀水蓮,一匹壓城牡丹,只售價五十兩,錯過了便沒有了!」
五十兩?!能買多少盒果子,多少隻乳鴿啦?
這是綢緞店嗎?這是黑店!
然而,秀兒關心的點與我截然相反:「一匹水蓮,一匹牡丹。那牡丹呢?」
還沒等掌櫃回答,那閨秀堆裏便有人發出竊竊鬨笑:「果然不是在京中長大的。以往那些新到京的奇珍異寶綾羅綢緞,哪一件不是被林汐七林大小姐即刻買下的?」
「小姐,林汐七是誰啊?」秀兒扯了扯我的袖子,悄聲問我。
4.
林汐七。
當朝左相之女。太后林氏的侄孫女。
長得國色天香,生得才姿卓越。
我爲什麼會知道呢?
因爲那次百花宴上,共有二女得到皇后娘娘的賞賜。
我因父親有功,被賞了一盒水晶糕。
而她因才姿雙絕,被賞了一支金絲團花簪。
「林家小姐自小便長在宮裏,與太子殿下朝夕相對青梅竹馬。」
「又得太后娘娘寵愛,宮裏那些貴人嬪妃們都得給她幾分情面呢。」
「我看啊,這太子妃之位早晚是這林家小姐的。」
噢是嗎?
想起李宣與南風在偏殿時的繾綣樣子,我心裏多少爲這位林姑娘感到可惜。
可惜完,我毫不在意地扯住秀兒的手便要走。
忽而又聽到一句:「畢竟林相大權在握,又有太后娘娘與母家撐腰,哪是布衣門戶裏的寒門狀元比得上的?」
我停下了腳步。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阿爹魏讓,寒窗苦讀十年,在我九歲時登科狀元。
雖出生布衣寒門,但爲官一生,忠君愛國,不偏不倚。
在外人看來,我阿爹人生唯一的瑕疵便是碌碌無爲的我了。
但他卻常與我說:「只要阿嫣能健康快樂,阿爹就開心了。」
我正欲轉身與她們辯駁一番時,聽到那些話的掌櫃猶豫地打斷了我:「那,魏姑娘,這布您還買嗎?」
「五十兩,誰買誰傻……」逼字沒來得及說出來,店門口踏進一雙白玉金絲靴。
「我買。」再往上一看,是李宣面如冠玉的臉。
「啊?」掌櫃認不出一身便服的李宣,只喜出望外地覺着公子貴氣,「公子眼光真好!」
「那、那不是……」
「不會吧?那位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難不成坊間說的都是真的?」
店內的幾位閨秀大喫一驚,目光緊隨着他交頭接耳。
李宣卻絲毫不在意,徑直來到我身邊:「水蓮清秀脫俗,與你相襯。你若喜歡,我便買下送你。」
店內的私語越來越大聲,聚集在我們身上的目光也越發密集。
「不買,不買!」
我打斷了掌櫃的期許,趁着還沒引來更多的注目,慌忙拉住李宣走到店外的暗巷裏。
秀兒蹩腳地藉口說要替我買些脂粉,匆匆溜走了。巷裏只剩我與他二人。
「你怎麼會在這兒?」
「本宮方纔去太傅府尋你,府中的門廊說你上街去了,便跟出來看看。」
他又一臉茫然:「方纔那匹綢緞不喜歡?雖成色一般,但你若喜歡,本宮可買下送你。」
「五十兩!我爹爹說普通人家一年開銷才八兩銀子。這頂人家幾年開銷的東西,我不喜歡。」
阿爹經常說,朱門酒肉臭。
當然了,李宣便是整個汴唐最大的朱門,這些話我本就不指望他理解。
「你,真這麼想?」
李宣聞言卻定定地望着我,面如冠玉,那雙桃花眼目光灼灼。
心跳猝不及防便亂了一拍。
「當,當然了。」我慌忙低頭,堪堪躲過他灼人的目光。
「那你喜歡什麼呢?本宮聽宮裏人說,你把賞賜都退了回來……」
他向我靠近了一步,不依不饒,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龍涎香。
「糖畫!糖畫!賣糖畫咯~」
巷外的大街上碰巧有販子叫賣,我心慌意亂隨手一指:「那它吧。」
5.
上一次喫糖畫,還是阿孃給我買的。阿孃過世後,我便再也沒喫過了。
我雖是隨手一指,但見販子用誘人的糖漿利落地圈了一隻圓滾滾的兔子,內心是真歡喜。
「嗯!真好喫!」
我舔了一口,滿足地笑着。
身邊的李宣又定定地低頭看我,忍俊不禁。
莫非……他也想喫?
「吶,你要嚐嚐嗎?」
平日裏有好喫的,我都習慣跟秀兒分着喫。
因此我把喫了一口的糖畫,自然而然地遞向李宣時,心中並無覺得不妥。
李宣看着糖畫微微一怔,臉忽地一下紅了。
下一刻,他骨節分明的手便覆住我欲縮回去的手,微微低頭舔了一口糖。
「嗯,很甜。」
他淺笑,一雙含情的桃花眼似要把我當成脣上的糖絲一般化了。
春風一笑,我聽到了自己鼓鳴般的心跳聲。
「呵,小娘子你跟你郎君感情可真好啊。」小販看着我們二人,打趣道。
這一番話讓我瞬間清醒。
不對。
李宣他不是我郎君,也不會是我郎君。
如鳴的心跳,被竊賊般的心虛所代替。
我忐忑地背去身,躲過李宣的目光:「南風呢?他今日怎麼沒出來。」
「南風?」李宣的聲音詫異,「南風佩劍,在街上太招搖,便喚他在後頭跟着。」
我轉頭一瞥,便見南風藍衣的一角迅速隱沒在我們身後的暗巷裏。
南風他……好可憐。
爲了職務,只能孤身躲在暗處,眼睜睜看着愛郎與女子卿卿我我。
我甚至還能隱隱感受到他此時孤寂酸楚的目光。
君子不應奪人所好,那股做賊般的心虛越發深入。
「老闆,再要一根糖畫。」
我急急與李宣拉開一步距離,接過另一根圈了個狗子樣式的糖,硬巴巴地塞到他手裏。
「這根是給南風喫的,我做東。」
我側過頭,不去瞧他的神情。「還有,請公子別再送東西到府上了。」
話畢,便急匆匆地離去了。
「南風……」
見我前後差距甚大,身後的李宣一臉鬱悶看着手中的糖畫,皺起了眉頭。
太子殿下的賞賜果然止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阿爹每天下朝後帶回府的精美食盒。
「今日太子殿下又吩咐宮人給我拿了御膳房裏的新喫食。」
只心繫朝政的阿爹也沒忍住問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歲歲啊,你和殿下是不是……」
「沒有的事!咳咳咳……」
近幾日頻頻想起糖畫攤前李宣那雙深情的桃花眼,我心虛得慌忙嗆了一口餅子,嗆得臉發紅。
「按理說,殿下週正溫文,又是國之棟樑,確實是良婿。只是宮深牆厚,阿爹怕你日後會受委屈。」
阿爹堅定地看着我:「遑論他是太子還是乞兒,只要那人是我們歲歲歡喜的,阿爹都會拼盡此生護你無憂。」
爹爹的一番話讓我紅了眼眶。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端方正直,謙恭厚道。
自孃親去世後,除了那滿朝政事,他一生最牽掛的便是我。
他對我的寄望也只是一生的喜樂平安。
而我卻沉淪在那雙惑人的桃花眼裏。
太不應該。
6.
就在我自認清醒時,隔日門廊便來報:太子殿下到訪。
李宣來了。
他來找我爹的,手中還握着一卷書:「太傅前幾日提及的書,本宮今日在坊間尋到了,特意前來與太傅一看。」
我爹喜不勝收:「謝殿下恩賜。臣只是隨口說了幾句罷了,殿下何必特意去尋?」
「太傅學識淵博,博古通今,與本宮師徒之情在前,君臣之禮在後。尊師長在上,本宮理應如此。」
……
我傻眼看着把我晾在一旁相互稱讚的二人,多少有些氣。
不是怕我日後受委屈嗎?
不是遑論太子還是乞兒,只要我喜歡便好了嗎?
李宣是見我油鹽不進,討巧我爹來了。那我爹呢?
這啥跟啥啊?
阿爹將我扯至一旁,心虛地笑着:「歲歲,爹爹昨日說的話都是真的。但……這書也不貴,就是難尋,殿下應費了不少心思。阿爹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你說是不是。」
他一氣呵成,句都不斷,說完急不可耐地拿着書回房讀了起來。
「太傅他甚是高興……」
李宣見狀滿意極了,旁若無人地鋪開一幅空白的畫卷。
看我杵在一旁,他又淺淺一笑:「上次在東宮,本宮見你愛畫畫,今日得了空,便想過來請教一二。」
然我心中有氣,臉色全是不耐:「其實我不會作畫,稱不上請教。」
他也不惱:「那本宮教你。」
「我不愛作畫。」
一身紫袍的李宣拂衣坐下,白玉般的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那雙含情的桃花眼巴巴地望着我——
「來都來了,保不成畫了這一次,你便愛上了呢?」
咚咚。
腔中重重的兩下,是我那不爭氣的自持與清醒,瞬間坍塌倒戈的聲音。
也對,人來都來了,要不就畫一次?就普通作個畫,也不算逾越之舉吧?
……
事實證明,我果真是多慮了。
我與李宣作畫就是大型嘲笑現場。
再具體點,是李宣嘲笑我的現場。
「噗!這竹子怎會是歪的?」
「這太陽怎的凹進去了一角?」
「你這遊人怎的畫得個個似狗?
「你見過站起來的狗嘛!不畫了!」
被他一笑,我本就悶在心中的氣更大了!
把筆一擱,我直接撂了挑子。
才子佳人詩畫風月什麼的,與我本就不沾邊!
耳邊卻傳來李宣幾聲低笑。
一股清冽的龍涎香隨即鑽鼻而來。
李宣上前一步,如玉般骨節分明的手突然覆上了我的。
拿住我的手提起了筆,寥寥幾下便畫了個輪廓。
他指尖沁涼,我愣得面紅耳赤。
見我不說話,他又添了幾筆,紙上人物便似活了一般,細看還是一兒郎。
「人該是這樣畫的……」李宣生澀的聲音自我上方響起,甚蠱人心,「學會了嗎,阿嫣?」
被蠱的我轉頭去看他。
只見那白皙的頸間喉結上下滾動,讓人看迷了眼。
那隻未被他握住的手沒由來的欲撫上去。
手腕瞬間生疼。
李宣捏住了我欲要觸他脖頸的手,盯住我的眼底似有潮汐在翻湧。
他啞聲問我:「你在……撩撥我嗎?」
嗓音迴轉,那白玉上的絲絲緋紅如我初見他時一般。
心裏像堵住了千斤棉花。
我猛然推開了他,磕磕巴巴地指着畫道:「這兒郎的衣服應添上藍色。」
「啊?」
我低頭回避他的迷惑不解,提點他亦是提點我自己:「南風他素來喜穿藍衣不是嗎?對了,他這回怎麼沒跟你來?」
我初見李宣時,他裸着身子與侍衛南風獨處一室。
魏舞嫣,你清醒一點。
李宣他喜歡的是男人。
7.
我話一出,李宣似是驚住了。
「又是南風……?」他臉色一沉,鎖住眉頭低低自語。
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言語間滿是試探:「你曾對本宮說過只求意中人。現如今,是有了這合心之人了麼?」
「不算有吧。」我心虛地瞟向別處。
李宣卻似鬆了口氣。
他緩緩走到我身前,正色看我,似要把我焊進眸裏,言辭又溫和輕柔:「你上回說的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本宮思量過了。」
「本宮與尋常的夫君不同,宮中也不能與尋常人家同日而語,無法輕易許諾你。」
「但本宮能應承你,無論日後形勢如何,本宮會拼力做到與這世間尋常夫君無異。」
李宣把話講得極認真,這下輪到我難以置信了。
他不尋常我是知道的。
但拼力做到與世間尋常夫君無異?
怎麼拼?如何做?莫不成他是想……
我頓覺荒謬,氣極而笑:「李宣,你是要我加入你們嗎?」
「加入……我們?」
他也荒謬地看向我,反問我:「你這是不信我?」
信?
何談信與不信。
這原本就是個姻緣死結。
已經纏住了他與他。
又何必多纏死一個我?
我青下臉,語氣冷淡:「太子殿下恕罪。本朝雖民風開放女子自由,但我貴爲臣女尚未婚配,若與殿下糾纏不清,只怕損了殿下的清譽,也會讓臣女淪爲坊間笑柄。」
「笑柄?」聞言的李宣似是怒了,他冷笑一聲,「你既不想與我糾纏,爲何不從一開始便推拒了我?」
「殿下尊貴,如何推拒?」我撇過頭。
「……言下之意,你當日要再三思量,是怕我會爲難你?」
「……」
見我不語,李宣垂下了眸,聲音晦澀黯然,摻入絲絲寂寥:「呵,原來是因爲怕了我……」
再抬首時,似玉般的臉再也無怒也無波。
那雙桃花眼如一汪沉寂的寒潭:「本宮叨擾魏姑娘多時,望姑娘見諒。願姑娘日後覓得意中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說完他便走了。
往後再沒出現過。
阿爹下朝時也不帶食盒回府了。
我的日子重回平淡安樂,美食如故。
一切又變回和往常一樣。
除了心中空落落的,似是多少糕點餅子都填不滿。
只有我不一樣了。
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了一個月,七夕便到了。
今年的七夕與以往不同。
出嫁塞外三年的成陽公主,帶着番邦駙馬回京省親,特在七夕當日設了煙花大會,與民同樂共度佳節。
秀兒興沖沖地找我去煙花大會時,我正百無聊賴地看着李宣留下來的那幅畫卷。
畫裏的兒郎,日日瞧着,倒是越瞧越像李宣。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眶,把畫收了起來。
秀兒想讓我同她去煙花大會湊個熱鬧,我興致索然,正想拒了。
她巴巴地扯住我的袖子:「去嘛去嘛,小姐。你一個月沒出門了。你就當帶我去見見這七夕街上的小郎君。」
秀兒是我的貼身婢女,年方十五,正值芳心豆蔻之年。
我這一個多月沒有出府,秀兒只能跟着我一同留在府中,靠些話本子和畫冊打發時間。
也算是虛度時光了。
看着少女臉上的希冀,我不忍再拒絕,點頭答應了。
8.
夕陽方下,華燈初上。
大街上張燈結綵,人流如織,熱鬧非凡。
我跟着秀兒穿過熙熙攘攘的遊人,來到了一處偏僻的橋邊。
秀兒說這碧水橋上人不多,又能觀煙火,位置極佳。
大概是在府裏待久了,她說完便匆匆返回街上去買喫食,攔都攔不住。
橋下有遊人許願的水燈從河中央飄蕩過來。
我一人蹲在橋邊,望着星星燈火,又有些寂寥。
碰巧橋的對面有腳步聲傳來,我以爲是返回來的秀兒。正抬頭,便撞見了一身藍衣的太子李宣。
他貌似也沒料到我會在此處,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
那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映着湖面的點點星火,似是驚喜,更有燦爛。
他緊緊盯着在原地愣住的我,張口便是:「是你送信約的本宮?」
思念,慌亂,無措……
各種情緒湧上了我心頭,在裏打了個迴轉,又變成一陣酸澀。
原來是有佳人邀約。
他是來赴約的。
「臣女與侍女在此處觀煙火,無意衝撞殿下,望殿下恕……」
「與侍女?那她人呢?」
李宣沉下臉,打斷了我的話,一雙眼睛似要把我看穿。
「臣女正要去找……」
我被他看得慌亂,欲轉身回街上,不料腳下被溼潤的塘泥一滑,眼看着便要栽向水中。
對面的李宣輕輕一躍,適時地拉住我的小臂,穩當地接住了我。
平日裏文氣周正的太子殿下,身手竟這般敏捷。
見我眼中詫異,他臉上稍染緋紅,轉過頭生硬地道:「怎麼?本宮身上的功夫不比南風的差。」
「謝殿下搭救。臣女告辭。」
來不及疑惑,我站穩衝他福了福身。
正想離開,又被他抬手攔住:「天黑路滑,你若說去尋人,本宮便與你一起去尋。」
「臣女還是在此處等等好了。」
「那本宮便與你一起等。」
……
秀兒遲遲未歸,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方纔還沉着臉的李宣,肉眼可見的越發得意。
「你說的那個侍女呢?」
他第三次問向我,那映着一河水燈的眸光越來越亮。
沉默是今晚的碧水橋。
我也不知道我侍女去哪兒了。
「呵呵,殿下今日真是丰神俊秀。」我訕訕地扯開了話題。
今日的李宣着了一身繡金藍衣,更襯得他面如冠玉,貴氣清冷。
七夕佳期,玉樹蘭芝,定是佳人有約。
我想起他方纔問我的話,心中又有絲堵悶:「殿下若有約,便別與我於此處虛耗了佳節時光。」
「呵。」
李宣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他回過頭來定定看我,牛頭不搭馬嘴:「我這身藍衣與南風相比,何如?」
李宣他是不是錯頻了?
「你與他有什麼可比的……」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比的。
我內心翻了翻白眼,不經意就把實話講了出來。
不料,聽到此話的李宣卻像被點着了一般,慍怒地瞪着我:「怎麼?這藍色的衣裳在魏姑娘眼中還有姓名?只有那一人穿才能入魏姑娘的眼,別的人連比都比不上了?」
「?」
李宣他不是錯頻,他像是有病。
9.
「也是。」他沒有停下的意思,語氣酸澀地扭過頭,神情生硬又彆扭,「一位是太傅之女,一位是御前侍衛,倒也般配。」
一番話說得極爲莫名其妙,又讓我覺得無端委屈與惱火。
他這是……要將我與南風拉成一對??
「李宣你是不是有什麼病。」無名火起,我再也顧不上什麼君臣之禮,「這世間男子就剩你與他二人了嗎?」
他不止有病,還是有大病。
因我不願意給他當妃子,不甘心加入他們當個掩護,便想把我轉嫁給南風,好讓他能暗渡陳倉?
「你爲何非要我糾纏於你們之間?!」
要我眼巴巴地看着心儀之人與其他男子相纏。
那我的心意呢?誰來成全?
我紅着眼眶,一聲接一聲地質問他:「我惹不過你,我連躲都躲不起了嗎?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阿嫣……」看到我滾滾掉落的淚珠,李宣怔住了。
砰!黑夜裏綻放出火樹銀花。
他抬手想要觸碰我臉上滴滴掉落的淚,骨節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卻變成了一個紮實溫暖的擁抱。
璀璨的花火聲聲巨響在耳邊。
我卻聽到了他在我耳畔無奈地輕嘆。
他說,對不住,我不是成心讓你難過的。
他還說,但我從頭到尾,不過想要一個你罷了。
李宣說他想要我。
話畢,他緊緊擁了擁懷裏的我,黯然地轉身走掉了。
剩下呆住的我杵在原地。
天邊接二連三地炸開絢爛的煙火。
比煙火更炸,是我洶湧的內心。李宣他……喜歡我嗎?
那他與南風呢?
隱隱有哪裏不對,反應過來的我匆匆轉身向李宣追去。
大街上,遊人熙攘,大多人都佇立在原地看着那漫天的煙花。
我艱難地前進着,卻在遠處一攤子旁看到熟悉的兩人,秀兒與南風正並肩看着那漫天的煙火——
李宣說有人約他至橋邊。
而我被秀兒帶到了橋邊。
心中的疑惑似乎越發清晰。
但南風?
南風他何故會與秀兒一起?
「李宣……」
我着急地四處張望着,撥開眼前重重人牆,尋着李宣,找着答案。
直至視線定在了遠方尋味閣的二層樓閣畔,一個遠遠的側影。
一身藍衣,白如冠玉,滿天的花火都不如他一人耀目。
他對面站着一位天姿國色的羞赧女子——我見過她。她是林相的獨女,林汐七。
患得的心霎時間患失了。
我停下了腳步,愣愣地看向遠處的二人走進了閣裏。
世人都說我無才無名,與林汐七相比當是雲泥之別。
方纔卻有一人說,他想要的始終是一個我。
而我呢?
火花休歇,人潮再次湧動起來。
我下定決心,咬緊了牙,撥着那重重疊疊的人流,加快腳步向尋味閣趕去。
而我恰好想要的也是他,只有他。
「李宣呢?!」
「啊?」
尋味閣的小二大概從未見過連發髻都被擠鬆掉的閨秀小姐,愣住的嘴巴張得老大。
「我是說方纔那位身穿藍衣長得俊俏的公子,他在哪裏?!」
10.
懵住的小二回過神來,指了指樓上的廂房。
我絲毫沒猶豫,噔噔地衝上二樓。
樓上人聲攢動,食客都在推杯置盞。
唯獨盡頭一間單獨隔開的廂房安靜如斯——想必便是這裏。
「李宣!」
我顧不上禮義廉恥,撩起裙襬便往裏跑去。
推開門時,房裏煙霧繚繞,一陣詭異至極的香味鑽進鼻腔。
廂房極大,房中有桌有椅,屏風後還有一牀榻。
裏面只有李宣一人半眯着眼,歪歪地倒在桌旁。
「李宣!」
來不及細想,我舉袖擋住那股難聞的氣味,跑到桌旁,扶起了軟軟歪歪的他。
李宣這才堪堪睜開眼,滿臉潮紅,眸光炙熱發亮:「阿嫣,是你,是你來了……」
我被他一番話弄得莫名其妙,卻見他全身滾燙,滿額冒汗,問:「李宣,你怎麼了?」
他顫抖着手,指了指那案桌上半截滅掉的香:「我被人誆至這裏。房中有迷香……我幼時中過奇毒,至今未解……」
他斷續着說話,大口喘着氣。
「那香……把我身上的毒給勾出來了。」
「毒?那怎麼辦?你會死嗎?!」
我手足無措,灼急地看着懷中的他,他的呼吸越發急促。
「那毒……叫迎歡。磨人……但死不了人。倒是……兩次發作都被你撞見了……」
他眉頭緊皺滿頭是汗,閉着眼不看我,捏住我手臂的掌心卻越發滾燙。
迎歡?
聽到這絲毫不隱晦的毒名,我的臉噌的一下紅了。
想起初見他時,他赤裸着半身與南風在偏殿一處……
我磕磕巴巴地欲往後退:「我,我,我這去找南風!」
「南風……又是南風!」
臉色潮紅的李宣卻倏地睜開了眼睛,發了狠似的捏住我的雙肩把我摁在地上。
「你提南風做什麼!」
他咬着牙,像是怒極又像是在極力控制,桃花眼裏翻湧着欲潮:「……你若心儀於他,又何故處處撩撥我?!」
他壓制着我,離我極近。
那硬實的胸膛在我身上劇烈起伏着,綿密的汗順着他突起的青筋點點滴到我的衣衫上,鼻間斥滿他炙熱又侵略的氣息。
這樣一反常態的李宣,可怕極了。
「我,我沒有……」我帶着哭腔顫抖,發抖的雙手弱弱地擋在了他與我之間。
「該死!」
看到我滿眼的恐懼,他低咒了一聲,緊閉雙眼,臉上的紅越發明顯。
他死死攢住拳頭,掌心有絲絲鮮血滲出,李宣一把推開了我,仰面大口吞着氣,發抖的嘴脣極力地吐着字:「走……快、走……!」
被他推開的我如獲大赦,踉踉蹌蹌地跑到門前,用力推門,卻紋絲不動。
這門被人從外頭鎖上了!
「救命啊,有人嗎!太子,太子殿下中毒了!」
我只好邊拍門邊大聲喊道,喊叫湮滅在外面人聲與重新綻開的煙火聲裏,不聞一聲。
「門,門被鎖上了……」
我欲哭無淚地回頭,只見李宣死死盯住我,然後掙扎着起身。
藍色大袖一揮,一盞燭臺掉落在地上,房內瞬間暗了一半。
……嗚嗚,李宣他、他要幹嘛?
11.
李宣喘着粗氣,卻沒有應我。
那雙越來越抖的手掙扎着拿起銅鑄的燭臺後,顫顫巍巍地解着身上衣帶。
「你,你要幹什麼!」我尖叫着轉身,卻聽到他微弱的聲音。
涔涔的汗如雨下,他咬牙苦笑着。
「十多年了……皇后怕影響皇儲……皇儲之位。不想讓我的毒被人知曉……」
「她也曾……想讓宮人爲我解困後殺掉……」
「我不願……不願害人性命……也不願……辜負日後髮妻……」
藍衣被他狼狽脫下,絲白的內衫已被汗溼了一半。
「……那日被你撞見……我以爲便是你了……沒成想……」
他苦笑着,死死咬住發白的脣,鬢邊的汗沾溼了他發紅的眼尾。
又費力地扯開內衫,下身白皙的皮肉上竟滿是觸目驚心的疤痕。
腰間的,背上的,還有股間那條條還沒好全的鞭痕。
「……別、怕……阿嫣……」
他低吼一聲,發抖着舉起那銳利的燭臺尖,在那疤痕縫隙間艱難地劃出了一道痕,頓時鮮血如注。
「此法可緩解……別,別怕……」
那汗涔涔的臉上卻是鬆快了些,潮紅也減退了點。
所有亂成一團的麻都像慢慢被解開。
初見時半裸的他。
潮紅的臉。
那時南風手上的皮鞭。
還有後來他對我說的做的一切又一切。
……原來如此。
李宣極其痛苦,拿住燭臺的手顫抖着又欲向身上皮肉劃去——
比他皮肉更痛的,是我內心止也止不住的心疼。
堪堪擋住他落下的手,我低垂着眼:「別劃了。」
抬頭迎向他不解的眼神,我咬脣,輕聲道:「這毒,要怎麼解?」
「阿嫣你……」被擋住的李宣不敢相信地瞪大雙眼。
「我的意中人是你,一直只是你。」我看向他,百轉千回,笑中含淚。
…………
不到一炷香時間,我便後悔了。
榻上,李宣那發紅的桃花眼像是要把我活活剝掉,絲毫不猶豫。「阿嫣,我明日便向父皇請婚,決不負你。」
我卻什麼都聽不進,眼淚鼻涕橫流,矇矓的淚眼忍不住瞪他:「迎什麼歡,這哪裏歡了?」
他聞言松下勁,沙啞的聲音在我耳旁斷續道:「忍忍,好阿嫣……」
「好什麼好!我不喜歡你了……」
「嗯?」
李宣一手扶正我的臉,桃花眼輕輕眯起,身下百轉千回:「那你歡喜誰?」
「我……」我開玩笑的。
「喜歡太子還是侍衛?嗯?」
「喜歡太子……」
「我穿藍衣好看還是南風穿藍衣好看?」
「你穿好看……」
「那你喜歡我還是喜歡南風?」
「……這你還問我嗎?」我強忍着浪潮,欲要起身。
又被他一手翻轉,臉埋在我的頸間,悶悶道:「阿嫣,答我。」
「喜歡你,喜歡李宣……」
太子殿下終於滿意地笑了,溫柔地吻住我汗溼的鬢邊。
今宵露短,春帳重重。天邊很快便浮起一抹魚肚白。
我睡死在李宣的臂間,迷迷糊糊睜眼間,見太子撐起臂,神采奕奕地盯着我說:「阿嫣,我的毒還沒完全解。」
……
我又看到了太子殿下的屁股。第三次了。
與第一次不一樣,這次太子他一點虧沒喫。
他把我喫了個乾乾淨淨。
12.
三個月後,我與李宣舉行了大婚。
那日千花樓裏,秀兒與南風破開了廂房的門,他們二人急急地找了我們一晚上。
秀兒抱住我痛哭道:「都怪南風,他說殿下思念你思念得很,便叫我帶你至橋邊,讓你二人能好好說清楚。」
面有愧色的南風蹲下負罪道:「屬下過失,定會把這下香之人找出來,請殿下賜罪。」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南風一貫冷漠的臉上有別的神情。
第一次是昨日的煙花會上,我遠遠地看到,南風盯着秀兒看煙火的模樣,笑得燦爛。
只有秀兒那傻姑娘不知道。
大概……是隨了我吧。
我心虛地看了眼身邊的李宣。只見他面目含春,對着下跪請罪的南風也如沐春風:「無妨,辦妥便是。」
南風確實可靠。
沒多久便找出了幕後的黑手,林相。
作爲首輔的林相有意讓林汐七入宮爲妃,對自己的女兒也下了狠手。
他一手設計迷暈林汐七,與勾了毒的李宣困在一處。
沒成想,林汐七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廂房,倒在樓間被人救回。而不小心撞進房間的我陰差陽錯地被誤困。
再順藤摸瓜,又查出李宣幼時的毒也是林相下的,爲的是讓李宣癡迷上日日進宮的林汐七。
林相料定皇后娘娘爲了儲位不敢聲張。
若成事了,林汐七便是日後的林皇后。
如此一來,因太后年老而日漸式微的林家又能重新掌控後宮皇權。
他只是沒料到李宣的心志如此堅定,也沒想到半路殺出了我這麼個平凡的程咬金。
爲了扳倒林相,李宣與我阿爹竭盡精力,日日忙於朝政。
林相落罪後,我與李宣的大婚足足延了三月有餘。
大婚當晚,久別勝新婚的我們情濃意合,在被窩裏說着悄悄話——
「所以你竟以爲我與南風有,有龍陽之癖?!」
李宣挑開被子,朝我嚷嚷。
「嘿嘿,不是初見你時有誤會嘛。再說了,當時那場景,誰見了不迷糊。」
我訕訕笑着。
卻見他盯住我的眸色越來越深:「那要不郎君我身體力行地向阿嫣證明,我沒有龍陽之癖?」
不用了,你證明過很多次了。
喫了癟的我挪了挪痠軟的腿,扯去了別的話題:「除了阿嫣,我阿孃從前還給我取了個小名。那時家鄉發了饑荒,阿孃怕我養不活,便喚我歲歲。」
寓意是希望我歲歲平安,歲歲喜樂。
「真是好名字。」
李宣笑了笑,拉過我的手,一筆一畫地在我掌心上寫着。
而後又側身望向我,紅燭相映,枕邊人如玉。
那雙帶笑的桃花眼裏滿眼都是我,輕聲軟語在我耳邊呢喃:「歲歲,歲歲。歲歲與君好。」
一筆一畫,一聲一句,酸酸癢癢,極其撩撥心絃。
「嗯,日日與君飽。」
我臉一熱,把頭埋進了大紅喜被裏。
—完—
李宣番外:
我叫李宣。
作爲太子,我自幼便被人日夜訓誡,以後要成爲賢明持重、勤政愛民、恪守禮法的好君王。
連逝前的母妃,含着最後一口氣都是對我說,宣兒,日後要當個好君王。
眼下看着臂間酣睡正甜的阿嫣,心想這大概是我最不守禮法、最離經叛道的一次。
也是我最幸運的一次。
我初見阿嫣時,其實並不喜她。
我提出要她當太子妃,她瞪大圓溜溜的眼睛問我,殿下要娶我當同妻嗎?
嘴裏還含着一口飯。
同妻……?
永結同好的髮妻竟被她略成二字簡單帶過。
我蹙眉,作爲太傅獨女,她着實是不莊重。
她卻搶先凝住臉色看我。
她說,她只求意中人,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句話我母妃也講過。她沒求到,病逝了。
我心裏犯了難。
我並非勉強爲難她。
我執意要娶她,是因爲那日,恰好是她撞見我毒發。
我與南風雖已把此事掩得嚴嚴實實,卻也難保日後會走漏風聲。
說不定會無故牽扯,傷害了她。
更何況,她還瞧見了我……
一想到這兒,我臉上燥熱。
這一切被我回京省親的長姐成陽公主看得一清二楚。
長姐素來愛笑我太過正經。她的心思在宮中最是玲瓏松泛。
眼下見我臉熱得稀奇,她更是好事地打趣我:「莫不是遇上心儀女子了?」
……也不算心儀。
我不語,長姐兩眼放光:「喲,真遇上女子了?」
我凝眉,她便做了解狀:「莫非是,求而不得?」
我頷首,她又怒我不爭:「我早說你死板得很,真真浪費了副好皮囊,逑個女兒家都逑不成。」
「那,該如何?」
見我發問,她更來勁了:「黏她,狠狠地黏!送禮,大方地送!」
我沉吟,真的如此嗎?
長姐卻不容我置疑。
她笑得勝券在握,一把拍上我的肩:「小老弟,聽皇姐的,保你三年抱倆!」
隔衣觸到我肩上痂痕時,光亮的眸子便黯了下去。
那是三年前,我迎歡毒發時自己鞭下的疤痕。
長姐雖是終日笑我,但其實疼我至極。
當時她還未至塞外,親眼目睹了我整個痛苦過程。
我輕輕拍了拍她發抖的手。
沒什麼大不了,那痂痕很早便不痛了。
長姐說,女郎與兵法無異,講究的是知己知彼。
女郎我雖不解甚惑,史書兵法我卻是行家裏手,瞭如指掌。
我運籌帷幄,特找了日日進宮的林相女兒,問她尋常女子喜歡什麼。
她欣喜地講出來時,我還囑咐南風細細記下,列出單子。
而後一股腦地送進了太傅府。
又被一股腦地全退了回來。
我納悶了,莫不成,這魏家女郎比兵法更艱深晦澀?
長姐怪我不爭氣:「榆木腦袋!萬事得講先後次序,我的話你怎麼只聽了後一半?」
那前一半是,黏她……?
「黏她,狠狠地黏她!」
長姐迎上我猶豫的目光,給我回拋了一個堅定的眼神。
第二日一下朝,我便帶着南風微服出了宮,去街上尋魏舞嫣。
進店前,我看見了她欲買一匹絲綢。
長姐說要大方送禮。
雖那匹絲綢成色一般,她若喜歡,我便買下送她。
她卻打斷了我,匆匆把我拉出店外。
我正思忖女子果真難測。
她對我說,這頂普通人家幾年開銷的東西,她不喜歡。
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至誠又純真。
我收回之前對她不喜的評價。
有其父必有其女。
魏家女兒雖與京中閨秀大異,她卻有她們及不上的心思純真,憐及世人。
我第一次覺得,若她能成爲太子妃,日後的一國之母,也不錯。
我展顏問她喜歡什麼。
她給我指了指街邊攤上的糖畫。
我本以爲她是隨手一指,誰成想她是真欣喜,笑得似個孩童。
讓人忍不住想揉揉她那被日頭曬得柔軟的髮髻。
嗯?
正訝異自己爲何冒出如此念頭,她又將糖畫遞了過來。
自我中毒後,皇后娘娘一次再一次地囑咐我要謹慎再謹慎,並暗令閒雜宮人不準接近我的喫食。
幼時的我,每一口食物喫水都得被記下來,悉數給娘娘過目。
宮裏的人,再大膽也萬不敢擅自遞予我喫食,更別說是民間的糖了。
魏舞嫣卻大剌剌地將糖畫伸向我。
吶,你要嚐嚐嗎?
她問我,圓圓的眼睛彎起,睫毛一撲一撲,舌尖還貪喫地舔了舔正紅的脣。
很想嘗……
我頭臉一熱,不由自主地便覆住她的手,低頭嚐了那根糖畫。
湊上去時,眼前的小臉騰的一下,紅撲撲的,嬌嫩可人。
忽而發現,她其實挺好看的。
嗯,很甜。
我笑着對她說。
她怔住了,愣愣看我,長長的睫毛像會扇在人心上,梨渦淺淺,着實很甜。
糖是,她也是。
我第一次覺得,若她能成爲我髮妻也不錯,很不錯。
回宮後,我徑直找了長姐。
她見我如此進取,是既意外又驚喜:「今日與那女兒郎進展如何?」
「初時挺好的……」
就是分別時不算愉快。
我沒說下去,鬱郁望向候在門邊的南風。
他手裏拿着根糖畫,茫然又彷徨。
長姐說,好的開始便是成功的一半,接下來更要趁機追擊。
如何追呢?
「貫徹始終,投其所好。」
她眯眼看我,自顧自地點頭:「嗯,在適當時機,用下臉。」
我便每日叫宮中準備好喫食,吩咐宮人拿給太傅。
她喫個糖畫都高興得似孩童,若見了宮中稀奇喫食,必定會十分歡喜。
想到這兒,我也忍不住內心欣喜。
直至下朝後,魏太傅走到我面前。
他蹙着眉,欲言又止。
魏太傅正直清明,乃朝中股肱之臣。
若直言敢諫乃江山之幸,半吞半吐反爲害。
沒料到,他來不是要與我談政,而是談他女兒魏舞嫣。
他說他的獨女阿嫣自幼長在鄉間。
他上京赴考那一年,鄉里發了饑荒,家中的妻女差一點就活不成了,往後每每想來都心有餘悸。
阿嫣的孃親也落下病根,至京第二年,便重病去世。
他還說,作爲臣子,他當忠君愛國,不得違抗君令;
但作爲阿爹,他已虧欠了髮妻,虧欠了阿嫣,只望阿嫣一世平安喜樂。
他說着,將食盒遞還了我。
「千金易得,真心難求。臣只願女兒覓得一心人,相守白頭,請殿下恕罪。」
我定定地看着跪下的他,沉吟道:「若本宮說,本宮也如此呢?」
魏太傅驚愕地抬首看我。
父女間怔住的眉眼還挺相似。
想起那日喫糖的阿嫣,我壓住上湧的笑意,向太傅正色道:「太傅,我對阿嫣是真心的。」
得到太傅首肯之後,我尋了個由頭便去了太傅府。
離宮前,與我形影不離的南風也抓起佩劍準備出發。
卻猝不及防被我攔住了。
見他滿臉疑惑,我不自然乾咳了幾下:「本宮一人去足矣。」
「殿下一人獨出宮,若遇存歹心之人……殿下三思!」
「本宮有更要緊的事需你親自辦,你要替本宮……」
我心虛地張望着,餘光瞟到了衣櫃。
「清點衣物。」
「啊?」
南風算得上清明俊朗。
以往也聽說過不少宮女對南風暗許芳心。
那日阿嫣還給南風買糖……
去什麼去。
他若跟我去了,反而害事。
爲了投阿嫣所好,我去找她時特帶了畫具和畫卷。
想起那幅她遞給我看的犬圖,阿嫣她大概是真愛作畫。
就是畫得不好。
無妨,我畫得好。
只是……爲何她見我後臉上如此不虞?
「適當時用點臉。」
長姐的話言猶在耳。
我朝阿嫣笑:「保不成,你這次便愛上了呢?」
她紅着臉乖乖坐到我身旁。
沒想到,長姐說的還挺管用。下一句是什麼來着?
「兩人距離近了,慢慢撩撥一下。」
恰逢阿嫣氣嘟嘟地望着那幅畫糟了的畫,撂下了筆。
撩撥……?
我眸底一沉,鼓足了氣將她攬於身前,拿住筆便覆上了她的手。
「畫,該是這樣畫的……阿嫣。」
鼻間沁滿她髮絲的馨香。
我已然聽不見自己聲音,只聽見胸腔裏狂跳的鳴聲。
她又轉過了頭,鼻尖差點便碰上我的。
鼻側一顆淡淡的美人痣,像是烙在了我心上。
她又似含笑,伸出青蔥般的指尖,欲撫上我那滾動不已的喉結。
我竟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我撩撥她,還是她撩撥我?
她卻突然將我推開。
說南風最愛穿藍色,又問南風何故沒來。
所以她方纔的不虞,是因爲南風不來?
她突然推開我,是因她……懸崖勒馬?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冷冷地問她是否有心上人。
她支支吾吾,視線飄移,愣是不看我。
莫非她真的喜歡上了南風?
她所願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指的是南風?
可惡。
明明看了我身子的人是她,說只要一人專情的也是她,轉身卻瞧上了我的侍衛。
我勸說着自己靜下來。
若是阿嫣覺着擁一人白首,對我而言很難,她想找尋常男子當夫婿。
我願意爲了她盡力去試,試當這世上的尋常夫婿。
她卻連試的機會都不給我。
她不信我。
她說,爲表清譽,讓我勿再糾纏她。
她還說,她沒有斷然拒絕我,是因爲忌憚我。
我因爲她爛漫單純不設防而喜上她。
卻不知她每每的欲拒還迎是因爲忌憚我。
真是可笑……
我內心如入冰窖。
什麼兵法套路,她若心中無我,一切皆徒勞。
我沒再見過阿嫣。
長姐興致勃勃地找來,見我面色不虞,也閉口不談此事了。
暗暗面色不虞的還有南風。
我從太傅府回來後,便叱令他往後不許再穿藍。
他只能終日穿一身黑,在一衆藍衣錦服的侍衛裏,倒像個扎眼的刺客。
其實我無理得很,沒有一點未來明君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殿下爲何蹙眉?」
宮裏似乎只有林汐七高興。
宮中芙蓉花正盛,太后日日命我陪她到御花園賞花。
「是這芙蓉花不好看麼?」
她穿了一身繁複,比芙蓉花還要豔。
看得我頭暈眼花。
我不是不知太后和林家的用意,但林家不可再出皇后。
自古以來,社稷利弊都大於帝皇私情。
我父皇握得住江山,卻失了我母妃。
只能在她逝去之後,迎了她嫡妹爲皇后,全我母妃孃家榮耀。
當然,我對林汐七沒有私情。
我計較的,是阿嫣。
我怕,我父皇許不了我母妃的,我再盡力也許不了阿嫣。
或許,阿嫣推開我是對的。
她一直清醒,只有我一人糊塗。
……
長姐突發奇想,七夕之日搞了個煙花大會。
林汐七問我要不要同去。
我本就不會去,她再一問,我更不會去了。
南風卻拿來了一幅畫,說前幾日出宮遇見了個自稱與我交好的小侍女,讓他把信交給我。
那封信裏只有這幅奇怪的畫。
他覺得眼熟,不敢擅自處理,便交予我看。
我蹙眉,什麼放浪女子也敢胡編亂造。
我連迎歡毒發時,都不願意以宮女解困,害人性命。
清醒時更是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哪有什麼侍女?
南風真是蠢,誰的話都信。
我不悅地翻開那幅畫,瞟到像狗一樣的遊人時,心中的不耐霎時間化成大喜。
「那侍女可有講什麼?」
「鵲橋之日,碧水橋相會。」一點也不蠢的南風回憶道。
長姐之前說什麼來着?投其所好!
「南風,立馬喚宮人替我趕製兩身藍衣……啊不,三身!七夕前務必要制好!」
七夕之日,果真是阿嫣約的我。
雖然我不知她爲何矢口否認,但她見我時眼裏的欣喜和臉上的紅暈,騙不了人。
她還誇我一身藍衣特別俊秀。
我心中卻喫了味。
她前後差異如此大,究竟是因着我俊秀?還是因着這一身藍衣俊秀?
越想越氣悶,我氣自己,氣我越來越不像自己。
卻氣哭了阿嫣。
她紅着眼睛問我,這世間男子難不成僅餘你。
我突然便醒悟了。
這世間的男子當然不僅我一個。
我說的做的,難自控的這一切,只不過是願她眼裏只有我。
只是我與我母妃一樣,願不成,求不了。
還讓阿嫣難過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沒走幾步便遇見林汐七了。
我本欲回宮去,她卻拉住我說,若回了宮,太后還是會扯我與她看芙蓉花。
她說,她是林相之女,林相讓她邀我到千花樓一聚。
「殿下,哪個女子願意自甘墮落,把自己困在宮牆裏守着一個強扭不甜的瓜?」
「我抵擋不了我家族的漩渦,但殿下可以。」
她看着我,目光熠熠。
我才發現,那身繁複豔麗的衣裳一直遮住她的內秀。
我答應她,跟她前去千花樓,出面斷了林相的念想。
卻沒想到這是一個局。
被勾了毒的我憤恨地看向林汐七,卻發現她眼裏與我一樣的驚異。
在我失去理智前,林汐七撐着昏前的最後一絲力氣,衝出了廂房。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慶幸房間裏只有我一人。
可是,有一個莽撞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衝了進來。
我從來沒見過阿嫣這麼狼狽。
她連亂掉的髮髻都顧不上,紅着眼睛抱住我,哭着問我會不會死。
我當然不會死。
我只是想吻她。
發狂般地想。
想到壓垮我內外燥熱裏僅存的一絲理智。
直到我看到她,擋住我的抖得像篩子一樣的手。
李宣,不要傷害她。
她心中沒我。
求你了,成全她,不要讓她最後恨了我。
我掙扎哭嚎着,終是拾回一絲清醒,用盡全力推開她。
拿起燭臺,如往常一樣,在身上劃下傷痕。
不可控的燥熱在皮肉之痛下,跟着血水緩泄了出來。
其實我騙了長姐,肩上傷重了的痂痕,時不時還是會痛。
但是我痛,總比阿嫣痛好。
我母妃大概亦是這樣想的。
她不願我身陷漩渦的父皇左右爲難,用藥病逝,全了他的朝政權衡。
我闔上雙眼,又一次舉起燭臺。
卻被阿嫣擋下。
她說,別劃了。
她說,我劃了,她比我還痛。
她還說,她心裏一直有我,只有我。
她又哭又笑,似一道搖曳的燭光,微弱卻光亮了黯淡多年的我。
後來,我才知道七夕那日真不是阿嫣約的我。
心虛的南風搓着鼻子,眼睛卻一直瞟向長姐。
長姐倒是坦然,承認了一切皆是她的主意。
連煙花大會都是她特意爲我們而設的。
「不然你這榆木腦袋哪裏會將心意向她表明?」
長姐笑着對我說:「真誠而恰當的深情,纔是逑女郎最大的套路。」
我也笑了。
確實是的。
逑女郎,我這榆木腦袋開竅得晚,也算是出師了。
但往後嘛,也無用武之地,無別人想逑。
新婚夜,看着在我臂間的阿嫣,我想我還是比我母妃慶幸一些。
我終是求到了阿嫣,我唯一的歲歲。
而歲歲,也定比我母妃幸運一些。
因爲我李宣,拼了這一身這一生,既要守住江山,也定會護住她。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40會員
    930內容數
    所見所聞,皆是感悟,人來人往,萬物生花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petter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東北總裁嘎嘎猛
    閱讀時間約 39 分鐘
    東北校霸暗戀我
    閱讀時間約 41 分鐘
    東北男友撕茶記
    閱讀時間約 26 分鐘
    東北硬妹穿進總裁文
    閱讀時間約 48 分鐘
    東北軟妹
    閱讀時間約 41 分鐘
    東北霸總的愛情故事
    閱讀時間約 28 分鐘
    你可能也想看
    「竹東客家文化大禾埕」開工動土 全國首座以客家音樂文化為主題大型展演空間2024.05.13 新竹縣政府 新竹縣政府籌備多時「竹東客家文化大禾埕計畫」,今(13)日上午舉行開工動土典禮,典禮現場嘉賓雲集,新竹縣長楊文科、客家委員會主委楊長鎮等人,與立委林思銘及徐欣瑩辦公室主任、竹東鎮長郭遠彰及新竹縣多位議員、竹東鎮民代表、里長等民代一同虔誠祝禱工程順利圓滿完成,不僅未
    Thumbnail
    avatar
    分埔少年
    2024-05-13
    活動隨筆:和平廣場Vol.7 講座: 教練,我好想辦音樂祭-成為一名音樂行政的心路歷程+盧恩菲林的攝影公開Vol.1這次的分享裡,巧妮將一個原先在產業裡定位模糊角色的「音樂行政」,很清楚且具體的定義出來,同時也透過獻身及訪談,讓人能夠更全面的理解這個角色,正在面臨的處境,以及內心的掙扎與糾結。
    Thumbnail
    avatar
    阿紫 Purple
    2024-05-06
    樂讀|男人想成為第一,女人想成為唯一:銀座頭牌女公關教你讀懂男與女從未說出口的真心話真的是...沒想到這麼快把這本書讀完。當初曾提到婉拒這本書的閱讀邀請,因為當時覺得沒有什麼感覺,不過,也因為封面真的好可愛,於是在書店曾稍微拿起來翻讀一下下。
    Thumbnail
    avatar
    陳子楹|樂*LOVE
    2024-05-01
    20240125洛陽城東西,長作經時別。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股價如四季變遷,該堅持時就要堅持~長榮航罷工短線因素本蛙不笨,都有律師蒐證就不勞費心,不要假裝朋友相挺,其實幫cMoney宣傳 ■ 美時就是典範:有時堅持是最佳對策,心態隨時歸零、隨時修正 □ 長榮航空罷工只是短期影響,而且不是對觀光產業全面影響,僅是短期因素莫反應過度 ☆ 高林業績漸露曙光,現在股價不是反應業績,而是刺激可轉債轉換
    Thumbnail
    avatar
    井底之蛙
    2024-01-24
    〔旅〕【來場舊時光的探訪吧 博物館系列】嘉義故宮南院 常設展:東亞茶文化展 / 導覽大廳 坪林茶葉博物館繼上一篇分享後,這次要分享的是: 有很美投影的導覽大廳+不同朝代茶具的東亞茶文化展~ 還有坪林茶業博物館相關資訊~~ ※ 分享內容僅限部分特別喜愛展品,大多為圖片,還有很多沒分享的,有興趣可以實際去參觀喔~!
    Thumbnail
    avatar
    ◇◆喜歡分享的漢服小兔子 HANFURABBIT_JOY&LIFE◆◇
    2023-10-12
    東宮抄襲琅琊榜?這兩星期正值復活節假期,一如既往,兒子放假時便陪媽媽看連續劇,上一次狂歡節時,我們看的是『琅琊榜』。 這次選的卻是『東宮』。 才沒看幾集,就發現一件十分誇張的事,該劇的劇情與『琅琊榜』酷似,男主角與男配角,李承鄞與顧劍,梅長蘇與靖王,都是表兄弟,都是母親娘家被奸臣構陷,含冤未雪。 背負血海深仇的設定
    Thumbnail
    avatar
    薇亦柔止
    2023-04-05
    屏東公園趴趴走 - 佳冬國小樹屋公園  位在佳冬國小內的這座佳冬樹屋共融公園,是我跟我家小小孩都很喜歡的一座公園,主要特點是一座四層樓高的繩網編織樹屋,其他還有玩沙區、平衡木、爬繩網、盪鞦韆等等遊樂設施。   由於家裡的小寶貝第一次到這個公園時,小寶貝還不敢爬上繩網,似乎害怕腳踩在不穩定的編織繩網上,於是我們就在附近找找看還有什麼其他
    Thumbnail
    avatar
    泡泡
    2023-03-11
    巴菲特2023年致股東公開信全文致Berkshire Hathaway公司股東: 查理·蒙格,我的長期合作夥伴,我們的工作是管理很多人的儲蓄。 我們感謝他們持久的信任,這種關系往往貫穿他們成年後的大部分時間。 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 熱心的儲蓄者。 一種普遍的看法是,人們選擇在年輕時存錢,希望以此來維持退休後的生
    avatar
    歪樑
    2023-02-28
    【飲食】觥籌交錯的夜晚,保傳融現的阿美族釀酒餐席就在都蘭 東河鄉/臺東縣 這篇文章是飲食系列的首發,感謝津和堂讓我有這機會,參與「大地餐桌」活動,見識到台東兩個地方,剛好分別位於海與山的聚落,如何藉由飲食設計來凸顯在地飲食特色。找我寫飲食算是特別且大膽的決定,如果長期觀看地方賊粉專的朋友,便知道我不太常寫飲食。雖然在地方走跳,吃是重要的部分,能從中窺探文化,但迫於經濟
    Thumbnail
    avatar
    地方 賊The thief of places
    2022-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