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實行計畫的第三天,三天以來,我們每天最多只進食一餐,把剩餘的兩餐餐費瞞著父母親偷偷的節省下來,估計每餐兩塊半的伙食費一天可節省下五塊錢。兩個人一共可省下十塊錢,幾個月之後便可以攢下一筆為數不小的財富。我們甚至打算持續這項計畫至十年、二十年......。
我們找了個十分隱密的地方藏下這筆私房錢,並且每晚臨睡前總要點數一番方能安然入夢。我們將十元紙鈔折疊成小方塊塞進裝滿衣物的電視機紙箱裡,再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等存到相當的數目,我們便將它存放進合作社,這樣日積月累,神不知鬼不覺的便成為一個小富婆!
是第三天了,到今天中午為止,我們斷斷續續已經六餐沒有進食了,為了避開同學們好奇的目光,當第四堂課的下課鐘響,我們並隨著外食的同學走出敎室,然後沒入操場後面的防空洞裡,午膳時間是不會有人到此一遊的,我們相約在此度過午餐時間,大約半小時後,我們再回到自己的教室,這樣一來便沒有人懷疑我們是否吃過中飯。
廣闊的校園顯得靜謐下來,我們彼此聽到從對方胃裡所協奏出的交響樂曲!「妳餓嗎?」小妹兩眼無神地注視前方,茫然地搖頭,不知道該說「是」還是「否」?……這是一個十分慎重的計畫,為了這計畫足足苦思了我們兩個禮拜之久,並不時地考驗著我們的意志;不管是生理的或是心理上的——肚子又開始不爭氣地叫喚著——「妳餓嗎?」我重複著。小妹漠然地望著我,知道那是多餘的,無論任何情況都不會改變我們的心意,這只是第三天,往後日子還長得很!
為了紓解空乏的饑餓感,我們開始幻想計畫實現的未來……看哪!不到三天我們已經有了三張十元紙鈔,沒有比這更好的存錢方法了,妳說是不是?
有了錢真好!當我想起了那個坐在我隔壁的王同學所使用的六十四色粉臘筆時,內心竟莫名地湧現著強烈的佔有慾……,直到現在,那隻被我偷藏了許久的金色臘筆始終都不敢拿出來使用!總有一天,我也要擁有一盒屬於自己的六十四色粉臘筆,我要在我的圖畫紙上大大方方的塗上金碧輝煌的顏色!
還有那位陳同學,總是喜歡在我面前炫耀她新買的削鉛筆機,卻不肯將它借給我,我的作業總是得乙等,因為我沒有一枝好的鉛筆可以寫字……。
午後的第二堂課,我感覺到胃裡一陣抽搐,起初是間歇性的,逐漸地間隔愈來愈短,後來竟覺得整個胃部開始扭絞起來……。
那像徵著解放的鐘聲終於響起,等不及老師走出教室門口,我一頭便栽進寫字桌上,藉著昏睡來減輕胃部的痛楚。喧囂的吵鬧聲逐漸在我模糊的意識中褪去……。
感覺上自己的身體正冒著冷汗,手腳發軟而失去了動力,脖子也開始冰涼,腦子裡不斷地出現奇異畫面……。天地間突然幽黯下來,我走在一處沒有路燈的公路上,看不見路的盡頭,無數的木頭人與我擦肩而過,一樽樽木然的表情,像行屍走肉——。
我不知該向前還是往後,漫無目標,像迷失在大海中孤立而無援,只能隨波逐流。在我對那些木頭人產生憎惡的同時,自己的身體彷彿僵硬得如同他們一份子。我不知自己究竟來自何方?又該往那裡去?……
眼前突然出現一盞燈,我循著燈光方向走去,伺一靠近,見提燈者是一個老公公,髮鬚斑白,面容慈善,對著我露出和藹的笑容。老人家手中拿著一顆不知名的東西放在我手上,我努力的睜開眼睛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
母親坐在醫院的病床前撫著我的額頭,我感受到母親充滿熱心的手貼著我冰涼的額頭,我的右手被一隻注射針管束縛著,仍隱隱作痛。左手上卻不知何時握著一顆碩大而紅透的蘋果——。
過度的飢餓加上風寒,使我昏迷了一天,全身像虛脫一般,軟弱無力,當意識逐漸恢復的同時,我再度感受到強烈的飢渴——。
母親似乎並沒有懷疑我們這些天把錢省下來而沒有去吃飯,如果她知道的話絕不會容許我躺在醫院裡並且放著生意不做特地照顧我。也許我的想法太天真,竟以為這樣便可以輕易存錢,卻累得父母白花了大筆醫樂費,到頭來卻還要照顧我!還有這些天來和我一起挨餓的妹妹,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想到小時候就患有癲癇症的妹妹,我心彷如刀割,那瘦弱的身子骨,怎經得起這些天來的煎熬?她的堅強映襯我的軟弱,她能捱受,我卻不能,倘若她為此而舊疾復發,我將如何能原諒自己?
看來,我們的計畫是無法持續下去了,一切的努力都將成泡影。然而,我要如何將此事告訴妹妹?如何告訴她,我已被一場病魔給打敗了!……
第二天出院,回家看到妹妹,心裡無限內疚,幸而她安然無恙。……我決定把取消計畫的事情告訴她。然而她卻戰戰兢兢的跟我說,我們的存款已被花掉了一半。她實在餓得沒有力氣,那天我被送進醫院,她獨自把錢拿出來跑到雜貨店一口氣吞了六片麵包和五瓶桔子水……。
她娓娓訴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