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被拐賣的女子基本都跑不掉?2

更新於 2023/05/05閱讀時間約 35 分鐘
衣角不小心颳了一下,小龍外套一角落到了地上的小水窪裏,我瞥了一眼,反身去了後院。
把後院東西歸攏放好,剛開始劈柴的時候,羅老太從屋裏轉出來了。
「笨手笨腳的,後院就這點玩意兒,咋還沒整完?」
羅軒也沒骨頭似的蹭着牆出來,眼珠子轉了個來回,先看前院,見着小龍外套半片都落在地上,他眼裏一絲詫異一晃而過,被明顯的笑意填滿,下一瞬就看向後院的我,語氣很不耐煩地趕我走。
我在他們祖孫二人的視線裏,走出了這扇大門。
回去的時候,羅大明正在家裏。看他的神態,應該是今天炫耀得不錯。
我心裏很清楚,羅大明也就是這一兩天會不讓我幹活。又不是真的要養着我,他炫耀夠了,一定會立刻趕我回去幹活。
於是我在做好飯之後,趁着羅大明高興,囁嚅着跟他提了換份活計。
「你不想在山上幹活了,想去老賀家的屠宰場幫工?」
羅大明哈哈大笑,邊笑邊拿滿是油的手指頭戳我腦袋。
「大明哥,我聽說屠宰場那邊幹活能輕鬆一些,而且還掙得多一點,我還能回來早點做飯。」
「媽的,這大學生也就這點兒腦瓜子,」羅大明笑得嘴裏飯渣都噴了出來,突然惡劣地停住了,「你真有這個打算?不改了?」
我剛要點頭,看着他的態度,忽然猶豫了一下。
「行,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你就上屠宰場吧,我給老賀去個電話。」
我直覺想反悔,面上剛有一點焦躁不安,就被羅大明按住了。
「你自己提的,可別跟我說你反悔。」
他滿臉橫肉,神情裏盡是威脅,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羅大明又笑了。
「人家他媽說啥信啥,屠宰場活清閒,活清閒還能賺得多?多少娘們都不敢去,你膽子可挺大啊——」
我猛地停住動作,卻沒敢抬頭看羅大明。
眼淚爬了滿臉,羅大明笑得更來勁了。
「現在後悔可晚嘍,誒也沒晚,明天上工再後悔——」
我沉默地咀嚼着嘴裏的飯菜,一副不敢求他的樣子,暗自鬆了口氣。
積壓的苦痛和滔天仇恨,應該會在勇氣炸開的某個緊急關頭凝聚成超常的力量,生死關頭迸發的強勁力量都是這樣。
但只有力量不夠。
我是聽說過很多危險關頭反殺壞人的事例,但我不敢賭。
如果一擊不中,如果因爲頭腦中的道德底線片刻猶豫,如果只有豁出去的勇氣,只依靠蠻力,卻不知道最好的發力方式……
我從前連蟲子都不敢踩死,現在人沒有那麼嬌氣了,可我到底沒殺過比蟲子大的任何活物。
所以得找個地方練習,手熟了,纔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18.
我們這邊安靜了沒多長時間,羅大明剛打完電話,隔壁院子裏就開始大呼小叫。
本來叫喚兩聲,羅大明最多罵一嘴。但後來腳步聲越來越多,很顯然是好多人都朝隔壁去了。
於是羅大明也皺着眉起身,我趕緊扶了一把。
原來是羅軒在院子裏叫喚,說東西被偷了。
事情不算大,羅軒也不是第一次大呼小叫,衆人在看見小龍那一刻,基本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村長和其他的人之所以聚攏過來,是因爲丟的東西。
羅軒說他丟了筆。
在這個村子裏,其實嚴格來講,丟什麼東西都不能算大事,哪怕是丟了金條或者什麼祖傳的寶貝——但筆不行。
村裏被拐來的女人,大多數都是大學生,再不濟也識字,而筆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所以大家湊過來就是爲了看一看,這幾支筆芯能不能全部被找到——是不是小龍不要緊,不是哪個女人就行。
羅軒喊得突然,我和羅大明到院子邊的時候,小龍外套還在地上。
然後羅軒當着所有人的面,從小龍衣兜裏掏出了筆芯。那幾張殘紙是從羅軒桌上的整張紙撕下來的部分,已經被水窪洇溼,黏在一起,成了不規則形狀的紙糊,看不出具體多少張,但明顯不少。
「又是你!紙都成這樣了,你撕了多少張啊!你這個小偷!
「我好心好意請你來家玩兒,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答案很明顯,既定印象已經在村民心裏,又是人贓並獲,小龍百口莫辯。
獨眼龍姍姍來遲,直接給了小龍一巴掌,讓他跟羅軒道歉。小龍臉色漲紅,眼裏怒火恨意熾着,死梗着脖子瞪他爹。
那邊父子反目成仇,這邊羅軒繼續大聲叫喊發泄,一場鬧劇眼見着要定論。
村長突然把目光轉向了我。
「小軒啊,」村長的目光在周圍人身上轉了一圈,「頭午就小龍來過?還有別人不?」
羅軒臉上的暢快幾乎要藏不住,怎麼可能允許這個時候有人轉移注意力,壞他的事。
「沒有誰,大爺,」羅軒一口咬定,「是來過幾個娘們,都是在我跟老太婆眼皮子底下出去的。」
村長腳跟蹍着地面,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還是都查查。」
旁邊就是羅大明家,我又正好去過羅軒家,村長帶着人,第一個就要去羅大明那裏查。
羅大明房裏所有稍微重要的東西都帶着鎖,各個屋查了個遍兒,什麼都沒有。
我垂着頭,跟在他們後面,準備送村長他們出門。
臨到門口,村長突然停步,看向了牛棚。
「大明啊,弟媳婦——」
他看向我,我即便沒有抬頭,也能感覺到陰冷的眼神線一樣釘在我身上。
「弟媳婦住沒住過這兒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親自走向了牛棚。
幾乎沒費多少力氣,村長就在牛棚裏壁上找到了一個洞,他嘖嘖出聲,手搭在堵洞的磚頭上。
涼意順着脊骨到天靈蓋,我呼吸都困難。
磚頭被一點一點拉開,露出裏面的洞。
那個洞不大,拉出來的部分足以看到裏面了。
空的?
怎麼會是空的!
挖了洞,洞裏卻什麼都沒有,這明顯比裏面有東西更招人懷疑。
我根本無暇去想我放在裏面的半個饅頭被誰拿走了,這個人是要害我還是有什麼別的目的,也根本來不及琢磨其他更好的辦法,只趕在磚頭被徹底抽出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我錯了村長!我再也不偷藏饃饃了!求您放過我吧,求求您——」
村長盯了我半晌。從他的角度看,應該注意不到我已經半看半猜到裏面是空的了。各家女人偷偷藏點喫的,雖然也要被打,但算不了什麼新鮮事。
畢竟裏面沒有紙和筆芯,危機暫時解除,人羣散開去下家的時候,村長好像還在半信半疑。
直到羅大明薅着一根粗木柴把我打得撲在地上,我才猜到什麼。
是羅軒。
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的時候,我看到羅軒悄悄握了拳。後來村長他們離開羅大明家的時候,羅軒的眼神裏也是帶着一絲謀劃未成的懊惱。
這個小畜生心眼壞,但並不算聰明。
他的心思很好猜,應該就是想要用那半個饅頭來威脅我。
——他先偷走我半個饅頭,羅大明哪天不在的時候,他再來插門閂,威脅如果我告訴羅大明,他就把我偷藏饅頭的事情說出去。這樣他既得了甜頭,又不用花錢。
只是他沒想到,這件事會陰差陽錯地被村長揭開,這個威脅我的條件失效,他一定還會找機會再來羅大明家玩,繼續尋找可乘之機。
木柴一下一下打在身上,羅大明泄憤地拽我頭髮。
他倒不是在意半個饅頭,或者我自己藏了喫的。
他是覺得給他丟人了。
對他來說,家裏女人藏了喫的被人發現,和他養的豬跑到外面喫了口垃圾是一樣的概念。
更何況,他剛跟人吹噓過自己賺錢,村長就領人在他家轉圈搜了一遍。
羅大明發狠地告訴我,屠宰場我非去不可,明天就得上工。
我長長地吐了口氣,月上中天時,才堪堪爬回牛棚。
19.
最開始去屠宰場上工那些天,我天天做噩夢。
羅大明樂得看熱鬧,他早猜到我這種「嬌弱大學生」會被那裏嚇得魂不附體,所以在我提出想從山上換到屠宰場的時候,他一口答應,還威脅我不要反悔。
不過,雖然以看我受折磨爲樂,但真的被我吵醒卻不行。所以沒幾天,我就又被驅回了牛棚。
當然,把我趕出去也並不只因爲我噩夢連連會吵到他,他還有自己的考量。
他想開直播。
網友的追捧和金錢的誘惑讓他心癢,但還沒到昏頭的程度。
所以他打算在屋子裏短短直播幾分鐘,這樣既滿足了網友評論區裏的期盼,又能保證不會不慎泄露什麼。
但事與願違,他第一次開直播就失敗了,還沒等按下直播鍵,手機APP先閃退了。
之前我剛來村子,偷用羅大明手機但被迫中斷,還差點被他發現那次,他的手機就很卡很遲鈍。
加上做短視頻這段日子天天錄視頻,手機使用時長增加了不少,長期下來,他的破手機根本撐不住。
從閃退那天開始,問題一股腦兒湧現,羅大明的手機動不動就罷工,不是閃退白屏,就是電量消耗飛速,剛開機就黑屏。
羅大明自己也清楚手機用了多久,他每天罵罵咧咧卻也沒辦法,手機全天大部分時間都只能固定在電源旁邊。
很明顯,短視頻給他的甜頭讓他捨不得放下,即便是每天出門不帶手機會有各種不便,他也還能把它留在家裏充電,只爲了充滿拍一點視頻。
他依然很防備我,每次留下手機充電時,都會先完全退出短視頻APP賬號,還不忘拔掉SIM卡。
我暗道他做無用功,但面上遲緩疲累,裝着什麼都沒看到。
我每天去屠宰場上工,回去的時間段就是中午和晚上。每天中午羅大明都在家裏,偶爾會有他不知道去誰家,晚上比我回來晚的情況,但不會有很大時間差,我能單獨和手機共處一室的時間不多,就算想,也根本做不了什麼。
其實他完全是多慮了,我根本就不會用他賬號做什麼。
他們羅家三個兄弟都多多少少認識點字,據說是小時候念過幾年書。
羅大明雖然不像村長認識的多,但基本常用的漢字他好像是認識的,所以網友的評論他能囫圇猜個大概。
我不是沒想過在評論區或私信發暗語求救,甚至我還想過在他開直播的時候不經意入鏡,再找機會尋求網友幫助。
但這些太冒險了。
——或許他識字是騙我的,也或許他確實識字但根本不認識幾個,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敢賭。
我確實對他的性格很瞭解,但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他絕對不會給別人看自己的短視頻,萬一他灌了酒忍不住炫耀,萬一有什麼意外情況……
我不清楚他認不認字,但肖維認字。
更何況,我沒辦法確保網友明白我的意思,也沒辦法保證默契——萬一網友回覆了,或者在直播時彈幕裏問了我,而羅大明恰好能看懂,那後果我根本不敢想。
所以我不做他想,只默默看着羅大明做賬號,偶爾提一點建議。
手機待在電源旁邊的時候越來越長,有天老賀有事提前關了門,我和其他女人也就提前回了各自的屋子。
我回去的時候羅大明正要出門,看見我提前進來,羅大明吩咐我多做點菜,他去拎酒。
他要去獨眼龍家。
我趕緊生火起鍋,悄悄掃了眼時間。
羅大明腆着肚子來鍋旁邊舀了碗涼水灌,吹着哨兒去了前院。
我剛鬆口氣,他又折了回來,再出去的時候,指頭間捏着個小方塊。
是SIM卡。
他每次去獨眼龍家拿酒,都至少一個小時。
我等羅大明走了20分鐘,把該下鍋的食物都放好之後,按開了他手機,試着在裏面找些有用的信息。
我不敢看太久,只能粗略點開一些重要軟件。
基本所有軟件他都退出登錄了,沒有SIM卡和Wi-Fi,我連不上網。所以來來回回找了一圈,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也沒發現。
我急急看了眼時間,突然在相冊裏掃到一個熟悉的背景。
看時間,應該是羅大明上次帶着羅軒上城的時候拍的。
我反覆放大,終於驚喜地確認了一件事。
他們所謂的「上城」,原來就是去我被拐的那座城市!
時間差不多了,我不敢再耗下去,正打算清屏的時候,門外好像傳來一聲羅大明的吆喝。
他怎麼提前回來了!
我快速觸上多任務管理鍵,手機卻卡了一下,自己跳回了主屏幕。
大門已經開了。
手機頁面固定在主屏幕不動,關不了機也不能熄屏,羅大明如果進來會直接看到。
萬一手機不卡了,他完全能通過多任務管理鍵發現我還沒來得及結束運行的相冊APP。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拼命按着手機,快速抓過事先準備的東西。
我身子擋在手機前,手指一直用力摁着關機鍵,手機終於在羅大明推門那一刻黑了屏。
「幹啥呢?菜做好了?」
「馬上了大明哥。」
他擰眉看了眼我手裏的抹布,隨後捏起了手機。
「破玩意又自己關機,哪天得買一個去。」
我腳步沒停,冷汗紮了一後背。
20.
我估計得沒錯,羅軒那個小畜生根本挺不了幾天,經常來羅大明家轉悠。
因爲他是羅大明侄子,而且到底還是小孩子,只要目的不是插門閂,他可以隨便串家走戶玩。
羅軒也就藉着由頭,三天兩天就來羅大明家跑一趟。
我心裏清楚,他是爲了找點什麼威脅我的理由,或者是想碰一個羅大明不在的時候偷偷達到目的。
但我沒告訴羅大明,還是怯懦畏縮地照顧羅軒,一切按着他自己的意思來。
今天也是,羅大明剛在外面跟人打完招呼,說要出去一趟,後腳這個小畜生就來了。
我本來正拿着抹布擦桌子,見他來,急急忙忙把水盆放在牀邊地上,迎了出去。
羅軒繞着院子走了兩圈,進屋看到了羅大明的手機。
「二大爺咋沒帶手機?」
羅軒心虛,本來聽見羅大明是要出去一陣,他才溜過來的。
結果看到屋子裏的手機,他以爲是落下的,羅大明一會發現沒在身上就會回來,他自然就坐不住了。
羅軒邊問邊張望窗外,看那架勢是要走。
我告訴他羅大明留下它是爲了充電,說到一半,我雖然依然聲如蚊蠅,但語氣明顯輕鬆不少。
畢竟羅大明賺了錢,挺直了腰桿,我的日子也好過了一些。
所以羅軒問我爲什麼的時候,我也就噙着笑,給了他解釋。
我沒說用手機怎麼賺的錢,也沒說羅大明用這個破手機要幹什麼。
我靦腆地說着羅大明多麼有能力,雖然隻字不提賺錢緣由,但言語之間始終有「發家致富」的篤定,對羅大明的依賴和對好日子的期盼,也都融進話尾一連串的自豪誇獎裏了。
末了,我還像真正的長輩一樣,鼓勵羅軒也要這麼「有出息」。
我神情裏輕快和滿足明顯,完全沒在意他越來越沉的臉色。
小畜生藏不住心事,那點妒火把顏面一寸寸燎黑,我權當看不到。
羅軒和他爹一樣,自覺着自家條件不錯就高人一等,所以他熱衷於誣陷小龍,做一些仗勢欺人的噁心事。
就像羅老三來插門閂時非逼問我,想我說出他比羅大明了不得一樣,羅軒也見不得任何人當着他面說別人好——更不用說自身產生危機感,覺得羅大明家日後可能蓋過他們家一頭。
我的話被羅軒直接打斷,他大剌剌地坐在牀邊,要我去叫小龍來玩。
我小心翼翼地告訴他隨便玩,別不小心碰到羅大明的手機,他豎眉厲眼,我沒辦法,只能跑出去找小龍。
上次的事,小龍明顯心裏有結。可獨眼龍聽說羅軒叫他,急急忙忙就把小龍轟了出來,問也沒問一句。
小龍額上青筋起伏,最終緊攥着拳,悄悄扯了嘴角,瞧得我骨寒。
把小龍領進屋門那一刻,我就被羅軒趕了出來,在他們的思維裏,「主人」在屋子裏,我們這種工具是不能在旁邊礙眼的,做家務也不可以。
我喏喏應聲,妥帖地抬手關門,視線從兩個小畜生身上落下,掃過牀邊的水盆,最後隨着門縫斂上。
前院看不見屋內,我聽着裏面動靜漸漸熱鬧起來,起身跑出了院門。
羅大明剛走也沒多久,我跑了一段就追上了。
見着我他很是不悅,剛要呵斥,就被我的話堵了回去。
「你說啥?羅軒和小龍來家玩,打起來了?」
羅大明原本擰緊的眉頭一點點揚平,似乎已經看到自己拎着羅軒管教、順便敲打羅老三的場面了。
「是……我不敢管,大明哥你快回去吧,再出啥事……」
羅大明不急不緩踱回家,我上前一步把大門完全推開的時候,爭吵聲忽然停了,隨即撲通一聲。
像什麼東西掉進液體裏,砸出個水花。
這下羅大明手一頓,趕緊進了門。
——正好看見他的手機浸在水盆裏,四周一圈水痕。
抬頭看,兩個小畜生模樣呆愣,充電線自己夠在插頭上,線一端還晃晃悠悠,應該剛被人不小心扯下來。
羅大明明顯有點慌神,他趕緊把手機撈出來,下意識地就想開後蓋擦擦裏面,但手觸到手機後蓋的那一刻又縮了回來。
看來是還記得之前的話,記得我跟他說,之前我做短視頻的手機不小心掉水裏,自行打開手機後蓋,東西就全恢復不了了。
我垂着腦袋,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塊乾爽的布。
這次不是丟筆這麼大的事,只不過泡了一個手機,引不來上次那麼多人。
周圍人都勸說孩子還小,加上又是羅大明親戚,這麼多道嗓音架着,羅大明不得不下臺階。
羅軒嚷嚷着說是小龍非要和他吵,手機也是小龍動手的時候不小心帶下來的。
看小龍神情,這次應該確實是他碰掉的手機,所以他百口莫辯,好在羅大明下了臺階,大氣地表示不用在意,這手機本來就壞了,他早就想換。
人都散了,羅大明關上門,使勁抽了我一巴掌。
倒不是怪我,他很清楚我是被屋裏小畜生趕出來的,就算打起來我也沒資格進去勸架。而且說到底,他確實打算最近換新手機。
他只是不爽,因爲被大傢伙的話架起來,不但沒教訓到羅軒和羅老三,自己還喫了個悶虧。
他無處發泄,就把火砸在我身上。
但手機確實是得換新的了,羅大明吩咐我用布包好手機,決定明天上城。
21.
第二天一早,羅大明拿上現金準備出發,我提出要幫他再縫一下衣兜。
「大明哥,你可是村裏面頭一個換好手機的,萬一被一起上城的人嫉妒,偷你錢咋整。」
羅大明被我話裏話外捧着,不由得得意洋洋,把錢掖了掖,拉着長聲出門。
「哪個也不是這樣的人,臭娘們想挺多。」
大門關上,我盯着牆上鍾走,慢慢到了九點半。
走了一個小時,不存在上次那樣半路回來的情況了。
我飛快掀開牛棚和豬圈最裏面的草墊子,把裏面掩着的東西挨個摳出來,回了後院。
大門旁邊我支了個鐵盆,但沒敢插閂,我怕有人來。
地上的鐵籤子和鋼條都是我偷偷收集的,本來一端就比較尖,只不過有污垢和鏽,我被趕回牛棚這段日子的深夜都會偷偷打磨,日積月累,現在也差不多了。
我兩腳固定其中一個鐵籤,手上使勁,想把鐵籤頭部磨得更尖銳。
腿腳一併發力,手卻哆嗦着不聽使喚,鐵籤顫打滑錯開,我嘗試幾次,終於捂住臉,邊抽顫邊發狠地掐自己。
鐵屑污泥混着鹹味抹在鼻間,我全身都在哆嗦,卻不敢出任何動靜。
可能也就一分鐘,我拼命停住了顫抖。
我沒有恐懼的時間,更沒有崩潰的時間。
喉嚨酸脹,眼淚模糊得視野發虛,我用力閉眼,深呼吸緩解了抽噎,重新拿起了地上的東西。
我知道羅大明他們會去哪裏買手機。
既然他們口中的「上城」就是去我被拐的城市,那羅大明一定會去我大學旁邊的那家手機店。
我這段時間看過幾次羅大明的手機,再結合村民平時聊天裏的蛛絲馬跡,基本能確定他們進城是從哪個入口進去。
那家手機店就在離他們最近的範圍裏,而且那周圍只有他們家收現金。
現在大部分人買手機都是在網上支付的,只有那家手機店還支持現金支付,這是我被拐前一段時間社會調研的結果。
羅大明想要炫耀,一定會選擇用大把現金來惹眼。從支付手段和地理位置上,他都會選那家店。
就算不選擇那家店,他也一定會選擇城裏大型的手機店。
因爲我平常暗示過很多次,小手機店賣的都是假貨,一定要去大型的手機店。
這方面羅大明一點經驗都沒有,他會潛意識地選擇聽我的——就像手機掉在水盆裏那一刻,我雖然全程沒說話,但他撈出來之後依然沒有打開過後蓋。
店面大的手機店都有維修工作間,維修手機和售賣手機是兩個空間。
所以等到羅大明把手機給店主之後,店主會到工作間,打開手機後蓋,發現我放進去的紙條。
——羅軒陷害小龍偷紙筆那天,我偷偷撕下來了小塊紙,然後才讓小龍外套掉到水窪裏。
那塊紙被我浸了油,當天在羅老三家院子裏,我就寫好了內容。
「打187××××××××讓他報警
大明村
重謝」
因爲之前的事,我不敢完全相信誰。所以我留了男朋友的手機號,如果店主覺得報警後續會有麻煩的話,可以電話聯繫,讓我男朋友報警。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救我,但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只要羅大明不會發現,我就要試一次。
把飯按時做好,地上的東西都磨得夠尖銳了,我回屋看了眼時間。
今天羅大明基本全天不在,機會太難得,我着急磨鐵籤時沒注意,現在被涼風吹了眼,抬手抹臉的時候才發現,手心已經被硌得血肉模糊,我後知後覺,意識到有痛感。
簡單清理了一下,我進屋抓起牀上一早放好的衣服,扔進了前院的水盆裏。
等衣服完全浸溼,我把它拎出來稍稍擰乾,晾在了門口顯眼的位置。
那件衣服是羅大明經常穿的一件,只要看到我洗這件衣服,細心的人就會知道,羅大明今天應該是不在家。
果然,衣服晾上沒幾分鐘,村長兒子就推門要進。
聽他的口氣,應該是沒提前跟羅大明說想要插門閂。
而我的抗拒顯然讓村長兒子很意外,他不明白,這段時間溫順怯懦又明顯融合進這個村子的我,爲什麼今天會突然拒絕他。
我一副很抗拒的樣子,一邊唸叨着羅大明要回來了,一邊躲他。村長兒子就要揪住想躲的我,卻不小心踩進了我放在門口的水盆裏。
我捏着手躲出院門,村長兒子一腳踹翻水盆,鐵盆在院子裏哐啷作響,他揪住頭髮把我甩在地上,腳狠狠地踩住我的手。
我兩隻手鑽心地疼,村長兒子腳上繼續使力,還用鞋跟蹍着我手背。
他一貫有這個癖好。我剛被拐來在村長家的那些天,只要有哪個女人不聽他的話,他就在地上鋪滿碎石頭,然後把不聽話的人雙手攤在碎石塊上,他用腳用力蹍,直到女人雙手滿是鮮血。
「咋,你個賤人還裝起貞潔烈女了?」
村長兒子邊踩邊罵,我嘴裏也沒停,一直用他能聽見的聲音唸叨着羅大明。
「老子來多少次了,今天你裝起來了,給我二叔守身子啊?」
手掌那裏的痛感一點點消失,我馬上感知不到的時候,遠遠看見了羅大明。
買了新手機,又在同村人面前炫耀了一把,羅大明喜上眉梢。
他看着村長兒子在家門口蹍我的手,大發慈悲地勸了一下——不是爲了救我,他是想問我新手機的使用方式。所以他故技重演,又用了長輩身份,笑呵呵地把村長兒子勸走了。
我兩手掌心血肉模糊,迷迷糊糊地爬起身子,走路都在晃悠。
羅大明興致一來,從抽屜裏扔給我一點藥。
「讓人家高興高興就完事的事兒,非得把自己整成這樣。瞅瞅你這手讓他踩的,我看着都嫌乎。」
他罵我,話裏倒沒有多少真的發狠的意思。
我感激涕零,趕緊清理了傷口,繼續端飯幹活。
酒足飯飽之後,羅大明把新手機給我看了一眼。我不碰屏幕,在旁邊看着,教他操作。
我之前告訴過他,付款之前要先用新手機拍張照片,這樣能看出攝像頭好不好用。
所以我也就在他打開相冊的時候看到了那張今天拍好的圖片。
他果然就地取材,只看了一眼,我就能辨識出背景就是我大學旁邊的那家手機店。
羅大明在兜裏摸出一枚U盤,扔在我旁邊。
我早跟他說過U盤的好處,他本來不想買,但聽到只要十幾塊就能買一個,還是選擇帶了一個回來。
我試了試,手機沒反應。
「不好使?就在手機店旁邊買的,咋能不好使?」
羅大明煩躁地罵了兩聲,U盤忽然連上了。
我告訴他這是接觸不良,他買的U盤應該是有問題的,接觸不良的U盤現在能識別得了,但是長期使用的話,裏面儲存的內容會毀掉,而且可能對手機的壽命還會有影響。
我這些話不像之前介紹自媒體,沒有用一種他完全能聽懂的方式說,而是夾雜了一些雲上霧繞的術語。
羅大明聽得直擰眉,嘟囔着城裏人鬼精,正好手機店讓他五天後取舊手機,他再上城要找U盤店家換個好的。
新手機幾乎讓他愛不釋手,拍出來的畫面明顯清晰又好看,連帶着他的賬號都累積了不少新的粉絲,羅大明很是高興,每天都沉浸在要發財的喜悅裏,就這樣過完了三天。
22.
誰也沒想到,第四天出了事。
村民在河邊發現兩具屍體,是羅軒和小龍。
我那天全天沒出門,發生的一切都是從羅大明嘀咕的和路上過的人議論的話裏分析出來的。
說是下午的時候,就有村民看見他們兩個在河邊游泳打鬧,後來不知怎的就打了起來。
但他們兩個畢竟三天兩頭就掐一架,村民哪個也沒放在心上,也沒有誰閒得無聊停下來看熱鬧。
更何況,兩個孩子從小在村子裏長大,水性都很好。
所以那些村民遠遠地看着他們打到了水裏,就都沒繼續關注,也就沒有人聽到,兩個孩子的爭吵打鬧聲是什麼時候停止的。
再注意到河邊時,生氣不再,已經只有兩具屍體了。
據說那兩個孩子身上還都是瘀青和傷痕,可能是廝打後進了水,不小心淹着了。
兩個孩子都沒救回來,村裏氛圍也跟着很緊張,但當天河邊沒有任何一個被拐來的女人,都是原住村民,所以這件事明顯就是個悲慘的意外。
羅老三和獨眼龍也接受了現實,獨眼龍沒了眼睛又喪子,卻也還是不敢衝羅老三豎眉。兩家說好,一起辦事。
第五天,羅大明應該上城去取手機的約定日子,正是羅老三和獨眼龍家辦白事的日子。
一大早,村民都帶着自家拿的東西去了小餐館。
在這個村子裏,白事比紅事更讓這些心虛的劊子手在意。村民一整天得在餐館裏,沒有任何人敢離開餐館半刻,他們甚至不敢離開人羣。只能聚在一起,直到過了半夜十二點纔可以回家。
唯一的例外就是當天上城的人。上城的人當天離村前要把自己準備的東西帶到餐館再離開,他們同樣不可以回來,也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回村。
待在這裏這麼久,我觀察了很多次。這個村子裏辦紅事的時候,偶爾會有人在當天上城。但白事的時候,大家一般會選擇留在村裏。
羅大明顯然不會這麼選擇。
如果今天辦事的換成是獨眼龍和別人家,羅大明肯定會留下去餐館。但對象換成羅老三家,他就一定會選擇上城。
弟弟中年喪子,他去了也覺得難受,正好今天是本手機店約定好的日子,還不如上城去——這是他給村長的理由。
可實際上,他眼睛裏那點幸災樂禍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羅大明早就扔給我幾隻活雞,還有他家裏平常藏起來不讓我碰的砍骨刀,讓我宰好,他趕早送到餐館裏去。
村民去都帶着些白事物件和錢,再不濟也帶些自己做的東西,羅大明倒好,送幾隻現宰的雞。
我心裏冷笑,面上卻趕緊應下,繃着太陽穴,捏起羅大明剛給我的砍骨刀,雞血還是灑了一地。
羅大明看着我滿身血的狼狽樣子,罵我在屠宰場幹了這麼長時間,還像個耗子似的膽小,連宰幾隻雞都撲騰一地血。
我捱了幾腳,卻沒動手收拾,而是小聲說雞血吉利,問他要不要沾點。
他態度稍稍放緩,施恩似的點了頭。
原來就算幸災樂禍,心裏也還是會發毛的。
他們真的很迷信。
走之前我提醒過他,換U盤的時候別忘記暗示自己有親戚朋友買過壞的,嚇唬嚇唬店主。
當時我說U盤店確實愛耍滑頭,但他們不敢唬有經驗的顧客。
羅大明在家合計合計,也就打算說,「我婆娘以前就在你家買過特價U盤,拿回去就壞了」。他想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不是不懂電子產品的人,讓對方不敢騙他。也想用這個鬧法,讓店家退給他錢,再賠償他一個新的。
U盤店的店主我認識,就是我們大學畢業的女生,比我大幾歲。
那是個善良且聰明的學姐,我第一次認識她的時候是在表白牆,她幫一位老人,被拍照放在了表白牆上。
所以我寄希望於她的敏銳,希望她能聽出這句話裏的問題,然後打開U盤,拿出裏面的紙條。
所謂特價U盤,是這家店專屬的一個梗。
當時我還在上學,校方和自主創業的大學生合作,推出了本校特製U盤,校慶當天售賣。
當時這個U盤出了好幾種樣式,分別放在學校創業園和校周圍幾家U盤店。
那個學姐的店,就負責售賣其中一種特別款——只賣給本校且還沒畢業的學生,憑學生證購買,只賣5塊錢。
至於「特價U盤」這個梗,也是那個時候的事。
是有一個男生想在校慶當天求婚,事先和學姐溝通,拆了其中一個U盤,把求婚的話寫成小紙條夾在芯片和USB口中間,然後帶着心愛的女孩來購買。
女孩拿到手,發現U盤不好用,店裏素不相識的學生顧客都憋着笑引導她找店主對質,然後拆開U盤看看。
後來的一切都熱鬧而浪漫,女孩紅着臉出店門的時候,店主還在調侃自己買的這是特價U盤,不好用的話就打開看看。
「我婆娘以前就在你家買過特價U盤,拿回去就壞了。」
知道「特價U盤」,一定是那段時間去過店裏的大學生。一個沒畢業的大學生,卻嫁給了羅大明這樣近半百的、咄咄逼人的、愛佔小便宜的男人,我想以她的敏銳程度,能聽出這句話的問題,然後打開U盤看看。
裏面是和手機後蓋裏一樣的字條,不過手機號碼換成了我家人的。
23.
萬事俱備,不知道能否求救成功,但只要羅大明回來之後沒反應,只要不被人發現短視頻的事,我就能安然渡過這一關,然後繼續以村民放心的樣子存活,沒人會知道我做了什麼。
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羅大明拎着雞走後不久,村子裏安靜下來,應該是人都去了那家餐館。我正準備回屋,大門忽然被踹開。
我一瞬頭腦發緊,根本想不到這種時候爲什麼會有人不在餐館,大門爲什麼會這個時候轟響。
是……肖維!他要幹什麼?
我眼前發白,驚慌地看到他憤怒扭曲的臉,轉身就往牛棚的方向跑,卻被他扯住了頭髮。
被扯住的地方崩開斷裂聲,遠處村民點來去晦氣的爆竹炸開,遮蓋了我的痛呼。
我被摜在地上,手指嵌進地下乾草裏,不停地抖。
肖維這架勢不可能是想插門閂,更像是……知道了什麼。
「季雲是吧?我真是小看了你。平常裝得可真像啊,竟然連我都信了。」
「肖維哥你說什麼……我裝什麼了……」
我不清楚他知道多少,下意識地重複他的話。極端的恐懼讓我發不出聲音,嘴角跟着抽搐,氣音斷續。
「聽說羅軒小龍最近總掐架,你挑的吧?把自己擇得乾乾淨淨,那兩個蠢貨頭破血流還丟了命,有點本事。
「設計出了白事,村民一定都得今天聚起來,沒人敢離開。偏偏今天羅大明要上城,明天纔回來——你想幹啥?攛掇被關家裏那些女人逃走?還是在家要鼓搗什麼壞主意?」
「你誤會了肖維哥,不是我,他們一直關係不太好,我真的啥都沒幹!」
我抽泣着磕頭,求他消消氣,肖維卻一鞭子打到我腦袋上。
「你啥都沒幹?你沒攛掇羅大明整自媒體?」
我身子僵住,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
「行啊你,」肖維扯着領子,笑得惡劣狠毒,「羅大明不可能告訴任何人,這個法子還能讓他信你,你真行啊。怎麼着,想跟網友求救?
「可惜了了,我先知道了。怎麼辦啊,費好大勁琢磨出來的這麼好的辦法,沒準馬上就成功——結果先被我發現了,哈哈哈哈哈!你灰不灰心?後悔死了吧?
「噢對,你也不用發愁。明天羅大明回來,我會立馬告訴他你是個什麼東西。你說,知道真相之後,羅大明會怎麼感謝你?
「放心,我會讓他留着你的眼睛。好人做到底,我得讓你看着我啊,看着我親手把那個破賬號註銷。」
我只剩下氣音,身體篩糠一樣,肖維蹲過來,陰森森地盯着我看。
我拼命點頭又磕頭,求他網開一面,求他先別告訴羅大明,讓我多活一天,我什麼都願意做。
「是可惜了,長得挺漂亮。要不這麼地,你好好伺候我,伺候舒服了,沒準我能跟羅大明求求情呢?」
「你說你怎麼就想不開呢,」肖維嘆了口氣,語氣裏卻全是幸災樂禍,「就算能回去又能怎麼樣啊,我把你接進來,你已經掉到地獄裏了——你就算出去,也做不了正常人了,怎麼就不能安分守己,消消停停地做村裏人,啊?」
肖維甩開手,目光掃過大門旁邊那裏,笑出了聲。
「要不是賀筱聽到你和羅大明在大門裏邊議論短視頻就急急忙忙找我,我也不會知道。所以啊,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恨也找賀筱去。
「時間長了飄了吧?你說你倆但凡謹慎點進屋說,賀筱也不至於聽到啊。
「行了,進屋伺候我。今天也沒人打擾,給你個機會。」
肖維正湊過來,得意地笑着我嚇破膽的絕望樣子,我驀地抬手,金屬穿透骨肉的聲音短暫又沉悶,肖維的表情一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要是不讓賀筱知道,怎麼能引你過來呢?
「你決定洗腦村民讓他們愚昧迷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掉進自己親手設下的陷阱裏,無人知曉地死掉?」
我拿拇指上的頂針使勁軋着手裏的鐵籤子,兩隻手上分不清是血還是汗,溼得直打滑,我害怕鐵籤子扎不進去,渾身都在拼命用力。
「你竟然……演的……」
肖維好像在掙扎,骨頭砸在我身上生疼。但我整個人都撲着壓住他,腦袋過了電一樣,視野好像都跟着清晰了不少。我拼命把手往下送,看見他嘴脣嚅動着,似乎說了幾個字。
「演的?我腿都斷了,每天晚上都看不見月亮,全他媽是烏雲,現在門閂聲一響我就一哆嗦……我這縷白頭髮!」我幾乎語無倫次,眼前也一片血色,「演的……你演一個我看看!」
手好像動不了了,我使勁眨眼睛看,是鐵籤子到了頭,扎不進去了。
我忽然就清醒了。
不能被他帶到任何情緒裏,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肖維眼球凸起,臉上身上都是血,看着好像還剩幾口氣,將死未死的臉上滿是痛苦。
他囁嚅着嘴脣,竟然還能發出一點氣音。
他說,地獄。
我捏起下一根鐵籤子,狠狠紮了下去。
「地獄?」我湊近他耳邊,朝着地上那坨沒聲息的爛肉說話,「肖維你聽好了,我季雲就算是身陷地獄,也絕不會做倀鬼。哪怕被扒皮抽骨,我也要殺了地獄裏最惡的厲鬼!」
自然是沒有回應的,鮮熱的血濺進了地上一圈冷下來的雞血裏,溫度一點點喪失。
我放聲大笑,聲音片刻就被遠處的鞭炮聲裹住,只有我聽得到那聲音裏的坦蕩。
地上那坨爛肉各自分了家,左邊的拳頭還緊攥着。我瞥了一眼,從兜裏掏出一塊布條,用力綁住了那隻拳頭。
羅大明第二天回來的時候,村裏席辦完了,院子裏也收拾乾淨了。
我給他倒酒,順便旁敲側擊U盤的情況。
他一飲而盡,說出來的話卻叫我一愣。
「我說,我兒子以前就在你家買過特價U盤,拿回去就壞了。」
「我婆娘以前就在你家買過特價U盤,拿回去就壞了。」——他把話裏的人換成了弟弟。
我並不因爲他對話的改動害怕,可他的眼神讓我發慌。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眼神掃過並未停留,權當沒注意到。
他是在懷疑我,還是誰和他說了什麼,或者是……我杯弓蛇影了?
肖維不會提前向羅大明揭發我,即使他當天身上沒帶手機,我看不到通話記錄,我也能確定這一點。他不可能打電話說,不差那一天半天,他怕節外生枝。
況且,如果他真的第一時間就打個電話,他不會那樣怒氣衝衝地來羅大明家。
更重要的是他沒辦法推翻自己的話,暴露自己在辦席的日子偷偷回來,還進了別人家裏的事實。
我端了個菜回來,羅大明的目光已經不在我身上了,看來是我太緊張。
羅大明自作聰明改了話,早就在我預料之內。
他們這個村子裏,應該很注意,在外面會避免提到「婆娘」。
而我給他提的建議,聽上去也就是一句普通的話,就像買菜講價說「那天我哥在你家買了不新鮮的菜」一樣,他不會覺得我別有用心。
但話在嘴邊,他會潛意識裏用最相近的詞語替換掉「婆娘」,我想他最開始想說女兒。
可他做夢都想有個兒子,又恰逢老三喪子,他一定會選擇過嘴癮,說「我兒子以前就在你家買過特價U盤,拿回去就壞了。」
這句話,比改之前還能讓人警惕。
因爲當年U盤店爲了促進消費做了活動,把U盤分成了男生款和女生款,男生款在學姐男朋友的店賣,學姐店裏只能是女生購買。
他說兒子買過,我能確定,學姐一定會聽出問題。
而且其實,話裏的提示一直都不在前半句,而是後半句。
羅大明接下來會說,「這回買的這個U盤,我拿回去給我兒子看了,他說芯片一打眼就能看出來有問題,裏邊肯定也是假冒僞劣的」。
賣家會跟着話下意識地透過USB口看芯片,芯片自然是沒問題的——但我把它拆開裏面夾上紙條之後,反着裝了回去。
那樣,學姐第一眼就會看到,芯片是反着裝的。如果是碰瓷挑事,根本沒必要這麼做。再結合「特價U盤」「裏面有問題」,我的贏面顯然大於輸面。
24.
再有人看到肖維,已經是幾天後了。
他本來就不常在村子裏,作爲「有面兒的出息人」和拐賣主要策劃者,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城裏,回村也向來不定時間。
所以一時聯繫不到他,也沒人在意。
直到大家在老賀家看到他。
那天是因爲村民不小心「懲罰」了一個女人,人斷了氣,得趕着白天,去老賀家埋。
一羣人聚在老賀家那個平常路過都不敢看一眼的院子,有人眼尖,看見角落有個沒埋好的坑,上面似乎是新土,可那幾天他們沒埋過誰。
土還沒撇乾淨,肖維半爛不爛的臉就露出來了。
人羣騰地慌亂,村長團團轉着叨咕是誰,撇土的人就看見肖維殘肢裏緊攥着的拳頭。
裏面有顆紐扣。
毫無疑問,是兇手被他扯下來的扣子。
而賀筱當天穿的那件衣服上,明晃晃少了一顆釦子。
賀筱顫着嘴只會唸叨不是,忽然好幾個人想起來,辦白事席那天,他們碰見說要離村上城的肖維,正看見賀筱着急忙慌地跑來找他,說有很重要的事。
衣服釦子、肖維最後見過的人、賀家院子,人羣恍然大悟,又恨得不得了。
賀筱忽然好像想通了什麼,歹毒地抬眼找我,我心裏咯噔一下,等着她說話後再說出準備好的說辭,可她甚至沒能說話,就後腦一頓,直直地倒了下去。
賀筱畢竟也算他們的人,老賀自己動手殺了她,村裏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我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血,回了羅大明家還沒緩過神過來。
老賀是爲了不遭人閒話殺了賀筱,可我確實沒想到他們會這麼狠,連自己人都說殺就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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