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緹卡雙手一撥大步上前,不容拒絕地道:「男生都走開,讓我來。」
最終她得償所願讓涅亞趴到自己的背上,五人附加作為敵對方的主將重新上路後,塔悠娜湊到涅亞身邊問道:「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涅亞比較想給誰揹?」
涅亞「唔」了一聲,咕噥說:「凱狄修殿下……」
聽到回答,塔悠娜往後瞥了瑟那諾恩一眼,掩口竊笑。
「為什麼?」瑟那諾恩緩步走在最後,語氣沉穩一如他的步伐。
「因為……比較高?」
和伊茲倫德並肩走在最前的凱狄修耳尖,聽到他們的對話回頭無奈道:「雖然很高興妳選我,不過這是什麼奇怪的理由?」
瑟那諾恩淡淡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好好休息吧,別說話了。」
涅亞趴在赫緹卡的肩上抱怨,「明明是你自己要問我的。」
身邊的密林逐漸稀疏,伊茲倫德停下腳步,轉身對他們說:「那麼我就送到這裡,作為關主我無法再向前走了。接下來只要一路直走就會看到一座吊橋——因為那座橋終年浸在雲霧繚繞之中,因此被稱作迷霧吊橋——只要走過迷霧吊橋就能抵達喬德威校區的大門、也就是終點線的所在地。進了校門後左手邊是臨時醫護站,右手邊是賽事結算處,登記資料和繳交旗子只需派一個記得所有人名字的人去就好了,其他人可以先行返回宿舍或歸家。」
眾人向他道過謝之後,依著他所指的路前行,不出兩三分鐘果真見到一座巨大的吊橋。
過橋後,凱狄修看著眼前的景象發愣。「這裡就是喬德威啊……」
巍峨城堡聳立在前,下方不是草地或石磚,而是一面看不到邊際的巨大鏡子。
塔悠娜走近一看,正巧一陣風過,吹皺鏡面。這時眾人才發現那面清晰倒映了整片天空和城堡的「鏡子」居然是一座湖。
湖面旁的陸地插著一塊告示牌,寫著「請直接踩在水上過湖」。
凱狄修將信將疑地放了一腳上去,水面漾起漣漪,他稍微用了力下踩,只覺得腳底似乎被一股極強的浮力托住,無法沉入水中。
「這就是把查克拉集中在腳下後會發生的事吧?」
赫緹卡揹著涅亞直接越過擋路的凱狄修。「你有時候講出來的話真是讓人完全聽不懂,難怪黃城的學姐會說你不正經。」
「哦?有學生過來了!」坐在登記處納涼的傅老頭注意到有學生進校門,舉起黑羽扇扯開他的大嗓門喊道:「過來這裡繳交旗子和登記姓名喔!有沒有聽到?」
「喊這麼大聲是想爆破誰的耳膜。」旁邊的黑熊龍葵一掌甩在傅老頭的後腦勺上,大步朝他們過來。她看著赫緹卡背上的涅亞問:「受傷了?」
涅亞勉強笑道:「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
龍葵仔細打量她,確定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勢後將她從赫緹卡的背上抱走,直接將人以公主抱的方式帶往一頂白色帳篷搭起的醫護站。
瑟那諾恩立刻抬步跟去,另外兩位女生也擔心著,本也想去,卻被凱狄修攔住。「醫護站不大你們就別過去佔空間了,跟我去登記處填資料吧,涅亞交給瑟那諾恩就好。
在醫護站站崗的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性護理老師,一頭粉色長髮整齊盤起,忍冬釵上的綴珠流蘇隨著她走路的動作輕輕搖晃。
尤茜看著被龍葵放在椅子上的涅亞問道:「這是怎麼了?」
「剛才被擔任主將的學長影響了一下,頭有點痛。」
龍葵有點意外,「席蒙嗎?他的實力不錯,做事也一向有分寸,怎麼這次居然讓新生受傷了?」
尤茜推了推金屬方框眼鏡,彎腰打量涅亞。「沒有要緊的傷,體內的魔力也很安分。硬要說有什麼的話,就是魔力似乎消耗了不少,休息一下就好了。」她轉身從醫護箱中揀了一罐六邊形的藥罐子,指尖挑了些淡綠色的膏體替涅亞揉額角;又打開一罐圓形的藥盒抹在她手背上被庫多用空間移動戳出的針傷。
那個傷口幾乎小到看不見,涅亞十分意外護理長居然發現了。
瑟那諾恩在旁邊看了半晌,抬頭問龍葵道:「我們在和領主對戰時丟了東西,不知晚些時候可有機會詢問領主是否看見遺失物?」
其實他想問的是能不能見到擔任關主的舊生,畢竟伊茲倫德看出了連護理老師都沒查出的症狀,他想就這點和他詳談。不過涅亞似乎不願讓其他人知道能力失控的事,因此未免師長起疑,才故意旁敲側擊地問,左右他們隊伍也真丟了東西。
黑熊搖頭道:「關主晚些時候還有會議要開。東西不見的話去登記處填寫失物處理單就好,我們會在打掃場地後送交學務處。如果不急的話可以等開學後再去學務處領取;急的話住宿生會交給舍監代為轉交,外宿生則會派鴿子送到住處,最晚後天就能拿到了。」
「我知道了,感謝您的告知。」
涅亞在醫護站休息了十來分,身體上的不適已經消失了大半。她起身向護理長和榭伯拉塔的管理員道謝,與瑟那諾恩一同離開醫護站。
繳交旗子並登記完資料後新生就能自由解散了,因為擔心涅亞的身體,赫緹卡和塔悠娜頻頻催促她回去休息。同為住宿生的凱狄修也沒有多留,和瑟那諾恩打過招呼後就跟著他們回宿舍了。
瑟那諾恩去替涅亞那隻丟失在藍城的黑刺填了遺失單,正要離開登記處,轉眼就看到某個僻靜的角落有一隻圍領巾的白鴿蹲在樹上。白鴿見他看過去便略為抬起翅膀,往某個方向指了指。雖然鴿子乍看都是一個樣,不過瑟那諾恩還是一眼就認出眼前的鴿子不是送來入學通知的那隻。他左右望了一下,確定沒人注目後才緩緩朝白鴿在的角落走去。
白鴿見他走來便振翅往剛才指的方向飛去,一人一鴿走了約莫十分鐘,來到一座寬廣的湖。水面和進校園前看見的一樣,完整且清晰地反射出上方的景色。湖上有兩棟獨立建築,一棟是巨大的矩形建築物,如玉的白牆鐫刻大量浮雕,精巧尤勝天工,卻不過分堆砌,恰到好處的華美更顯其莊重宏偉。另一棟則是占地不到前者十之二、三的圓頂建築,雖然相較之下小了不少,卻是一樣的雕欄玉砌。
白鴿的目標正是那棟圓頂建築,牠帶著瑟那諾恩走過雕刻圓柱、彩繪穹頂,最後穿越一道拱形門框。這裡明顯是間房間,瑟那諾恩將腳步留在門口,正待抬手敲敞開的門板,就聽見裡頭傳出低沉的嗓音。
「請進。」
他收手入室,室內沒有點燈,昏黃的光線觸不到門邊整排的大書櫃,卻正好越過長形辦公桌將整個會客區籠罩在內。會客區的布置相當簡單,方形深藍梅花羊毛地毯上擺著一套會客沙發,最前置單人座,左右兩側則是雙人座;雙人座中間擺著張茶几,上有一套玻璃茶具組,透明的彎嘴壺中浮著朵朵小巧的洋甘菊。
玻璃窗前,原是白羽如雪的鴿子此刻染了滿身的橘紅。
恰是日落時分。
海伍登校長坐在右側的雙人沙發椅上,向來人道:「歡迎你來到這裡,請過來坐吧。」
瑟那諾恩迎著校長的目光,眼睛微微瞇起,到底還是依言上前,在他對面坐下。
他沒接校長遞來的茶盞,也未作寒暄,逕問:「今日您是以師長的身分來進行談話的嗎?」
海伍登抬眸看去,目光隔著一片單片鏡片對上了那雙帶有十字菱紋的眼。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顏色的眼睛,卻唯有這次覺得那雙眼睛像極了澄澈海天中的冰川——無論是同樣背負千年霜雪積壓的沉重,抑或是春夏不改的冷冽。
瑟那諾恩既已封王,外人對著他無論言語或書信皆應以殿下稱謂,可校長寄來的那封信卻用「先生」稱他。稱他不以殿下、見他不避目光,起身行禮更是不曾。對方既非君上也非親友,如此態度只能解作「師長」。
「你要這麼想也無妨,畢竟我今日確實有意引導你。」海伍登校長一邊說著,一邊將桌上一本厚重的書推到瑟那諾恩面前。
深褐色的書封用金色塗料醒目地畫著一個構成複雜的法陣,書的切口處安有兩個皮革製的釦絆,古銅釦子牢牢釘在上頭,讓人無法輕易翻開。仔細一看,書本的頁數雖然不足十頁之數,但每一頁都像兩片瓦楞紙疊起來一樣厚,使得這本書看上去頗具份量。
第一眼看到那本書時,瑟那諾恩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等他細想,就聽對面傳來問話:「沒想到你剪短了頭髮,之後還打算留長嗎?」校長神色鬆緩,似是隨意一問。
他沒跟著校長兜圈子,直接道破話中之意:「是,我會繼承母親的家族。」
校長調整坐姿,身子微微前傾,「『瑟那諾恩.霍穆格』,這是你在回覆入學通知時簽的名字。霍穆格是你父親的姓氏,再過不到半年你就要迎來十六歲生日了,距離成年禮的日子也只剩四年。泰倫森一族的人會在成年禮前決定好留在嫡系或外分到旁系,除了嫡系繼承泰倫森一姓外,其他人都會改旁系或者父母另一方的姓氏。既然你說要繼承母親的家族,那麼高中畢業前應該會改姓泰倫森吧。」
他不頷首也不搖頭,神色清明卻語焉不詳,「您對泰倫森家族的家務事倒是清楚,規矩是這樣沒錯。」
校長端起杯子,拇指在把手上摩娑兩下,抿了一口茶水後笑著打趣道:「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八卦的。除了泰倫森家,霍穆格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身為魔界最大的財閥,家族人口卻不多,目前第三代的繼承人只有你和你叔叔的獨女兩人而已,這財產分下來數量想必十分可觀。你可別跟我說,你之所以留著父親的姓氏,是打算一爭霍穆格家的萬貫家財。」
瑟那諾恩當然聽得出校長話語間的笑意,不過此刻他並不打算說笑,肅然道:「您用那封信函將我找來此處,莫不是只想與我閒話家務?」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的心意而已。」
「恕我愚昧,不知我的心意和我繼承哪邊的家族有何關聯?」
「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你的選擇自然能夠反映你的心意。」
霍穆格家第二代的三姊弟獨阿德列一人未有經商,少年乍看拋棄了與父親血脈相連的家族,可是比起只問金銀不問家國的霍穆格家,馳騁沙場、戍守邊疆千年的泰倫森家與擁有英雄之名的阿德列在本質上更為貼近。後者雖也是錦衣玉食之家,可一寸綾羅、一口饌玉都是在沙場刀口舔血換來的。家族裡沒有不問世事的貴公子大小姐,身負泰倫森之姓就必須身負家國天下。
明明有更安穩、更富足的環境,可他卻拋棄得義無反顧,願投身入血塵,其心意如何不必再道。
海伍登校長臉上的懈然一掃而空,望向桌上那本厚書道:「這是平衡之所的統御者芙亞蒂小姐製作的『虛渺之書』,是用來存放六沌石的封印書。過去你的父親就是用這本書收回遺落在世界的六沌石碎片的。」
說到此校長略為停頓了一下,開始說起列六界廣為人知的創世史——
這個世界被分為元、天、冥、魔、妖和人六個界域。在六界形成之前,天地是一片混沌狀態,當時的元族人聯手驅逐大部分的混沌之氣,開闢出現在天清地明的世界,多采多樣的生命得以誕生,進而發展成一個個不同的界域——具有構成天地各項元素力量的元族人的元界、眾神及其使徒的居所天界、百鬼與亡魂的領域冥界、怪奇妖物的棲息之處妖界、存在各種擁有魔法的種族的魔界,以及特別劃分而出給予不具任何異能力之種族避免其遭受侵害的人界。
因為人界的居民都不具特殊力量,十分容易被他界侵略掠奪資源,沒人願意眼睜睜看著肥水流入外人田,因此各界乾脆各推出代表成立名為「平衡之所」的組織管理人界,同時對無異能力的人類施予保護。經長時間的演變,平衡之所已成為專門協調六界紛爭,以及處理各類自然異能力災害的組織,獨立於六界之外,有著不容輕視的地位。六界也因為有了平衡之所居中協調,大型的跨界戰爭不再輕易爆發。
目光緊盯著對面垂眼靜聽的少年,海伍登校長緩緩道出被從檯面上抹去的歷史——「雖然一切看似美滿,但開闢天地後世界仍存在一些難以被清除的混沌。這些混沌集結成形,形成強大而近乎無所不能的六沌石,屠神滅世不在話下。元族人怕這樣破格的力量會為他們招致災禍,因此請兩位原始神代為保管六沌石,而原始神又在平衡之所成立後將其交予平衡之所,在長遠的歲月之中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前些年發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型時空震盪,六沌石受到強烈衝擊而碎裂,散落到世界各地。
「在這之後,平衡之所以你的父親阿德列.霍穆格先生為首,全力回收六沌石碎片,但遺憾的是,阿德列先生沒能完成任務。由於虛渺之書上有阿德列先生所下的血咒,以至於除了他之外無人可使用。虛渺之書的構成原就複雜——書頁如此之厚正是因為編織了大量術法的關係——,血咒又下得深難以分離,強行破解血咒會毀損虛渺之書。雖說虛渺之書是界衡製作出來的,可是材料卻是世上唯一,無法再打造第二本,因此才希望由繼承阿德列先生血緣的你來使用這本書,接替父親未能完成的任務。平衡之所已確認過,由你做為使用者虛渺之書不會產生排斥反應。」
得知六沌石究竟是何物後,瑟那諾恩仍是一臉波瀾不興,彷彿剛才聽見的不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可怕存在,冷漠的語氣微露諷意。「平衡之所有五梁八柱,這十三個人是撐起平衡之所的棟梁,據我所知,五梁八柱中無一不是謀勇兼備。我的父親是五梁之一、烈虎之徽的徽主,即使今日一梁崩塌,也還有十二個實力並肩的人選能夠替代。然而平衡之所卻偏偏不走其道,選了我這個連成年禮都還未執行的小孩子。且不說我不是平衡之所的一員,難道他們真的認為,一個十五歲的學生有能力能夠挑下壓著整個世界重量的擔子嗎?」
「你肯定有那個能耐,不若現在就來測試,可敢?」海伍登校長手掌一翻,一顆拇指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種子出現在手中。
他目光不停,直越過黑色種子落在校長面上。「我早說過不會繼承霍穆格家分毫財產,既然如此,父親留下的債憑什麼要我來償還?。」
校長十分意外對方在聽完他的話後,給出的回應竟是這般。
「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父親是怎麼死的嗎?他的死正與六沌石有關。」海伍登校長不瞬地盯著少年,在看見他瞳孔細微收縮的動靜後,陡然厲聲道:「平衡之所的實力傲視六界,阿德列先生能成為其中梁柱,肯定擁有過人的力量與智慧。力量愈強的人愈難真正死去,過去五梁八柱中從未有人殞命,但你的父親卻偏偏死了,還死得無聲無息。你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留下的血脈,難道真的不想追尋真相嗎?」
海伍登校長以為少年會被自己激出脾氣,孰料他卻一歪身子,手肘靠上沙發扶手,手指支著下巴,居然冷笑了一聲。「父親不會因為真相被揭開而復生,知不知道又有何區別?」
「狡猾的小子,算我輸給你了,你就直說到底接不接收回六沌石的任務吧。」海伍登校長無奈一嘆,心中直道自己的試探果然被識破了。少年知道他想窺探自己的心意,因此故意不順著他的意回答,絲毫不肯不讓人牽著鼻子走。
見對方服軟,他略斂臉上的冷意。「我不懂為何是由您來與我說這些話。前些日子我曾見過一柱,向其詢問六沌石之事,可對方卻是隻字不言。」
聽他近來竟見過梁柱,校長面露訝異。「是我要求他們這麼做的。我知曉你心中對平衡之所有怨,因此私心覺得這些事應該要由我來向你開口較為合適。」
少年一哂,轉動眼珠盯向校長,昏暗中那對天藍色更顯濃亮照人。「不知茵克希.考特蘭的搭檔是誰?是二年級的衛洛.布魯森,還是五年級的珂琴.古尼?」
校長伸手拿茶杯的動作一滯,就聽他繼續道:「塞勒巴蒙中擁有平衡之所身分的學生只有五人,這次奪旗爭霸賽中除了各城領主和兩位將軍外,所有與我在的組別交戰的士兵——四年級的茵克希.考特蘭、二年級的格蘭特.裘和勒司托,三人都是平衡之所的成員,說是巧合未免太過勉強。」
至於茵索蒂塔和崑柔兩人明顯是追著另外一組新生而來,如果他們沒有路遇芭金一組,想必也是不會和那兩人碰上的。
「是衛洛.布魯森同學。」聽他正確報出所有人的名字和學籍,海伍登校長不禁面露佩服之色,嘆道:「沒想到你連他們的名字都知道。」這下他總算知道少年的態度為何如此強硬了,原來是早在奪旗爭霸賽時就覺出不對,認定塞勒巴蒙與平衡之所有所勾結,甚至不惜動用學校的權力幫助平衡之所的成員接觸他。
「這裡是克利維斯坦的地界,我是這個國家的郡王。您以為全局在握,可是校長先生,沉默不代表無知,低調不可謂庸懦,謙讓亦不等於屈服。」
「如你所說,雖然你在政壇上一直很低調,可你確實擁有能夠撕裂獵物的尖爪利牙。我是信任塞勒巴蒙的『圍牆』能守秘不假,可是於此同時又何嘗不是小覷了你?」
「您不必擔憂,若非關乎那個地方,我也不會輕易讓政治涉入校園。反倒是您,一邊說著體諒我和平衡之所的關係,一邊又指使那些學生接觸我,如此行事豈不是自掌耳光?」
「既然是我送你走上前途注定艱辛的道路,自然不能眼睜睜看你獨自一人;行路艱難,有人扶持總好過孤苦無依。塞勒巴蒙裡有許多像你這樣彆扭的孩子,沒有人在背後推一把是不行的。」
「您與我素未謀面,何以覺得我彆扭?」
「還是一開始那句話,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海伍登校長回想著奪旗爭霸賽的狀況,不禁會心一笑。「不過要說你坦率倒也挺坦率,一開始還真沒想到你會主動抱女孩子。」
「您莫不是想看我抱男孩子不成?」
「那也是不錯的,願意和人親近是好事。」
瑟那諾恩靜默了一瞬,收手挺直脊背重新坐正,開口將走歪的話題生生扳回:「您與平衡之所和我——準確的說是我父親——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要在意我的感受,主動來當這個說客?」
「與阿德列先生倒沒什麼關係,是我們塞勒巴蒙對不起你,當年事發後我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正好因為六沌石之事塞勒巴蒙一直與平衡之所有聯繫,聽聞平衡之所有意讓你代阿德列先生收回六沌石,這才厚著臉皮干涉了一把。」
「您說塞勒巴蒙對不起我?」這下他真的十分意外了。過去他應當未曾與塞勒巴蒙接觸過,頂多時常聽父親誇讚是間好學校而已,甚至具體好在哪裡也沒聽父親細講過。
「這件事被下封口令我無法說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知曉。因此才派了一隻性格稍微強勢的引路鴿將入學通知書帶給你,又將你約來校長室談話。」說到最後一句時,海伍登校長的目光往窗外飄去,落在湖面另一棟建築物上。
瑟那諾恩跟著看去,頓時明白校長的意思。
會被下封口令,也就是說那件事與阿德列之死背後的真相有關,而那道真相就藏在隔壁那座富麗堂皇的建築物裡。
瑟那諾恩端起面前一直沒動過的茶水淺呷了一口,伸手按在虛渺之書上,「我知道了,這本書我收下了。」
海伍登校長轉回頭,有些意外他這麼容易就應下,向他確認道:「你想清楚了?」
「無論我如何針鋒相對您都不肯告訴我平衡之所私下的盤算,既然如此何必浪費時間。知道了父親的死與六沌石有關,那麼我便走入這道『通往真相的大門』自己去追就是了。」
事實上在聽見「六沌石」這三個字時他就決定要接下這份任務了,前面之所以推託,不過是在試探校長究竟對整件事情知道多少而已。
「不是我不願多說,事實上我知道的也就兩件事而已。一是剛才說的六沌石,二是阿德列先生的死確實和六沌石有關。」
瑟那諾恩仔細看著校長,見他神色泰然,知曉他並未說謊,便告訴他:「一個多月前我曾見到與四年前法珀爾山那件事有關的人,她告訴我我的父親是被我殺死的。」
海伍登校長神色驟變,低頭沉思了一會,指尖敲擊著膝蓋道:「這是兩件事,霍穆格同學,即使那人的話是真的也改變不了六沌石與阿德列先生的死有關這件事。」
斐齊荷頓說過那位黑白頭髮的女子所在的「火蛇宮」四年前在法珀爾山與平衡之所爆發過衝突,加上海伍登校長的消息來看,最簡單的推測就是雙方因為爭奪六沌石爆發戰爭,而瑟那諾恩的父親因此喪命。可真相若只有這樣實在不值得平衡之所藏得這麼隱密,再加上那位女子的話……
「關於父親的死,我的記憶有明顯的空缺,一共被抹去了三天的記憶。沒有以其他虛假的畫面填補,也沒有刻意模糊動手腳的痕跡,相當輕易就能察覺。」瑟那諾恩的思緒飛快地轉著,將心中埋了許久的事娓娓道來:「四年前的八月十四日,那天早上家中的管家告訴我,父親出門去執行任務,可能會有好幾日回不了家。如果我一人待在家無聊的話,可以去舅舅家住,等到父親回來後會去接我。父親的工作一直很忙,我已經很習慣獨自一人,便沒有去打擾舅舅,晚上做完該做的事後就睡下了。再醒來時我依然在家中的床上,但時間卻是三日之後。平衡之的人登門告訴我,日前法珀爾山上爆發了一場戰爭,父親在戰爭中犧牲了性命。戰爭是怎麼爆發的?過程發失了什麼?最後又是如何結束?我一概不知,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個被千萬肯定的死訊和父親傷痕累累的身體。
「這都不算什麼,父親的工作風險如此之高,這一日並非不可預見。奇怪的點是,我不可能無故一睡三日不醒,而且管家也記不清那三日的事。平衡之所有的是不留痕跡修改我記憶的方法,但他們卻做得漏洞百出,不聞不問了四年,又突然讓您拿著封印書找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海伍登校長聽著,手臂不禁爬上一層栗慄。按照瑟那諾恩的說法,四年前他很有可能就在那座魔界的最高峰上。如果所有的情報皆正確,那麼當初不是他親眼見證父親的死,就是他直接或間接地造成父親殞命。
「聽及此處,您是否覺得父親的死或許只是附帶事件,平衡之所真正想要掩蓋的其實另有其他?」
到底是久歷人世的一校之長,震驚之後海伍登校長很快恢復如常。他坐於黑暗之中,目光如鷹爪緊緊攫在少年的面上。「那麼你還要繼續下去嗎?即使道路的盡頭是太陽沉沒的深潭,你也要義無反顧地躍下嗎?」
天藍色的眼中無懼亦無畏,十字菱紋的光輝透著剛毅與果敢。「未能知曉父親為何離我而去一事,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魔界的生靈只有這一生一世,即使無法面帶笑容離開,最後一口氣也不該帶著遺憾嘆出。」
「這就是塞勒巴蒙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呢。」海伍登校長在心中嘆了一句,用餘光瞥了眼辦公桌後掛著的那幅肖像畫,臉上露出懷念的笑。今年是塞勒巴蒙落成的第一千九百一十年,也是他坐在這間校長室的第一千九百零九個年頭。
他拾起桌上那顆種子,向瑟那諾恩伸出手。「既然如此你就去尋找真相吧。我們塞勒巴蒙能幫你的,除了心靈支柱也就只有魔法上的精進了。雖然在奪旗爭霸賽中已經見過你幾分本事,不過就當是我貪心不足,請讓我為了你再驚豔一次吧。」
瑟那諾恩盯著種子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從海伍登校長手中接過。
掌上種子光芒微泛,校長不瞬盯著,眼睛愈瞠愈大,直到光芒消滅後還久久回不過神。
「很失望是嗎?」
清泉般的聲音淌過耳際,海伍登校長將目光移回那張年輕的面龐。此時此刻他才深刻地感覺到,端坐於眼前哪裡是什麼瓶中之冰,分明是天下霜雪積累千年的冰山。是他太過自負,以為窺得一角便可推知全貌,殊不知藏於水面下的面目與他所想竟是全然不同。
日輪沉水,一室晦暗。少年的話音隨著那顆變也未變的黑色種子輕輕敲在桌面上——
「如您所見,我無法讓貝特爾種子產生任何變化。」
【第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