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本應黯淡無光。

第一節
「世界本應黯淡無光，但總有人沉於黑暗，燃燒生命，只為照亮溺於深淵之人。」

薰風拂面，即使已到了九月，街上的風仍挾帶著熱氣。到了我既期待又害怕的日子，又要回到那無趣的大學生活了。

我是晨暉，一個即將面臨大二生活的可憐人，因為大學宿舍規定只能住短暫的一年，好不容易才在前陣子找到個還算滿意的租屋處，但現在卻面臨下一個困境。我正緩步前往名為班級的大牢籠中，果然還是不想面對呢。

「唉…怎麼又看到妳這個小王八蛋了。」一進教室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無比的人正向我招手。

『我可是滿心期待的在等你，你怎麼這樣說話啊！』沐光用力的往我的肩膀打了一下。

挨了一拳的我不甘示弱的用語言回擊「很痛欸，說什麼滿心期待，妳也太噁了吧。」

我緩緩走向她旁邊的座位，放下書包坐了下來，看起來她還是一樣充滿朝氣，真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因為開學而那麼喜悅，只能說她是怪人一個吧。

『欸欸晨暉，你暑假過得怎樣，有沒有很想我阿。』看到沐光眼神裡閃爍著光芒，就跟一個在撒嬌的小孩一樣。

「噁心死了，如果要我想妳，還不如想想我那不存在的女友。」但我沒辦法違背自己的良心阿，還是說出了真心話。

『幹嘛，我也可以當妳女友阿，追我的人可是一整票呢』！

「夠了夠了，等一下就要上課了妳還不趕快拿課本。」

『唉…是是是，冷漠的晨暉大人。』沐光假裝失落的轉過頭拿出了課本。

黑板上的文字彷彿是未知的語言，在腦袋飛速運轉後最終還是死機了。而在我完全停止思考的期間，突然聽見一個高亢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順著聲音轉頭看向窗外的麻雀，思緒開始飄向遠方，思考著自己的生活是不是缺少了點什麼。

『阿…終於結束了，為什麼老師說的內容跟一年級的課完全搭不上線阿，難度根本就直接跨越了一個維度。』下課後走在返回住處的路上，沐光摸了摸她的一頭咖啡色長髮難過的說著。

「放心啦，妳不是一個人，我剛剛也是處於腦袋宣告陣亡的狀態，完全放棄理解了。」當我講完這句話，沐光不知為何卻收起了笑容，氣氛變得頗為寧靜，雖然我察覺到了，但我也沒有多說什麼。

『晨暉，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常常來我們家，我外公總是特別照顧你嗎？』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破了寂靜，也讓我的意識回到了多年前。

「記得阿，妳外公總是拿了一大盤的水果招待我，而且還會帶著你和我去附近的公園玩，不過好像也很久沒看到他了，他最近過得還……」

『不好。』沐光打斷了我的話，讓我有點錯愕的轉頭看向她，那個表情，一點也不像平時陽光的她，那個溫柔善良的沐光，在此刻像似換了個人般，散發著寒冷的氛圍。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等，等她稍微平復，再繼續說下去。

『陪我去公園走走好嗎。』沐光突然抬起了頭，以一個渴求保護的眼神看著我，這也讓我不忍拒絕。

微風吹來，即使鄰近傍晚，風依然帶來了煩躁的氣息，這種感覺讓我的心更加的不安，總感覺發生的事情並不太妙。

最後我們走到了一片草皮上，那是一大片的草皮斜坡，而附近還有腳踏車與行人經過，沐光則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便坐下了。

『晨暉，我很討人厭嗎。』沐光蹲坐在草皮上，雙手環抱著自己，看起來心情非常低落的小聲說著。

「嗯，很討人厭。」沐光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先是驚訝，再來更多的是悲傷，便緩緩的再低下了頭。

『果然是嗎……』

「但妳卻是善良的讓人討厭。」

「明明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也總是不好意思拒絕而勉強自己答應，即使這麼做不會有任何的好處，妳也一樣會幫助那些人。」我看著遠處逐漸飄遠雲朵，淡淡的說著。

『可為什麼，這次我明明是真心的想幫助我外公，卻什麼都做不到，我還是改變不了他死去的事實阿！』

『我明明……那麼努力了，為什麼每個人都要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離我而去，我真的有那麼討人厭嗎。』沐光環抱住自己的手越抓越緊，身體微微的顫抖。我透過她髮絲間的縫隙，看見了沿著她臉龐緩緩落下的淚滴。

而我聽見這個噩耗，即使心中波瀾不斷，但當務之急還是先安撫沐光為重，只能先將這些情緒拋之於後。於是我緩緩的蹲坐在她身旁，以溫和的語氣對她說:「沐光，妳很努力了，妳一直都是外公最愛的孫女，他的這一生中有妳的陪伴，一定已經很滿足了，妳做的很好。」

突然間，沐光轉過身緊緊的抱住我，之後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著，雖然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但我還是摸了摸她的頭，重複的說著:「沒事了，妳很棒，我在這裡陪妳，妳不是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沐光平靜下來，停止了身體的顫抖並鬆開了抱住我的手，蹲坐在草地上，眼神空洞毫無感情的看著遠方。不知不覺時間已然接近黃昏，而晚霞的風少了點燥熱的氣息卻多了些寒冷，於是我脫下身上的外套，緩緩的披在沐光的身上。

我默默的坐在沐光的身旁，聽著陣陣風聲，整理了複雜的思路，慢慢地回想起與沐光外公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不論是小時候放學的閒暇之餘，或是心情鬱悶跑到她家玩，抑或在即將面臨大學生活前的暑假，外公總是面帶微笑，用溫和的語氣說:『暉阿，你又來我們家玩啦，來來來這盤水果你跟小沐拿去吃，想玩什麼都不用跟外公說，當自己家都可以拿阿。』

『天黑黑，欲落雨—』突如其來的歌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轉頭看向沐光，她依然看向遠方卻以哽咽的聲音唱著，而我沒有打斷，只是默默地跟著沐光一起唱起這首歌。

『這是外公最愛唱給我們聽的歌，我們總是開心的跟著他一起唱，好像可以忘卻一切煩惱一樣，無憂無慮的一起歡笑。」

『我真的……好想再一次讓外公唱給我們聽，只要聽到了，我就可以忘掉一切的難過了，對吧。』沐光說完後在臉上掛起的笑容，卻讓我感受到心更加的抽痛。或許這時我才瞭解，那充滿朝氣的沐光，只是不願表現悲傷而刻意創造出來的假象罷了。

「或許外公沒辦法陪妳了，但妳還有我，我還在這裡，妳並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沐光聽完後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我確實不是一個人，但我的生活中真真切切的少了外公啊，那種空虛感……』她並沒有繼續講下去，我也明白現在她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溫暖的陪伴，所以我努力克制住自己同樣難過的心情，保持冷靜地想辦法幫助沐光。

「如果妳需要我，今天妳可以先來我家裡住，就像以前我心情不好時會跑到妳家找妳一樣，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嗯……。』沐光只是簡單的回答，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著夕陽緩緩墜入地平線，而暖黃色的陽光已被昏暗的月光所取代，周圍的群眾也越來越少，隨著氣溫的降低，我意識到該離開這裡了。

「走吧。」我站起身，彎下腰對沐光伸出了手，並輕輕的勾起一抹笑容。

見沐光緩緩地抬起頭並握住我的手，我便將她拉了起來，然後轉過身看著太陽落下的方向：「妳知道為什麼我的名字是晨暉嗎？」沐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因為當我身邊的人陷入黑暗時，我就會成為晨間的光輝，將他們的世界照亮，把黑暗驅逐出去。」講完話便以自信的笑容看著沐光，而她先是一愣，便稍微勾起了嘴角低頭微笑著。

「怎麼，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不是嗎。」我摸了摸沐光的頭。

『你就都只會講這些有的沒的。』沐光把頭低了下來偷偷嘀咕了幾句，但也還是看得到她淡淡的笑容。

伴隨著路上昏暗的燈光，我們一路上沉默無言各有所思的走著，回過神時已佇立於住處門口。

進了大門我便把沐光身上的包包接了過來:「好啦妳很累吧，妳先去洗澡我等一下再拿我的衣服借妳穿。」

『好啦。』沐光依然是雙眼無神的簡單回應。

在她進去浴室後，突然有種莫名的疲憊和無力感襲來，我緩緩走到沙發旁坐下，打開手機漫無目的地滑著，最後索性關起手機癱坐在沙發上放空。人總是在周圍安靜無聲時容易過度運轉自己的大腦，此時的我想起了外公手上的水果、遞給我的玩具以及…… 那再也看不見的溫暖笑顏。此時我的內心彷彿被烈火焚燒，但我卻感受到臉上那略微冰冷的淚珠沿著我的臉龐緩緩滑落。從最一開始突然收到噩耗的錯愕，到之後意識到必須保持理性照顧沐光，最後在獨自一人時才赫然發現那噩耗早就在我的心上深深劃了一刀，此時不必管任何人的眼光更不必擔心影響任何人，我毫無顧忌的放任失控的淚水在臉龐上縱橫。

當我再次回過神，臉上的淚痕早已乾去，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發呆，拿起手機一看，已過了一段時間，也該稍微振作了。我從沙發上站起，眼前卻突然一片漆黑，無力感使我往後倒在了沙發上，待狀況好點時才想起今天我跟沐光都還沒吃晚餐，於是我緩慢起身走向廚房，查看冰箱還剩餘多少食材並開火準備煮幾道菜勉強當個晚餐。

過了一個小時，我聽見從遠處傳來的關門聲便轉頭查看，看見遠處的人影時我微笑著對她說道：「餓了嗎？來吃飯吧。」

『等我一下。』沐光頭上還包著毛巾說著。

我想了想，還是跟著她回到了房間。

『怎麼了？』沐光坐在床上有點詫異的看向我。

「怎麼，不能展現紳士風範，幫漂亮的女士吹頭髮嗎？」我邊拿吹風機邊示意沐光坐好。

『你這笨蛋到底在講什麼鬼話。』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的臉上還是浮現了些許笑容。

安靜的房間裡，只剩下吹風機發出的噪音，而我不禁想到，其實我一直看到的，都是沐光很樂觀很堅強的一面，現在這個脆弱的樣子，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這讓我不只感到擔心，也感受到我的內心湧上一股椎心之痛。

就在我想到出神的時候，沐光突然回頭抓著我的手。『你在想什麼？』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只能直直的盯著沐光的眼睛。

沐光也一臉疑惑的看著我，過了一會我才回說：「沒有啦，只是突然想到，一直以來妳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堅強很獨立的，但我現在才意識到，妳其實也還只是一個女孩而已。」

聽到這句話的沐光，好像突然很不知所措，把頭轉了回去：『我才不是小孩』

我無奈的笑了笑，或許現在能給沐光最大的幫助，就是給與她如同親情般的溫暖，為她驅散綿延不絕的烏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