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準備午餐的時候,佩姿會到局附近的米粉湯吃飯。
米粉湯座落在早市尾端,在這一帶的小吃指南中頗負盛名,走路不用五分鐘就可以到。也許是配合市場營業,店也關得早,下午四點不到就開始收店,更增添它名店的光環。明明再多營業幾個鐘頭就可以連晚上的生意一起做,卻近乎任性地選擇在下午四點這種天光還明媚燦爛的時刻休息,擁有這種氣魄令佩姿欣羨。她的人生很少自己決定什麼,這裡說的決定不是向左走、向右走、吃什麼、買什麼那種決定,而是關乎她生命大方向的,如一條無動力小船只能隨洋流漂移的那種決定。
她從來都是小船,而似乎所有走入她生命的人都能是一道洋流。轉著轉著,才發覺自己卡在一道漩渦,沒怎麼前進的跡象。
和大多數學生相反,學生時代的佩姿很喜歡唸書,喜歡每個新學期收到新課本就馬上快速翻閱撲面襲來的紙漿氣味,喜歡工整地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班級、學號,再好好地包裝書套,想像內容知識與自己的關係和距離。雖然實際用到的機率很小,或者說就算用到了也完全沒發現是某個知識的應用,她依舊認為收藏那些「知識」是很美好的事。儘管她也從沒因此名列前茅,成績總是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班級的三分之二處就是。
大三那年,做保險的姑姑來家裡與母親談保單的事。
家中幾乎所有保險都是和姑姑買的,而姑姑那天來是想推當時市場上還很新穎的長照險,順口說起她有一位在做郵局櫃檯的客戶一次就買了三張,一張給單身沒有小孩的自己、一張給父親、一張給母親。郵局櫃檯客戶的父母離異,雖說以扶養比例的多寡而言,應該只需負責主要照護自己的這一方的晚年即可,但他害怕若是得知了另一方的晚年淒涼,卻沒有任何作為良心上會過意不去,乾脆先都買起來,用每天一杯咖啡的價錢,換取未來的心安理得。
「你們就佩姿一個,以後沒有人一起分擔照顧你們的費用,負擔會很大。可以趁現在保費級距還划算就先幫自己買好,繳個二十年保障到九十九歲,你們跟佩姿都沒有壓力。」姑姑在母親面前的試算保單上用紅色原子筆用力圈起屬於他們年歲級距的那格。佩姿在旁看著姑姑總能在上下顛倒的情況下,用原子筆精確地圈出正確的欄目,甚至能寫出不算太糟的阿拉伯數字及簡單幾個中文字,雖說不能算是很了不起的技能,大概也不會有像是金氏世界紀錄這樣的單位舉辦顛倒寫字大賽,但每次姑姑來談保險的時候,她都會在心裡小小驚嘆一次,甚至像期待過年特別節目似的,就等著看姑姑顛倒寫字。
母親只是雙眼直直注目著那行數字,不像在沉思也不是在發呆,那是母親有抗拒念頭時經常出現的神態。
「郵局櫃檯,是公務員吧。」半晌,母親冒出這句。
「是啊,薪水雖然不高但非常穩定。他們刷國旅卡還有各種優惠,甚至有很多不得不花掉的費用,這個年度沒用掉,下一年就沒有了,也不能存起來,一般工作哪有這種的。」姑姑答道,嘴裡滿是欣羨。
「公務員都是要考試的吧。」
「是啊,但我印象中郵局櫃檯是所有考試裡最簡單的,一般人補習個半年就差不多了。」
那天姑姑回去以後,母親正在準備晚餐而佩姿打開冰箱要拿飲料,「要不要考慮郵局?」母親的話就這麼隨著冰箱開啟的複雜氣味溜進佩姿耳裡,雖是以問句的形式表現內涵卻是肯定的。
下個週末,母親帶著佩姿來到總是熙來攘往像蜈蚣打結的台北車站,看見有「郵政招考」招牌的地方就鑽進去,終於在談到了第三、還是第四間的時候,付了訂金。
「大三開始補習很剛好唷,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招生人員滿面堆笑對著佩姿母女說道。母親亦笑著回應,雙眼光明。
一晃眼,就在櫃檯坐了十多年,儘管如此,由於工作穩定性太強,佩姿還算是局裡頭比較年輕的職員。
母親開始有了年紀,漸漸很少煮飯,佩姿也不諳廚藝,只有突然失心瘋想減肥的時候會自己帶低鹽低碳水的減脂便當(兩、三年才有一次)。倒是局裡的阿姨同事怕她吃不營養時不時會替她準備吃食。但總有三方失利的時候(母親、佩姿、阿姨都沒弄的時候),那便是佩姿吃米粉湯的日子。
這日,佩姿才坐定,用桌上薄如蟬翼的粉紅面紙擦拭自備的環保餐具,一個胖大的身影遮住半畝陽光,傾身向她詢問:「我可以坐這裡嗎?」佩姿先點頭應好才將頭抬起,旋即發現對方是剛剛來交寄郵件的客人。這個客人最近在局裡小有名氣,大家都叫他「存局候領」,因為他所寄的郵件清一色是存局候領,一次大約三、五件,多的時候甚至有十件左右,而且郵件的樣式一致,都是用便利商店就能買到最簡單的白色紅框平信信封,裡頭再加入一層泡棉,就算仔細摸也不容易摸出裡頭物件的內容形式。如果不是單純寄泡棉,那麼寄的該是易碎(需要用泡棉保護),又沒那麼貴重(平信且不寫寄件人地址),就算丟了也無所謂的東西。
存局候領不像掛號一樣大致是一般民眾內建的常識,就連佩姿都是開始工作以後才知道有這種郵務機制。知道可以寄或收存局候領的人,大概率是不願讓人知道自己住所地址、或不願讓家裡人知道自己收了什麼的人。雖然存局候領的本意是令沒有固定居所的對象也能有一個可以收發郵件的地方,但一來沒有固定居所一事難以證明,二來郵局其實還有郵政信箱租賃的服務,以營利的角度而言,郵局是不太希望一般人直接繞過郵政信箱選擇存局候領。一次,佩姿的主管代某位用午餐的同仁坐櫃,有個斯文樣貌的男人來領存局候領,主管竟還酸了那男人:「存局候領只有無確定居所者才可以使用,一般人請租郵政信箱。」
「那要怎麼分辨是不是居無定所?」男人回道,聲音沒有一點氣餒的樣子。
「看身分證就知道。」
「我在外地工作不住家裡。」
「那你可以留公司地址。」
「沒人收件一樣是來郵局領,為什麼要讓郵差多跑兩趟?」
「規定就是規定,郵差累也沒辦法。如果所有人都存局候領,那……」主管竟一時語塞:「不行。」
而恰巧坐在佩姿身側的這位,在佩姿印象中也有剛好被主管服務的時候,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的外表,或是他僅僅是寄卻沒有收,主管並沒有刁難。
存局候領也發覺佩姿是剛剛服務他的人,禮貌地就先開口:「辛苦了。」
佩姿乾乾的揚起一邊嘴角,算是應答。在所謂small talk方面,佩姿向來苦手。在有必要進行這種對話的場合,佩姿情願對方是和她一樣的人更勝於會聊卻聊得不好的人。她能夠接受無盡的尷尬,卻無法進行無意義的對答,那會讓她感覺自己笨拙。
存局候領像是感應到佩姿的心聲似的,接下來就不再說話了。
餐點上桌,兩人接連拿下口罩,佩姿忍不住偷眼觀察對方的真實樣貌。疫情改變了世界很多,也改變人的外表。口罩讓大多數人都變得和藹可愛,但眼前這人卻恰好相反,拿下口罩的他臉上線條柔和多了。
佩姿認為自己是戴上口罩比較好看的人,儘管戴口罩的規定隨著疫情緩解也鬆綁了,不在家的時候,她還是盡可能戴著口罩。而路上的人,據她觀察,大約也還有一半的人戴著口罩。她有一對小鹿般無辜的大眼,額頭窄短,鼻子很長,嘴唇小又不夠豐滿(胸部也是),下巴尖且不大對稱(雖然很少人能看出來),口罩剛好遮住她對自己面部不大滿意的三分之二,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疫情剛開始的時候,她曾有一次意外的露水之情,和一個週末常來局裡支援的弟弟不知怎的就開始眉目傳情。後來對方邀約她下班後到淡水走走,在面海的咖啡廳裡,佩姿要拿下自己的口罩之前,弟弟就先伸手溫柔地替她取下口罩:「原來妳長這樣啊。」弟弟說,然後也取下自己的。外表的確比戴上口罩時遜色,但也是佩姿經歷過的男人中最好的了。
佩姿的一生經歷過四個男人,弟弟是第二個。
那天兩人在咖啡廳喝完咖啡,就頗有默契地走進老街上的便宜旅舍休息。過程很快,但對方年紀小、體力好,三個小時就做了五次。在面對面的傳教士體位時,弟弟偶爾會伸手遮住她的鼻嘴,像是要用窒息的感受更刺激她興奮,但佩姿卻自卑地感覺應該是自己戴口罩的樣貌更引人入勝。總之,那天兩人在回程的捷運上也不說什麼了,沒有牽手、沒有擁抱,只有臨走前弟弟象徵性地脫下口罩吻了她的額頭一下,就此分別,往後也沒再來局裡支援。
吃過午飯,佩姿趕忙回局裡工作,在門口向老闆結帳時,老闆卻說:「跟妳同桌那個人付過了,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佩姿又調轉回頭,掏出兩張一百要給存局候領,對方卻回:「我岳母在郵局工作,我知道你們很辛苦,小心意,不用客氣。」佩姿突然產生了一種被理解的不容抗拒, 心像被正確解凍的上好牛排一樣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因此收回手,然後道:「以後來就不要抽號碼牌了,直接到我這邊就好。」說完,佩姿也不等對方回應就轉身離去。
時間有點趕,她小跑步著,心臟因腎上腺素而加速搏動。應該是太久沒有運動了,佩姿心想。
下次他再來,默契就開展了。一陣子過後,局裡人大多知悉了這事,有時佩姿去外頭吃飯還會要他去米粉湯找她。
每次若在米粉湯碰面,存局候領便會請她吃飯。剛開始佩姿還會試著塞錢,久了也不客套了,兩人也逐漸開始談起郵政以外的話題。耐人尋味的是,存局候領從來不願揭露他包裹的內容,甚至還更耐人尋味地說:「如果告訴妳了要坐牢的,不過唯一可以說的是,我的確是靠裡頭的東西賺錢,而且賺得不少。」佩姿認為這應該是玩笑。不過除卻包裹內容外,在其他方面,存局候領倒是十分有趣,是她經歷過的男人中最豐富的一個。
佩姿的第一個男人,是他大學時代的男友,也是唯一一個前男友。對方是同系的學長,迎新宿營時曾對另一位同學表現好感,但同學不領情,後來還和別校的男孩子交往。這件事在大一時曾是為人津津樂道的八卦。後來學長補修一門必修,剛好跟佩姿一起,佩姿好心借學長抄過幾次作業,在學期尾聲,佩姿就被學長告白,然後以試試看的心情便答應了下來。佩姿心裡清楚,自己對學長從來沒有所謂心動的感覺。但學長下面很大,經驗也不知在哪學來的頗為豐富,因為年輕的身體對性炙熱的渴望,兩人竟也交往了三、四年之久。學長最後以沒有感覺了和她分手,佩姿也沒有難過,象徵性地哭了一下,兩人又開始上床,直到學長交往了現在的太太才停止關係。
佩姿對學長太太沒有多少嫉妒的感覺,還去參加了婚禮。她只是可惜,或許很難可以再找到能夠滿足自己身體的對象。這是她最想要,卻最做不到的事。
兩人有次聊到旅遊的經驗,佩姿說自己只跟團去過北京和大阪,景色很壯麗,比照片上還弘大輝煌,走在其中卻沒有多深的感動,也覺得這些地方都沒有「出國」的感覺,自己很像是被包裹在電影《侏羅紀世界》裡的那種透明移動的球體裡,真實卻沒有溫度。
「可能妳下次要試著自助旅行,也或者其實妳不需要旅行。」存局候領道:「妳知道莫蘭迪嗎?」
「莫蘭迪色的莫蘭迪嗎?」
「對。」存局候領接著解釋:「創造這種顏色的,是義大利畫家喬治.莫蘭迪(Giorgio Morandi),一生只畫靜物,終生未婚,和姊姊住在一起,性格安靜乖僻,就算成名賺了大錢也不出遠門旅行,甚至沒有特意修繕畫室,持續在窄小的空間創作,畫的也永遠是同樣幾樣東西,花瓶、水罐、燭台。可是他卻調製出了令現代人瘋狂的色彩,那色彩還不明亮,像覆上一層灰一樣,卻能給人一種安穩的力量。」
佩姿饒富興味地聽他說下去,這種時刻,對方就像一本新的課本一樣。
「郵局就很像這樣的存在,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用郵局寄件卻不用更便利的超商店到店吧。郵局的員工雖然要做郵務也要做儲匯,但好歹是專注在這兩樣工作上,有固定合理的上下班時間,工時也不過長。台灣的超商店員卻幾乎要處理關於人類生存所有方面的事,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我認為一個人最好的狀態就是在擁有充足睡眠後專注在一件事上的時候,不論是洗馬桶還是演奏樂器,專一而全神貫注的時刻都是很美好的。」
「所以你想去義大利嗎?」佩姿問。
「我比較想去西班牙。」
佩姿睜著小鹿般的大眼,等著聽他解釋。
「妳知道尼安德塔人嗎?」
「像山頂洞人、藍田人一樣的古代人種嗎?」
「嗯,他們也是唯一和現代智人共同在同一時期生存過人種。我想對當時地球上的人來說,遇見尼安德塔人就像是遇見外星人一樣吧。」
「那和西班牙有什麼關係呢?」
「在西班牙的古老洞穴裡,存有尼安德塔人的史前壁畫。現代人將自己的人種取作智慧的智人,多少對其他人種有歧視意味。藝術這樣和生存無關的事往往被判別為心靈能力的外顯,要是尼安德塔人早就會畫畫,我們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擁有智慧的第一批人種呢?況且,現代人的基因中也存有二到四趴的尼安德塔基因,或許尼安德塔人才是智人的普羅米修斯。我一直想去看看那個,遠古的爸爸或媽媽。」
「你的意思是,智人和尼安德塔人……做愛嗎?」
「那妳呢?」存局候領卻以問代答:「妳會想和尼安德塔人做愛嗎?」
佩姿當晚就搜尋了尼安德塔人的復原形象,還是她學生時代課本上的樣子。
雖然以現代台灣智人的眼光而言,好像不是特別好看的相貌,可光是想像和異人種在西班牙的古老洞穴裡瘋狂野合,一時不注意打翻對了方放在一旁的紅色赭石顏料,手再往壁上一摸,就留下如同《鐵達尼號》傑克與蘿絲交媾中的手印,佩姿就濡濕了起來。
「妳會想和尼安德塔人做愛嗎?」佩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當她還來不及反應,存局候領就先說了抱歉、他只是開玩笑,接著又聊到了其他地方去。可是從那一刻開始,佩姿就不住地想著那方面的事。佩姿曾偶然在電視上看見一個日本的旅遊節目,介紹一個在澳洲附近的、想不起名字的島國,在十八世紀左右被北半球的白人發現時,還保有一種特殊的童婚習俗,女孩子在出嫁的前一晚,會被送進部落中的大會所,和所有直系親屬以外的男人做愛,嫻習性的技能。佩姿記得節目中的日本人是用一種歉然的、不捨的語氣在介紹這段歷史的,剛好也在客廳的父親還忍不住啐了嘴,母親則藉故去廚房切水果。那時的佩姿已有點大了,大約就是和那島上可以出嫁的女孩子相當的年紀。正是這樣的年紀,父親也不好意思直接拿起遙控器轉台,何況除了介紹大會所歷史的那段以外,節目的其他內容也相當精彩。佩姿硬著頭皮坐在客廳將節目看完,而現在的佩姿簡直和當時一樣濡濕。
「我想和尼安德塔人做愛唷。」下一次會面,離開米粉湯時佩姿用不大也不小的聲音在存局候領身後說。
和存局候領開始有交際後的第二個年末,存局候領一如既往交寄了年前最後一批包裹,還在包裹中夾了一個紅包給佩姿,佩姿欣喜收下了,同時也有點感傷,接下來長長的年假應該是見不到對方。
沒想到年假放完,存局候領都沒再出現。一個星期過去、三個月、半年過去,局裡不再有人因為有客人來寄存局候領而偷瞄佩姿一眼。米粉湯老闆也不再問,讓佩姿自己付錢。
又過了一陣子,佩姿三十五歲了,還和父母住在一起,局裡時常替她準備吃食的阿姨同事,有天在交給她便當時小心翼翼地試著問:「妳分手了吧?」
「什麼?我沒有男朋友啊。」佩姿詫異,因為她從沒在局裡說過有關男人的事。
「妳和那個存局候領……,不是在交往嗎?」阿姨有些吞吞吐吐,像止不住的打嗝一樣,半晌,才勉強說出:「有人看見你們,去摩鐵。」
佩姿沒想到居然會被人看見,而且還在局裡傳開了。可是有一種情感卻比羞恥更快湧上來,下一秒,佩姿就哭了出來。
阿姨只是輕輕拍著佩姿的背,待她的情緒稍微平復,才開口說:「我先出去,妳慢慢吃。」
一天,姑姑又以替佩姿辦長照險的名義來到家裡。姑姑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了,除了原本的顧客服務以外,幾乎不再做新的開發。不同以往的是,這次姑姑帶著一位下屬一起過來。這位下屬不論是外表還是談吐,都沒有新人的稚嫩生澀,仔細看保單上承辦人員的名字還是姑姑的名字(這表示這筆保單的業績還是姑姑的),這令佩姿相當不解,既不是帶新人,也不是業績轉讓,為什麼要特地帶另一個人來家裡服務,更何況他們還是親戚。不過這個人顛倒寫字的能力比起姑姑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男性而言,這人的字算是一般,但當他顛倒寫字時,字卻比正寫時要好看許多(雖然也只是很簡單的幾個字就是)。
簽過保單,姑姑讓下屬先行離開。下屬前腳才走,姑姑回頭就和佩姿說,怎麼樣,他還可以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佩姿登時明白過來。
「我給他看過妳的相片,他人很老實,業績也很穩定。快四十歲了,很想結婚。當然現在人結婚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不是結了婚就後半輩子一定有保障,所以保險還是要買。妳的生活圈也小,如果覺得還可以要不要就考慮定下來?」姑姑道。
這位姑姑的下屬,便是佩姿的第四個男人,後來成為她的丈夫,生了兩個孩子。
很久以後,佩姿的大兒子大學畢業那年,佩姿以畢業旅行的名義,向孩子們提出了一起長途旅行的計畫。小女兒雖然才大二,也很樂意同行。佩姿很久沒有旅行了,上一次旅行還是和母親一起跟團去大阪,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
「這次旅行媽媽會出全部的費用,媽媽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一定要去西班牙。」
包含轉機時間總共十多天的西班牙旅行尾聲,母子三人來到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地區。由於參觀史前洞穴壁畫的行程相當熱門,母子三人在一決定要出國時佩姿就要求兒子先行預約,還是只預約到了一個人的位置。行程當天佩姿自己搭上當地旅行社的接車出發,一路跟著導遊、團友,還算順遂。
進入史前洞穴後,所有人只能沿著既定路線行進,每到一處有壁畫的地方,嚮導就會停下解說。嚮導說的是英文,佩姿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也是津津有味地沈浸其中。
行程最後有一個短暫的自由參觀時間,在圍起的規定範圍內,每個人能稍微在其間走動、觀看自己想看的地方。佩姿走到手印狀壁畫前。尼安德塔人的手印壁畫是用吹印的方式創作,並不是直觀想像中的將手沾滿顏料直接蓋在壁面上。而是先將手蓋在壁面上,再用吹管一類的物品,將顏料吹到手的周遭以展現手的形狀。屬於陰刻的形式。
“I’ve seen you look at this picture for quite a long time, you particularly like this one?”嚮導問。
佩姿很久沒有好好使用過英文,再加上嚮導有濃濃的西班牙口音,因此只含糊回答了”yes.”
“It’s the beginning of human wisdom.”
這次佩姿倒是完全聽明白了嚮導的話語。
“ No.”佩姿轉頭堅定地看向嚮導的雙眼,這是她整個西班牙行中唯一一次認真地與當地人四目交接。
”It’s the beginning of everything.”
那一日,回到飯店以後,孩子們還沒回來,佩姿稍作梳洗便躺在床上睡著了。
夢裡,她回到白天參觀過的史前洞穴裡,見到她的尼安德塔人,便一如既往地做了起來,像是從未做過一樣的強度。當她高潮的時候,整個洞穴的壁畫都因為她的濡濕而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