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頭戴著自己編織的花環,和他騎著自行車,從北方的港口向南,到市中心尋找尚未熄滅的篝火。仲夏夜時搭建篝火是維京人的傳統習俗,放一把火,把惡靈給驅除。
丹麥夏季十點的天空,混著橘紅的晚霞,透著猶如低緯度地區傍晚六點藍紫色的彩光。或許感受到了整城歡慶的氣息,連一向粗暴的海風都難得親和,溫溫徐徐地拂過髮梢,勾著我滿頭的鮮花繽紛招搖。我們騎在沒有行車的大馬路中央,東拐西繞。
「這好像回到青少年時期的感覺!」 我大喊著跟騎在前面的他說。他轉頭對我露齒微笑。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聊到對外太空的共同興趣。他說他知道八大行星的所有元素組成,我心裡開玩笑地為此註解:會背行星元素組成的人應該是個好人。這是個好徵兆。
他不只一次說 “ You are an amazing person " 。他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男人。「你的體貼超乎了我的想像。你是我認識最有趣的女孩。我喜歡你對世界的好奇心,喜歡你的正面。希望妳永遠都能保持這一面。」
他說這些話時,我覺得我好像被看見了。
在公園野餐的週末,他握住我的手,說他很喜歡我,但他沒多久前才剛結束一段八年的感情,他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進入新的關係。
我們還是持續見面,但在肢體互動上畫了界線。幾次肩並肩行走時我們的手快牽在一起了,可是我們都小心地遵守那道界線。
直到仲夏夜那晚,他想親我。凌晨一點的街道上他搭住了我的肩,輕輕地把我轉向他。他彎身朝我靠近,鼻子貼著我的的鼻子,我看見他眼裡的情意,他在等我跨過最後五公分的距離。
可我沒跨過那距離。
他喜歡我,但他還沒準備好展開新的關係。
我喜歡他,但我不接受定義不明的感情。
相擁分離前,我們都沒能釐清該如何解這個謎題。
之後我們各自有行程,兩週沒有見面。我再次聯絡他時,他卻不讀不回訊息。
他感覺起來不是會刻意不讀回的人啊,應該只是工作太忙了吧。我如此跟自己解釋。但他超過四十八小時沒回覆,搞得我心情焦躁鬱悶。下班後的午後,我被思緒盤據的腦袋漫無目的得指引,走到了花店門口。店面前花架上擺了幾株薰衣草,我湊近深吸了一口氣,花香浸透,似乎微微平緩了滿心的焦躁。買一株薰衣草吧,我心想,觀賞花藝植栽總是讓我心情愉悅,況且,聽說床邊擺一株花草還能招桃花。
他不讀不回訊息的第四日,我意識到他可能真的是刻意忽視我,惱怒地把 Whatsapp 訊息給刪了。沒想到他竟是這種人,我錯看他了。我傷心委屈地掉淚。
但我腦中不斷回放著我們相處的片段。不可能,他之前表現出來的是個多麼紳士的人,在我們分享這麼多私人故事後,在我們一起度過數個愉快的週末後,怎麼會一聲不響就消失?他絕對不會做出這麼不尊重人的行為, 一定是發生什麼大事,才讓他沒有心力回我訊息。想到這我忽然替他擔心起來。前陣子我才目睹了同事突逢家人離世後的重挫,很怕他也是得知了什麼噩耗。
於是我又傳了簡訊,告訴他,如果他沒回我訊息是因為生活發生了巨變,我很願意聽他訴說。
這回他倒是秒回覆 :「妳真的是我遇過最好的人!我的確經歷了一些事,我週末會再跟妳說更多細節。」
週末過了,他卻沒有下文。我想多給他時間,不打擾他。於是一週又過去了。而後我工作出差一週,身心疲憊之餘,還是掛記著他,怕他是陷入什麼低落情緒的迴圈。回到家安頓好準備入睡前,傳了封訊息試問他的近況。
他回覆了,幾百字的敘述,關於和另一個女孩早夭的兩週短戀,他心情的大起大落……我的視線模糊了。轉頭望見床邊的薰衣草,因為數日缺乏澆灌,靠近土壤的莖部皆以枯黃,本該綻放地花苞也喪氣地垂頭。
他對我的情感原來跟薰衣草花期一樣,捱不過一個盛夏。
那晚我們踏著暮色,重拾青春的天真浪漫喊著 YOLO,傾心吐膽兩心相繫的悸動, 終究只是仲夏夜裡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