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驚悚|臉‧完美‧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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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rrationality of a thing is not an argument against it's existence, rather, a condition of it. ——Nietzsche

德國古典語言學家尼采:「一件事的荒謬,不能成為駁斥它存在的論據。相反,這恰恰是它存在的條件。」

  

  諾拉(Nola)看著鏡子一段時間了。



  她其實也不記得自己看了多久了,但諾拉記得她事發前就已經看著鏡子了。對,她看著了好一段時間了,諾拉早就沒有哭了,早早就不會哭了。她的衣領皺了,不過也恢復不了跟新的一樣了吧。



  恢復不了跟新的一樣。跟廁所中那扇關不上的窗戶一樣,軌道鏽掉了就是鏽掉了。今天的風很涼,涼的不得了。涼的刺骨。




  這是第九年了。

  也就是大概第四次來到這裡了。自她會開車以來。



  諾拉把白色清透的康乃馨擱在母親葬下的櫻花樹前,康乃馨是她來的路上買的。其實諾拉一點也不會害怕墓園,對她來說,這裡是離母親最近的距離。



  她向母親行個禮後,便上了車的駕駛,諾拉注意到後照鏡鏡子中的自己,頭髮好像長了一點。在母親離世後,就把頭髮剪短了,別人偶爾會問為什麼會改變造型,諾拉一律的回答是:「吹頭髮比較快。」「頭髮被燙壞掉了。」「夏天比較涼。」



  不過誰會知道事實呢,起碼對她來說要去解釋太辛苦了。

  沒錯,太辛苦了。想到這裡,諾拉才注意到前方500公尺的地方,有一隻……一隻,躺下的鹿?「我的老天,那最好他媽是個……」諾拉倒吸一口氣,認真的再看了一下:「──那真他媽是個鹿!」她緊張的採下了煞車,原本時速就不高了,但是那種推背感還是有的。


  這該死的馬林糖。她想。這是諾拉一直獨創的情緒用詞。


  她將額頭前的髮絲向後撥,然後下車看一下究竟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板鞋踩在柏油路上可以讓諾拉感受到更確切的現在的夏天高溫,她看著那毛茸茸的生物,躺在那裡,諾拉還沒能夠細看,腹部一陣翻騰著。


  諾拉快吐出來了。

  她看到的是一隻體型非常大的鹿,但是牠躺在那並不是休息,鹿躺在自己的血泊中,牠的雙眼瞪大著,露出一部分的眼白,瞳孔死盯著天空,像是在問自己當初是怎麼發生的,諾拉不想知道,也不想猜,她跑向公路旁的樹林間乾嘔著。


  直到她緩下來後,諾拉認真的觀察了一下這隻鹿的慘狀,因為起初她感覺到的不對勁,除了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但是……有個東西不對勁,諾拉注意到,這隻鹿的腹部是打開來的,確切一點──是切開來的。


  看著那早已乾枯而凝結在傷口上的血跡,但諾拉有注意到傷口並非是……意外撞擊會產生的不規則傷口,而是整齊的切面。諾拉不小心踩上了一點血漿,她嚇得向後退的時候,鞋底甚至因為血漿而有沾黏感。「……我的天啊。」她注意到了,鹿被切開的腹部中,滑出來的不僅僅是腸子、內臟器官之類的……。


  ──而是一個人的上半身,看起來並不是成年人。血漿沾滿在那人的臉上,諾拉已經分不出清楚那個血是那個人的還是那隻鹿的了。天旋地轉,她失衡的坐倒在地板上,即便是親眼看過自己母親屍體的諾拉,這對她來說的目擊刺激太強烈了。


  諾拉尖叫,接著她的手顫抖地按著報警電話鍵,直到終於成功撥通電話:「您、您好,……我認為警官您,會、會想看看27號公路上發生的事情……」她粗喘著,癱軟在公路旁,直到警車到來。


  警察為諾拉鋪上了毛毯,更應該說像是個毛巾。現在是下午三點鐘,鎮上的警察差不多在諾拉撥打電話後十五分鐘抵達,那個毛巾即便在夏天裡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但肯定是一個對嚇壞的諾拉來說是個最好的安撫。


  「妳可以先休息到妳認為自己好多了,再離開,需要幫妳叫車嗎?」警察拍了拍諾拉的肩膀,的確這個畫面衝擊太大,警方都不認為這是俯拾皆是的場面,也不認為眼前這位年輕的女生承受得住。


  「沒關係,」諾拉搖了搖頭:「我可以開車回家。」現場被拉上了調查用的黃色膠帶,暫時封禁了現場。「我叫約翰(John),」約翰警官從胸前口袋掏出了一張名片,「如果妳需要什麼,或得到什麼有關的可能消息,請跟我聯絡。」


  諾拉接過對方的名片,她嚥了口口水,這時她才注意到剛剛或許因為是過度緊張,嘴唇已經乾裂了,她好渴:「請問,約翰警官,你有水嗎?」她問,約翰抿了抿嘴唇,從警車上拿出了一瓶礦泉水,交給了諾拉。「會沒事的。」約翰說道。


  接過水後,諾拉擰開瓶蓋喝喝了幾口,點點頭與約翰示意,便穿過了案發現場,回到了車上後發動引擎,倒車後離開了。諾拉一點也沒有心情聽音樂了,她只是把車窗開著,希望身上所有有關案場的一切,可以被風帶走。起碼她是這麼想的。


  諾拉開著車,任由涼風灌入車內,試圖將那股血腥味從她的感官中驅逐出去。但那氣味,那畫面,就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她緊握方向盤,指關節泛白。她開著車,卻不知道要去哪裡。


  此時此刻她不想回家。至少不是現在。回到那個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的地方,只會讓那些畫面在黑暗中無限放大。她甚至不敢回頭看後照鏡,生怕看到自己蒼白的臉,和那雙驚恐的眼睛。


  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她葬在櫻花樹下的那片土地。母親離世時,諾拉也曾有過這種天旋地轉、彷彿世界崩塌的感覺,但那是一種悲痛,是一種純粹的失去。而今天所經歷的,卻是一種混雜了噁心、恐懼和無法理解的混沌。這兩種創傷,性質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窒息。


  諾拉最終在一個深夜仍有營業的酒館停了下來。諾拉漫無目的地走了進去,點了一杯 冰牛奶。因為溫度,杯身上起了霧,那溫度是她唯一能感受到今天下來荒謬中的真實。她看著窗外,讓自己沉澱了一會兒。沒想到今天能有這麼多事情。


  直到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諾拉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著自己做過指甲的手指頭輕劃解鎖了手機:是約翰發來的簡訊:「諾拉小姐,我們找到了一些線索,或許能解釋今天發生的事,妳方便過來一趟嗎?」


  她猶豫了。

  諾拉並不想再靠近那個地方,不想再看到任何與此案相關的事物。但內心深處,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好奇心在驅使著她。她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兇手是誰?而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半晌,諾拉答應了對方。告訴她自己大約幾分鐘後會到。


  當她再次回到警察局時,約翰警官正站在一扇門前等她。他示意諾拉進去,房間裡還有另一位警探,名牌上寫著鑑識專員,約翰開口:「諾拉小姐,謝謝妳願意過來。」約翰的語氣有些凝重。「我們檢查了那隻鹿的腹部,發現兇手並不是隨意切開的,而是非常精準,就像……」他停頓了一下,約翰在腦海中尋找那一個最恰當最準確的詞語,「就像是手術刀一樣,切口非常整齊。」


  諾拉她早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沒有什麼情緒變化。


  「然而……」約翰發出了這種轉捩詞,不由得諾拉心理一顫。「我們在鹿的體內,還發現了一樣東西──」約翰警官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證物袋,裡面裝的是小小的、被血跡染紅的布偶。布偶沒有特別的特徵,除了血跡之外,沒有任何特徵……嗎?


  直到約翰將手指戳在娃娃的胸口上:「這個布偶上,」他嚥了口口水,「我們留意到了這個──」在娃娃的胸口上,很明顯且粗糙的手法,把字母C繡上去的:「……什麼意思?」諾拉顫抖著問道。


  「那是其中一個線索,」約翰警官深嘆了口氣,面色沉重地說:「再來是……。」他將手掌心的娃娃隔著塑膠袋稍微揉了一下臉部,好讓血漬不要沾染這麼多在娃娃臉上,像是他要證明些什麼那樣子──娃娃的臉也被割開了,然而割開的樣子是C。


  「但與胸口不同的地方是,胸口的手法相對粗糙,但臉部割得非常精細,」約翰說,「精細得像是手術那樣,像是原本就該長那個樣子的──有個小疤而已。」說到這裡,警官的手掌也不自覺得開始緊握。


  「我認為,這是個重要的線索。因為──」

  「那半身孩子的臉上,即便說那孩子的臉也被剝了,但孩子臉上有一個割得非常完美的,像是小疤那樣的C,只不過是整張臉的,避開了牙齦、顴骨,切切實實地,完美的避開了所有不屬於臉部肌肉的東西,割在了這個孩子臉部肌肉上。」


  諾拉的胃裡又是一陣翻騰,她再次感到了那股熟悉的噁心感。她想起了那隻鹿,那被剖開的腹部,和那個孩子的半身。想到兇手甚至還設計了一個娃娃。她不自覺地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她強烈的慶幸著,當初血跡太多,沒能看清楚那孩子的臉。


  「不過,」約翰清了喉嚨,「這起案子又重新給了我們新的線索,諾拉小姐。」壓低了聲音,「就在三年前,在公路上也發生了類似的案件,一隻野馬被剖開,裡面塞著一個被完美剝去臉皮的女孩半身,沒有多餘的組織、結構受到傷害,僅僅只是臉部皮膚與下層組織的小傷害而剝下來的,只不過是──那孩子臉上沒有C。」


  「或許是模仿犯,也或許只是換了手法,」

  「但是在五年前,有一隻大型野狗體內中,同樣的方式,裡面塞著一個更小男孩的半身、沒有臉的男孩,臉上也刻著C。而這兩次的相關性在於,相對於臉部的傷口之外,其他地方的傷口都是極度慘烈的,甚至是沒有人性可言,

  而在三年前,馬腹部體內的女孩半身,臉部剝割得非常完美。下半身最後被驗證出來是被重物輾壓,直到身體的肉、組織與血液,開始沾黏上了那重物,最後被重物帶走了下半身。」約翰深呼吸說,「我們推測是工業用滾輪造成的。」


  「而男孩的下半身,則是由像車裂那樣,兇手將被害者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分開綁在可以駛離的載具上,兩端互相拉扯,直到男孩的身體被拉開來,身體內的東西都掉出來……」說到這裡約翰停了,他開始低下頭,像是在怪罪自己為什麼沒有抓到這麼犯人。


  「……約翰警官,你的意思是……」諾拉沙啞地說道。


  「是的,我們認為這三起案子是同一個兇手,一個以活體動物,並且動物體型越來越大,作為『容器』,將剝下的人臉當作『收藏品』的瘋子。因為,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找到任何被害者的臉。」約翰警官說著,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素描,遞給諾拉。


  「我們還在鑑識這次被害者的性別與下半身的傷害方式,在去年年初,我們局早已給出了特寫,長這個樣子──」

  她顫抖的將素描拿起來,警局燈光照映下,紙上,是一個看起來年約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戴著一副眼鏡,嘴角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眼袋非常深。那張臉,諾拉從未見過,但不知為何,卻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們當初推論這個男人與這些案件有關,但他活著就像個幽靈,沒有任何身份紀錄。」約翰警官說道,「他唯一的特點是,他對外人的一致口述,說他曾是個出色的外科醫生,專攻顏面重建。」


  「由於我們調查過了城內與城外三十公里之內的關於顏面或整形外科醫師,一無所獲。」他聳聳肩。


  ​「所以我仍在猜這段期間,」約翰咕噥了一聲,「他的犯案原因及規律。」


  諾拉的身體一僵,她的大腦閃著零散的回憶。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段痛苦的過去,想起了她塵封已久不好地回憶,想起曾聽到的那個,關於「完美作品」的傳聞。她想起了一個被遺忘的名字,一個被塵封在記憶深處,與她母親的死,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名字。


  她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闖入了一個遠比她想像中還要黑暗,還要龐大的秘密之中。而這一切的開端,或許早在九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原本低著頭的諾拉,抬起頭看向約翰警官,聲音顫抖眼神堅定地說道:「我想、我……我知道這個人。」約翰聽到諾拉的話,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的眼神從驚訝變成了懷疑。


  「諾拉小姐,妳……妳是說,妳知道這張素描上的人是誰?」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自己聽錯了。


  諾拉深吸一口氣,她感到胸口一陣緊縮,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掙脫出來。「我不確定他是否就是兇手,但我知道他是誰。」她用一種近似耳語的聲音說道,「他的名字,我記得他姓查爾斯(Charles),我的母親稱他為查爾斯醫生。」


  「不對。」約翰警官搖頭,眉頭緊鎖。「我曾經調查過這個人,他的死亡紀錄是在四年前,地點是……在家,死因是心臟病發作。而且沒有任何關於他與顏面專業相關的紀錄。」


  諾拉的眼神黯淡了下來,這個名字在她的記憶中總是模糊不清,就像一場被濃霧籠罩的噩夢。她想起自己十二年前左右,右臉因為一場意外導致顏面神經失調,右半邊臉總是無法做出正常的表情。母親為了讓她恢復,到處求醫,但求助的每一間醫院醫師都束手無策,不管是一天七八顆類固醇,還是開刀,永遠沒辦法等到諾拉右臉動的一天。


  直到有一天,她們遇到了這個自稱查爾斯醫生的男人。


  她記得,那是一個沒有招牌的小診所,隱藏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裡。查爾斯醫生總是穿著一件白大褂,戴著一副眼鏡,嘴角總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對母親說:「這不是一個大問題,可以修復,但需要時間,而且必須找到匹配的材料來重建。一個循環,沒錯,循環。


  諾拉記得,當時醫生與母親交頭接耳,母親聽到「匹配材料」這個詞時,臉色有些蒼白,但她為了諾拉的臉,答應了查爾斯醫生的要求。「他不是正規的醫生,」諾拉說,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是一個密醫,專門做一些不為人知的實驗。我記得他有個習慣,他總是喜歡用手指輕輕地敲打我的臉頰,說我的臉會更『完美』。」


  「而查爾斯醫生對我母親來說,就是那個能讓我恢復的救贖者。」


  諾拉的思緒像是被一條線串了起來,她想起了母親的死。母親在九年前自殺,死因是賭博欠債。但那只是官方說法。諾拉從未相信過,她總覺得母親的死另有隱情。此時此刻,她終於通透了。


  「我母親……」諾拉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約翰警官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似乎已經猜到了諾拉接下來要說什麼:「查爾斯醫生他需要一個匹配的素材來完成他的作品──我,而這個素材,不是別的,就是我母親的臉。」諾拉的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警局裡炸開。


  諾拉閉上眼睛,她才真正想起了那一天,自從那天她塵封已久的那時候的樣子,她發現母親的屍體時,她臉上那扭曲的表情。她曾經以為那只是因為痛苦和絕望,但現在回想起來,那表情更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一種在臨死前看到某種極度恐怖事物後的表情。她母親的死,不是自殺,而是被逼迫。


  當初諾拉沒能理解那麼多,她只知道,那時候她看見母親的屍體後,就像是失去意識那樣,對這些創傷都沒有記憶點了,僅僅只剩當初,那張──母親扭曲的表情。之後醒來便是在查爾斯醫生的手術恢復室,並且告知她母親已經處理好了,葬在這個小鎮的高山上,櫻花樹之下。


  「而我,」她用手指輕輕觸碰自己的右臉,那個小時候曾因神經失調而無法做出表情的地方。「我一直都覺得,我的右臉,並沒有完全恢復正常。我以為這只是我的錯覺,但現在看來,那不是我的臉,而是我母親的臉。」

  約翰警官驚訝地看著諾拉,他從未想過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孩子會與一個這幾年來的懸案產生如此驚人的關聯。約翰終於明白了兇手的動機:查爾斯他不是在尋找完美的受害者,他是在尋找有缺陷的受害者,每一個被害的孩子年齡都與諾拉六年前的年齡差不多,起碼外表看起來是相仿的。


  或許,約翰是在想或許,倘若那兩位受害者,也是有顏面上的缺陷呢?如果不是後天的或許是先天的,約翰想了許久,他拍擊了桌子,眼神盯上了他的同事:「幫我找出當時此次案件相關的被害者的所有資訊!」他對其他桌的同事大喊著,約翰領悟到了一切。

  他的同事們每一個意識到了約翰的念頭,他們堅信不已。




  果然。像約翰猜測的一樣。

  被害者當初若沒有去特別調出他們的身體健康背景調查,不會有人聯想到他們兩位都是有顏面缺陷的患者,第一名的男孩是先天的,第二名的女孩則是與諾拉一樣,是一起車禍事故造成的。


  該死的馬林糖。諾拉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起來。


  「他在向我們證明──他可以創造『完美』。」約翰低咕了一聲,「那,那個C代表著什麼?」他撫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這時候約翰多希望自己腦筋可以動快一點:


  查爾斯醫生將人體視為可以被隨意操縱的「材料」,而他將這些材料塞入動物體內,是他對生命與自然的終極控制。這人不僅希望自己掌握了可以賦予人類的「完美」,也掌握了動物的「容器」。他用自己的意志,將兩種不同的生命形式,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結合在一起。


  諾拉眼神閃過一道光:「Cycle(循環)。」她說,因為她對小時候零零碎碎的碎片漸漸放在一起了,「當時,查爾斯醫生常常說他所做的事情,對生命來說是個循環。」這些回憶衝擊讓諾拉感受非常不好,太多資訊了,當人越接近真相卻越讓人恐懼。


  約翰留意到對方的嘴唇毫無血色,「妳還好嗎年輕人?」他晃了晃對方的肩膀,他可不希望諾拉在此時此刻暈過去,起碼諾拉現在是他的唯一線人。諾拉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現在是這場瘋狂循環中,唯一的清醒者。


  根據諾拉提供的線索,警方迅速鎖定了查爾斯曾經出沒的幾個地點,最終在一個廢棄的教堂找到了他的藏身之處。當約翰警官帶著隊伍破門而入時,他們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和福馬林混合的味道。


  教堂內部沒有任何宗教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藝術展覽。牆上掛滿鏡子,有一些裝飾用的裱框,裱框裡都有一個白色石膏面具,其中兩框中的面具,都有一張從人臉上剝下來的完美臉皮,它們被仔細地處理過,像是藝術品一樣陳列著。每個臉皮的下方都用精緻的字體標註著一個字母「C」,代表著查爾斯「輪迴」的哲學。


  在展覽廳的中央,查爾斯醫生坐在一個精緻的椅子上,他身穿一套筆挺的西裝,雙手平放在膝上,臉上帶著那抹諾拉記憶中的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的頭部被一個精美的石膏面具所覆蓋。約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面具取下。


  面具下,查爾斯醫生的臉上沒有任何傷口,但他的皮膚卻顯得異常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他的眼睛緊閉著,呼吸已經停止。他自殺了,死因是服用了高劑量的麻醉劑


  諾拉站在教堂門口,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沒有感到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這個人,這個將無數生命當作玩具的瘋子,竟然以如此平靜、如此「完美」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約翰看著諾拉,眼神中充滿了同情和困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要自殺?」她發楞的在那看著,她想不明白。諾拉的視線從查爾斯醫生的屍體上,移到了自己的右手上,然後,她緩緩地將手抬起來,輕輕地觸碰自己的右臉頰。


  「因為……他已經完成了。」約翰吞嚥了口口水,他抬頭,他發楞了盯著那東西兩秒,接著用他顫抖的聲音說,但每個字都異常清晰:「他已經完成了他的最終作品。」


  諾拉的右臉,那個曾因顏面神經失調而不完美的臉,此刻在她的手掌下,顯得如此平靜而完美。她朝著約翰的視角一同看去,她也明白了,查爾斯醫生之所以自殺,不是因為被警方追捕,而是因為他達成了自己的終極目標:他將自己塑造成了他最後的完美作品,他已經將他自己的臉皮,剝下來了。


  他們看到的,是原本應當是神的雕像上,成為了查爾斯現在身上穿西裝的雕像,並且臉部被完美攤放著醃漬過福馬林的──查爾斯的臉皮,諾拉頭皮發麻,像是那個神本當就該是查爾斯那樣,而他們此時此刻也是同時仰望著他,跟在對神虔誠禱告沒有不同。


  諾拉這才意識到,查爾斯醫生身上沒有任何傷口,是因為他用藥物麻醉自己後,用外科手術的方式對著教堂內的鏡子,將自己的臉皮,親手剝離了下來,最後再用致命劑量的藥物結束自己的生命。查爾斯醫生將他自己的臉皮,當作他「輪迴」的終點,用他自己的死亡,完成了他最後的「藝術」。




  諾拉看著鏡子一段時間了。


  她其實也不記得自己看了多久了,但諾拉記得她事發前就已經看著鏡子了。對,她看著了好一段時間了,諾拉早就沒有哭了,早早就不會哭了,術後導致她右眼不再能流淚。不過也恢復不了跟新的一樣了吧,跟自己的臉一樣。


  頭髮長了一些,眼底的疲憊沒有減少,但那雙曾充滿恐懼的眼睛,此刻卻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她抬起手,輕輕觸摸自己的右臉,感受著那片皮膚下的微小神經,那片曾被她視為「不完美」的,屬於她母親的臉。


  她想起那個在鹿腹中被發現的孩子,想起牆上那些被剝下的臉皮,想起查爾斯醫生用自己的死亡完成的「最終傑作」。他將人臉當作畫布,將生命當作顏料,試圖創造他心中的「完美」。


  然而,她現在明白了。


  她不再是單純的諾拉,她既是母親、是孩子、是所有被遺忘的受害者,也是那個曾想「創造完美」的瘋狂醫生。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種無法解釋的方式,透過她的臉,在她身上實現了永恆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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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驚悚「C」故事收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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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C喜歡寫恐怖與驚悚短篇小說,有看到一些GL文的那一切都是額外撒必使,不喜歡的人繞道即可。
2025/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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