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務贖罪券 - 08｜G5｜你現在手上的紙，可能是廢紙，但也有可能變成另外一種黃金。

【古青華。距離贖罪日倒數17天。下午5點10分。】

那是複雜的味道，像是廢墟又如此熟悉。

我被吊在鐵鍊上，全身被淋濕。

多虧了這種痛苦，完全想起來自己是怎麼腦殘在M公司賠掉一切的。

「單純」。

That’s all.

每當我有好點子時，總是太過衝動。

不，這的確是好點子，只是需要更多打磨，

雖然眼前的痛苦就像是把我送進地獄門口，

但實際我距離流亡的時間也隨之一分一秒接近。

過去我只有在Netflix內看過別人受虐，

真的自己上場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得更怕痛。

他們根本還沒有認真來，我已經一五一十跟阿浩說明自己的來歷。

媽的，我就怕痛啊！

阿浩邊笑邊請他的老大過來，

由於我的雙眼被揍到有些浮腫，

只能隱約看見是一名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

「你叫張善成，是嗎？」他蹲在我前方問。

「老大在問你話啊！」阿浩拿著一桶水噴過來，還在進行組織復原的傷口碰到水又變得調皮，最好是所有影集裡的受刑人感覺都不會痛啊，我感覺我可以去配音，我應該可以叫得比他們更真實。

「你潑水的……話……我最好是說話……說得清楚。」我痛苦地回應。

「哈哈哈，又來一個瘋子。」那個老大似乎是發自內心地笑：「據說，你可以玩很多次債務遊戲都無所謂，是嗎？」

「對。」

「我要怎麼相信你？」他問。

「我們可以好好談談策略。」

「策略？」他那種語氣像是聽到笑話：「現在在Lucky Strike越來越多人被流亡了，有時候根本無關乎Level 1，你知道嗎？」

「所以不是最低階也會被流亡？」我抬起頭，試著用微弱的視線判斷他的形貌。

「你有遇過他們吧？那些該死的排除員。」

等等，在這世界的低端外送員都曾經遇過像Jimmy的那種人嗎？

雖然照著那個女的所說的，排除員的工作就是流亡。

把人丟進Lucky Strike也是他們的工作嗎？

有可能不是。

我想起Jimmy的伙伴，那個脾氣暴躁的傢伙。

叫作「姜禮」，是嗎？

我被打得有些腦霧。

現在的我只能猜測，眼前的這些人對於「現狀」並不滿意。

甚至有所企圖，否則不會對於一個體系的新創人物這麼反感。

他們想在我身上試圖問出什麼？

我手上有什麼是他們期望說出的事情？

排除員。

我腦海突然浮現陳君敏說的：「Booooo！你就能重新活過。」

「對，是他們派我來的……這是一個計畫。」我必須得拿捏停頓的感覺，我開始回憶過去在戲劇社的演員課程，要把一個說謊的事情變成真實，得要先騙倒自己。

「哦？」

「他們打算要進一步引進全新的『債務遊戲』。」

現在就是腦力激盪的時刻，得要在對話之間勾勒出一個假象。

「你這小子到底在說什麼鬼東西？」男人打了我一巴掌。

雖然疼痛抵達了腦門，但我臉部保持著約60％不可一世的表情。

「詳細的時間在17天後，我的工作只是進行一些例行檢查，確保每個環節沒問題。」

「喂，阿成，這說法也太誇張。債務遊戲在這裡已經運行了不知道多久。」阿浩回應。

「小子，你要是真的騙我，絕對不是今天這樣而已。」

「你們可以看看17天後的這裡會發生什麼事。」

「所以他媽的他們到底還要幹什麼？」

是啊，我也不知道。

這個男人十分在意「排除員」，

我嗅出了一些歷史故事味道在裡頭。

「那叫做『債務重整』。」我試著拋出一個名詞，到底這是什麼鬼東西，我還在想。

「什麼鬼？」男人轉身看著我。

「你們不覺得還債的速度遠不及債務累積的速度嗎？現今的世代有個名詞之前滿流行的，叫作『安靜離職』。代表著採取最符合性價比的工作方法，不追求考績、不追求升官，只追求在領到的錢的範圍內做該做的事情。這些員工把更多時間投入在自己、生活之中。講得簡單一點就是薪水小偷。你想看看你們每天辛苦接單十個小時，並且365天無公休，你們永遠只能看著客戶們像是這宇宙的另一端揮霍自己美好的人生。你們屢屢只能看客人的手指臉色，他們一個不爽，你的單就像是白賺，甚至還會有降階、維持階級的困擾。這種不健康的環境造就著多數人可能只是得過且過，只追求高性價比的薪資。『只要排除員沒找上我，我管他債務累積到哪一個山頭，我還是可以過我的生活，接單也是佛系處理。』秋錢目前要重整這個惡性循環的遺毒。」我發揮我的唬爛功力，雖然不知道成效是否可以到哪裡，但他們竟然靜靜地聽我說完一個段落。

「所以過去一些零星的『流亡』事件也是如此嗎？」男人像是看著別處。

他非常在意流亡。

比起其他事情在意。

剛剛我的句子中至少埋藏著許多可以反問的問題，

但他始終在意的是秋錢不講道理地開始流亡非Level 1的人。

對他而言，某個在乎的人被流亡了嗎？

而這個被流亡的人階級不是Level 1。

依照我對這個Lucky Strike生態圈只有兩天的熟悉狀況來說，

FAQ幾乎告訴我這個生態圈的結論：

要能支撐到Level 2的人都是需要極大耐性的外送員。

這是一個極度對遊戲者來說，極度不友善的環境。

「也許是，但我的工作只是進來做遊戲的測試。」

「所以那個什麼鬼重整到底是啥？」男人拿起煙，似乎需要尼古丁來消退可能在他腦中產生的回憶。

「他們會重新安排每個等級接單的還債比例，以後不再是依照10的倍數單調管理。會根據單的難度、耗費的體力、時間作為調整。以後每個單子都有可能有星數差別，接五星單的還債總額可能就像是一百件一星單。不過我不是專門『設計部門』的人，詳細數字我沒辦法告訴你們。甚至會有特別才能的單子，會需要特別人才的外送員。」我完全只是說出我內心的期望，或者是多數的手機遊戲、網路遊戲、RPG遊戲的最基本設計。然而Lucky Strike外送員這種血尿的糞設計，倒是讓我想到幾部血尿線上遊戲。

「這我過去在街頭完全沒聽過，阿浩，你有聽說過嗎？」老大似乎站在一旁吞吐著煙霧。

「沒有，完全沒聽過。」

「那是當然的，因為整個系統要上線要通過三四個階段的測試，在Alpha階段裡，我要觀察債務遊戲的進行，近期的遊戲之中，成員的比例，一般民眾與外送員的比例，並且回報大家在債務遊戲之中投入的狀況，寫出一個評估報告。由於台中共有17區債務遊戲，我們每個人會負責一些區域。」是的，把真假資訊揉合在一起，這是老麥教我的道理。雖然我也不確定那個單親媽媽資訊對不對，但是17個債務遊戲依照場地規模的確非常有可能。

「沒錯，這小子似乎有管道去觀察室裡，但他明明才來這裡不久，竟然有權限去那裡。」阿浩在旁答腔，所以他早就知道我在觀察室，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可疑對象嗎？

「那你在這裡到底在幹什麼？」老大把煙蒂踩在地上，招手跟手下拿一疊傳單過來。

啊，那是留在咖啡店的「債務贖罪券」以及行前通知。

「說話啊，這又是什麼東西，既然你只是觀察測試人員，究竟宣傳這個要幹什麼？」老大拿著我的傳單貼在我已經堆滿紅色黏稠液體的臉龐。

What the fuck，現在又要說出一套說詞嗎？

光是隨便胡謅出「債務重整」，已經花了我許多腦力。

「那個……」必須使用演技增加停頓並且增加真實性。

「說話啊。」又是一巴掌，然後一疊紙變成花瓣一般灑在我全身。

「我很快就要死了。」

「哦？」

「我原本是來自M公司的秘密客，之前以『黃民』作為謀財工具，結果被選定為『流亡』對象。」要對症下藥，絕對要。我眼前的這個男人，無法忽視這個說法。

「原來啊，我就覺得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原來是秘密客啊。」那個老大喜出望外的看著阿浩。

所以秘密客跟外送員之間也有存在著階級差異嗎？

有可能，秘密客是活在陽光的世界，身份還是自己的，

個人的財物、債務都獨立在身上，收到的錢也是法定貨幣。

按照陳君敏說的，長期待在任何公司內的秘密客應該也很熟稔Lucky Strike。

對，這些秘密客會用Lucky Strike的服務讓自己黃民能過通關。

而這些身處這個社會底層的外送員也許都遇過秘密客。

我想起最早老麥請人送包裹到我的房間。

這種事情說不定就是外送員去出任務的。

「這就像是無預警被公司裁員一樣，某天早晨，兩個秋錢排除員找上了我，隨便把一件詐騙案轉嫁在我身上，要脅我若不簽訂合約，使用Lucky Strike執行他們的測試任務，就會直接把我流亡。」

「媽的，這群雜碎。」

是同理心，是同理心啊，各位！

那個老大內心的某個陰影面積成為了慈祥的人格，

接住了我的謊言。

「他們只給我21天，把先期的測試作業做完，結局會是一樣的。我會成為該死的人口販賣一員，關進像是豬籠的地方，吊起來像隻豬。每天會有人在我身上屎尿，作盡各種骯髒的事情，他們要把我的器官摘下來時，也不會打麻醉，我會在極度喊叫、恐懼的豬籠裡過著我的餘生。」我的記憶力讓我融合了姜禮說的。

「所以回到這些東西，這是什麼？」老大再次撿起債務贖罪券。

必須要停頓，要有沉默的時間。

但不能太久，需要的是把真相告訴大家之前準備的「準備時間」。

以體感來說，大概不能超過三秒，但必須無限接近三秒。

因為時間再長下去，很可能會變成是「代表謊言的沉默」，

代表著你正在思考。

「我想打亂他們的債務重整計畫。我最終會被去流亡，因此在這裡的剩餘17天，我的債務將沒有上限。」

「小子，從來沒有人這麼亂來，如果照你上面說的。」老大回應我。

他閱讀了！他閱讀了！Bravo!!!!!!!

我讓一個地方勢力老大相信了我。

「我需要有人陪我測試，讓我搞清楚在這個債務遊戲1.0的狀況之下有什麼邊界條件。」

「我好奇的是，你之前跟我說你是要找一個詐騙高手。」阿浩在旁觀察著我。

阿浩並不笨，否則不會看到我第一眼就開始觀察我，列入觀察名單。

「那是他們要我說的，他們設計了一套腳本給我。」

「真的是這樣嗎？」

「你看我現在在哪？如果這真的是真的，我會傻傻地讓自己陷入這種狀況嗎？我有跟他們提過『說什麼有詐騙高手正在盯著債務遊戲，根本只是被人笑話。這根本不像是理由。』這種理由根本就動機不足，就算這個詐騙高手真的想要吸收那些在債務遊戲之中失敗的人們，他們要怎麼繞過整個秋錢系統？」

「所以那個詐騙高手故事都是假的？」

「對。」我回應。抬頭雙眼看著他，我必須要拿捏眼神閃動的狀況，他應該是想要用眼神與我的肢體語言來測謊。阿浩這個人平常應該都是幫老大過濾以及拷問，因此每個語句都會切入重點。

「老大，這小鬼還是很奇怪，怎麼可能有人會平白無辜地自願在債務遊戲認輸。」

「是啊，就像是我始終還是不懂『小薰』為什麼會被流亡。」那個老大提到了一個人名，所以是他鍾愛的情人被秋錢的排除客給抓走了？我用著微薄的視線看著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產生微妙的變化，一切都從這個名字開始。老大持續抽著煙，似乎在煙霧中回憶著什麼。

這代表什麼？

那個女人與這兩個人有些不尋常的關係？

我突然發現人在生死關卡之間，動腦的速度好像變快了。

「你來這裡多久了，阿浩。現在才要去Level 2 ，是吧？」

「嗯。」

「是啊，都混了這麼久，也只能這樣。我們這群人難道就只能在這裡過完一生嗎？」

我算是點燃了某個男人腦內脆弱的基點，

我可以想像我若持續在這裡待上一年、兩年、三年……

可能也會變成完全不一樣想法的人。

「你現在手上的紙，可能是廢紙，但也有可能變成另外一種黃金。」我說。

「什麼？」老大看著我。

「貨幣若不存在『需求』，它的本質而言，也就是稍微比較堅韌的廢紙而已。」

「你又想說什麼，小子。」老大望著手中那張可笑的「債務贖罪券」。

「一旦有市場需求，我們就可以把一個不存在的東西變得重要，原先這張紙也就只是我從便利商店印出來的，它單純就是一張超貴的彩色列印十元去換取出來的。然而若是我們設計得當，它會變成外送員們爭相搶購的東西。」

「這怎麼可能？」老大回應。

「若是在外送員在債務遊戲中獲勝，將會降低50%債務。隨便以一個有100萬債務的Level 1新人來說，瞬間償還50萬債務。假設他在不升階的情況下，得要跑5萬單，若以一小時跑3單的概念，他需要不眠不休跑694天才能償還，若以一天10小時的時間計算，他得需要工作1667天。你若是他會打算拿多少價值去償還這大約五年的人生？」這只是單純的數學問題，希望這點愚蠢的推理可以吸引他們的興趣。

「若從以前到現在有這種機會，花多少手邊的錢我都願意。」阿浩若有所思地說。

「錢，你說到一個重點了。你的錢到底是什麼呢？」

「那還用說，就是可以用的現金，管他是台幣、美金都一樣。」

「你們在什麼情況下才能拿到現金。」

「打工吧，除了每天要上線Lucky Strike的那十小時之外，每一天剩下的那14小時，扣除掉吃喝拉撒的剩餘時間，並且還要該死地找不會違反簽約條款的零工才可以。」阿浩一臉看起來就是會把零工全部打滿。

「然而你可以使用秋錢派發的信用卡，你的人生還是可以過活不是嗎？」

「是啊，用那張卡的話，永遠還不了錢。」

「所以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你掙來的現金，購買這張廢紙，你就能償還50％債務。而我們的下一個課題就是『該訂多少錢』？」我說。

「這我不知道，這誰會知道啊？」

所以我眼前的這兩個人是真的被我說服了嗎？

老實說我從沒想過要把債務贖罪券拿來販賣，

受到那個單親媽媽的啟發，我單純只是想要造成「債務遊戲」的混亂。

然而，要造成足夠的混亂，需要有足夠的前置作業，

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現在被捆在這裡的我並沒有實踐的意義。

但如果能用這種方法說服他們，或許這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只是完全是跟我想的不一樣的方式進行。

「除了兌換訂價的合理性以外，你們可以考慮這個市場的稀缺性。」我回答。

「稀缺？那是什麼鬼東西。」老大回應。

「我問你們，過去曾經有這種瘋子，自願成為債務遊戲的失敗者，然而無限地堆疊債務上限嗎？」

「怎麼可能，根本沒人搞得清債務遊戲到底所有隱藏的規則在哪裡。」阿浩回應。

「因此，要是我製造出了這個市場的稀缺，除非有第二個人跟我做同樣的事情，不然你們可以把我的時間成本考量進去，這樣會更好去訂價。」

「你的意思是玩一場債務遊戲，需要20分鐘，然而你一天的時間有限？」阿浩似乎腦筋動得很快。

「沒錯。我先假設我沒辦法扣除掉Lucky Strike的10小時上線時間，扣掉睡眠6小時好了，那麼我一天只有8小時可以玩債務遊戲，最多就是接24組客人。假設我們以販售的方式販賣14天，你們最多只能接336組客人。你們可以開始算要賺多少錢了。」

「一張單隨便訂價10萬元，也可以賺3360萬？」阿浩反應相當快。

「是啊，而且那只是現在我們隨便訂價，你們可以根據上述這些考量，訂出更合理的價格。」

「我再問一次，小子。」

「嗯？」

「你一毛錢都不需要，是嗎？」

「是啊。」

「真是個瘋子。」他將我的手銬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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