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光明教會直屬聖騎士)
豪華的房間裡,陽光透著玻璃,灑在名貴的地毯上,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葡萄味。
「要來一杯嗎?隊長。」一個有點站不穩,穿著盔甲的騎士——費德南朝著我揮了揮手,手上還拿著貴族招待的紅酒。
我只是笑了笑,端起一個精緻的高腳杯,讓他替我斟滿。
「召集數量達成了嗎?」我輕輕地搖了搖,品嘗著香氣,然後啜飲了一口,邊詢問著關於森林調查任務的進度。不愧是貴族專用的紅酒,不僅更加新鮮,圓潤滑順的果香也被完美的提煉出來。
這位一起被教會指派來的另一名聖騎士,一面打嗝一面說:「這個城裡的居民都很踴躍,過不了多久就能湊齊人數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只是幾樁失蹤案,有讓你出馬的必要嗎?」
「等一下先遣部隊就要初步調查森林了,別喝太多,小心從馬背上摔下去。」我並沒有回答,只是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有著華美雕刻的茶几上。
「是是是,隊長大人。」
我走出接待室,穿過了豪華的噴水池和有著典雅浮雕的穿堂,來到了領主宅邸前用石磚鋪製而成的一處空地,幾十個志願參加調查任務的民兵正在領取教會提供的裝備,另外有幾人從幾碼的距離外一箭射中標靶稻草人的眉心。
「死亡之子嗎…?真有趣呢。」我喃喃自語著,一邊撫摸著腰間掛著的刀柄,彷彿下一秒就能出鞘,斬斷敵人的首級。
「所以我問薩托斯先生,真的需要這麼大的陣仗嗎?」前一秒仍在屋內的酒鬼,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至追問著。
「轉移魔法嗎?這可不常見呢。」
他只是揚起眉毛,靠在牆邊等著我回答。
我嘆了一口氣:「有些事如果全說出來,你應該會嚇得逃跑。教會的那群人說接獲通報,疑似死亡之子出現在這座城鎮過,就在一個月前。」
只見他收起原先的漫不經心,表情也認真了起來,就連愛不釋手的瓶中物都放了下來,他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懷疑:「出現過?」他顫抖著,但能看出並非恐懼,反而是某種興奮感。
「某個巡邏的士兵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就這樣放跑了那種怪物。順帶一提,他本人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不相信的話自己去地下室親自審問吧。」我揉了揉太陽穴,我每次頭痛都是痛那裡。
「你知道我不喜歡血。」他有點不滿地說道,同時用大拇指向後比了比。
「大家都準備好了,他們似乎不喜歡曬太陽,所以我擅自把你的馬牽來了。」
我只是笑了笑,輕輕一蹬坐在鞍上,輕拍著白馬的脖子。
「告訴他們,森林裡有很多樹能擋太陽。」手裡的韁繩一揮,眾人開始隨我前行。
熾熱的太陽烘烤著大地,但因為馬匹疾行的風,我並不覺得炎熱。我望向森林,一股幾乎來自地獄的氣息從深處散發,體內的光魔法不安分的亂竄,似乎不願與之接觸。
我們駕著馬匹,闖進了這片黑暗之中,氣氛明顯變的壓抑,除了馬匹的腳步和喘息,幾乎沒有人敢再發出任何聲音,沒過多久,一大片完美的圓形焦土映入眼簾,幾具爬滿蒼蠅和蟲子的焦屍很顯然不可能是火災導致的。
「真的假的…薩托斯,區區孩子就有這種力量嗎…?」費德南不禁喃喃道。
我沒有回答。已經有好幾隊搜索人員失蹤了,估計凶多吉少,其中包含了實力不俗的幾個冒險者,若真是死亡之子下的手…
「全體聽命,先在此處紮營,各團長以十人為一組,分頭尋找目標,太陽下山前回到此處報告,解散!」我轉過身,向著眾人大喊。
我跳下馬匹,緩步在焦痕滿布的枯黃草地上,蹲下身檢視那些屍體,他們都抱在一起,且全身碳化,原本還是手臂的部位如今只剩下了焦黑的骨頭,且面目全非,可以判斷火力極強,而且簡直像是周圍遭到火牆的阻隔。
我站起身來,轉身看向正在指揮搭建帳篷的費德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呢…你怎麼看?」
「說不定只是想要建立據點的魔人,但假如真的是死亡之子,我想這些人…」他沉著臉,看著士兵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座座墓碑似的。
「或許吧,目前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我只是坐在一旁的石頭上,仰望著萬里無雲的晴空。
「…營地西部除了數隻魔獸以外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西部位置也和第四小隊一樣發現第三方的野炊痕跡。」
隨著夕陽西下,天色漸晚,各小隊也陸續回到營地回報探查結果,可都沒有任何發現。
「還差一個小隊,他們去哪裡了?」我清點了已經出席的各個隊伍,發現少了其中往森林深處的隊伍,開口問道。
「最後一隊回來了!」站哨的人突然大喊,我急忙的衝上前去,只見所有人表情嚴肅不發一語,像是見到鬼似的。
「怎麼拖著晚?」我急忙的問,但所有人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雙腿還在微微顫抖著。
「…」團長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但實在過於含糊,我沒有聽清楚。
不給我時間納悶,一旁的志願民兵接著說:「老天…隊長大人…我們也要先行離開…訂金我會退還給領主…到時候和他拿吧…也請您快點撤離為妙…」然後再也沒有說話,領著眾人離開營地,只有剩下的人們面面相覷,氣氛也愈發緊張。
「他剛剛…說他見到什麼了?」我問費德南,結巴的語氣像是被傳染一樣。
他面對著我,表情非常凝重。
「他說,他們找到了全部失蹤的人,但現在不算是人了。」
話音剛落,大地突然吹起寒風,樹葉和風相互低語著,陽光帶來的溫暖也漸漸被黑暗給吞噬,一旁的幾個志願兵打了個寒顫。
那寫滿失蹤人員的名單在我腦海裡浮現:「可真不簡單啊…」
費德南不安的撫摸著他的武器:「就算只是普通的冒險者,若那些失蹤的人全部都是它下的手…」
「至少我們不必花費力氣找『人』了。魔術師聽命,立刻展開光之屏障,並加派站哨人手——」
不等這陣騷動結束,如鋼刀劃過金屬的聲音,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力流動,隨著一股壓迫感逐漸逼近,就連照明用的火把也變得黯淡。很顯然是跟蹤剛才回來的隊伍找到這邊的。
「!?」
「那…」
「快點!把屏障打開!」
我拔出了腰間的劍,費德南提起大劍正面森林,魔術師們也張開了防禦網,所有人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武裝待命著。
只見一個小巧的身軀出現在我們的眼裡,隨風飄揚的白色長髮滿是血跡,嘴裡陣陣有詞,似乎是一種古老且邪惡的語言,而眼裡無盡的黑暗深不見底,充滿著對人類的憎恨與邪念。
毫無疑問,這是個駭人且嗜血的怪物。
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和無光的森林融為一體,但透過魔力感知,我能感覺到它正在結界周圍盤旋,像是在尋找能夠侵入的縫隙,而那詛咒般的呢喃並未停止。
費德南一邊警戒著一邊向眾人大喊:「別掉以輕心,集中精神!」
似乎是在回應他一樣,一股強大的黑色魔力席捲而來,是精神控制的魔法:威嚇,但威力是如此的巨大,連我都得繃緊神經才不會被震暈過去。難怪教會的人這麼嚴肅看待這起事件,可真是不划算的任務啊。
「不要退縮!它是進不來的!」幾個維持結界的魔術師已經昏了過去,費德南還是為眾人打氣,可自己的雙腳也不由地顫抖著。
眼前原本光芒萬丈的屏障因為失去維持而開始變脆弱,那怪物的形體再次顯現出來,手上熊熊燃燒火焰燃燒著腎人的黑暗。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拳又一拳的砸向結界,碎裂的聲響也越來越大。它的皮膚不知怎地因為火焰的高溫而焦黑蜷曲。
「全軍戒備!」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盯著那個怪物,緊握著手裡的武器,深怕自己因恐懼而驚聲尖叫並逃跑。
隨著它的每一次攻擊,地面都隨之震動,防護網上的裂痕也越來越明顯。
它再次擺好了架式,燃燒在手上的黑炎也更加旺盛,驚人的高溫連周圍的植物都開始枯萎甚至起火燃燒,空氣也因高溫而沸騰扭曲。
隨著攻擊落下,屏障應聲碎裂,幾道威力強勁的聖光衝向了那個怪物,頓時森林的黑暗遭到驅散,等視野再次清晰,可以看見它的落腳處也因強大的能量轟出一個巨大的坑洞。
正當眾人鬆了一口氣時,我突然注意到了地面浮動的黑色條紋,看起來像是被火焰燒過的痕跡,突然,我明白了剛才它盤旋於四周的意義。
是一個大的難以置信的魔法陣。
在我們意識到該逃跑前,整個營地遭到吞噬,而那些來不及逃出的志願兵和團長,連同身上的盔甲一瞬間蒸發,連想要尖叫而張嘴的時間都沒有。
我及時在周身以土元素張開一層保護,才避免成為焦炭的命運,但那股能量仍將我擊飛出去,在地板上翻滾了好幾圈,直到腦袋猛力撞上一棵粗壯的松樹才停了下來,我的眼前一片朦朧,隱約能看見那原是營地的區域,一瞬間成了一圈廢土,周圍的樹木還殘留著一些因高溫而引燃的火勢。
我有些搖晃地站起身,突然一道身影一閃而過,我下意識地舉起劍。
只見那個怪物以驚人的速度在林中亂竄,遲遲沒有貿然進攻,像是等待機會的掠食者,給予獵物致命一擊。我深吸了一口氣,但並不是生命的最後一絲吐息。
「閃光斬。」我一出刀,砍向了如脫弦的箭矢般迅速的死亡之子,但我的速度更快,耀眼的鋒芒一閃而過,剎那間我已將劍收回刀鞘,而它還保持著剛剛的動作,腹部滲出大量的鮮血。
「去死吧!」一把有著華麗金色裝飾的巨刃也破開黑暗。雖然盔甲被燒的殘破不堪,但不影響費德南的進攻,那怪物在空中一扭身子,巧妙地躲開了他的強力劈砍,但我也抓準了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前。這次有足夠的時間能瞄準它的頸部。
刀光一閃,它雖避開了要害,但仍然抵擋不住刀刃的鋒利,結實的砍中他的手臂,讓它痛苦哀號著。
它踉蹌的向後跳了一步,摀著自己血流如注的腹部,呼吸也漸漸亂了分寸。費德南站在我的身邊,眼神堅定地看著敵人。
「真高興你還沒死。」
他翻了個白眼:「先殺了這該死的怪物再話家常吧!」
我們兩人同時衝了出去,而那怪物也朝著我們衝了過來,眼神並未因受傷而軟弱,反而更加瘋狂,更加邪惡。
我朝著它已受創的腹部進行攻擊,而費德南跳向一旁,觀察著它的動向,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這怪物並未躲開我的攻擊,而是直接用手接住了刀刃,不顧自己的手指頭幾乎只剩一層皮相連,朝我揮出了拳頭,我一腳將它踢開,但拳頭仍稍微擦到我的下巴,光是這樣就足以打得我偏過頭去,費德南揮舞著劍將它逼退。
那最純粹的惡意在它的眼裡燃燒,用著只為了致人於死地而不顧死活的攻擊方式,雖然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創傷,但我仍因過度震驚和遭到攻擊恍神了幾秒鐘,以及那我從未擁有的感情——恐懼。
但也就是這幾秒的時間,那個怪物以相同的方式,向著費德南發起攻擊,他的大劍固然威猛,不過一旦遭到近身,便只剩下一具肉體可抵擋攻擊。
「不!」在我向他衝去並脫口而出的瞬間,它抓住費德南持劍的雙手,像是折斷樹枝般輕鬆的擰碎他的骨頭,一聲悶響傳來,它握著拳頭朝費德南的太陽穴用力打下去,沒有流血,但可以清楚看見他的頭蓋骨凹了下去,估計腦袋都被衝擊力給絞碎了。
「閃光斬!」憤怒蓋過了一切情緒,我毫不留情的揮砍。
更加快速且強大的光輝爆發開來,卻又因它一直提防著而再次錯開要害,但我的刀一橫,猛力向前突刺,洞穿了它的胸膛。
它瞪大了雙眼,彷彿被刀刃的冰冷給震懾了,全身也痙攣著,蹣跚的腳步向後緩緩挪動,向森林深處逃去。以一個瀕死的怪物而言,它的逃跑速度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我也跟著追了上去,但眼前的世界正不斷旋轉著,光是要不撞到林木就夠困難了,幸好我能循著如路標的血跡斑斑一路跟隨,終於在一處懸崖邊逮住它。
它蜷縮著身軀,雙手摀著胸膛和腹部的傷口,躺在冰冷的血泊中啜泣著,彷彿只是一個可憐的小女孩。一見到來人是我,它掙扎地想站起身,氣若游絲的哀求著。
「拜託你…別殺我…」
我並不在乎這些伎倆,我只是舉起刀,用力刺向它的臉,但那一刻我遲疑了。
她的雙眼並不是剛才的黑暗,反而變成了一種明亮的鮮紅色,充滿著恐懼和悲傷,滿滿的悲傷,彷彿她才是受害者。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躲開了我的攻擊,但同時也掉下了懸崖,而我只能呆滯的看著她的身影逐漸遠離,直到掉入谷底的河流中。
不知是筋疲力盡,又或者是更多的震驚,我一屁股癱坐在地,就坐在她剛才倒臥的鮮血中,毫無意義的看著遙遠的月亮,似乎正等待著誰給我答案。
那女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