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史上最被遺忘的先驅：泰德・尼爾森的仙那度計畫

用現在的角度來理解泰德・尼爾森的仙那度計畫，就是當你打開Netflix看魷魚遊戲，如果累積看了超過30分鐘，裡面的配角跟編劇們，戶頭裡就會多出一分錢韓幣。

好吧，說實在也不是沒有可能。「請幫我生產一集《星際異攻隊》，主題是螳螂女的身世」「嘟嘟，這是剛剛產生的18套劇本，如果你不想劇透，那就隨便挑一個。你可以先付10元看10分鐘，如果想繼續看完，就再付20元」如果你自己配備一套很強的電腦，裝了價值幾十萬的GPU，這些運算就可以在你的電腦完成，不需要另外付費。

這些就是好萊塢演員與編劇現在要罷工的原因之一。演藝圈還有罷工的力氣，新聞媒體早就淹淹一息。超大型網站吃掉大數量的廣告預算，十幾年來，許多認真採訪報導的媒體，紛紛縮編、整併、裁員、垮台。

傳統媒體理論說的第四權，是民主政治的基礎。而社群網站興起、傳統媒體勢微，在歐美民主國家，也都難以避免的惡化政治對立、民粹訴求壓過理性討論、以及「討厭的力量」成為主流。

我翻開我在二〇〇〇年出版的《網路不斷革命論》，找到裡面寫泰德・尼爾森的章節。他的構想是現在WWW的前驅，現代WWW的創造者伯納斯李，在他構思的網站上線後，還特地利用假期去拜訪泰德・尼爾森。泰德・尼爾森的構想，當時的電腦與網路世界無法做到，日後的網路世界，就在伯納斯李建構的基礎上不斷拓展。

往事只能回味，或許很快就會被全人類忘記。現在台灣可能有500萬人知道老高，只有5個人還記得泰德・尼爾森。我們可以努力，讓台灣有50人、500人、5000人對泰德・尼爾森有些印象，知道他做過些什麼努力。

接下來有四千多字，取自《網路不斷革命論》。如果你有耐心看完，就會知道在遙遠的一九六〇年代，人類還沒上月球的時代，泰德・尼爾森就在構思資訊電子化的未來。而他陸續提出的構想，也的確像是現在網路世界許多弊端的解方。只是，歷史無法重來，我們已經沒有辦法重新架構另一個網路世界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力氣看完這全部5000字。如果你看完了，歡迎分享，同時在分享時寫下你對泰德・尼爾森的一些想法。感謝！

仙那度

仙那度（Xanadu）在西方文化裡，是一個擁有豐富文學意涵的字。

最初，馬可波羅在他的自傳裡提到Shan-Du，屬於呼必烈汗的美麗宮殿。一六一七年，塞繆爾・珀切斯在他的書中描述，仙那度是呼必烈大汗莊嚴的宮殿，有十六英里寬，旗幟飄揚，野獸追逐，豪華的宮殿遠遠相對。

一八一六年，英國詩人柯立芝發表據稱英語世界中最迷人的新詩《呼必烈汗》，據說這是柯立芝在閱讀珀切斯的書時，一邊吸食鴉片，在神遊狀態下文思泉湧，上千行靈感一氣呵成，可惜最後被瑣事打斷，沒有辦法全部記錄下來，但也從此奠定「Xanadu」在西方文學上的象徵意義。

一九二七年，約翰・利文斯頓・洛斯出版《The Road to Xanadu》，從珀切斯的書，以及柯立芝的日記、信件裡所提過的書，以及這些書的本文或註解裡提過的書，一步一步探索柯立芝閱讀的過程，寫成一本博學又有偵探風味，頗有超文字概念的書。之後，歐森・威爾斯著名的電影《大國民》也將主角的豪宅命名為「仙那度」。

之後，歌手演唱以「仙那度」為名的歌曲，導演拍攝以「仙那度」為名的電影，小說家以仙那度的故事為靈感的來源。一九六五年，泰德・尼爾森將他發起的超文字構想，依柯立芝的詩命名為「仙那度計畫」（Project Xanadu），因為他認為仙那度是「一個記憶永遠不會被遺忘的神奇地方」。

發明WWW的提姆・伯納斯李在他風靡全球的新書《一千零一網》提到泰德・尼爾森跟仙那度計畫。「仙那度」成為網路烏托邦理想的代名詞，繼續在網路上流傳。

「仙那度」在歷史上確實存在，目前仍有一部份遺跡在內蒙古。因為仙那度是蒙古人追求民族自由的象徵，所以中國政權把仙那度遺跡圈住，不讓蒙古人隨意接近。蒙古人則透過網路把這訊息傳布給全世界。從此，「仙那度」的意涵又因為中國的干涉更為豐富。這是網路世界與現實世界非常有趣的巧遇。

泰德・尼爾森

泰德・尼爾森（Ted Nelson）是網路時代的先知，超文字（hypertext）概念的創造者。雖然在他開始構思「仙那度計畫」的時候，Internet這個字還沒有被創造出來。

泰德・尼爾森，一九三七年生。一九六〇年，也就是他二十三歲時，開始構思超文字。他是仙那度計畫的創辦人和主要推動者，希望建立一個儲存人類所有資訊，隨時可以讓所有人查閱的資料庫。

在提姆・伯納斯李《一千零一網》中有一段極為生動的描述，敘述一九九二年時，在一段長達三個月的出差兼休假中，提姆抽空拜訪泰德・尼爾森。「這站也許是這個夏天最棒的一段旅程」，他說。他見到泰德・尼爾森，很不湊巧的是，長期支持仙那度計畫的Autodesk 公司（發行著名的工程繪圖軟體CAD），正好在那天宣佈停止支持仙那度計畫，理由是因為提姆・伯納斯李發明的WWW，使得仙那度計畫已經沒有發展的空間。看起來是長江後浪推倒前浪，但他們仍然談得很愉快。伯納斯李到尼爾森的辦公室，然後互相拍照留念。泰德・尼爾森拿出他的攝影機，先對著自己。「我接下來要拍的是提姆・伯納斯李」，尼爾森對著攝影機說。

一九九二年，WWW起飛的一年，超文字的先知泰德・尼爾森與實行者提姆・伯納斯李，在泰德・尼爾森的錄影機留下歷史性的畫面。

仙那度計畫

仙那度計畫（Project Xanadu）起源於於泰德・尼爾森理想中的超文字。在那大部份人還無法想像超文字的時代，泰德・尼爾森和他的同伴，已經預見到世人將會希望能在網路上發表超文字。仙那度計畫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要保障人們發表超文字的自由。

在仙那度計畫的設計中，所有網頁上的資訊都可以自由引用、自由拼貼、重組，也可以將任何人的評論摻雜在一起，不需要經過原作者的同意。但跟現有WWW協定不同的是，所有的引用，都會回到原作者發佈資訊的原點去索取資訊，一方面可以導引讀者回來閱讀完整的資訊，一方面在讀者閱讀資訊時，一筆微小的版權費用，會進入作者的帳戶。也就是，仙那度計畫兼顧了網路上的資訊自由，維護了作者所應有的尊嚴和權利，也避免讀者誤解每一個引用的原意。

仙那度的另一個特色是：在這個儲存全世界所有資訊的大資料庫裡，所有每一個字都有標示她所在位址的方法。在這裡，所有的資訊都不會被刪除，所以所有的連結也永遠不會中斷。這正呼應了仙那度的原意：一個記憶永遠不會遺忘的樂園。

雖然仙那度計畫是最早提出超文字概念的組織，但是仙那度計畫所說的超文字，並不等於我們今日在網路上所見。現今WWW的狀況是：不容易取得原作者的合法授權，又無法保障作者的權利；不易取得合法授權，阻礙資訊的自由流通，無法保障作者的權利，降低作者創作的欲望。事實上，現在的WWW，也就是仙那度計畫開始時所一直要避免發生的。

仙那度計畫的理想性很高，所以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到任何實現的可能性。但是仙那度計畫的超文字構想，帶動我們現在所使用的WWW的誕生。不少年輕人因為仙那度的理想而感動，改變了自己對網路的思考方式。一些知識份子深深期待，仙那度會改變這個世界。一個人人都能參與、而且可以在參與中得到應有收入的架構，才能讓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在這社會中是一個有用的人，這社會值得自己付出。

脫離了仙那度的架構，網路越趨全球化的下場是：國際資本四處流動，形成越來越巨大的跨國公司，個人卻越來越渺小，越來越難投入網路化的世界。我們將會看到年收入幾百億美金的跨國公司，我們將看到年收入幾千萬美元的國際巨星，我們將看到一個個躲避在網路上衝浪，縮在電視前吃花生，喝啤酒的無力的人們。

仙那度計畫是世界軟體史上最漫長的一次「長征」，歷經四十年的痛苦歷程仍然無法完成。仙那度是對網路最根本（radical，或說「基進」）的思考。仙那度的火苗永不止息。

Transpublication、transclusion、transcopyright

在泰德・尼爾森的構想裡，有許多以trans-開頭、很難翻譯的新創字，是仙那度計畫的核心。這些字所代表的正是正是仙那度計畫所主張的「強力超文字」（powerful hypertext），與現行WWW上的超文字最大的差異。

要瞭解「強力超文字」，必須先瞭解transclusion。Transclusion 是指，在任何一個超文字網頁之中，都可以直接由其他人的網頁引用一部份當成自己的內容，不必經過原作者的同意。Tansclusion 所強調的是：引用的部份，並非由引用者複製到自己的網頁，而是直接從原作者儲存資訊的地方傳輸而來。這有三個優點：

一、資訊的取得與再生產更自由、更開放。

二、每一段tansclusion的文字，都可以回到原作者儲存原文的地方，這稱之為雙向連結（two-way link），比起現今WWW的單向連結（one-way link）更靈活，讀者更能瞭解原意，也可避免引用者的誤用。

三、既然每一段transclusion 都可以追塑到原作者，就不難根據被引用的總數來計算原作者所應得到的版税。

以transclusion為基礎的出版方式，便稱之為transpublication。在仙那度計畫裡的著作權，則稱為transcopyright，比起現有網路上的著作權制度更開放、卻更能保護創作者的權利。

泰德・尼爾森仿佛已預見WWW面臨的一些困擾，在tanspublication 裡提出另一個理想：要創造一個永遠不會因為文件更換儲存位置，而導致連結中斷的超文字環境。這牽涉到Xanadu 軟體和伺服器的功能，在此無法詳述。不過，既然每個transclusion 都連結回原作者儲存資訊的地方，可想像要維護、更新連結會更容易。

Micropayment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仙那度計畫與WWW最大的差別在於，泰德・尼爾森想要創造一個完全自由，卻又保障原作者的「強力超文字」。仙那度的核心在於：「每一個引句都可以連回原作者最初放置的地方」。在這個前提下，「所有的資訊都可以自由引用，不需要經過原作者同意」。這使得網路上的資訊完全開放。

同時並存的是「微付款機制」（micropayment），當網友閱讀一篇文章時，就會有一筆微小的版權費，回到原作者（而不是引用者）的帳戶。如此一來，網路既能完全開放，又可以兼顧創作者的生活與尊嚴。

現在網路最流行的就是「免費」。看網頁免費，訂電子報免費，以後連撥接也會免費，甚至看網頁、訂電子報還可以賺錢。免費制度能存在的邏輯在於，網站經營者要靠「免費」吸引大量的人潮，以迅速擴充網站的規模，達到經濟規模。而跨國資本的流動，股票交易的發達，更為免費制度奠定基礎。用免費吸引大量的人潮後，一來可以從廣告回收，二來有利於吸納創投以及來自股市的資金。等資金到手，就可以大肆兼併，拉大自己和對手間的距離。

當我們愉悅地享受免費機制時，渾然不覺的是：要靠廣告收入維生，就必須有良好的品牌形象，以及專業的業務人員，這對小型網路媒體已形成進入障礙。由於網路媒體沒有版面限制，大型網站可以大量複製傳統媒體的內容，壓低廣告單價，使資金不足的網站更難生存。而經過股票交易制度的催化，更使得沒有上市遠景的網路媒體，除非另有資金來源，幾乎只剩下被併購一條出路。

免費制度迫使網站不得不盲目地追求「大」，吸引上億資金，然後彼此兼併，到最後自然就導致壟斷或寡佔。美國線上併購時代華納就是最極端的案例。在台灣更畸形地演變成對創作者的剝削，既然網頁與電子報是免費的，商業網站便理直氣壯地不付給作家稿費，只想免費轉載。即使多數電子報平台提供廣告回饋，但實際分享給供稿者的數目卻少得可憐，少到這些網站恐怕都不好意思公佈。

如果泰德・尼爾森提出的微付款機制能實行，創作者就有機會從讀者的閱讀中得到維持基本生活的收入。再配合「強力超文字」，則作者的文章可能會不知不覺地被商業網站使用，但也會不知不覺地就從商業網站的人潮得到更多版稅。當許許多多獨立的創作者可以溫飽時，我們才能期待更多精彩的小說、評論、報導、散文等各式各樣的作品在網路上出現。微付款機制也可以轉化成「作品銀行」的概念，作者把作品儲存在仙那度上，每年就會收到一些些版稅，數字可能不多，有點像是銀行的利息，可是這筆利息可以永久計算，累計起來或許還比稿費或出書的版稅更高。

持平來說，tansclusion的雙向連結，比起現今網路世界的單向連結，在技術上顯然更為複雜。而微付款機制要克服世界各國不同社會條件的差異，在實行細節上更有如天方夜譚般難以想像。因此，「仙那度計畫」投注不少心力在軟體開發上，但還是因為難度太高，在WWW出現後，仙那度計畫已注定失敗。歷史無法回頭，我們不可能再創造一個新的超文字系統，來取代已經風行全球的WWW，即使我們知道新的系統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