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值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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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好好喫飯,瘦了這麼多?」

「不想工作就不想工作,爲什麼還編造你生病了?」

他抬手要摸我的臉,我撇開臉躲過去,他的手停在半空,我懶得跟他白費口舌,甩出診斷書。

他像被釘在那裏,遲鈍地接過診斷書,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緩緩攥緊診斷書,嗓音嘶啞:「什麼時候的事?爲什麼不告訴我?!」

男人都擅長倒打一耙嗎?

我對上他悲痛的眼神,滿心不解:「是我的問題嗎?我告訴你了啊,我跟你說我肚子痛得睡不着,你讓我不要胡鬧,覺得我是在查崗。」

「我以爲……」

「以爲什麼?以爲我是拈酸喫醋?以爲我在胡攪蠻纏?以爲我想棒打鴛鴦?」

他情緒激動:「江璇!不要這麼說!」

我冷笑道:「我有哪句話說錯了嗎?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在幹什麼?你和林婉夢在一起!橋南說得沒錯,你就是一個三心二意的狗東西,我已經把你甩了,快滾,別打擾我!」

江述抓住我的手,眼眶漸漸暈開一圈紅色,他哽咽道:「江璇,讓我陪着你好不好?我們去結婚,我陪你去治病,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不用了江述,我想一個人,你太煩了!」

我甩開他的手,朝趙星星她們走去。

我轉給趙媽媽二十萬,她對我千恩萬謝,還鄭重寫下借條,說等趙星星治好病,就拼命賺錢把錢還給我。

我沒跟她說不需要,只是讓她彆着急還錢。

11

我坐公交車回去,江述開着車在後面跟。

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我停下了。

嗯,都要死了,一定要好好享受,如果沒有狗東西攔着就更好了。

我翻了個白眼:「江述,你到底要幹什麼?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

他站在我面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說:「姐姐,回家好不好?」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我晃了晃神,這一刻好像回到青春年少,他總歡歡喜喜地跟在我身後的時候。

然而,只一瞬我就從往事中出來,我搖搖頭,說:「我沒有家。」

以前,是因爲我太看重跟他的家,才患得患失,失去自我。

現在,害怕失去的好像是他。

江述嘴脣發抖:「姐姐,姐姐,不要這麼說,那是我們一起佈置的家,所有東西都是我們一起買的,我們一起在那裏生活了三年,你不是最喜歡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看電影嗎?」

我微微一笑:「對,沙發套是我上個月新買的,昨天不是被弄髒了嗎?」

我拿出手機,點開林婉夢的朋友圈,舉到他面前。

「不小心弄髒老闆家的沙發,他換沙發套的動作好熟練!不過被丟掉的沙發套還好新,心疼~」

照片裏,江述正彎腰更換沙發套。

江述臉色驟然一變,好似籠罩上一層寒霜,不難猜出,林婉夢的這條朋友圈屏蔽了他。

他艱澀地說:「她還不方便走路,我想先回家看你再送她回去,所以才把她帶到我們的家,我換完沙發套就把她送回去了。」

哦,不重要了。

爲什麼把她帶回去不重要了,沙發套髒了不重要了,它被丟了不重要了。

江述,不重要了。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感情,接下來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是真的覺得很煩!」

我話音剛落,手機震了震,竟是林婉夢約我見面。

「看,你的祕書還找上門了,你說我要不要見她?」

江述臉一白,祈求道:「不要。」

我無所謂地笑笑:「我要聽一聽她想說什麼呢。」

……

林婉夢等候已久,看到我,她眼裏飛快劃過一抹得意,很快又換上一副愧疚的表情:「姐姐,你爲什麼離家出走啊,是因爲我嗎?」

我靜靜地看着她,她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青春靚麗,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

「你來找我就是爲了說這個?」

她嘟囔道:「我就是覺得姐姐你太不懂事了,你都不知道老闆昨天回來沒看到你有多緊張。他到處找你,知道你在等着看日出,他又去各個知名景點找。」

「你生日那晚老闆也不是故意不給你打電話啊,他手機摔壞了,姐姐你都不會體諒他。」

我被她這一番「體貼」發言驚到,沒忍住戳穿她:「你沒手機嗎?作爲他的祕書,你難道不能借給他打電話嗎?」

她或許沒想到我會問得這麼直白,話卡住,很快也不裝了,不悅地說:「他說回去就跟你求婚,爲了不讓你多想還要給我換崗!憑什麼?我喜歡他,他明明也喜歡我!就因爲你們認識得久他就要跟你結婚!你根本配不上他,你比他大!」

我擔心她說話的口水濺到我,我往後靠了靠,然後看向角落,說:「怪不得你喜歡她,她確實比我漂亮,比我年輕。」

林婉夢不明所以,也隨我看過去。在看到走近的江述時,她緩緩變了臉色:「老闆。」

江述理都不理她,彷彿眼裏根本沒這個人:「姐姐,我不喜歡她,在我眼裏,你是最好看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不等我說什麼,林婉夢已經激動地站起來:「江述,你說不喜歡我!你敢說她生日那晚你在幹什麼嗎?」

江述沉下臉:「閉嘴!」

林婉夢不管不顧地喊道:「你在跟我接吻!」

「你親的我。」

「一開始你沒推開不是嗎?你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跟我藉手機給她打電話,就因爲我想你今晚只想着我,你就不打了,難道這不是喜歡我嗎!」

江述面如死灰地看着我:「姐姐,不是這樣的。」

我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神看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

我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我的病情時,他在跟林婉夢接吻。

我獨自守着蛋糕等他回來時,他爲了林婉夢將我徹底忽視。

就算沒有愛,我們也有二十幾年的感情,他居然能狠心到這種地步?

難道七年之癢是真的?

高三畢業時捧着玫瑰花束向我告白的江述,跟眼前的江述不是一個人。他愛我的細胞已被新細胞完全取代,所以他才能沒有絲毫愧疚地傷害我。

即使已經決定徹底放下,我還是一陣心寒,牙齒打着顫:「江述,你真讓我噁心。」

林婉夢還想說什麼,江述卻被徹底點燃,臉色鐵青,嗓音冷得瘮人:「閉嘴!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個字,我讓你在這座城市混不下去!」

林婉夢臉色蒼白,看江述的表情不似說笑,生氣地拿包要離開。

「等等。」

我叫住她,然後在她轉頭的瞬間打了她一巴掌。

「你不找我我也沒想找你,別人給一根骨頭就屁顛屁顛跟着走的狗男人你要就要了,可你到我面前挑釁,我不打你一巴掌,顯得我不太體面。」

林婉夢滿臉的不敢置信,準備還手:「你敢打我!」

江述抓住她的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其中的威脅不言而喻,林婉夢哭着跑出去。

江述頹喪地垂下手:「姐姐。」

看着他可憐的表情,我沒一點同情,只覺得諷刺、可笑,忽地喉嚨裏湧出什麼東西。

我衝進廁所,一天都沒喫什麼東西,我只吐出一股酸水。

我沖走它,洗了一把臉,看着鏡子中憔悴的自己,有些怔然。

江璇,你這輩子怎麼就經歷貧乏到只有江述的?

天地廣大,爲什麼要只侷限於一隅?

江述堵在門口,我一出去他就湊過來,一臉擔憂。

我不耐煩地推開他:「江述,你還要用這張親過別人的嘴跟我說什麼?」

他的臉剎那間失去所有血色,喃喃道:「對不起……」

「你覺得你值得我原諒嗎?」

「不值得。」

他搖頭,哽咽道:「姐姐,我不值得。」

我定定地看着那一張熟悉、我曾深愛的臉,左右開弓給了他十分對稱的兩巴掌,團在胸口的鬱悶才散開。

「你耽誤了我半輩子,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了,剩下的日子我要一個人走。」

12

我以爲江述沒臉再出現了,沒想到他的臉皮比我想象中厚得多。

他回去換了一身衣服,頭髮也打理了,人模狗樣。

他見我帶着行李,緊張地跟過來:「姐姐,你要去哪兒?」

我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在機場下車。

距離我登上前往上海的航班還有一個小時,我在候機廳等,轉眼身邊就坐了一個人。

江述不死心地問:「我把能買的航班機票都買了,你去哪裏?」

「神經病。」

我戴上耳機,把聲音開到最大,又不是我的錢,他愛怎麼花怎麼花。

他跟着我到酒店,看着酒店他好像明白什麼,一下子沉默下來。

我樂得耳根清淨,去房間一覺睡到天黑。

我被輕微的敲門聲吵醒,生病後我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好,經常被疼醒,喫幾粒止痛藥就繼續睡。

一開始以爲是服務員,打開門纔看到是江述。

他輕聲說:「七點了,現在喫完飯過去,剛好能趕上煙花秀。」

我疲倦地關上門,讓服務員送餐上來。

晚餐後過去剛準備放煙花,有人擠到我身邊,幫我隔開衝撞的人羣,我知道是誰,沒回頭。

一顆顆煙花在天邊炸響,一如桐花初放,又如繁星滿天。

芳華剎那,短暫易逝。

結束的那一刻,我悠悠嘆了一口氣,轉身正對上江述的灼灼目光。

在夜色下,像兩顆琥珀色的珠子。

我對他笑了笑:「江述。」

他的眼睛更亮了,臉上浮現難以抑制的喜悅:「姐姐。」

「你跟林婉夢看煙火時,有沒有哪一刻想過我?」

他的喜悅像燃盡的煙火,只餘一地灰燼。

「我看到你,想起的只有你一次次在我和林婉夢中選擇她,你讓我一遍遍懷疑,我們的二十幾年,在你看來是不是算不上什麼,所以隨便一個人都會讓你動搖?」

「難道是因爲我性格無趣,不如她有趣愛玩,跟你志趣相投?」

大學時我也很愛玩,總盼着能攢錢跟他天南地北地旅遊,平日也閒不下來,跟橋南在閒暇時間把所有娛樂活動試了個遍。

大學畢業後,他不想回來後家裏只有他一個人,太冷清,所以我爲他收斂性子,推掉非必要的活動,學會所有他愛喫的菜。

甚至我們去外面喫飯,他喜歡喫的,我都會上網查視頻學習。

他創業事情繁忙,幾乎沒時間陪我去旅遊,我就把所有想去的地方記下來,細緻地做規劃,想等他有時間,我們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迪士尼也在我們的計劃中。

他卻忘記了,他帶別人來。

「你走吧。」

「麻煩你不要告訴橋南我的事,她淚腺太發達了。」

大學宿舍樓下有幾隻流浪貓,橋南喜歡到不行,總想着畢業後拐回家。

大二時一隻小貓因爲心臟病猝死了,橋南哭了好幾天,茶不思飯不想,一下子瘦了十幾斤,我嚇得忙拉她去醫務室。

醫生說是傷心過度。

要是讓她親眼看着我一點點死去,多殘忍。

江述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我也不在乎。

13

我回了江媽媽長眠的小鎮。

清明節我跟江述纔回來看過她,短短幾個月墳包上又長滿雜草。

我彎腰一棵棵拔去,一點點摩挲着墓碑上的字。

我閉上眼睛,微風拂過,像有一雙溫暖的手在撫摸我。

我是江媽媽撿回來的第一個小孩,我被丟在鄉村的小路邊,江媽媽說我哭聲很大,她騎着自行車遠遠都聽到了。

她當時想,這小娃娃哭得這麼大聲,好養活。

六七歲時,我追問江媽媽生我的媽媽是誰?

她說當時撿到我後在路邊等了半天,等到了一對夫妻,他們擔心我被野狗叼走,過來看看。

見到我被江媽媽撿到,他們把我給她了。

我十三歲時,他們總算盼來一個兒子,前頭已經有一個大了我兩歲的姐姐。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去看看他們,想問問他們有沒有哪一刻後悔丟掉我。

我站在一棟二層小樓前,一位婦女正在旁邊餵雞,她眯着眼盯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熱情地迎過來。

「是江璇吧!聽說你現在在大城市工作?」

「嗯。」

「你掙得肯定很多吧?你弟明年也打算去城裏讀中學,你看着給一點,不說給多給少,七八萬也有吧?你弟可是我們家唯一的香火!」

我看着她眼裏精明的光,心裏有了答案,徐徐地吐出一口氣,勾起虛弱的笑:「我哪有錢啊,我得了病沒錢治快死了,回來是想問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我話音一落,她臉一板:「我可沒錢借你,哪有這麼大個閨女不幫襯家裏,還找家裏人借錢……」

她絮絮叨叨一堆,話裏話外盡是怪我沒錢,還要找她借錢。

我毫無留戀,轉身沿着來時的路一步步走,看到了江述。

一時間,時空重疊。

那一年,五歲的江述在後面跟着我走了好幾個小時。

在我被親生父母趕走時,他跑過來牽着我:「姐姐,我們回家吧,江媽媽做好飯了,等我們回去喫呢。」

我眨眨眼,他又變成二十四歲的他。

到底是,物是人非。

我沒問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因爲他總是這樣,只要是他想,總能找到我。

14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故地重遊,這一覺我睡得格外香,不需要安眠藥,也不需要止痛藥。

所以第二天我一睜開眼就看到橋南時,整個人處於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態,以爲是在做夢。

她用一個熊抱讓我徹底清醒。

「江璇你這個混蛋!這麼大的事情都瞞着我!要不是那個狗男人來找我,你是不是打算瞞到你死!你以爲我有這麼脆弱嗎!」

她趴在我肩頭抽抽噎噎,我說江述那天怎麼消失了,原來是回去找了橋南。

橋南斷斷續續哭了半個小時,我的睡衣都被她的眼淚淹溼了,最後她一拍我的大腿,擲地有聲地說:「走!你不是一直想換個地方看海嗎?我們現在就去!」

上午還在南方小鎮,傍晚我們就到了青島的海邊。

我用腳追逐動態的海浪,冰冰涼涼的,像有人輕柔地吻着。

大海一望無際,夕陽將蔚藍的大海照成瑰麗的橘色。

我捂着隱隱作痛的腹部,暢想道:「我要是死在這片海里,是不是不會那麼痛苦了?」

「江璇!」

橋南強裝出來的笑徹底維持不住,她淚眼婆娑地看着我:「我們去醫院看看好不好?要是真的沒辦法了,我陪你去做安樂死,我不想看你痛了。」

原來她看出來了。

江述纏着我去醫院,我會覺得厭煩,不解他何必這時來獻殷勤?

安橋南不同,她是我今生唯一的摯友,我關乎她的記憶,只有美好和快樂。

如果生命最後的日子是和她在一起,死亡也並不可怕了。

「好。」

15(江述)

在迪士尼裏,看到江璇笑着的眼裏閃爍的淚光,我徹底明白我做錯了什麼。

我傷害了我最愛的人,我唯一的家人。

小時候我身體弱,經常生病,是她在我身邊照顧我。

學校的同學欺負我瘦小,是她一次次衝出來保護我。

同學都說我是她的跟屁蟲,可我就喜歡跟着她,我想一輩子跟着她,只有在她身邊我纔有安全感。

然而,我做了什麼?

我爲了別人傷害她,忽視她。

一開始關注林婉夢是因爲她稀裏糊塗地上我的車,後面她進公司,就跟在我身邊幫忙。

她一開始對業務不太熟練,總會詢問我,看到她依賴仰慕的眼神,我承認我有些沉溺。

這是我在江璇身上從未看到過的,江璇比我大一歲,她成熟獨立,工作上遇到麻煩,都是一個人埋頭鑽研,只在解決後找我慶祝。

長此以往,我心裏的天平漸漸產生傾斜,甚至在上海放縱自己沉入林婉夢的陷阱。

我覺得跟江璇在一起的生活太平淡,像一壺白開水,沒有刺激性的味道。

我懷疑我是不是不愛她,只是把她當成認識了二十幾年的親人。

可是出於責任,我告訴自己,回去後就離林婉夢遠一點,好好對江璇。

她已經沒有安全感,開始裝病以引起我的關注。

聽到江璇說分手,我第一反應是荒謬,隨之而來的是慌張和恐懼。

我無法想象沒有江璇的人生該怎麼度過,那是一眼望得到頭的孤獨。

知道她生病後,我喘不過氣。原來她不是裝病,那是她一次次求救的信號,我均當沒看見。

那一秒,我寧願即將死去的是我。

江璇說,我的出現只會一次次提醒她她被拋棄了,她不想再見到我。

我不願看到她一個人,我沒聽她的話,我去找了安橋南。

這個女人不喜歡我,她跟江璇說,在一起這麼久我還沒求婚,心肯定野。

我當時嗤之以鼻,後來我知道,她是對的。

安橋南揍了我一頓,問我江璇在哪裏,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太久特有的感應,我猜到了一個地方。

我在那裏找到她,我曾偷偷跟着她,把她撿回我們和江媽媽的家。

安橋南去陪她了,我也可以專心處理我的事。

我把手頭上的大部分股份賣給猴子,我想帶江璇回鎮上,陪着她和江媽媽,不論她是生是死。

我剛到青島就接到安橋南的電話。

「你過來吧,江璇要死了。」

我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怎麼可能那麼快。

她躺在牀上,頭陷在柔軟的枕頭裏,面色蒼白,像一隻脆弱的蝴蝶,被雨打溼,依在枝頭,奄奄一息。

「突然就這樣了!」

安橋南趴在牀頭哭。

我拿出戒指,這是我換沙發套時看到的,我頓時想到那天她突然提結婚。

她買好戒指,跟我提結婚,我說再等等時,她該有多難過?

「江璇,江璇……」

我一遍遍喚她的名字,把戒指往她的無名指上戴:「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好不好?」

戒指很順利地套上去。

江璇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只低低道:「沒有人愛我。」

「我愛你,我愛你!」

「你說跟我在一起太久,我們更像是親人。」

她聽到了!

我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對不起對不起,不是這樣的,我愛你江璇。」

「沒人想聽對不起,誰都想被對得起。」

「好累啊,我一直在被拋棄。」

江璇閉上眼,那枚戒指從她乾瘦的無名指上滑落,砸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我的腦袋像被什麼狠狠敲一下,驚痛和詭異的睏意一起襲來,對上安橋南冰冷的表情,我想到進來時安橋南遞給我,讓我幫江璇試一試溫度的水。

「不要……」

我倒在地上,再次醒來,房間已經黑了,江璇和安橋南都不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躺着一枚戒指。

我機械地給她們打電話,不知道打了多少遍,安橋南在微信上給我發了一段視頻。

她站在海邊,拿着骨灰盒,打開蓋子,將裏頭的東西撒進大海。

我被困入不日城。

16

我坐在暖爐旁讀星星給我寫的明信片,她已經回到學校學習,這次期末考試進步了兩百多名,在跟我報喜。

我回信肯定了她的努力,剛寫完,橋南就給我打電話。

她興致勃勃地分享國內最新消息,林婉夢爸媽收了家暴二婚相親男的彩禮給她弟弟付首付,逼林婉夢跟他結婚。

婚後林婉夢不堪家暴,趁他睡熟砍了他,自首,判了十幾年。

聽到這兒我有些唏噓,我不恨林婉夢,給我承諾的是江述,背叛我的也是江述。

這個結果對林婉夢來說,是解脫吧?

「江述他又酗酒進醫院了。」橋南的語氣變得幸災樂禍,「再這麼喝下去我看他活不久了!」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我愣了會兒神,回過神後,我問:「他還在追着你問我的消息嗎?」

「對啊,我說把你的骨灰揚了,他說不見到你不會相信的,天天纏着我,搞得我每次出國找你跟乾女兒都跟做賊一樣!」

我從她的話語裏聽到對江述滿滿的怨氣。

我想了想,這件事是該有一個徹底的結束。

「橋南,告訴他我在這兒吧,讓他別去煩你了。」

我在第二天見到了江述,他的情況看上去比我生病那會兒還糟糕,能看到來之前好好收拾了,可滿臉倦色和形銷骨立掩飾不住。

他從見到我就目不轉睛地看着我,一副失了魂的模樣,我點了點對面的沙發:「坐吧。」

他坐下。

「要喝水嗎?」

他點頭。

我給他倒水。

他喝。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像極了一個機器人。

我見他還沒有說話的意思,就靠在沙發上拿一本書看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終於開口:「你的病?」

我放下書。

「胰腺癌是誤診,我是闌尾炎,做過手術,已經沒事了。」

四年前在青島被橋南拖到醫院,診斷——

什麼胰腺癌,就是闌尾炎!

「你的死……」

「演戲騙你的。」

我老實說:「你當時進來喝的那杯水下了安眠藥,橋南灑的骨灰是奶粉。」

我們的目的也很單純,報復江述並讓他死心,沒想到他糾纏了橋南四年。

「沒事就好。」

江述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顫抖,低聲重複這句話。

「媽媽。」

看着睡眼惺忪朝我走來的小女孩,我寵溺地抱住她:「醒了?」

我對出神的江述說:「她的中文名叫江昭明。」

「昭明,叫叔叔。」

昭明趴在我懷裏,甜甜地叫了一聲:「叔叔。」

江述無措地應了一聲,然後看着我,眼裏水光閃爍。

「他不在家嗎?」

我知道他問的是誰,也沒想過要拉一個不存在的男人當擋箭牌:「她沒父親。」

孩子是我一個人的,我不需要一個男人來拯救。

我自救,並塑造更好的自己。

江述舒了一口氣,我當沒聽到。

「你在這裏做什麼工作?」

「在小學當漢語教師。」

「一定很累吧?」

對的,真的很累。

一開始人生地不熟,因爲喜歡這裏,我在很短的時間學會本地語言,並萌生永居的想法。

找到工作的第二年,我懷孕了,有了摯愛的家人。

臨走之前,江述強顏歡笑:「我以後能來看你嗎?」

「可以。」

「謝謝,謝謝。」

他蹲下來,低聲抽泣。

我看了他好久,彎腰遞了一張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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