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職場那幾年,榮易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唯一的消遣,就是周末假日看金城武的電影和偶像劇。
1998年,金城武和深田恭子合作的日本電視偶像劇” 神啊,請給我多一點時間”,癡情,為愛不悔的形象,讓金城武成為亞洲男神,一線紅星。
兩千年後,他拓展戲路,”投名狀”,”赤壁” 、武俠”等影片,成功演出捕快,諸葛亮,將軍等角色,已是名符其實的實力派演員。
慢慢的,榮易從職場新鮮人蛻變成幹練的品牌經理人。在一家急欲拓展海外市場的知名鞋公司。
幾年後,榮易開始有系統地拜訪台北的台菜餐廳。從東區到西區,還有大飯店,無菜單料理店。她在尋找記憶裡的那個味道,盼著一個不期而遇,但又害怕無止境的落空,自己承受不住這樣的失望。一個不敢編織的夢,懸在心底,似是無形,卻確實存在。
三十五歲那年,在父母的介紹下認識了何畢偉。執業律師。兩人認識的第一天,就談了很多實際的問題。因為都是家裡的唯一小孩,他們談傳宗接代的責任。還有對生命過程的體驗。共識是,該經歷為人父母的喜悅和挑戰。
像是商場談判。雙方都有備而來,資訊完整透明,求的是合作無間,目的是雙贏共榮。沒有一絲浪漫,不見粉紅泡泡。
但何也不是全然不懂營造氣氛。他讓花店每星期,送一束玫瑰花到榮易辦公室,宣示主權。
榮易很清楚,她是在做一筆交易,讓自己的人生能踏入另一個領域。她想要一個孩子,需要為孩子找個爸爸,要有智商,有顏值和家世。眼前的何完全符合這樣的條件。錯過他,也許永遠沒機會了。生理時鐘是不會等她的。當然,她也明白,這場婚姻,欠缺了浪漫和最重要的愛情。
認識三個月後,他們就在西華飯店辦了一場隆重豪華的婚禮。榮易的父母,送給女兒在信義區的一棟豪宅。趕在婚前過戶,日後若婚姻不保,女方婚前的財產,還是歸女方。何也同意這樣的安排。
結婚第二年,榮易生了個兒子。何榮兩家都很開心,但小倆口卻覺得這場戲很難再演下去。榮易從婚前的不抱希望,到婚後的心死想解套 。愛情的滋味是什麼,心靈的和諧是如何,榮易嘗過。但這樣的化學反應,從沒發生在他們夫妻倆身上。
何畢偉是極端自我的大男人。他的事業前途,永遠擺在第一位。他娶榮易,除了容貌,學經歷和家世相匹配。他有一個私心,希望在榮易父親的幫忙下,踏入政壇。
榮易在婚後才發現他的這項企圖。她從小,親眼目睹父親身陷這個凡事以利害交易,黑白不分的圈子,早已深惡痛絕,對何的心思更加鄙視。兩人關係從平淡轉惡劣,最後何搬出信義豪宅。
那年,長榮航空請金城武在台東伯朗大道拍了一部廣告。榮易找了個周末,先搭飛機,再坐計程車,去看金城武樹。司機問她,「你要看多久啊?」她心裡回答:「一輩子吧。」
101大樓裡,開了一家新的台菜餐廳。好友小容知道榮易喜歡台菜,邀她去嘗鮮。她吃著吃著,一股熟悉感突然湧現。心思不由自主地飄向遠方。
「妳怎麼了?」
「這個味道很像一個朋友做的菜。」
他們找來經理,問主廚的大名,經理說:
「阿源師在美國做了十幾年,非常知名。K集團的千金,黃小姐在美國發現他,重金聘他回來。最後成就了兩人的緣分。」
「他們結婚多久了?」
「在一起很久了,聽說最近在籌辦婚禮。今天中午,他剛好不在。」
榮易要來菜單,仔細一看,不禁淚眼模糊,看似平常,卻是她魂牽夢縈的那些菜。她訂了六道菜,兩樣甜點打包。佯稱晚上家裡請客。
她留下了名片,請經理交給阿源師。
他們相約在信義路的一家西餐廳見面。
榮易到時,阿源在門口等她。穿著名牌休閒服,身材魁武,略顯中年體態。
榮易穿一件剪裁簡單合身的褐色洋裝,長髮散落肩上。優雅修長,遮掩了平常女強人的形象。
他們握了手,久久分不開。
坐定後,阿源看著榮易,發了呆。
眼前的榮易彷若女神,精緻迷人。臉上的淡彩,恰到好處,和阿源心中那張清純潔淨的臉龐,是同一張,但又更成熟動人。他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想縮短兩人的距離,但她的高貴和神聖,又把他們的間距拉開了。即使這十年來,他已很自在的混在富人圈裡,但他的努力,好像也只是保持了原來的距離。
榮易先開口說: 「你回來,為甚麼沒來找我,我也想當你餐廳的股東啊。」
語氣平穩。但語意中隱含了抱怨和思念。阿源是懂得的。那份思念是支撐他走到今天的力量。
「我回國時,你已經結婚了。為了瞭解何律師的為人,我要求公司聘他為法律顧問,也和他見了幾次面。」
「你是說,你認識我先生?」
榮易心中一陣絞痛。
和何結婚是她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看似天造地設的絕配,誰會料到,只是各自盤算的買賣。
「我們從不談公事。你有跟他說,我們認識嗎?」
阿源搖搖頭。
他在何面前自慚形穢。兩人並沒真正說過話。公司登記,法律問題,都由黃小姐處理。
「何律師長相帥氣,事業很成功,恭喜你啊。」
「謝謝,為慶祝你餐廳開張,我敬你。」
榮易不知如何紓緩緊繃的情緒,喝紅酒是唯一的逃避。
阿源開始講述他在關島的奮鬥。如何從大廚升任主廚。如何從師傅手中買下股份,成為餐廳老闆。這是他最熟悉的領域,他逐漸地放鬆和自在。
阿源已不是昔日的阿源。他侃侃而談,講話夾雜英語。他敘述幾個成功的轉折,如何用計謀加運氣,取得經營權。語氣是藏不住的自滿和驕傲。他一再強調,那幾年,自己的大目標,就是回台,在101開一間最高檔的台菜餐廳。現在他做到了。
榮易沒吃下任何東西,僅紅酒一口口的下肚。酒精在胃裡翻騰。慢慢的上行沁入腦神經。眼前的阿源,不知何時,變成了何畢偉,同樣的意氣風發,口若懸河。
「聽你們餐廳經理說,你和黃小姐在籌辦婚禮?」
好不容易,榮易找到空檔,提出了問題。
「黃小姐和我同居幾年了。很多人都知道。但偷偷告訴你,婚禮是個宣傳手法。她的家族,決不會讓她嫁給我的。」
阿源說話向來直爽。但不知為何,證實同居,還是讓榮易的心隱隱抽痛了一下。
突然,像有人按了暫停鍵,兩人沉默幾分鐘。
阿源喝了一大口紅酒,抬起頭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眶微紅,
他說:「這幾年,我好幾次想和你聯絡,但又覺還不夠成功。」
榮易有點錯亂,她熟悉的阿源又回來了。她全身的戒備突然鬆弛下來。只說:
「我好幾次,想去關島。但你沒給我訊息,應該是很忙,我也不想打擾你。」
「聽說你有一個兒子,事業也很成功。」
榮易把自己的工作和小孩的情形,做了簡單的介紹。就是一幅令人羨慕人生巔峰。
「何律師長得帥,又成功,你們真般配。你的家庭和工作,也如此幸福,真為你開心,我們乾杯。」
榮易在商場很久了。也很習慣這種,嘴上講的和心裏想的不同步的社交。但今天,對方竟是阿源。
「我看到你能在101開這麼高檔的餐廳,真是為你感到驕傲。」
「以後你就是我餐廳的VIP,打個電話,最好的位置,永遠為你保留。」
半個小時後,他們的交談已進入標準的商場社交模式。十幾年的相思,原來還是抵擋不過現實的考驗。他們短暫交集後,人生的道路,早已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2017年,陳可辛導演和周冬雨合作的”喜歡你”,成為金城武在影壇至今最後一部作品。影迷們期盼他的新作品,但卻久久不聞樓梯響。他的癡情形象深植人心,他的私生活,卻仍是個謎。
榮易書房裡有一張金城武的廣告海報,協助她度過人生的每一個關口。她對他的癡迷,勝過每一個前男友,那是無害的癮,沒有戒不戒的問題。
那晚,和阿源晚餐回來,榮易對著海報說: 「小金,謝謝你。還好有你,我的人生才能持續保有那一絲浪漫。」
全文完
2023/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