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相映紅0

我喫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藥，但我喫得歡喜，這可是我飛昇的靈丹妙藥。

「小桃花，你又揹着朕喝了幾碗避子藥？」

「不多不多，我就喝了三碗。」

「……」

一

我是一朵通靈不過幾十年的小桃花，長在永樂宮，三年前，這宮裏來了新人，小宮女都叫她香妃娘娘，聽說是皇帝賜的名字。

土地阿公說，後宮裏面的娘娘都不好惹，尤其是這種有名號的。

我想着，只要多多開花一定可以討香妃娘娘的開心。

果然，香妃娘娘看我開得旺，高興極了，還邀了皇帝來看。

他在我身邊站了很久。進屋前，還和香妃娘娘誇我香呢。

聽到這話可把我嚇了一跳，小皇帝！你別害我呀！

我戰戰兢兢地入了夢，煩惱很快就沒有了，做夢最快樂啦！

第二天，我是被香妃娘娘罵醒的。

「避子藥？我偏不喝！給你的寶貝桃花樹喝去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呢，一碗苦汁已經下肚了。

太苦了吧！苦得我花兒都謝了，我容易嘛我，就這麼一點點修爲，能不能不要爲難人家啊！

誒？誒！我這修爲？怎麼隱隱有上漲的架勢？

經過了幾次強灌避子湯，我終於確定，這碗苦汁是可以提高我修爲的靈丹妙藥！

土地阿公說，妖精的修爲達到一定程度可以到天上去做仙女，作爲一朵有上進心的小桃花，我要靠避子湯的努力當上小仙女！

接下來的幾年，我每天都在期待小皇帝的到來，可是他來得次數好少，害我花了三年時間才化形成功！

爲了儘快飛昇成爲小仙女，我決定主動出擊！

避子湯，我來啦！

這兩天，我探聽了一圈。乾坤宮的小百合說只要陪皇帝睡覺，就可以獲得避子湯。

嗯！現在他就是我的頭號目標。

可是，皇帝在哪裏呢……

這幾年來，我僅僅有神識，卻沒有眼睛，我連皇帝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我漫無目的地在皇宮裏走着，遠遠看到一隊人馬，轎子上坐着個人。

待他們走近些，我剛想湊上去問問那個穿着華麗的老爺爺，皇帝在哪裏？

他就尖聲大喊了一句，嚇了我一跳。

「大膽，敢衝撞聖駕，皇上，這小婢女該如何處置？」

皇上？我大喜過望，興奮地抬起頭想看看他的樣貌。

卻直直地對上了他淡然的眸子，那眼睛冷得像是夜裏刺骨的寒風，我趕緊低下頭。

「抬起頭來。」聲音也冷冰冰的呢，和眼睛一樣冷。

我又不是梅花，根本不扛凍的，你語氣這麼冷，不想和你講話！

但是土地阿公說過，生存法則第一條：聽皇帝的話。

我不情不願地抬起了頭，這才完全看到他。

長得真好看呢，和眼睛的冷冰冰不同，他的美張揚得像小太陽，在明黃色衣服的襯托下，更顯得肆意。

「你是哪個宮的？」

「我……」我靈機一動，「我是養心殿的！」

這兩天打探消息的時候，除了這個殿都有娘娘住了，我可不能和別人搶房子。

老太監顯然想說些什麼，不過皇帝打斷了他。

嘿嘿!萬無一失，我是最聰明的小桃花。

「不在殿裏待着，跑出來做什麼？」

我趕緊接了皇帝的話茬：「餓了，出來找點喫食……」

我聲音小極了，有點慌張，這是我第二次騙人，上一次是在1分鐘前。

轎子上的人沉默許久，我腦海裏已經將計劃失敗循環播放好幾遍了。

「那便隨我一道回去吧……」皇帝扶了扶眉心，轎子便繼續向前行了。

我跟在轎子的一側，想着禮數可不能丟，就學着老太監佝僂着身子走。

轎子上的人，看着我，發出了一聲嗤笑。

「你這禮儀學得可不怎麼樣。」

我四處張望着，尋思着他身邊也沒個娘娘和宮女跟着，我跟誰學啊……

「罷了，不必遵那些個禮數，你自由些吧……」

我笑了，這皇帝還蠻懂桃花的心嘛～

原以爲皇帝只是那一次出門沒有帶宮女，到了養心殿，烏泱泱的殿前侍衛，愣是看不到一個宮女，我這才知道老太監的欲言又止，原來皇帝的養心殿裏沒有女人……

「皇上，我幹些什麼啊」我摸不着頭腦，看着偌大的寢宮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叫什麼。」

「我叫……」我一時卡住了，忘記給自己取個名字了……

「桃花……」

「桃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好名字。」皇帝笑了，真好看！

「你笑起來真好看……」我由衷地讚美道。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誇完皇帝之後，他的笑容斂去了，又變得冷冰冰的。

「知道侍女要幹什麼嗎？」皇帝翻看着桌上的奏摺，問我。

我纔剛化形，哪懂這些？

我鼓足勇氣試探性地問了句：「陪你睡覺？」

皇帝的臉不知爲何又紅了：「不是。」

我遺憾極了，不甘心地說道：「難道是找人陪你睡覺？」

「你這腦袋裏只有睡覺嗎？」皇帝的臉黑了又黑。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男人心海底針，真難猜。

土地阿公說了，男人都喜歡直白的，或許我直接點，沒準他就答應了。

「我想陪你一起睡覺。」我盯着他，表情應該很認真。

「你想要什麼？榮華富貴？」

我想要避子藥……我心裏想，但是不能說，土地阿公說避子藥在宮裏是禁止談論的，說不定還會掉腦袋。

「你。」我指了指他，我想了想應該是一個意思，有皇帝就有避子湯嘛。

但他好像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沉默了很久。

我實在忍不住，輕輕喚他：「喂，你答應了嘛？」

「好。」皇帝站了起來。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打橫抱了起來。

他把我抱到了牀上。

「幫我寬衣。」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我渾身一機靈，開始幫他脫衣服。

「一定要聽皇帝的話。」

土地阿公的諄諄教誨我不會忘的！

可惜我手笨，衣服層層疊疊，我解了許久都解不開。

我額頭上涔出細細的薄汗，空氣裏飄着淡淡的桃花香氣，可是皇帝的衣服一件都沒有少。

我着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生怕他會反悔。

「我不會……」幾番嘗試後，我怯生生地把手抽了回來。

誰知皇帝一把抓住我抽回的手，重新放在他的腰間。

「別急，我教你。」他眼尾微紅，眼底止不住的溫柔，和剛剛比，判若兩人。

在皇帝親身教導下，衣服一件件脫落，只留下薄薄的裏衣。

我的臉不知怎的紅了個徹底，明明已經入秋了，身體卻熱了起來……

「華兒，是熱麼？」他的聲音低沉但卻溫柔，淡淡的烏木香環繞着我。

我點點頭：「熱，我也可以脫衣服嗎？」

他笑了，眼尾一點硃砂痣紅得妖豔：「當然可以。」

「可是我不會……」

「我幫你……」

那晚，桃花折枝，花香四溢。

二

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原先以爲只是陪着睡覺那麼簡單，沒想到皇帝折騰我了半宿，今早醒來的時候，胳膊都抬不動。

回想起昨晚的那些場景，我的臉還是會紅得像發燒一樣，人都是這樣睡覺的嗎……

皇帝不見了蹤影，牀榻旁立着兩個侍女。

「皇上呢？」我着急詢問她們，他還沒給我喝避子湯呢……

「皇上心疼小主，讓您多休息會兒。還特地讓李公公去找了我們倆來伺候您。」侍女小翠笑着和我說。

「小主？」

「您還不知道，皇上封了您做貴人，這份恩寵在宮裏也是頭一份呢。」另侍女小蓮在旁邊一臉豔羨地說。

我訕訕地笑着，我只想要多多的避子藥，可不想當什麼小主。

「皇上現在在哪裏呀」我問她們，既然他忘記了，我就去提醒提醒他。

「皇上現在應該剛下朝，應該在武房習武。」

「好，我去看看他。」

她們又恭維了一番，說什麼我和皇帝感情好，但我一想到昨晚皇帝想把我喫幹抹淨的樣子，就瑟瑟發抖。

我冷靜了一下，土地阿公說：「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我帶着親手做的一盒桃花酥走在宮道上，往來的宮人對我指指點點。

他們好像在議論我，說我運氣好，隨隨便便就得了皇上寵幸。

我撇撇嘴，他們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

「小主別聽他們嚼舌根，您和皇上是天註定的緣分。」

「天註定的？」我不解。

另外侍女小翠神神祕祕地湊上來：「您有所不知，皇上啊小時候有個夢中人，據說是個桃花仙，從那以後宮中就多了許多桃花樹。」

「是的呢，我聽永樂宮的小翠說，香妃娘娘當年選秀女的時候泡了三天三夜的桃花浴，這才得了皇上青眼，皇上親自賜了名號香。」

「是啊，哪像咱們小主這身上自帶桃花香，活脫脫一個桃花仙啊，以後的榮寵定是不會斷的……」

我自認爲隱藏得很不錯，但是在聽到他們說「桃花仙」的時候，還是心裏一揪，總有種被發現了的感覺……

走進武房，裏面沒人。

值班的小太監說皇帝好像已經習武完了，現在在沐浴。

我乖巧地站在浴室門外等候。

「進來給朕更衣。」雲霧繚繞的屋內傳來慵懶的男音。

我左看看，右看看，剛剛還站在那裏的小太監不知道何時離開了，碩大的一個院子竟只有我一個人。

猶豫之下，我推門進去。

屋裏霧濛濛，暖烘烘的，我往裏走，纔看到一個精壯的背影。

我大氣不敢出，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衣服開始幫他穿。

衆所周知，我是一個勤奮努力的小花妖，在經歷昨晚恥辱的不會脫衣服後，虛心求教兩個侍女，學會了脫衣服和穿衣服。

正好皇帝在，就可以拿他練練手。

皇帝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而我像在考試一樣，思索半天，在一堆衣服裏挑挑揀揀，終於算是幫他把衣服穿好了。

我正準備退出去到外面繼續等着，卻被一股有力的勁拉進了懷中。

「華兒還是不太熟練。」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不解。

「華兒身上的桃花香在屋外就飄進來了，怎能不知？」皇帝輕笑。

他摸摸我的腦袋：「出去吧，我自己更衣。」

我紅着臉走出浴室，這纔想起來，我今天……還沒有要到避子湯。

沒過一會兒，我被領到了御書房。

看着坐在榻上虛眯着眼睛的皇帝，我拿着之前做好的桃花酥，笑眯眯地湊上去。

「皇上，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呀……」我好聲好氣地說道。

「嗯？」他看了我一眼，微微張開了嘴巴。

我瞭然，遞了塊桃花酥上去。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錯，笑得勾人。

「想要賞賜？」

「嗯嗯！」我狠狠地點頭。

皇帝揉揉我的腦袋：「華兒想要的朕都會給，回去等着吧。」

於是，我得到了皇帝珍藏的桃花玉一塊、玉桃花簪一對、夜明珠一顆、桃花蕾形耳墜一對……

看着李公公讓小太監們搬來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我眼巴巴地望着，等一碗避子湯。

直到最後一箱搬進來，我徹底心如死灰，我的避子湯怎麼沒送來……

定是他們忘記了！

「李公公，皇上是不是還有什麼讓你帶給我？」我試探性地問了句。

「瞧咱家這豬腦袋，娘娘和皇上心意相通，您倒是提醒我了。」

我大喜過望，狠狠舒了口氣，果然只是忘記了啊！

「皇上讓我給您帶句話，讓您好好再練練，今天還是不夠熟練，他晚上會來檢查。」

李公公看上去不太知道其中深意，但是我聽了，臉又不爭氣地紅了，皇帝這是在怪我給他衣裳穿得不夠好，竟是連避子湯都不給了……

真是個小氣鬼皇帝!

三

暮色漸沉，我仍在房中學着如何服侍皇帝穿衣，卻聽見屋外吵吵嚷嚷，原以爲是皇帝來了，沒曾想是香妃帶着一衆侍女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香妃直接闖進了我的屋子，我還穿着平日裏的便服，手上還拿着李公公送來給我練習的皇帝衣裳。

「好你個小丫頭片子，偷藏着皇上的衣服做什麼呢，如此不知羞！」

我不知怎麼回答，皇帝衣裳和羞恥有什麼關係呢……

正當我努力釐清其中邏輯時，香妃身後的兩個侍女已經擼着袖子衝上來了。

她們按住我，想拿走我手裏的衣裳，這怎麼行！皇帝知道了，我的避子湯更別想要了！

「你們放開！」我緊緊抓住懷中的衣裳，不肯退讓半分。

再加之我有靈力加持，那兩個侍女在我這裏討不到半分好，被我撞得癱倒在地。

我蹲在地上，護住懷裏的衣裳。

「皇上駕到！」

皇帝進來看到的，就是楚楚可憐的小貴人爲了護住自己的衣裳，寧願被高位妃嬪欺辱，也不願將自己的東西交出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小桃花只是想要一碗避子湯而已。

皇帝劍眉微皺，眼神冰冷，看上去隱隱有發怒的意思。

香妃娘娘卻是個沒眼力見的，看見皇帝過來，竟然貼了上去。

「皇上～你看她，不知羞呢，竟然還藏着您的衣裳，不知道想做什麼。」香妃娘娘嬌滴滴的，摟着皇帝，眼中含情，一臉媚態，連我看了，都有一絲心動，全然忘了剛剛的事情。

只是皇帝並未理她，盯着蹲在地上的我。

我思索半晌，終於是想明白，皇帝一定覺得我蹲在地上不合禮數，他最重這些了……

於是，我慢慢站起來，偷偷看着他，看他是否不生氣了。

可在皇帝眼裏，小桃花這一眼，卻含了三分委屈、三分可憐和四分小心翼翼。

於是皇帝開口了：「怎麼，朕賞賜的，香妃還要置喙朕？」

他輕瞥了香妃一眼，無聲警告她。

饒是香妃再蠢笨，也能看出皇帝的不滿。

她連忙道歉：「原是這樣，我竟錯怪妹妹了！」

說罷，便上來拉我的手。

其實我見香妃也是親切，之前沒化形的時候，也是和香妃在一個院待了三年，如今見她，倒是回想起做一朵小桃花時候的點滴。

我笑着迎上去，牽住她，香妃娘娘各方面條件都是數一數二，尤其是那身材，婀娜多姿形容她最是不過。

「妹妹瞧着眼熟，身上的味道和我院裏的桃花樹甚是相似，昨日莫非去過我的院子？」香妃娘娘冷不丁來了一句。

我頓感不好，香妃娘娘莫非有天眼，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臉上笑容都僵了。

「我這院裏的桃花樹一夜間憑空消失了，這可是皇上最愛的一株，莫不是妹妹昨夜……」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無助地望向皇帝。

皇帝站在一旁，顯然對這件事情並無興致，在看到小桃花求助的眼神後，突然心情大好。

「香妃這麼一說，朕忽然覺得這桃花很襯華貴人，這院子裏也沒什麼特別景緻，李盛，明天你去內務府，讓他們把宮裏長得好的桃花樹都移到華貴人宮裏。」

皇帝就將這事輕輕揭過去了，我舒了口氣，沒白對他好，小皇帝還挺懂得知恩圖報的！

只是香妃娘娘臉色不太好，竟告辭了，我還想和她聊聊天、敘敘舊呢……

還沒反應過來，皇帝已經屏退了其他人，屋裏只剩下我們倆。

他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緊緊盯着我，和昨晚一模一樣，我害怕地後退了幾步，要是再陪着睡覺，我倒也沒有那麼想要避子湯了……

「華兒，莫不是怨我了……」皇帝輕聲喚我。

「沒有。」我搖搖頭，他剛剛還幫我解圍呢。

「今日委屈你了……只是還不到動她的時候，再等等。」皇帝將我環進懷中。

「我沒事的。」我小聲地說。

他摸摸我的頭：「華兒最乖了，今日不碰你。」

說罷，他把我放在了牀上，我們背對背靠着，不覺間我便睡了過去。

夜半，我迷迷糊糊地起來，牀邊空空如也。

我摸着黑起來，在院子裏看到了皇帝。

他披着月光，看上去很是孤寂。

不知怎的，我想上前去抱抱他。

但土地阿公說，皇帝最害怕被人看到弱點，我若前去，指不定掉腦袋。

我思前想後，想讓他心情好些。

於是，我化了一場桃花雨，紛紛揚揚的花瓣從天而降，落在皇帝的肩頭。

就讓這花瓣雨代替我抱抱這落寞的小皇帝吧。

我躡手躡腳地回了屋子，假裝繼續睡覺。

過了些時間，皇帝才踏月而歸。

他坐在牀邊，盯着我看了許久，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差點要睜開眼睛了。

就聽見皇帝撫上我的臉，輕聲道：「若你真是那桃花仙該多好……」

四

我閉着眼睛無奈地想，我也想成爲小仙女呀，多給我幾碗避子湯不就行了……

可惜我沒有勇氣睜開眼，憤憤地睡了過去。

隔天，我是在小翠慌慌張張的聲音中醒來的。

我看了看身側，皇帝不在，我氣急了，難道是避子湯太珍貴，皇帝不捨得給我，就玩消失？

小翠看上去很緊張，她說太后派人來了。

我穿好衣服出去，看到一個嬤嬤站在那裏，不怒自威。

「小主吉祥，這是太后娘娘賞您的避子湯，勞您現在喝了，奴婢好去回話。」

我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太后娘娘也太太太好了吧！

我歡喜地接下了那碗避子湯，我身邊的小翠和小蓮卻在小聲抽泣，確實該哭了，這麼多天的努力可算沒有白費。我看着滿地的避子湯，心在滴血……

哪個人壞我好事啊！！

「別摔啊，我還沒……喝呢。」我生氣地大叫道。

我抬頭，對上了皇帝的冷眸。

對不起，打擾了。

我乖乖閉嘴。

皇帝將我擋在身後，對那嬤嬤說道：「告訴母后，若是想讓二弟在京中平安，就別動不該動的人。」

嬤嬤沒了剛剛的囂張氣焰，應了小皇帝后便匆匆退下了。

我正準備一飲而盡，忽然，一隻手奪了我的碗，狠狠砸在了地上。

房間裏只剩下我們二人，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卻大手一揮，不讓我碰。

小皇帝緊緊盯着我，幾個月以來的柔情似水全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貫的冷眸，他退了一步：「我道華兒肚子爲何許久都沒有動靜，原來是喝了太后的避子湯！華兒就這般厭惡我，不想要和我生的孩子？」

我費解：「孩子？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跪下！朕平日裏就是太縱着你了，才讓你這般有恃無恐！」小皇帝的聲音顫抖，像是氣極了。

我跪下，但抬眼偷偷瞥他，他那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已是微紅。

「朕日後不會再來了，你在此處閉門思過，何時想清楚了讓李盛告訴朕。」

隨後，小皇帝拂袖而去。

我着實不理解，小皇帝那麼好一個人爲什麼會因爲這些小事動怒呢……

我只是想要一碗避子湯提升修爲而已，怎麼這麼難啊，我扶額長嘆一口氣。

果真，後來小皇帝都沒有來。

我落寞極了，他可是我在人間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小皇帝不讓我出去，我也樂得自在。

我坐在院中桃花樹下發呆。

就聽見小蓮和小翠罵罵咧咧地進來了。

「這不是欺負人嘛！」小翠看上去快要哭了。

小翠跑過來向我哭訴，她們說宮裏的那些人狗眼看人低，見我不得勢了，送來的炭都是劣質炭，燒不了太久，已經入冬了，再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

我也發愁，小桃花最怕的就是寒冷。

但是見她們悲傷，我也不敢露出難處，只能安慰她們。

到了晚上，天冷得不像話，我把被子分出了幾牀給小翠和小蓮，她們本不願，我安慰她們自己不怕冷。

土地阿公說，人嬌氣，壽命僅僅幾十餘年，若是病了，醫起來可麻煩了。

我是妖，就算病了醫得也快，現在頂多挨凍，夜晚難眠罷了。

安撫好她們，我回了房。

天氣真的好冷，那炭燒了和沒燒一個樣。

我用錦被裹住自己，卻依舊難擋寒冷。

我好像跌入冰窖，意識混沌了。

在一片黑暗中，我突然感受到一團熱源，像雪中燃燒的篝火，我忍不住靠近。

耳邊模糊中傳來聲音：

「華兒……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現在卻裝糊塗……

「我本不想來找你，但是我真的好想你……你爲什麼就不能服個軟呢。」

那聲音蠱惑着我向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沉溺其中。

「華兒，以後不要叫我皇上了好不好……叫我阿言，我……只有你。」

我緊緊地擁住這團火，靠着這團火睡着了。

五

第二日。

小蓮和我說，今天早晨，皇帝派李公公清點內務府，發現了他們剋扣、調包炭的事情，已經將總管逐了出去，現在新上任的主管早些時候親自登門，將品質上乘的紅蘿炭送了過來。還給我們添置了一些保暖用的小物件兒。

小翠說皇帝很關心我。

沒來由地，我想起了夢中的那團火，和那人說的話，莫非……那人是小皇帝？

「今早，你們可曾看見過皇上？」我問她們。

「皇上最近都宿在養心殿，要不就是在前朝，已經很久沒來過後宮了。」小翠說道。

真奇怪……莫非昨夜真的是凍得不行，凍出幻覺了？

不過好在小皇帝今早派了李公公去懲治了那些壞人，這個冬天也沒有那麼難捱了。

我抱着小蓮遞給我的燕銜桃花的鑲玉暖爐，小蓮說了這個暖爐是內務府專門送來孝敬的。

我在院子的鞦韆上坐下。

小小的暖爐持續不斷地散發着熱量，我的臉蛋被燻得紅撲撲的。

昨夜那個真實的夢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我靠着鞦韆繩發呆。

「吧嗒。」一片綠葉掉在我的頭上。

我抬起頭，才發現紅牆頭上多了一個人，他手裏捏着一片綠葉盯着我。

看上去那片葉子是他故意扔下去的。

「你是誰啊？」我仰着頭看他，這個男子和小皇帝有三分相似，但是他比小皇帝愛笑，更陽光，看上去更好親近。

「你就是皇上一直藏着的那朵小桃花？面若桃花，顧盼生姿，果真和宮裏人說的一樣。」他笑起來露出八顆牙齒，擺弄着手裏的葉子。

我皺了皺眉，氣鼓鼓地說道：「你還沒說你是誰呢……」

「我？我是採花大盜！」他從牆上跳了下來。

我心中警鈴大作，抱住自己。

土地阿公不是說皇宮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你這暖爐倒是不錯，燕銜桃花？皇上倒是有心……」

他一步步地靠近我，看到我無措的模樣，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我算是知道皇上爲什麼喜歡你了，真是有趣得緊。」他在我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他的話我摸不着頭腦。

「你也別怕我，在我看來啊，我們是同類，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咱們可以成爲朋友。」他突然正經。

同類？！我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不知是欣喜還是驚訝。

他見我不說話，便開始與我搭話。

「你看上去不太開心啊，小桃花。是因爲被禁足？」他問我。

我見他沒有惡意，便放鬆下來。正好，心裏有好些話不知道和誰說，和這個同類說說，發泄發泄，當然，聰明的小桃花隱去了想喫避子藥的原因，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和我搶避子藥呢。

他聽後，沉默了片刻：「你不喜歡皇上？不想給他生孩子？」

我看着他：「什麼是喜歡？還有……爲什麼要我生孩子？」

他輕笑：「罷了罷了，榆木腦袋。」說完，還用摺扇敲了敲我的腦袋。

「今日我還有事，待爲師明日來爲你傳道授業解惑，這情情愛愛可是門學問啊……」說罷，他又越上牆頭。

「你到底是誰啊……一會兒大盜，一會兒師父，好奇怪……」我對着他喊道。

他卻頭也不回地跳下牆頭。

莫名其妙，我氣鼓鼓地回了房。

房中還殘留着淡淡的烏木香氣，小皇帝身上的味道……

我甩甩腦袋，我可是小桃花，木頭的味道有什麼特別的，我安慰自己。

腦海中卻又不自覺的浮現出小皇帝的臉，我這是想避子藥，想魔怔了？

隔日，我依舊在院中盪鞦韆。

昨天的那個自稱同類的小妖翻過牆頭，又出現在紅牆之上。

「欸，小桃花，你怎麼沒被嚇到？」

我撇撇嘴，我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化形的極品小桃花，這種小事怎麼可能嚇到我！

「你既然知道我是桃花，那你是個什麼品種？」我質問他。

「我？也許是鷹吧……」他笑。

我心裏嘀咕，怎麼會有妖連自己的真身都不知道，笨笨的。

「在嘀咕什麼呢？」他又拿摺扇拍我腦袋。

「在誇你呢，聰明的小鷹能不能解答我昨天的問題？」我在人間初來乍到，虛心學習是很有必要的。

「小鷹？還蠻親切的，這個稱呼不錯，以後便這麼叫吧。」他笑得爽朗。

說罷，小鷹從懷裏拿出幾本冊子遞給我。

「認識字麼？」他問我。

我自豪地點點頭。

在等待化形的這三年，我時常纏着土地阿公教我識字，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

「那先看看這些話本子吧，正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到時不用我教，你也能懂個七七八八。」

小鷹給我的話本子類型豐富，從富家小姐和貧苦書生的故事到仗義俠客和落難公主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

但其中有一本我看得直皺眉。

是山野小妖和人間帝王的故事。

山野小妖潛入皇宮想要騙取皇帝的愛，然後獲得他的精氣，提升自己的修爲。

看到這裏，我的眉頭直皺。

我這在人間算是行騙嗎……但我也不想要小皇帝的精氣呀，只是想要一碗避子湯而已……

腦袋又被輕敲一下：「怎麼了，小桃花，看什麼這麼難受？」

小鷹翻到那本書的封面：「哦，狐狸精和皇帝的故事啊，不新鮮不新鮮了，別看這本了，來看看這本小宮女和皇帝的話本，你現在需要的是這個。」

小鷹抽走了那本話本。

「那本的結局怎樣？」我心裏忐忑，問他。

「還能怎樣？狐狸精動了心，愛上皇帝了唄，只是終歸是人妖殊途，他們都死了。」小鷹努力回憶着劇情。

「！那個妖不是隻想要皇帝的精氣嗎？」

「笨！妖怪就沒有心了嗎？皇帝捧出一顆心給她，就是再無情也該懂了吧……」

「小主！好消息！剛剛旨意下來，月末萬壽節，普天同慶，屆時宴會後宮妃嬪都要參加，您的禁足馬上就解了。」小蓮一路小跑地過來。

我回頭，小鷹已經離開了。

萬壽節，小皇帝的生辰，生辰禮可要準備起來了……

但小皇帝好像什麼都不缺，我細細思索，那便送個最最特別的。

六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月末。

「小主，快些準備了！萬壽節禮儀繁雜，再不起來要來不及了！」我迷迷糊糊中，被小翠和小蓮拉着梳洗打扮。

待我緩過來後，已經是打扮妥當。

我推開屋門，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一片雪白。

作爲一朵沒有見過世面的小桃花，着實被這景色驚豔到了。

「小主，咱們快些，許久未出來了，現在說不定御花園的梅花都開了，咱們路過正好可以瞧瞧。」小翠笑着說。

我拉着她們向御花園的方向快步走去。

卻沒注意到轉角來的一羣人。

「啊！」爲首的女子尖叫起來。

我不認識她，但卻看見了她身旁的香妃。

「大膽，竟敢驚擾了貴妃娘娘，還不跪下！」旁邊的公公喊道。

今日天寒，路上都結了層冰，若是跪下一定冷極了。

「哪裏來的野丫頭？連禮儀都不懂麼……」那個女子冷冷地說道。

「這就是之前得了聖恩的那個丫頭！娘娘身體抱恙時，她不知使了什麼狐媚手段，得了皇上的青眼，如今娘娘身體痊癒，陛下眼裏哪還會有她？」香妃在那裏添油加醋。

「既然這樣，那便在這雪地裏跪一個時辰吧，小小貴人，皇上的壽宴缺她一個也無妨。」那個衣着華麗的女子揮了揮手。

兩個小太監上來要按我，我掙扎。

「小主，咱們服個軟，別誤了正事！」小翠在我後面低聲說道。

我猶豫，不知該如何應對。

「呦，好熱鬧！這是出了什麼事？」

兩個小太監放開了我，恭恭敬敬地對來人行禮。

我回頭看去，是小鷹！

但他與平日又不太一樣，他身穿蟒袍，看上去貴氣十足。

他衝我眨眨眼睛，我知趣地閉上了嘴。

「王爺，此事與你無關，我不過教訓一個後宮不知禮數的貴人罷了。」

「若是平日倒罷了，今日皇兄生辰，若是鬧出了人命，貴妃娘娘說……這可如何是好？」小鷹笑着說道。

「那二弟說，應當如何？」貴妃皺着眉。

小鷹望向我，說道：「送貴人回去吧。」

我躺在屋子裏，想着剛剛小鷹派來的小太監說的話。

「王爺讓小主且先忍忍，貴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女，素來蠻橫無理，以後能避則避，莫讓她抓了把柄。」

王爺、貴妃、太后、香妃……這一茬茬搞得我暈頭轉向，算了，我是來討避子湯的，又不是來和人間女子鬥啊斗的，只是可惜了，小皇帝的生辰禮我還沒有送出去……

院外歡聲笑語，一派喜氣洋洋。

但院內冷冷清清，有些淒涼。

我喚來了小翠和小蓮，給她們放了個小假，讓她們出去一起熱鬧熱鬧。

她們起初是不願的，想要陪我。

但我執意，她們只好出了門。

院內一片寂靜。

像極了我在化形期等待的那三年。

連三年都熬過來了，一天又怎樣呢……

我走進房中，再次躺下。

睡吧，睡覺就不會有這些煩心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打開了。

「咔嗒」一聲，極輕，但我心煩，睡得淺，還是聽到了。

緊接着，一陣烏木香飄進房中。

是小皇帝的味道！

他坐在我的牀邊，身上還有淡淡酒味。

「真是敗給你了，二弟明明說鬧彆扭給個臺階就會下的呀，你怎麼這麼倔呢，連我過生辰都不來……」

小皇帝在我的枕邊碎碎唸了好久。

我悄悄睜開眼睛，看着他。

好久沒見他了，他還是如往日一般，但是臉上有一抹薄紅，許是喝醉了。

我望着他，他過了好久纔看向我，我們四目相對。

小皇帝噌的一下站起來，臉上的紅盪開了。

「朕只是……喝醉了，誤入此處，你別多想。」說着抬腳要走。

「阿言，別走……」

許久沒見到小皇帝了，我一着急，下意識就說出了口。

小皇帝腳步一頓，回頭看我。

我望着他，心臟跳得飛快，臉也燒得通紅。

話本子上說這便是心動的表現，那我應該是喜歡他的吧……

「我是喜歡你的……」我小聲地說道。

小皇帝走近我。

我從懷中掏出了自己打磨製作的一枚桃花玉扳指，上面雕着一朵盛開的桃花，那便是我，裏面融了我的一瓣花瓣。

我花了好幾個晚上偷偷做的，本以爲沒機會送出去了，但小皇帝竟來了。

「阿言，生辰快樂。」我笑着和他說。

小皇帝將扳指套在手上，將我擁入懷中：「謝謝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