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沒有為陳君敏分析到最後一步,
為什麼Angus首選而埋伏的排除員是陳君敏?
除了何美可能曾經是陳君敏的舊識以外。
還有一種他不能夠不選陳君敏的理由?
雖然Angus跟我解釋許多理由──
陳君敏在秋錢的排除員裡頭是個特殊份子,考績也有待討論,
並且對秋錢的秘密相當有興趣,但在我聽來這些都只是外部因子。
如今走到了這一步,我大概猜到了為什麼。
一般的排除員大概撐不到最後就會放棄這個計畫,
他們會在這一切都還沒萌芽的時刻將我直接流亡。
Angus等不到那一天,
等不到特殊債務遊戲開啟的那一天。
如果是早已存在的內應排除員呢?
以Angus反應的結果論,那就會是這傢伙會有更重要的工作。
我就像是在一個黑暗世界下棋一樣,
對於邊界、規則、歷史毫無所知。
但這一切並非毫無線索,
因為一旦行動了、一旦做出了選擇,
那些動作都會是未來的反射鏡。
而現在也是一樣。為了成為未來的反射鏡。
陳君敏為此做了一個選擇,
那個選擇可能在某一種角度上來說是為了秋錢好、為了擊敗Angus好。
而私心認為事情可以往更詭譎的地方發展更好。
我總不能一直嚷嚷其實Angus究竟做了什麼鬼事不重要。
畢竟那傢伙是真的把我捲入了一個極度混亂的地下世界。
並且從頭到尾都決定好了我的部份未來,
但只是為了阻止他的行動,進而讓這個人蛇集團毫髮無傷地活著,
一想到我就覺得那不如讓我一開始就被陳君敏流亡就好。
雖然理智的答案很簡單,但那是一個我不會選的答案。
1216萬美元。這是一個什麼數字?
現在在我的眼前,是剛從陳君敏家中搬過來的產物。
之前在姜禮收刮的現金大多數成為了向次相關團隊的支應。
我不確定1216萬是否包含著姜禮那邊剩餘的錢。
剛剛我已經試著躺在上面,該死的有夠難受。
千萬不要再躺錢了,一千多萬美元其實也只能當懶人骨頭枕而已。
想要做成床,還是需要有Mr.White的八千萬美元才可以。
雖然我清楚陳君敏最終可能限於工作職責的關係,根本沒辦法買下奢侈品。秋錢公司究竟有多少排除員?這些只是這巨大公司的螺絲釘一員薪資,但這些冷冰冰從美國運來的鈔票,肯定是透過一層又一層的產業鏈堆疊出來的。陳君敏還是有他的果決之處,如果他被清算,這1200萬美元只是成為下一個專員日常薪水,估計這1200萬美元也是從前人被清算拿來的吧?
Angus只是為了自己家人的債務而策劃了一切嗎?
不。
那傢伙就算真的從債務世界爬出,也不會做出這種無聊的事情。
況且我能感受到真正從債務世界爬出的人有什麼味道。
就像是微波加熱一樣,該是透出義大利麵味道的東西,
就不會有台南意麵的風味在裡頭。
再無趣的微波食品,也不該褻瀆食物。
我摸著錢思考著真相破除的那一天,
這些債務世界的鬼迷心竅份子都會化成業魔。
我可以想像劉子浩跟向次應該會直接將我的首級取下,
如果我還沒被秋錢高級垃圾專員幹掉的話。
為了讓這兩個人發揮100%的能力策動整個城市的外送仔,
我大概透支了我大半輩子說謊功能。
雖然這1700個座位是昭告天下,
但我製造了150個位子的「恐慌」給他們。
那150個位子就像是諾亞方舟一樣,得要靠實力爭取。
我花了一些時間寫了一版像是鬼畫符的大樓平面設計圖給他們,
讓他們理解這17個營業所設計是有玄機的。
他們如果找專業技師分析,應該有機會看出破綻,
另外他們也沒有膽拿著自己的債務來賭我講的每個規則真實性。
加上全程有一個排除員背書,搭配曾經有一個在債務遊戲闖蕩的女友。
因此這150個人就像是鍋爐裡的風暴,
他們正嗤之以鼻地望著其他一千多人的喜悅。
等待著贖罪日的到來。
現在,陳君敏在秋錢的所有積蓄正躺在我的手肘與腰部之間。
那傢伙賠上了1216萬美元只是為了耍帥嗎?
不,他很清楚這些都是他帶不走的東西,
他的寧死不屈使得自己只能走向這個道路,
不願與Angus合作、不願私自逃亡,因此他只能靠他想出來的計策,
試圖聯絡到老闆,試著讓Angus的計畫失敗。
假設我沒有對這一千多萬美金進行處置,
最終也只會成為秋錢海市蜃樓中的幻影。
他們根本不怕錢不夠多,對吧?
他們就像是晶圓廠中無數回收在清洗的Test Qual Wafer。
一個全新測機晶片,經過無數次的回收,
直到終於不能再承受骯髒為止。
秋錢的「錢」也是如此吧?
「阿明。」
「嗯?」張繼明是我第一個觀察到的外送仔。由於查出許多春水相關的資訊,成為整個REF的協助團隊重要人員,他正幫我再次清點1216萬美元是否有誤,沉默的他即便看到像是一座山的現金仍不為所動地點著錢。
「你有什麼夢想?」
「夢想喔。」
「對啊。」
「我沒有那種東西。」
「幾天後你就自由了,不是嗎?」
「不。」
「嗯?」
「我把贖罪券賣給人了。」
「你很缺錢嗎?」
「現金可沒辦法解除債務,不是嗎?」
「所以我才好奇你怎麼沒在對決間裡。」
「我只是考量到現實面,再遲鈍的系統、再難使用的監測系統最終都會發現1700個人同步上線的事實。我只是不想在裡面而已。」
「你有跟其他人說過你的想法嗎?」
「沒有。」
「為什麼不呢?」
「你認真是想要我數錢嗎?」他轉過身看著我。
是啊,這樣很好。無聊的傢伙可沒辦法處理這筆錢。
「如果不是呢?」
「這次又要做什麼?春水那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挖了。那傢伙工作室的密碼、包括他們會運用的車輛,你也清楚了吧?」
「如果有機會讓你改變,你會想做什麼?」我問。
「改變什麼?」
「這一切鬼東西啊。譬如說外送仔送完一單只能賺10元。」
「當然很值得修正。否則你就算賺了再多現金,也沒辦法換回身份。」
「如果有一天,那些一千多萬的爛房子,如果一百多萬就買得到的話,你會買嗎?」
「台灣要讓房市崩盤,可能先等我們投胎比較快。」
「說得真好。你對這座山有興趣嗎?」
「你說你坐的這堆東西?」
「對,就是你看到的這座山。」我指著我腳下的這些臭死人的美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算我把1200萬美元分給全部的同伴,一個人大概只會拿到幾千美元不等的現金。二十幾萬台幣的現金對你們來說就像是說大不大也說小不小的金額。短時間可以尋歡作樂,吃一些平常不敢吃的宵夜,但真正要拿去還債,也只是杯水車薪。」
「的確,但這筆錢要給大家幹嘛?這些廢物應該很快就花掉,他們可不值得這筆錢。」
「你好像滿看不起債務世界的人。」
「我們都是在現實世界的魯蛇。誰都一樣。」
張繼明這傢伙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憤世嫉俗,
我猜他大概是那種對自己掉入這個世界很失望的人吧?
永遠都覺得身旁的人都是不入流的人。
他的質疑、想法都宣告著要是跟他說出一個令他發笑的真相,反而會適得其反。一個人的眼神究竟透露了多少信任,其實可以從那瞳孔閃動的頻率略知一二。這聽起來很像是在放屁對不對,你下次可以觀察看看。仔細觀察那些人眼神中的真實。只要多一秒,你大概會看見出些什麼。無論是哪種情緒,都無法逃過眼神的背叛。
那就像是造物主開的玩笑一樣,要說出完美的謊言,
得要先讓眼神學會誠懇。
「我知道你的債務大約有兩百多萬,跑單跑得勤快一點也要十幾年的時間,對吧?如果有一個機會讓你有機會消除債務,你願意做嗎?」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這1700個人只是幌子而已吧?」
「你知道我們面對的是秋錢吧。幾天後,我跟Jimmy哥會走進債務遊戲,上一個做這件事的一般債務民眾叫做况閔薰,她三分鐘內就被秋錢專員壓制。」
「三分鐘?你們寫的那鬼指引可沒辦法那麼快完成作業。」
「Angus他們需要更多時間,這也是我在這裡的原因。一旦由我跟排除員開啟了債務遊戲,Angus應該有機會可以完成他想完成的。」
「他會做什麼?」
「誰知道呢?除了讓他的同伴消除債務,也會更動債務遊戲的設定,這是我目前猜測到最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那1700人真的會有機會消除債務嗎?」
「你覺得呢?」
「我是在問你。」
「如果可以,我現在應該趕快把你趕過去,對吧?」
「所以你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詐騙仔,對吧?」他的表情不像是沒猜到這種可能。
「你現在要恨我,可能還太早。你覺得我會無聊找一個人來陪我點錢嗎?」
「你想做什麼?我覺得我們一直在繞圈子。」他搖搖頭,拿著一疊美金擺動著紙鈔。
我緩緩從1216萬美金懶骨頭站起,將包包裡的一本黑色筆記本放在他手上。
「這要幹嗎?」他疑惑地接過去。
「你自己決定。」
他翻開,試著開始看著我寫的文字。
「這在寫什麼鬼東西?」
「你覺得呢?」
「你認真?」他的笑似乎帶著很多原因。如同我的猜測一樣。
「債務贖罪券之所以有用處,那是建立在謊言之上。如果Jimmy哥行動順利,你會有一套完整的說詞可以使用。接著你只要有春水,那就可以再製造一次贖罪日的機會。」
「喂,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雖然這麼說著,但眼神不時流洩出某一種可能性。
「秋錢管理顧問公司可不是慈善事業。他們是不折不扣的人蛇集團。有的時候好死會比慘活來得更有尊嚴。你可以把這些錢隨便處理掉,反正這些臭死人的錢可能一直以來流竄在組織內,只是差在誰死了,就有下一批人把它領走。」
「你知不知道我可能完全不屌這個狗屁?」張繼明將筆記本舉起看著我。
「隨便你。這些錢就交給你處理。連同鑰匙也是。」我將鑰匙放在桌上。
「就這樣?」
「就這樣。」
「這計畫是你寫的吧?你打算就這樣放棄嗎?」
「你知道嗎?小子,我可沒有差。我已經受夠了人生被人擺佈,所以這一次,我打算讓子彈多飛一會兒。」
「我不懂。這可是1200萬美金。」
「你覺得香的話就多找一些人來搬吧。」
「你花了這麼多人力、精神,最後把這些事物的希望交給一個陌生人?」
「你知道嗎,我本來就不應該在這裡。有一天,我妹哭得很慘,那小妞哭得理由很多,那次應該是跟新婚丈夫吵架。我去她的住處陪她,隔天起來,她還為我準備了早餐。我記得是煎荷包蛋。那個早晨的每一個畫面我都記得很清楚,甚至連她綁髮圈的動作、光線、速度,我都還記得。不過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她換了社群帳號,只留下令人耐人尋味的訊息。我試著聯絡她的老公,但全部都被冷淡的拒絕。接著,我就在她有可能會出現的社區附近租了一間便宜的學生套房,也變成了那社區的便利商店店員。土法煉鋼地記錄自己曾經收發的包裹,從三坪大的小窗戶看著社區,期望自己會有一天可以找到她的資訊。」
「所以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誰知道呢?可能我們對那天都想的不一樣。這一切都沒發生的話,我本來就不在這裡。我可能會變成另外一個我,活在這城市的另一角。你呢?你每次都覺得自己的豪賭有機會,是嗎?你自己也說了,會來這個世界的人們,本身就是魯蛇。為什麼是魯蛇呢?因為他們隨時有機會搞砸自己的人生,而沒辦法拒絕那些事情。」
「現在這情形可不一樣。你知道你寫了什麼鬼東西嗎?」顯然地,他似乎動搖了。
「五天後我可是生死未卜。你覺得我有機會開玩笑嗎?」
「這1200萬美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應該可以買通很多人離開,對吧?」
「是啊。這好像是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我認識的某個人也一樣,我想我跟他都一樣,都選了一條最差的路。我現在算是懂了為什麼。」
「什麼?」
「張繼明,給你再選一次,你應該還是會搞砸你的人生吧?給我再選一次也一樣。我絕對會搞砸我的人生,但是呢……我不想別人把我的人生搞砸。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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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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