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員派遣中》第九章

2023/11/17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一進門,我就成了格格不入的存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打扮得像室外頭的那個班傑明一樣,他們把自己包覆得嚴嚴實實,粗估現場男女加起來起碼有20人以上;這座地下碉堡的規模就像一座記者發佈會的新聞簡報室,因為橫越在房間的另一端確實設置有一座講台,只不過每個人的座位並非逐排陳列,他們坐在折疊椅上圍成一圈,彷彿某種集體治療的現場。
  這樣也好,如此一來每個人的位置就能被控制在我瞄準的範圍內。
  我進一步上前,這時,其中一個人緩緩站了起來,這引起我的高度警戒,因此我最先提槍瞄準的目標就是他,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乃至最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們同時望向我。
  拍手……有人拍手了,宛若老套的喜劇電影結尾,先是有了第一陣緩慢卻又極具煽動意圖的掌聲,連帶地,其他人也跟著開始鼓掌,在這地下地密閉空間裡,回聲令人群的集體鼓掌聽起來格外響亮。
  我開了一槍,打壞天花板上的其中一支日光燈管作為警告,但這完全止不住眾人詭譎而亢奮的舉動,有個男人走上講台,他用麥克風宣告著:
  「各位女士先生,看看他,他一點事也沒有,毫髮無傷!」
  群眾進而發出歡叫,我完全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關於站在講台上的那個主持人,他的聲音……我肯定在哪裡聽過。
  他說:「過來吧,別害羞,我們都在等你,洛伊.柯林。」
  熱烈的鼓掌平息,群眾紛紛轉而向我招手,邀請聲此起彼落,不斷慫恿我加入他們的行列。
  而我不為所動。
  主持人:「你願意過來嗎?如果你不過來的話,那就換我過去囉。」
  我照樣停在原地不動。
  於是他小跑著躍下講台的階梯、敞開雙臂走向我,他那樣子令我感到莫名噁心,正當他靠近的距離已經能夠擁抱我時,我生理上發出了強烈的排斥反應:我在他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腳,力道之大,以致他跌倒時還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其他人見狀爭先想要上前攙扶他,只不過他撥開眾人伸出的援手,憑著自己的力氣再度站起來。
  看著一大群人圍上前來,我已用大拇指將槍身上的選擇鈕調到全自動射擊的模式。
  那名主持人拍拍自己的身體、安撫著眾人:「沒事、沒事,我沒事,我跟洛伊只是太久沒見了,尤其我們都穿成這樣,他一時間認不出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隨後,這個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掀開了防塵衣的帽兜、取下護目鏡與面罩,儘管經過這些年他改變了髮型,但他那張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達米恩.麥肯錫(Damion McKinsey)」,突然間這一切似乎都能串起來了,因為,他就是害死我姊的前姊夫。
  「不可能……你應該還在牢裡才對。」
  「因為我態度合作、表現良好,所以?」他故作矯情的聳聳肩:「外加,我們的家庭律師很厲害。」
  經他這麼一提,站在他身後又有一男一女先後站了出來、卸除偽裝,他們正是達米恩的父母「布蘭特(Brent)」與「茱蒂(Judy)」。
  「你到底想要什麼?」
  達米恩:「在艾琳發生了那樣的悲劇之後,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有義務照顧她僅剩的家人,所以我才會不停想要找到你。」
  「放屁!我不要再聽你提到我姊的名字!不要把她的死形容得好跟你們全家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樣子!」
  達米恩:「我知道你現在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夠了!省省你噁心的虛偽吧。」我切入正題:「這一堆變態的行徑到底想幹嘛?我的朋友呢?你們把她綁到哪兒了?」
  「『綁架』?我們不會幹那種強迫人的事,在這裡出席的所有人都是自願的。」達米恩一邊說著,一邊二度向我接近,在他引領下,現場所有人也跟著慢慢湊上前來。
  未免被包圍,我只能緩步後退,以一條弧狀的路線與對峙的群眾環場周旋。移動間,我堅持要他說出實話:
  「快點交代出她在哪裡,否則我完全不介意殺光現場的所有人。」
  「我還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達米恩:「但那無所謂,因為我們本來就期待著淨化的降臨。」
  「幹……你們這群瘋子。」原來,眼前的這些人都是和達米恩一家同樣腦袋不正常的邪教徒。
  達米恩:「這5年來我一直在找你,而你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正當我終於再次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在從事著這份神聖的工作,你不覺得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嗎?」
  「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安排就是把你們通通送進太平間。」
  達米恩依舊像個典型的反派自顧自話:「洛伊,聽我說,你還有家人,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去你的家人!」
  達米恩:「這是我唯一能夠彌補艾琳的……我必須也讓你加入我們的淨化。」
  薄弱的動機、扭曲的認知、病態的心理……不知不覺,我竟然被逼到了講台上,卻也在這裡,我聽見了細微的求救聲:
  「洛伊?洛伊,我就在這裡!」
  是高橋,在講台的布簾後,高橋就被囚禁在這裡。
  我大聲斥喝著:「在這後台是什麼?你還不承認你綁架她了嗎?」
  達米恩舉起手勢要其他的信徒們停止動作,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遙控器,按下按鈕,電動簾幕自行沿著軌道往兩側退開,旋即,我就看見了被困在一座玻璃箱裡的高橋。
  「妳還好嗎?還能走路嗎?」
  高橋:「我沒事。」
  眼前更怪異的景象出現了,這群邪教信徒如同儀隊整齊散開,他們動作統一地朝著台上的玻璃箱合掌膜拜,同時集體吟誦著聽不懂的禱告詞,那聽起來簡直就像來自黑暗深淵的唱詩班,現場氣氛帶來我從未感受過的壓迫力,曝露在這陣合唱底下的每一秒鐘都是精神污染。
  「真他媽夠了……」呢喃過後,我囑咐著高橋:「把臉蓋住,小心碎片。」
  一見到我將槍口對準了玻璃,高橋立刻瑟縮身體、抬手掩護頭部;扣下扳機,我在箱面上掃出了一條垂直的彈孔,接著用手肘撞碎了一部份的玻璃,高橋也由內部使勁用腳往外踹,不一會兒,整座玻璃箱就毀了大半,高橋終於得以從裡面脫身。
  這些教徒目睹我破壞了玻璃箱,他們無不大驚失色,連連發出震撼的慘叫聲,我真搞不懂他們的反應,但我也懶得甩他們,「成功帶著高橋撤離」才是我當前的最優先事項,這一直都是。
  達米恩暴怒了,他握緊拳頭,大步跨上台階:「都看看你幹了些什麼!」
  我也不再壓抑我的情緒,於是我開槍打碎了他的膝蓋,重心不穩的達米恩霎時又滾回了台階下去,週圍的信眾爭先恐後地想要接住他,可是達米恩卻推開了其他人,他怒氣沖沖地指著我發出狂躁地怒吼:
  「肏!洛伊,你就跟你的姊姊一樣!你的整個家族全是該死的瘋子!」
  我才不管達米恩怎麼挑釁,為了提高從這逃出去的生還率,我交代著身後的高橋:「在我左邊的口袋裡就插著妳的那把P938,快點把它掏出來,我們要準備闖出去了。」
  「不,你應該在這裡就殺了他。」她傳來的語氣無來由地變得冷淡,我絲毫感受不到高橋的任何情緒,而且那內容也幾乎不像她會說出的話。
  我催促著高橋:「妳在說什麼?快點拔槍就對了。」
  高橋:「不只是他,在場所有的人都得死。」
  「什……什麼?」
  「嘿!」達米恩抱著血流如注的膝蓋對我大吼:「你又開始發作了嗎?你這個自言自語的神經病!」

  自言自語……他在說什麼?想讓我分心的話術?這有什麼意義?

  遲遲沒有感受到高橋將手伸進我的口袋,於是我乾脆主動把槍掏出來遞給她,但即便如此,我持槍的手依仍懸在半空中,高橋始終沒有接過那把P938,心急如焚的我在打算快速轉頭查探一眼之前逼問了一句:
  「高橋妳還在等什……」

  她不在我的身後。

  我以為是我眼花了,或者高橋悄悄挪動了腳步而我沒注意,於是我在警戒之餘又旋著眼珠、用眼角餘光多次追加確認,沒有……我到處都看不見高橋的身影,立於我身後的只有那半毀的玻璃箱,除此就只有一組置放在殘破箱體內、印刷有成串怪異符號的卷軸,高橋她……居然憑空消失了?
  「怎麼了?」達米恩問:「你的想像朋友破滅了嗎?」
  不,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可能是思覺失調,高橋不是我精神分裂下妄想出來的產物,她是活生生的真人,我不知道這幫教徒對我做了什麼,是燈光發出的特殊光譜擾亂了我的認知嗎?還是剛剛的吟唱對我產生了催眠的效果?高橋一定還在,我剛才明明親眼看見了她。
  那陣偶爾會復發的收音機雜訊又在我的腦中響起,這時,高橋的聲音再度浮現:
  「他說得沒錯,我只是你長期將自己孤立而產生出來的一個精神寄託。」
  「不是現在,我分辨得出來妳只是幻聽,但高橋無論如何都是真實存在的。」
  「你是說像這樣?」語畢,在我瞄準的人群裡,有個人也卸下了偽裝,那個人正是高橋,她脫下防塵衣,從眾人的縫隙間擠身來到達米恩的背後,並從腰間拔出了她的P938指著達米恩的後腦勺。
  我的一隻手上正握著一把P938,而眼前的高橋也持有另一把一模一樣的P938,她無須開口我就能夠在腦子裡聽見她的聲音,高橋說:
  「你心裡很清楚,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偷偷暗想著『如果哪天還有機會遇見這個害死我姊的人渣,我一定要親手幹掉他』,所以,你不得不認同他一部份的說法,這幾年你的工作經歷,對於心理素質的養成、對於體能上的自律、對於各類致命方法的見識……乃至你曾對余安親手扣下扳機,甚至是有關如何操作你手中那把衝鋒槍的知識,最後發現想要騷擾你的神秘人竟然恰好就是你最怨恨的對象,這趟旅程的確很像命運為了這一刻而專門施加給你的復仇訓練。」
  「我想要……復仇?」
  高橋走向我:「沒錯,反正這些人的終極目標是尋求淨化,那麼你就乾脆成全他們吧。」她用手指輕輕壓在我的槍管上,我所瞄準的彈著點便立刻從達米恩的身上偏移,高橋:「順道一提,他的父母也是幫兇,一樣不能放過。」
  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恢復注意力,兩梭連射的子彈便直接打在了布蘭特和茱蒂的胸口上,鄰近的幾名教徒同樣完全來不及反應;眼見自己的雙親在眨眼間就遭到擊斃,達米恩也急著從他外套的內袋裡掏出他的手槍想要瞄準我:
  「洛伊!你這該死的混帳!為什麼你就是不願乖乖地像你姊一樣接受淨化呢!」
  說完,這句話正式成為他的遺言,達米恩的頭顱上出現了一大一小的兩個洞,他被子彈破壞的頭骨與腦組織濺得一地,特別是在他躺平之際頭部與地面發生碰撞,因此又多漏出了一點腦漿出來,這一槍是我在擁有清楚意志下所開的。
  那剛好是我這把MPX膛內的最後一發子彈,我趕緊換上一枚新的彈匣,按下槍機釋放鈕將MPX重新上膛。
  「下一個輪到誰?啊?你們不是想要被淨化嗎?」我對著眾人吆喝著。
  那些教徒呆若木雞,沒有一個人敢身先士卒;於是高橋提示我:
  「那卷軸對他們來說好像很重要?」
  於是我抄起他們供奉在玻璃櫃的卷軸,這些教徒的眼神變了,他們對於我直接用手觸碰他們至高無上的聖物感到又驚又怒,而我則繼續高舉它,試圖逼退眾人清出一條道路,好讓我能夠從出口的那扇閥門脫離。
  我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舉著燃燒的信號棒行走在陌生星球上的倖存者,這些眼前的傢伙全都是畏光的人皮怪物;當然,這支卷軸根本不是什麼蘊含神秘力量的聖物,因為我甚至可以看見它的軸桿上還刻著製造商以及印刷日期:「1996年,亨利禮品工坊」?就連《顫慄黑洞》(In the Mouth of Madness,1995)的上映日期都比它還早。

  終於,有個女性教徒奮不顧身地衝向我!我用提著卷軸的手格擋住她的擒抱,同時還用槍口貼著薄薄的紙捲抵住她的腹部射擊了一番,對方默然抱著彈孔密布的卷軸倒地,從她身上溢出的鮮血一弄髒了卷軸,恐怖平衡致此在瞬息間被打破,眾人輪番喊著「淨化他!」追隨著前一個教友,他們前仆後繼朝我襲來,我彷彿在面對一整支不要命的橄欖球隊。
  我不斷朝著蜂擁上前的人群開槍,這時我已無法精確瞄準,顧不得是否該節制彈藥,總之誰敢逼近我,我就朝著誰死扣板機;一輪射殺經過,他們開始懂得分散開來、從不同方向發起進攻,因此我也只能在有限的空間裡不斷移動,宛若喪屍或嗑了天使塵的毒蟲,不少人即使身負數槍卻仍在地上一邊高亢的嘶吼、一邊奮力爬行。
  很快地,我又清空了一排彈匣,正當我準備換彈之際,一個不留神,我的褲管就被某個不甘老實趴下的老婦人揪住,即使她已拖著一地的黏稠的血痕,她仍硬是要把我給纏在原處,我不停踐踏她的臉,奈何連她的護目鏡都被踩碎了,她居然一樣不肯放棄鬆手。
  這顯然給了其他人製造了難得的空檔,效仿著神風特攻隊,在高喊「淨化!」的口號中,又有兩名教徒飛身將我撲倒,不慎脫手的MPX被他們踢開,眼見我遭到壓制,其餘的教徒拽著我的兩條腿朝房間正中央拖行,視角上下顛倒的我看見其中一人已經高舉著金屬摺疊椅準備朝著我的頭部砸下。
  千鈞一發之際,我想起了我的腰間還配掛著一把M1911,一摸到槍套,我立刻拔槍射穿了那個男人的下顎,他仰頭吐血,原本高舉的折疊椅也因鬆手而掉落,還沒結束,我又開槍射殺了揪住我雙腿的那兩個人,確定得以掙脫,我連忙狼狽起身,沒想到尚未完全站穩,一名女性教徒又跳上了我的背、用雙手牢牢架住了我的脖子,她勒得我無法呼吸,這一招很危險,要是再持續被箝制,我一定就會缺氧昏迷。
  果然堅持不到半分鐘,我的意識就逐漸模糊,高橋的聲音在我腦中大喊:「不要放棄!」
  於是我爆發出暈厥前的最後一點蠻力將那個女人施以受身過肩摔,一改變位置,我大吸一口氣,隨即我爬上前去一手壓住她的臉,一手將M1911的槍口插在她的眼窩、將一發.45口徑的彈頭送進她的腦袋裡。
  才剛幹掉這個女人,下一名教徒又冷不防地掃腿踢中我的側腹,這個人身型壯碩,看似肥胖,但那應該滿是肌肉,因為他重踢的力道剎那間讓我離地飛起,在感受到失重了2秒左右我才又摔回地面,他立刻跨坐在我的胸膛上,頓時,我的肺感覺就好像快被壓垮了,我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脊椎跟肋骨發出了清脆的骨裂聲,他掄起大拳就要朝我的頭部搥下,儘管我已經提前架臂格擋,但那一擊還是輕易令我破防,被打中的側耳嗡嗡作響,可是兇狠的拳擺接二連三、完全不給我喘息的餘地,左、右、左、右……我的防禦在他的連續重拳之下顯得脆弱而不堪。
  關鍵時刻,我看準了時機擺動頭部,害得他的拳頭直接砸在堅硬的水泥地板上,趁著他因突如其來的疼痛而抽手,我倏然將M1911抵住他的腋下打光所有剩餘的子彈,天啊……這個男人真是皮糙肉厚,就算是零距離射擊,我也只看得見子彈射入的孔,完全沒發現有貫穿射出的洞。
  但這至少對他的內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了,對吧?快點倒下吧,你這個肌肉過剩的怪物!
  然而他並不如我所願,即使體內卡了好幾發子彈,他還是有力氣可以掐住我的脖子、將我用力甩盪,以至於我的後腦勺反覆撞在水泥地上,我試圖抱頭用手掌作為緩衝,結果這男人改而藉用整個上半身的重量死死擠壓我的咽喉。
  餘數不多的信徒發出鼓譟,他們連番喊著:「捨棄!」、「淨化!」、「捨棄!」、「淨化!」……
  我看著束手無策的高橋,我想念那只有三條腿的衛星,雖然我不想放棄,我完全不想被這些瘋狂的邪教徒殺死,相反地,我才應該是要將他們無差別殲滅的人才對,但……我是真的想不到其他反擊的方法了……

  就在我快要闔上眼睛之際,我感受到臉上滴著某樣溫熱的東西,耳鳴逐漸消失,取而代之地,是有如雷鳴般的轟天音爆。
  「是大雷雨嗎?」我心想著:「在這地下的室內怎麼會下起雷雨?」
  再度睜眼的我,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漫天飛舞的血漿、棉絮與肉渣,我想起來了,我一直有個守護天使,而她就是正手持著A300半自動霰彈槍掃蕩著圍觀邪教徒的敏敏。
  面對如此兇猛而壓倒性的火力,邪教徒們只能四處逃竄,他們炸開的身體染紅了原本純白的防塵衣,在殘忍又血腥的單方面屠殺中,這一幕卻又營造出一股神聖的美感,沒有死透的人也接連發出淒慘的悲鳴。
  打完一輪霰彈,敏敏馬上再度將腰間的備用彈殼一發、一發塞進填彈口:
  「回來啊,你們要去哪裡?都看看你們對我的員工做了什麼?」
  重新架好A300,敏敏一邊向我邁進,一邊清剿剩餘的邪教徒,她的態度輕鬆自若、節奏游刃有餘,短短幾秒內,現場就不再有人還能夠站著;最後,敏敏瞄準了還專心壓在我身上的那個胖子開了一槍,擴散而出的鋼珠打在他的半片身體上,他的耳朵、臉頰與脖子都嵌入了飛梭的霰彈,伴隨口罩脫落,那些彈孔還冒出了些許的輕煙,一陣搖晃,這個胖子總算倒在一旁,我也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從被他壓住的腿下爬行出來。
  敏敏幫了我一把,她拉住我戰術背心後的提帶加速將我脫離:「你還好嗎?」
  就算還是呼吸困難,我仍硬是要逞強地回上一句:「比他們好。」
  此時,敏敏注意到那個胖子沒有死透,他在換氣時,嘴裡還會冒出連連血泡,於是她將槍管對準了他的臉:
  「被你們綁架的那個女人,她到底在哪裡?」
  那胖子沒有回答,只是露出微笑,並且抬起顫抖的手對著敏敏比出了一記中指。
  我起身從敏敏的背後慢慢靠近,搭住她肩膀的同時我也取下了她掛在腰封上的短柄斧:
  「那已經不重要了。」
  說完,我直接將斧頭劈在這胖子的臉上,以防他的生命力過於頑強,我另外還用腳將卡在他臉上的斧頭踩得更深入一點,直到他的頭骨明顯岔裂剖開。
  我拖著疲憊的腳步在一具屍體下面找到了弄丟的MPX,插上新的彈匣、完成剛才被中斷的上膛;敏敏看見我的模樣,她也跟著重新填彈:
  「你的朋友……她死了嗎?」
  「喔,不,她沒事,她還活著,只不過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我看著敏敏:「我剛剛才意識到她不是真人,她只是我幻想出來的想像朋友。」
  敏敏搭住我的肩膀:「等等,你認真?」
  「是啊……對,我是認真的。」我決定向她坦承了:「敏敏,關於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我從來沒對妳說過的:我的家族有很嚴重的精神病史,我曾以為這件事情不會在我身上發生,直到後來開始出現了一些跡象,於是為了避免造成別人的困擾,我才遠離了一切、把自己隔離起來,好讓自己可以安全地惡化,反正我已經沒有其他的家人,我也沒有任何的朋友,雖然我看起來還能正常運作,但我其實很孤單,我太寂寞了,一直都是……」
  敏敏語氣堅定:「但我沒有感受到你有任何異常。我記得在很久以前我就對你說過:在你看似凡事都不在乎的表面下,實際上你在乎的比你意識到的更多,所以你才能夠去幫助那些來找我們委託清潔工作的客戶,你用你的寂寞去補足了他們人生中最孤獨的時刻,你讓他們走得很安詳。」
  「可是我與客戶之間也只是一次性的朋友。」
  敏敏:「那麼我呢?雖然我專門負責幫你安排工作,可是我也說過你有何需求都可以找我,我以為這是不給你造成壓力的默契,包含如果你需要有朋友陪伴的話。」
  「你是如何看穿我的?」
  敏敏:「如果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如何進入這一行的故事,那麼答案應該就很淺顯易懂,難道不是嗎?」
  「妳是真的嗎?」
  敏敏牽起我的手觸碰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她的脖子、她的胸膛:「你有感受到我的體溫跟心跳嗎?」
  「嗯……你的皮膚很燙,你的心跳也很快。」
  「我才剛為了救你幹掉整座地下室的怪胎,現在還在激動與緊張之間徘徊,這難道不是活人會有的正常反應嗎?」敏敏:「我曾嘗試過自殺,我也協助過別人自殺,但這並不代表我就是個殺人魔啊。」
  「那麼像我們這樣的人算是什麼?」
  敏敏:「你應該很清楚這答案。」
  重傷的邪教徒依仍發出此起彼落的哀號聲。
  敏敏:「話說回來,這群人是什麼陰謀俱樂部的成員嗎?」
  「他們是一群邪教徒,相信剝奪別人生存意念就是淨化靈魂的唯一途徑,」我指向倒臥在講台下的達米恩:「他就是我們在找的神秘人,他正是謀害我姊姊的前姊夫,他們全家都信奉這套畸形的心靈偽科學,這裡全部的人都是。」
  敏敏看著地上那些還沒斷氣的生還者,沉默一陣之後,她端起了懷中的霰彈槍:「那麼我覺得作為專業的清潔顧問,我們有必要將這裡徹底消毒,你覺得呢?」
  「我想的也是。」
  於是,我與敏敏分工合作,如同高橋建議我的,在一陣又一陣的槍響中,我們把這群邪教徒通通都給淨化了。

  儘管難以保證這裡的所有人就是該邪教的全部,可是我與敏敏務實而全面地將此處完成了清剿,回到地面上,我倆合力將其中一輛邪教徒的車開推進穀倉裡,讓它的底盤壓在通往地窖的鐵門上,敏敏打開油箱、塞進了一把乾稻草,其後使用打火機點燃了它,汽油的焚燒速度很快,過不了多久,不只那輛車開始冒出濃煙,連帶整座穀倉都受到波及、燃起了耀眼而灼熱的火焰。
  我與敏敏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於是我們分頭行動,我負責駕駛工程維修車,而敏敏則是開走班傑明留下的特斯拉,就這樣一前一後,我們要返回市區了。
  如果有人擔心那名私家偵探──山姆──的下落,別擔心,敏敏信守了她的承諾回到事務所替他鬆綁,雖然沒能從邪教徒手裡拿到他們答應會給的現金,不過敏敏將班傑明的車鑰匙留給了他,以作為撞壞他那台Altis的補償。
  脫下裝備、繳還武器,敏敏說剩下的雜務她會解決,要我趕緊回家洗澡休息,如果這個週末有空的話,她約我一起到舉辦在黃百合體育場的跳蚤市集一起共進早午餐。
  有空,我當然有空。
  
  不靠酒精、不靠藥物,我睡了4個小時,這應該算是改善的開始吧。多麼奇妙,儘管還是半夜,但只要睡過一覺我就會覺得幾個小時前才剛發生的事已經算是昨天,我沒有感覺到親手殺死那群邪教徒以及那座地下室最後屍橫遍野的景象對我帶來什麼樣的精神創傷,此外,對於「高橋只是出於我的幻想」這件事我也能全盤理解……
  好吧,我的確仍有些懷疑,我指的是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到底還有什麼是我幻想出來的?我真的已經全身而退地回到公寓了?還是我目前正躺在手術台上昏迷著?又或者我仍躺在那地下室、於瀕死的最後一刻將時間無限放大?……
  一旦當事人體悟到了自己有精神分裂的病識感,這類的幻覺還會繼續發作嗎?我不懂這當中的心理邏輯是怎麼運作的。
  沒有浴缸,我只能將換下來的衣物浸泡在廚房的流理台和浴室的洗臉槽裡,清洗血跡的第一項要點就是千萬不能使用熱水,因為高溫會使得血液中的血小板與蛋白質固化,進而與纖維鑲嵌在一起,想要去除乾掉的血漬,比較有效的道具是小蘇打粉,由於碳酸氫鈉屬於弱鹼,能夠與血中的胺基酸產生化學反應,接著倒入弱酸的白醋作為中和的溶劑,經過適度的搓揉,血跡就會慢慢被洗掉;至於我的鞋子,我則選擇使用牙膏加上澱粉,之後再用軟毛刷慢慢刨刮,直到澱粉酶溶解出了氧化的鐵離子而變色,那麼血跡就能被解決。
  帶著經過第一波清理過的衣服,我又來到了24小時經營的自助洗衣店,並且投幣買了一包含有酵素的濃縮洗衣精,看著機器運轉的同時,我突然有個想法:也許我需要添購幾件新的衣服,順著這個念頭往下想,這不就意味著我可能需要跟著汰換一個更大的行李箱?外加,我還決定領養衛星,如此一來我購物清單上的物品又會變得更多了。
  這些都是我對於未來的考量,昨日的種種反而顯得超現實。

雷恩
雷恩
我是雷恩,本職是一名編劇,過去也曾寫過小說,希望能夠透過這個平台重新刊載過去的創作以及一些個人的心理紀錄,所以,還煩請自行斟酌,部分文章很可能包含了不少沉重的負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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