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屠宰場之舞》無牌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的十九個人生故事

2023/12/02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無牌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的十九個人生故事
9、1991年\《屠宰場之舞》\A Dance at the Slaughterhouse
1992年愛倫坡獎最佳小說
1992年夏姆斯獎最佳小說入圍
拳擊台觀眾席上,一名男子把手放在一個狀似他兒子的小男孩額頭上,溫柔的把頭髮往後攏,然而對瞥見這一幕的史卡徳而言,卻如被雷擊般彷彿看到該隱的印記一一一個記敘著謀殺和死亡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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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合接近一半時,身穿藍短褲的拳手,以一記強勁的左勾拳,揮中對手下巴,接著又朝他頭上補了一記右直拳。

「他差不多啦。」米基.巴魯說道。

看起來,他是一副快倒下的樣子。不過當那藍褲小子展開猛烈攻擊時,那名挨打的躲過了一記直拳,彎腰抱住對手、兩人便扭成了一團,在裁判將他們拉開之前,我看見了他已然渙散的目光。

「還剩多少時間?」

「大概一分多鐘。」

「還早嘛,」米基說道,「你仔細瞧那小子,他準會把對手打得落花流水。他個兒小,卻蠻得像頭牛。」

其實他們不算小個子,中量級的選手,體重大概在一五五磅左右。過去我對拳賽的各種量級很清楚,但那時候比較容易,現在的分級標準比以往多兩倍以上,一下又是次什麼級,一下又是超什麼級,每一級還各有三種不同的冠軍。我想當某位仁兄發覺增立名目要比贏得比賽容易得多時,這種潮流便一發不可收拾,而從此之後,也再看不到什麼精采的拳賽了。

現在我們看的這場比賽,嚴格的講什麼名目也沒有,若和拉斯維加斯或亞特蘭大賭場舉行的盛大場面比起來,簡直天壞之別。再說精確一點,我們是在馬帕斯附近的某條黑街上,一個廢棄工地的水泥倉庫裡。它位於皇后區的邊緣,東、南角分別和綠角、布什維克區相接,其餘的地方則被一大片公墓包圍。你可以在紐約住上一輩子而從未踏進馬帕斯這個鬼地方一步,或者開車經過幾十次卻渾然不覺。滿街不是工廠和五金行,就是單調乏味的住宅,沒有人會想來此地投資或開發。不過未來的事情也難說,有限的空間遲早會用光,只要城裡那些年輕拓荒者把一整列的排屋牆上的老舊瀝青鏟掉,再動手將室內好好裝潢一番,這個地區將會像藝術家住的統樓一般重獲生機。到時候,格蘭大道的人行道上,會種上滿滿一排銀杏樹,巷尾街角也會到處林立著韓國蔬果行。

不過呢,眼前這馬帕斯體育館的嶄新面貌是唯一能顯出這一帶會有光明前途的標記。幾個月前,麥迪遜花園廣場因為翻修而把菲爾特廣場給暫時關閉了。就在十二月初,馬帕斯體育館隆重開幕,每個禮拜四晚上,都安排了一堆拳賽,第一場預賽通常在七點左右開鑼。

這棟建築物要比菲爾特廣場小,四周是未經處理的水泥牆,頂上是鐵皮棚子,地板也是厚片混凝土,看起來相當陽春;拳擊賽的擂台坐落在這長方形館場其中一面的正中央,面對著入口。一排排金屬製的折疊椅將擂台三面圍住;三個座區的前兩排座位是血紅色,其餘則是灰色,靠擂台的紅椅子是預訂席,灰椅子則可自由入座,一張票才五元,比曼哈頓的首輪電影便宜兩塊。即便如此,還是有近半數灰椅子是空的。

為了盡可能塞滿觀眾席,票價壓得很低。如此坐在家裡看有線電視的觀眾才不會發覺,原來,這個節目是針對他們設計的。新的馬帕斯體育館是有線電視的產物,為一個剛成立的體育頻道提供節目,這家名叫五區有線電視網的公司,正摩拳擦掌準備在紐約電視界爭得一席之地。七點多,我和米基到了這兒,看見有幾輛「五區」的轉播車已停在體育館外面,準備在八點時開始轉播。

此時最後一場預賽的第五回合結束,穿白短褲的小子還挺著沒倒。這兩名拳手都是布魯克林混大的黑人,賽前的介紹中說,一位來自貝佛史特維森,另一位則來自皇冠高地。一樣的短髮,一樣的中等身材,其中穿藍短褲的那個因為老彎著身子打拳,看起來比較矮,實際上也差不多高。還好兩人的短褲顏色不一樣,要不還真難分辨。

「他應該乘機撂倒他,情況都對他這麼有利了,竟然沒能順勢收拾他。」

「穿白短褲那小子比較有心眼。」我說。

「可是他的眼神完全呆滯了。那個,那個穿藍短褲的叫什麼名字來著?」他查了查節目單,所謂的節目單,也不過是一張印著賽程的藍色破紙頭。「馬坎,」他說,「馬坎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剛才他的確占盡上風。」

「沒錯,而且還結結實實的擊中他好幾下,但就差那麼一點點,我真搞不懂,很多拳手都是這樣,把對手打得慘兮兮,但總是無法一鼓作氣擊倒。」

「下面不是還整整三個回合嗎?」

米基搖搖頭說:「沒用了,良機稍縱即逝。」

 

他說的沒錯,雖然馬坎贏了接下來三回合,卻沒能再像第五回合那樣幾乎把對手擊倒,終場鈴響,兩人一身大汗淋漓,很快的擁抱了下,馬坎跳回他的角落,高舉雙臂以示勝利。

裁判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決,其中兩個判他從頭贏到尾,是一場完封。

但第三位裁判卻判定白短褲拳手贏了其中一回合。

「我去買瓶啤酒,你喝什麼?」米基問道。

「現在還不需要。」

我們坐在入口處右邊第一排的灰椅子上,這樣我便能時時注意入口處的動靜。但到目前為止,我的眼睛幾乎沒離開過擂台。趁米基往體育館另一頭販賣部走的這會兒,我朝入口處張望了下,接著眼光一轉,乍然瞥見一張熟面孔向我走來,一個身形高大的黑人,穿著剪裁合身的海軍藍直條紋西裝,我站起身來,迎上去與他握手寒暄。

「我就說是你嘛,剛才馬坎和柏迪特開打前,我回頭瞄了一下,我就跟自己講,我一定看到了我的朋友馬修坐那邊的便宜座位上。」他說。

「馬帕斯這兒的座位都很便宜。」

「可不是,」他把手搭我肩膀上,「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看拳賽,在菲爾特廣場對不對?」

「沒錯。」

「和你一道的是丹尼男孩。」

「跟在你身旁的則是叫桑妮的女人,但我忘了她姓什麼。」

「她叫桑妮.韓德瑞,或是桑婭,但沒人喊她桑婭。」

「不如這樣,假如你不介意坐次等席,何不和我們一起坐?我朋友買啤酒去了,這整排幾乎全是空的。」我說。

他笑了,「我已經有位子了,在藍色角落,我得替我的拳手加油打氣。『神童』巴斯孔,你還記得他吧?」

「當然記得。我們頭一次見面那晚上,他把那一個..呃,我忘了叫什麼鬼的義大利小子給打慘了。」

「誰記輸家的名字。」

「他身上中了狠狠一拳,被打得魂飛魄散,這點我倒記得很清楚。巴斯孔今晚不出賽吧?節目單上沒他名字。」

「他早退休了,幾年前就高掛拳套,不打了。」

「我想也是。」

「他就坐那裡。」說著,他指給我看,「今天晚上,我的拳手是艾爾頓.羅西德,他應該會贏。可是與他交手的傢伙也不是等閒之輩。

「他過去的戰績十一勝兩敗。其中一次還是因為對手從裁判那兒賺到分數才落敗。所以我說這小子並不容易對付。」

接著,他開始滔滔不絕起來,正說到拳擊教戰守則的時候,米基捧著兩個大紙杯回來,一杯啤酒,一杯可樂。他說:「免得待會兒你口渴了得多跑一趟。排了那麼長的隊,就只買一杯啤酒,實在太不划算了。」

我替他們介紹,「這是米基.巴魯,..這是錢斯..」

「錢斯.庫爾特。」

「幸會幸會。」米基手上捧著兩杯飲料,他們倆沒辦法握手。

「喏,多明格茲出來了。」錢斯說道。

這個名喚多明格茲的拳手,由一干助手簇擁著,從側翼走道下來。他身上披了件藏青色滾邊的寶藍色袍子,人滿好看的,方方的長下巴,蓄著整齊的黑色鬍鬚,面帶微笑,向拳迷揮揮手,爬上了擂台。

「氣色不錯。我看艾爾頓大概也磨刀霍霍吧。」錢斯說道。

「你支持另一個嗎?」米基問。

「是啊,我支持艾爾頓.羅西德,喏,他出場了,待會兒比賽結束,也許咱們大夥兒去喝一杯如何?」

我說,這倒是個好主意。然後錢斯便走回自己靠藍色角落的座位,米基把兩杯飲料遞給我,在我身旁坐了下來。「艾爾頓.羅西德對派得羅.多明格茲。」他大聲唸著節目單上的說明。「這兩人的名字到底誰取的啊?」

「派得羅.多明格茲這名字不壞,簡潔有力。」

他白了我一眼。羅西德此時也爬上了擂台。「艾—爾—頓.羅—西—德。」米基一字一字的唸出他的名字,「如果這是一場選美大賽,派得羅可贏定了,你瞧瞧羅西德那副德性,活像被上帝用鏟子敲扁了似的。」

「上帝會做這種事?」

「哼,上帝做過的事起碼一半以上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了,你那個朋友錢斯長得挺稱頭,你們怎麼認識的?」

「幾年以前,我替他工作過。」

「替他辦案嗎?」

「是的。」

「大概是他的穿著打扮吧,我覺得他看起來滿像律師。」

「他是一個非洲藝品商。」

「像是雕塑那類的?」

「差不多。」

主持人在一片叫囂聲中宣布比賽即將開始。又加油添醋的預報下週舉行的輕中量級比賽,以招攬觀眾。接著,再煞有介事的介紹場邊在座幾位知名人士,包括「拳擊神童」亞瑟‧巴斯孔。觀眾一視同仁,管他是誰,掌聲一樣稀稀落落。

接下來介紹裁判、三位評審、一位計時員,以及一位有人倒地時的讀秒員,這個讀秒員今天晚上可有的忙了,因為兩名拳手以前都打過重量級,而且過往的紀錄絕大多數以擊倒收場,多明格茲十一勝中有八次擊倒;而羅西德在他職業拳賽的十連勝裡,只有一個對手在拳賽結束時還站著。

擂台另一頭,傳來一群拉美裔拳迷為多明格茲加油的熱烈歡呼,羅西德這邊的拳迷則自制多了。兩位拳手走到擂台中央,聆聽裁判對他們說一堆早已滾瓜爛熟的規則,然後兩人碰碰手套,各自回角落,馬上鈴聲響起,比賽正式登場。

第一回合,兩人未盡全力,意在試探對方,但也各挨了幾拳。羅西德一記猛烈的左拳打中對手,以他體型來說,移動速度夠快了。相比之下,多明格茲就笨多了,打來有些遲鈍。然而,在第一回合還剩三十秒時,他忽然一記天外飛來的右勾拳命中羅西德左眼,羅西德甩甩頭,好像不在乎。但觀眾可以看出他受創了。

下一回合開始前,米基對我說:「那個派得羅還真悍,光這一拳,大概夠他贏下第一回合了。」

「我永遠搞不清楚他們是怎麼計分的。」

「那種拳只要再來幾下,我看這場比賽根本不用計分了。」

第二回合,羅西德開始繞外圍繩圈與對手周旋,他刻意避開多明格茲的右拳,並伺機以直拳進攻,比賽進行中,我發現了一個男人,他坐場邊的中間區位,我想剛才我已經注意到了,此刻不知道為什麼,我又盯上他。

此人年約四十五上下,額頭突出,上面頂著稀疏的深褐色頭髮。臉刮得很乾淨,形狀肥而扁,似乎以前也當過拳手,不過要真是這樣,主持人應該會介紹才對。在這裡充場面的名人很缺,任何一位曾經在金手套盃亮相超過三回合以上的人,都很有機會在五區電視網的攝影機前亮亮相,更何況他座位就在台邊,跨上去接受掌聲,簡直太方便了。

那個男人身邊,跟了一個小男孩。他一手搭小男孩肩上,一手對著擂台指指點點,我猜他們應該是父子,雖說長得不太像,男孩大約十歲出頭,淺褐色的頭髮,額上有著明顯的美人尖,如果這種特徵在父親身上也曾有過的話,恐怕也早禿光了。那位父親穿藍色運動衫,法蘭絨長褲,領帶是藍色的,上面綴著深藍大圓點,圓點的直徑將近一吋,男孩則穿著紅格子襯衫,藏青色燈芯絨長褲。

我一點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見過他。

——摘自臉譜出版《屠宰場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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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地面,是永恆的現代性,理當有文學來捕捉人類心靈最躍動的一面。 --詹偉雄×臉譜出版 山岳文學書系 me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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