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二、<夥伴>.3

金髮的少女與她的馬靴在空中劃出了弧線，那軌跡就像榕樹葉緣那般完美，就在即將擊中西裝熊之時，千鈞一把之際，西裝熊側過了臉，近乎本能地往側邊閃躲，然而堅硬的馬靴頭還是擦撞到的耳朵，紅腫起來。

他半蹲在地上摀住耳朵面露吃驚。

愛琳薩落地的時候，地板以她為中心出現輻射狀的裂縫，由於常常鍛鍊身子，馬靴左右各三公斤，除此之外還附加時尚設計。

她繃著臉反身面向側門，忽視四周的人和受傷的地板，就這樣再度跨步，直衝回側門，她奔跑有著暴衝的美感，彷彿是榮耀殺敵的勇士。

當她的身影再度消失，側門又再度爆發聲響，除了更多撞擊和打鬥，側門還開始噴發出碎片，磚瓦、木頭、玻璃或石頭等物體砸出來，她進入的側門彷彿是通往另個世界。

莫迪看東西已經波及過來，眼一橫，看準時機，隨即出刀。

靜止的刀動起來，像是躍出冰面的游魚，靈活的於空中舞動閃現，熟練迅速的動作，絲毫不差的在每個角度轉移間擋下了迎來的石瓦，幾個被腰斬石頭或木板，成為平整切口的兩半飛去。

莫迪不用動分毫，就以熟練的刀法護住身後的達斯，動作和速度都為之驚豔。

然而達斯並沒有任何欣賞或者感激的想法，他現在腦袋混亂，思緒已經穿過莫迪，朝著裡頭打得火熱的愛琳薩而去。

為什麼愛琳薩不高興了？達斯總是不懂。

幾聲爆炸，總部內的其他植療師們開始動作，閃躲的閃躲、擋下的擋下，一手拿著化學藥劑和另隻手握著公事包的波波先生也神態自若的擋著砸來的東西。

半蹲的西裝熊看到這一幕顯得難以置信。

剛剛金髮女子居然踩到地版龜裂，無法想像那是正常女子的腳力，更別提他差點被踩中臉，可怕的假設令他不寒而慄。

這地方倒底怎麼了？如此的混亂！

他想看達斯對此狀況的態度，抬起頭的時候，剛好有塊水泥砸向他，還來不及吃驚，他身旁的胖老人就把公事包當球拍似的甩過去，撞擊聲刺耳，水泥塊在他眼前四分五裂。

「波齁齁齁小心點！」波波先生肥胖的臉上堆滿親切和善。

公事包毫無損傷，材質肯定不簡單，但能施加這種力道的人更不簡單。

「這……你們怎麼……」西裝熊忍不住問道。這是正常現象嗎？不、這根本不是正常好嗎？其他人是怎樣？為什麼不遠處的人還在喝茶？

從剛剛開始，這場混亂不僅沒人被驚動，還有人一如往常的吃飯聊天，與其說臨危不亂，不如說根本毫無在意，彷彿側門的爆炸只是一張公文掉下來、只是一場公司跳電的閃爍，一切都不值得關心。

「真是瘋子！」看著坐在位子喝茶的其他人西裝熊不禁喃喃自語。

波波先生露出困擾的笑容，不否認也不好意思承認。

這裡是<vita et arbores>，能來到此地的人都必須遵守一項原則：『保持著隨時戰鬥、保衛、與被殺掉的心理準備。

總部不會保護任何人，它只提供資源讓人強壯或更加專業，其他要靠自己造化。』

正規植療師都會受到戰鬥訓練，方便他們出任務，雖然波波先生覺得總部的原則，主要來自於達斯的不負責任。

側門傳來的撞擊聲終於停下來了，混亂緩緩地平靜之後，達斯看到掀起的塵煙中有兩個身影。

「愛琳薩？汎瑞絲？」

他才這樣喊出來，像是回應他的呼喚，一個女子向他飛了過來，一頭黑髮在空中散開如花綻放，她在空中轉圈，優雅的像是風鈴木的種子飄落，輕巧的落到了西裝熊面前。

女子有個黑色長髮齊劉海，暗紅色眼睛，身穿著紅黑風格的哥德式洋裝，白色的襪子貼上細腿，她腰上掛了串起來的彩光的玻璃環，每個玻璃環都有著特殊的粉末或液體，是治療植物的，也可能是致死人的。

穿著華麗的女子注意到一旁的西裝熊，衝著他瞇眼而笑，那不合時代的服裝和妖媚神態都讓她彷彿從畫裡走出來。

西裝熊臉紅之外卻更加困惑了。

這裡的人除了怪，服裝品味更加匪夷所思。這樣想的他似乎忘記他穿著寫了一堆字在上面的衣服。

「波波齁齁齁，汎瑞絲，一早就做如此有精神啊！」波波先生向女子打招呼。

這根本不是有沒有精神的問題吧？這不是下午茶時光啊！西裝熊內心無限怒吼。

女子帶著甜蜜的微笑，紅色眼睛像是會發光一樣，「是啊，你也知道，八歲的孩子很皮！女人永遠需要保持精力！」跟大部分的母親一樣，她滿口提及可愛的孩子。

這跟有沒有小孩沒關吧？妳這個母親剛剛和別人打得你死我活是正常的嗎？西裝熊扶著額頭，感覺疼痛不已。

「汎瑞絲！妳們到底在幹嘛？」達斯語氣嚴肅。

汎瑞絲禮貌的微笑：「沒什麼，達斯大人，愛琳薩本身跟我理念不合啊，女人嘛！啊，等等，她要衝過來了，我一下就好。」

說完，汎瑞絲抽出腰際的鞭子，上頭串著腰際的彩色玻璃環，猛然一甩，暗紅色的鞭子劈開塵霧，沒多久，不遠處的愛琳薩一個蹬地，便向她衝來，路上還順手抓了椅子衝過來，只是上面的人還也掉了下來。

汎瑞絲帶著笑意，不甘示弱的把手裡的鞭子抽了出去，末端的玻璃環被丟了出去，彩色的玻璃閃耀不停。

愛琳薩手裡的椅子也猛然向前甩過去。

椅子和有毒玻璃環紛紛往中間迎擊，剛好三個男人們就在戰火線上。

「嗯？」達斯始終看著愛琳薩的方向。

相對於語氣的輕緩，達斯迅速的抽出大槍，拉動環鎖、操弄機關，黑槍快速通紅，還冒著火熱的蒸氣，接著手一伸，把莫迪拖到一旁，挺身擋在莫迪面前。

碰！

迎面撞上的木椅發出刺耳的撞擊聲，隨即燃燒起來，被火吞噬成灰，燃燒的臭氣和幾許飄散的碎片火花混雜在一起，衝來的灰煙與達斯飄動的灰髮融合在一起，零碎之物紛飛在空中，劃過達斯冷漠的側臉，這一切都深深烙進了莫迪眼睛。

另一邊的波波先生掏出玻璃管，拇指彈開軟木塞，向前灑去，化學物質與迎來的玻璃環碰觸後，一股難聞的氣味和些許的煙飄出，玻璃環便和裡面的液體交融在一起，無害的掉落地上。

「波波齁齁──真危險啊！小姐們！」波波先生邊把軟木塞塞回瓶管說。

達斯結束了槍枝的發熱模式，立即問道：「怎麼回事？」

他記得之前和汎瑞絲在工作上合作的時候，愛琳薩和她相處還好，她們很多相似地方，比如她們都喜歡高跟馬靴、兩個男生親暱的書和甜點之類的。

達斯想著要不要為了她換掉汎瑞絲，他看向了愛琳薩，愛琳薩則發現他的目光的時候不悅的皺起眉頭。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愛琳薩用力地脫下拳擊手套，手胡亂梳過長髮，順道紮起馬尾。

每次發生事情的時候，達斯總是第一時間問她，彷彿都是她惹得麻煩似的，最後把她趕得遠遠的。

愛琳薩回答完，達斯的目光沒有從她身上離開，愛琳薩注意到達斯是關注著她身上的擦傷。

達斯正在想如何開口關心。

關心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像是學名之類的，背對了一定是對的，關心可能是用於不同時刻，這種多變的表達讓達斯有所困擾。

正當愛琳薩覺得尷尬的時候，達斯開口了。

「愛琳薩……」達斯說：「連地板被弄壞了……」妳有沒受傷？

有礙派瓦語的文法，達斯才剛說完這句話，愛琳薩已經變臉了。

愛琳薩甩掉了手套轉身離開：「喔，抱歉，我會找人修理。」沒想到你只關心地板。

「我居然還期待了什麼！我根本不懂他在想什麼！」愛琳薩想著，憤怒的怪著自己天真。

她幾乎用跑的離開他視線。

達斯挑眉，訝異地看著離去的愛琳薩，不了解她受傷了為什麼還在意地板。

「產生好關係太難了，我真不懂她在想什麼。」達斯喃喃自語，並開始怪著地板不牢固。

「波呼呼……」波波先生走漏的笑從嘴裡冒出來。

把一切看在眼裡的波波先生非常想笑，但是得忍住，這嚴肅的時刻不要開玩笑，不然像是上次的藍莓派煙火一樣，他差點被幹掉。

「達斯大人您沒事吧？」莫迪出口慰問，順勢擋住在達斯眼前，遮去了愛琳薩離去的背影。

達斯目光突然被莫迪佔滿，抬頭看他的眼神，似乎才想起來他在這。

莫迪想佔據達斯的目光，雖然達斯的言行已經顯露了對愛琳薩的在乎，然而人都是自私的，他依然努力著想挺身出現在達斯面前，待在他身邊。

他絕對不會背對他離去的人。

「我沒事。」達斯說完便轉過頭看旁邊的西裝熊。

對方站了起來，並且非常憤怒：「你們到底在想什麼！」他怒指著達斯：「這地方總是這樣混亂嗎？」沒有紀律！沒有規律！團員都可以打成這樣！

他一吼，莫迪再度護衛於達斯身旁。

離他不遠處的汎瑞絲冷道：「喔，說話小聲點！是你闖來的好嗎？」

「我代表政府！小姐。」西裝熊重新打理好的衣服：「連建議也不多聽，真是無理取鬧！」

「這是民間機構。」達斯說道：「我也說很多次了，你們真是無理取鬧。」他說完還不忘看了一眼汎瑞絲：「準備好了嗎？準備要出發菲斯公國了。」

「知道了，」汎瑞絲露出美麗的微笑：「我馬上好，待會見喔。」她眨了眼睛，揮揮手離開。

「我也去。」莫迪喊道。

「不用了，人手足夠了。」達斯說道：「你幫我去藍佐村做榆樹病檢查，我把試驗和檢測內容已經寫出來了，你去完成報告的紀錄。」

莫迪皺眉頭，不想輕易退讓。

「這地方我來處理，大家各自回到崗位。」達斯轉過頭向大家喊道。

總部的所有人陸續把東西整理好，莫迪卻沒離開達斯身旁。

「去做任務，這裡交給我就好了。」達斯又說。

「沒事的，莫迪。」波波先生也勸道，他是溫柔的長者，話語令人心安。

莫迪內心糾結，然而看在波波先生的份上，他也吞下堅持，答應了：「是。」他點了頭，收起刀，在離開前莫迪側過頭來看身後。

他只看到達斯的背影，達斯沒有轉頭，他的目光終究不在他身上。

西裝熊整頓號西裝後，他面對達斯，語氣嚴肅起來：「瑪夫幽先生，終於好好談了，我們希望給予良好資源和寬容，請不要做無意義的對立。」

「但是換來的限制我不樂見。」達斯冷道：「因為我們沒有代表任何國家，只是民間團體，所以很多國際限制不受用於我們身上，而出去的時候多半以民眾身分進入，沒有任何政治和先前條件背景。」

「有著政府的名號可以保障你們安全，你們外出的交通費幾乎可以省下來，還有固定的薪水，一定的保鑣派遣、任務危害的篩選等等……」

西裝熊呼了口氣，看著達斯準備拒絕的嘴臉，他頓了頓，不情願開口：「我們部長他……一直希望您可以穩定下來，他不希望您總是奔波在危險邊緣。」

達斯眼裡出現一閃而逝的波動，他的心裡某個殘缺的空洞被某種冰冷的情感填滿，他沉默了下來，靜得恍若深淵，他臉上出現短暫的遲疑，卻隨即變得更加堅定。

許久，他開口：「我該出任務了。」

他朝著大門走去，波波先生跟在身後，朝著西裝熊禮貌性點頭，西裝熊想叫住達斯，對方卻突然停下腳步。

「回去吧。」達斯的聲音很輕，像是寒冬中呼出的白煙。

沒有任何對立和情緒的字眼，只是表達一個簡簡單單的意思。

回去吧，有些事情無法改變。

西裝熊沒再多說什麼，看達斯離去的身影深呼一口氣。

這次一樣是徒勞無功呢。

「達斯大人！」裡頭的德維克打開天窗，向底下的人揮揮手，「功能正常可以準備出發了喔！」

在總部之外的草原，停了一輛大膠囊的機器，金髮的男子正在裡面做測試，他看到達斯和波波先生從遠方走來。

德維克放下了步道，讓人走進來，機器內部空間不大，約十二坪，最多可以坐到六個人，沒有床，但是有舒服的椅子、簡便的廁所、浴室和冰箱。

「庫庫斯一切正常，達斯大人有喜歡模擬的昆蟲嗎？」德維克問。

庫庫斯可以模擬成設定內的昆蟲特性，比如會游泳、飛翔等等。

「沒有。」達斯坐上椅子後就悶在上面，從窗戶關注從總部趕來的愛琳薩和汎瑞絲兩人。

「歡迎上來！」德維克招呼著她們。

所有人入座之後，德維克隨即按下自選鈕。

觸控螢幕上的圖案繞轉，直到停留在一隻蟑螂的圖案上。

「模擬昆蟲，澳洲蜚蠊。」機器音說完，所有人都驚呼。

「為什麼要設定蜚蠊目！」汎瑞絲恐懼地大喊。

「德維克你智障啊！」愛琳薩怒吼。

「波齁齁齁……」波波先生笑出不明所以的聲音。

機器已經開始做模擬，四周的顏色變深褐色，前頭冒出兩支細長的觸角，底下長出毛茸茸六隻腳，擬真的大型昆蟲出現在草原上，驚心動魄。

蜚蠊就是蟑螂在昆蟲學上的命名。

「哈哈，沒關係啦，蟑螂也是一種重要蟲子喔！」德維克笑道。

然而兩個女人已經追著他想打人了，波波先生緊急前去勸架。

達斯看著愛琳薩和汎瑞絲合作打人的樣子，依然不懂為什麼兩個人會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