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正式從事徵信/偵探業的從業人員人數可能不到一千人,加上資訊不透明帶來的神祕感,每當我跟新朋友提到自己從事偵探的工作,往往就會有許多探詢接踵而至。而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就是----「你從事這個行業,看到那麼多負面的人事物。會不會對人性與情感失去信任?」
我能理解為何大部分的朋友都會想問這個問題,因為偵探這個行業平時接觸到負面動機的委託占比至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此,我想舉一些我們平日的「司空見慣渾閒事」。
例如,我們有一個「設計離婚」的服務。原意,是協助那些可能不符合民法法定離婚要件的朋友可以有機會擺脫「不幸的婚姻」。然而當客戶來尋求我們的協助,細究會發現,婚姻確實是「不幸」的,但往往客戶才是始作俑者—自己有了外遇,然後你會看見客戶在我們面前極盡所能的貶抑自己的另一半,以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例如,我們有「職災調查」的服務,會看到許多員工遇到職災後,用各式各樣的手法試圖偽造、誇大病況,訛詐公司的理賠與薪資。例如,我們有「勸退小三」的服務,但當我們真的進行勸退時,偶爾會發現小三自始自終都不知道自己的對象有婚姻。
我們可能會看到先生與小三在家中的房間被抓姦,耳邊充斥著委託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問詢、先生詞不達意的辯解,眼睛看到的是小三在棉被裡面瑟瑟的抖動與房間內斗大的婚紗照,而婚紗照中兩人的笑靨如今只能用怵目驚心來形容;我們可能會看到哥哥委託我們蒐集弟弟的隱晦的醜事,來試圖逼迫弟弟離開家族事業,但打開哥哥的臉書看到的是不久前父親剛過世的貼文,文內他自陳會肩負起長兄的擔子照顧這個家…。
我們常常會看到很壞的先生、很壞的太太、很壞的父母、很壞的孩子、很壞的雇主、很壞的員工、很壞的老師、很壞的學生…他們有時是我們調查的對象,有時是我們的客戶,有時,兩者皆然。
曾經有一名新進的員工,是一位很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剛大學畢業,懷抱著偵探夢投入我們的這個職場,但她工作兩周後,一天流著淚跟我說,她覺得做不下去這個工作了,她說她很喜歡公司的氛圍,但發現對人好像失去信任了,好像每個人都有可能會隨時背叛她。我看著她哭到梨花帶雨,默默批准她的辭呈。
「會不會對人性與情感失去信任?」我想就跟那著名「半杯水的故事」一樣----有人會沮喪地說「只剩半杯水了」,而有的人會樂觀地說「還有半杯水呢」。而面對這個問題,我選擇後者。我想告訴朋友的是,即便每天接觸許許多多負面的動機與案件,我仍然會時不時會從這些案件中發掘到隱於其中熠熠生輝的人性美好。
曾經有那麼一個案件,委託人是一名白髮蒼蒼的阿嬤,六十年前,她在那個相對傳統的年代未婚懷孕,因此家裡相當的不諒解,也幾乎不給予她協助與支援。一日,她發現羊水破了,她強忍著一陣又一陣的陣痛,頂著夏天皎陽似火的烈日,艱難地自家中往醫院走去。而當她即將走到醫院門口時,她痛到暈了過去,在意識消散前,她記得眼前出現一雙軍靴,然後這雙軍靴的主人將她從滾燙的地板上抱了起來,一步一步穩健地走進醫院,然後她就失去意識了。
如今,她把那最苦最難熬的那段時日給熬過去了,也有一窩可愛的孫子女承歡膝下,但她仍心心念念在那個烈日下拯救她的那雙手與那雙鞋。於是來委託我們找尋。最後也真的找到了(很多尋人的案件能有結果,並不是我厲害,我相信都是命運的引領跟神的安排。)當年那位施恩不望報的軍人,如今也成了白髮蒼蒼的爺爺。在他們身上,看到一個把他人的恩惠牢牢記在心底的長者,以及一位路見不平會立刻伸出援手,並施恩不望報的典範。
也有一對姊弟,弟弟因染上惡習敗盡家產,也因讓姐姐做保,導致姐姐一度跌落谷底,弟弟後來就拋下姊姊失蹤了,但當姐姐生活好不容易走回正軌,心心念念就是要找回那一起長大的弟弟,她說,怎樣都要把弟弟帶回家。
更有無數曾經面對另一半背叛的男女,堅守著締結婚約時的承諾,在委託我們蒐證調查後,無條件地包容、等待、接納自己的另一半,最終也真的守得雲開見月明,現在過著甜蜜且幸福的生活。
還有太多太多真摯的情感,蘊藏在我經手的案件、周遭的生活中,真切且確實的存在著。所以每當我遇到一些令我難受且負面的案件時,我會將目光與思緒拋向那些令我感到溫煦與美好的人事物上。同時也讓我更珍惜身邊每一個難能可貴的美好。
誠如著名的愛爾蘭作家王爾德,在他最苦難的監獄生活中曾寫下這樣的句子:「我們都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是的,我知道我或身處在充滿泥濘與與腐臭的幽谷中,但我仍然試著會每日仰望滿天晶亮夸姣的星空。冀許有一天,我的靈魂可以有一雙翅膀,飛上去。
作者簡介:謝智博,立達徵信創辦人、廣播節目主持人、重情重義的斯文流氓。從事偵探工作十七年,為了任務可以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但平日私底下是一個社恐且封閉的阿宅。最大的願望是能上山闢一園地給流浪狗兒們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