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電影《羽毛筆(Quills)2000》&《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2005》
墻内朋友輾轉讓我看一部盜版電影,恕我孤陋寡聞,居然不知道這已是廿多年前的舊作。若非朋友推薦,光是看片名,大概不會很吸引人。難怪當年上畫不見很大動靜。連票房也不很理想。按説題材内容都足夠驚悚,製片方也找來不少角兒出演,結果這樣,或許真是跟片名有關。當然,看過了就明白,作者用這個片名自有深意存焉。這也是勾起我寫影評的原因。至於搭上《斷背山》倒也不是真做比較。李安這部歌頌基佬的片子並不值得一説再説。當年看後寫過一篇《道德蛻變和全球化的出路 ——漫談李安「斷背山」(李安三論之二)》讀者有興趣自可找來看看。
這裏之所以强行放在一塊兒,是因爲讓我想起差不多幾年之後,電影《斷背山》引起很多議論時,那個臺灣導演李安説出過這樣一句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我在看這部《羽毛筆》時,就想到了這句話,覺得這部電影似乎想讓人説:每個人心裏都有個薩德!
爲了寫影評,網上逛了一圈。原來又是我閉目塞聽,這個當年號稱頭號禁書的作者,原來早已是風潮人物。
例如有人將弗洛伊德的「快樂原則」跟薩德拉到一塊兒說。贊揚薩德開風氣之先。引領了整個現代文學開疆辟土的勇氣。
這樣説倒也並不過份。所謂現代文學號稱解放「人性」。經過弗洛伊德一探索,發現人性就跟冰山一樣。水面底下深不可測於是乎自然而然成爲現代文學深入挖掘「人性」的無盡寶藏。當然也有人稱之爲「掏糞」。人性深處到底是「寳」是「糞」當然見仁見智。
還是說回到電影本身。
《Quills》意即「羽毛筆」。當時文人的寫作工具。法文題「La Plume et Le Sang」意爲「The Feather and the Blood」。三個字眼叠加在一起,則扼要交代了故事的要義:薩德的寫作舉重若輕沾滿甚至滲透了人性的鮮血。電影首尾呼應也是聚焦在這支鵝毛筆上。好像想說,救人害人都是這支筆。筆端沾滿「血」,既是他想象出來的,也是他身體裏流淌直至流出的。電影裏鋪陳了很多驚悚的場面,從使用酷刑逼迫罪人改邪歸正到自殘自盡,不一而足。
電影改編自(adapted from the Obie award-winning 1995 play by Doug Wright)同名舞臺劇,其人也是本片編劇。裏面那些離奇細節並無信史支持。故此不但不能視作薩德傳記,甚至不能直接用來揣測歷史人物薩德的行狀。正相反,通過這部電影,倒是足以藉此理順當今時代及社會思潮對劇作及電影的影響。看作者如何通過一個惡名昭彰的歷史人物來表達他重新解釋歷史的雄心壯志。
如果可以一言以蔽之的話,作者大概想説,薩德並非一個惡魔,而是通過他,展示了所有人: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這樣的惡魔。確實是的。上文已提及,無論羽毛筆還是斷背山,其實都在說人性深處獸性本質上的醜惡,有朝一日會成爲「人」之為人的藉口:人所具有的,我無不具有。脚碰脚,拍拍肩膀一樣高,誰能說誰呀。
這就成爲現代思潮對傳統文化的顛覆。
傳統文化並非不知道人性惡。形象比喻就說,人一半魔鬼一半天使;一半神,一半獸。所謂文明,不過就是想方設法以天使以神來約束魔鬼約束獸。兩者之間的交戰,貫穿了整個歷史。
能夠説出最終結果誰勝誰負嗎?不能!
傳統中例如歌德就認爲這是一場沒有止境的爭戰。誰一旦滿足已有的成果,陶醉其間,說這真美好呀。你就直接墮落到魔鬼敉菲斯特那裏,將靈魂交付給牠了。
現實中例如這部電影,乾脆認定魔鬼贏了。因爲打從一開始,薩德就是利用身邊那些美好衆生來完成他那些傑作的。更準確的説法,當然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若沒有合作者,恐怕不能完成這些傑作。絕非單靠一個天真洗衣娘。就連負責要將他重新引囘正道的神父「Coulmier」最終也不能忘情於這個洗衣娘的美麗胴體,哪怕自己也成爲這個瘋人院的瘋人。最諷刺或者説最意味深長的是,影片結尾時,讓這個神父(Abbe修士)成爲薩德侯爵的替身。繼續用這支鵝毛筆書寫罪惡故事。
影片開始一幕意味深長!這個「鳳凰(Joaquin Phoenix)」出演的修士藉著教授《鉄達尼號》中女主(Kate Winslet)出演的洗衣娘(Madeleine 難免想起[Magdalene]這個名稱呢)讀寫的機會,挨著她臉親切無比循循善誘,如此舉動跟他的神父身份迥然有異。使得這個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一出場就是《巴黎聖母院》中(Claude Frollo)的天人交戰角色。正因爲有了這場戲作爲伏筆鋪墊,劇情發展到後來居然出現洗衣娘為薩德代筆的場面。言下之意,薩德創作的邪惡淫穢小説,是洗衣娘參與的結果。人生識字「罪惡」始啊!如果一開始就不讓女人識字,豈非可以跟其他女人一樣,安安分分,繼續當洗衣娘?作者説,當然不是這樣的。即使不識字,還是可以「亂翻書」,還是可以通過聼人家朗讀,同樣可以沉醉其中。
於是有意無意之間,電影開啓了女性主義的一扇大門,讓女性慾望禁止不得壓抑不住,在為薩德正名的同時,更為女性慾望正名。藉此來顛覆傳統文化對女性的束縛與壓迫。
作爲證明這個顛倒歷史的事証,作者特地塑造了鏡像式喪心病狂醫生(Royer-Collard by Michael Caine)及其修道院長大的純情妻子。後者從耽讀詩歌聖書開始,到沉迷薩德書寫的淫書,再跟建築師私奔。活畫出女人天生的放蕩本質根本不可能靠閲讀「正經書」來加以約束。前者更有趣,娶童女一臉道貌岸然卻心懷叵測,最終靠出版淫書來籌集瘋人院建設資金。
電影末尾,出現一幕意味深長的閑筆。在邪惡醫生治下,瘋人院發揚光大,成爲淫穢出版物的合法出版場所。醫生大條道理這樣做:以邪養「善」啊。可以通過出版這些淫邪讀物來籌募資金,不僅僅是爲了運營這所瘋人院,更是爲了他自己的豪宅華廈。需要用到進口建材的裝修,錢少了怎麽行?
這一幕在電影中固然是爲了譏諷這些道貌岸然的衛道士本質上是何等齷齪。
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則更加有趣。美國有慈善公益組織專門收集出版禁書,目的是擴大學童的閲讀範圍,讓學童早點兒接受讓世人驚詫莫名的禁書教育,還說,這就是美國教育的優越性啊。民主政治又豈能剝奪莘莘學子的知情權!
結果如何,似乎正在逐漸展開在世人眼前。例如近日發生在中東的以巴之戰,藤校學生堂而皇之站在恐怖主義前列。
如果正視歷史,如果瞭解歐西歷史上臭名昭著的獵巫運動其實源自兩性間的戰爭,就不會忽視電影這一顛覆意念的意義。
女性主義所針對的「死白男」恰恰就是現存「人」類文明史的根源。女性主義抗議說,你膽敢將女性的歷史貢獻一筆抹殺!於是女性主義立志將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現在歐美西方甚囂塵上的取消主義要取消的,不就是死白男所創造的文明歷史嗎?顛倒了文明就可以廽歸「自然」、廽歸母系社會。這就是「進步」主義的進步之處。
這種倒錯,正是這部電影無法掩飾的反歷史反社會傾向。
不妨再看些細節。電影通過四個相關人物來透視薩德存在於每個人心中這一判斷。
洗衣娘以及她同是洗衣婦的母親,熱切閲讀薩德書寫的邪惡故事。薩德將床單當作紙頁寫出姦屍情節。母女倆讀來心醉神迷欲罷不能。明顯見出薩德能夠激發女性内心深處的慾望。這正是男性社會爲之戰慄的場面。所謂「獵巫」追殺遏制的不正是女性慾望的泛濫嗎?
神父的守貞墮入最終的瘋狂。這是這部電影處心積慮的邪惡所在。非如此不足以顛覆所有道貌岸然的道德教訓。
醫生除了蹂躪那個強娶的未成年修女之外,也沒忘記盤剝薩德之妻,要她為自己豪華裝修古堡莊園付貲。侯爵妻哭窮,醫生就誘使她將出售淫書得來的不義之財歸他支配使用(That the ill-gotten funds born of his degeneracy might now affect his salvation. lt's beyond perversity that honor should carry a price tag)。這就使得淫書面世暢銷得到一個充分理由。無論禁書還是其他地方禁酒以至於後世的禁毒等等,無論擁有多麽冠冕堂皇的藉口,背後驅動的,往往是不可告人的圖利心理。這確實是深藏人性深處的惡。
最令人發噱的一幕恐怕就是薩德用床單衣物來持續寫作,以抗拒羽毛筆被沒收失去寫作手段的懲罰。然後被迫脫光搬空全屋家具,將其趕至末路。於是瘋人院成爲地下出版的接力傳輸帶。通過口口相傳來將薩德的創作送出去。直至洛陽紙貴,他所創作的淫穢小説成爲人手一冊的暢銷讀物。電影讓人得到的印象是,小説並非薩德一人之力的創作。而是諸多女性參與創作的結果。裏面那個同名抹大拉(Madeline)的洗衣婦幾乎如聖女一般,負責傳送他的邪惡。
皇帝拿破侖代表的當然是王道秩序,他下令消滅一切不穩定因素也是一切統治者都樂於作的惡。衹是其人還有急三郎的美譽就是說他上戰場之前必先在帳中打一炮,幾分鐘就完事然後就決勝於陣前。其胯下之人到底感受如何則是射後不理的。
這種行狀放在今天女性主義眼中自然大逆不道。臺灣那個女性主義教授口口聲聲就是要追求高潮啊。幾分鐘敦倫衹求發泄,何來高潮可言?實在太可惡。
倒是日本的成人娛樂深知此道。曾經看過一部進軍國際影展的《Bakushi》(2007)。紐時報導此作時介紹導演Ryuichi Hiroki 試圖以此作「demonstrate their craft on camera, as well as three models who allow themselves to be tied up by the bakushi and attempt to explain their attraction to the fine edge of pain and pleasure」。這句話點題。畢竟裏面有這門藝術大師的肺腑之言,說這些舉動其實相當於敦倫時的「前戲」,目的爲了取悅女性。(我昔年有過一篇考證,想證明坊間流傳甚廣的《素女經》其實是漢末文人肆意竄改的產物。東土跟東瀛一樣,同屬陰性文化傳統。無論「嫘祖」還是這個冒名頂替的「黃帝」,其實都是負責取悅女人的「面首」而已。難怪牠們的女性知識遠超歐西極度無知的男性傳統。這個空白要等到《金西報告》出來纔得到填補。詳論可參觀余舊著。此處不贅。)
難怪《羽毛筆》中,對薩德心醉神迷以至於讓他產生「She's besotted with me」的印象,甚至相信「She'd do anything l asked」。背後的原因除了可以讓她藉此獲利之外,恰恰就是他深知洗衣娘可以從他的淫穢書寫中得到「pleasure」。
於是,這個歷史人物以及從來都是臭名昭著的歷史公案,原來竟是打響性別戰爭的第一槍。
最終這個羽毛筆所象徵的治療手段可謂大敗而終。
羽毛筆的治療作用一直可以上推到亞里斯多德所謂的卡塔西斯說。他在詩學中指出,人們之所以願意看悲劇,就是可以通過人家的悲慘來宣泄療愈自己心底裏壓抑著的情感。
需要指出的是,他這裏所强調的觀者情感,所寄托的,是受難者。而非加害者。
可是薩德所塑造的小説形象,與其說是同情受害者,毋寧更是加害者,具體説是施虐者。
這就是爲什麽薩德這個名字也成爲心理學專稱,特指施虐者。
這樣的代償心理當然可以在現代的成人娛樂產品當中找到大量替代物。逼真的人物形象跟場面,更是羽毛筆的功能遙不可及的優越。
薩德原著我倒是一部都沒讀過。不知道網上是否有賣。我生性疏懶。啥都是送到口邊纔會吃。看不到就不看。如此而已。有朋友輾轉給我弄來一些說是根據薩德小説改編的電影作品。也不知道真假。看了之後,真是覺得說這種勞什子在誨淫誨盜也太冤枉。如果用啥來作比喻,衹能說像那些佛家地獄訓誡故事一樣,怎麽恐怖怎麽噁心怎麽來。絕非觀淫者樂見的東東。
與之相反的,倒是號稱陰翳陰鷙陰性文化傳統的東瀛有所謂悅虐成人作品。那纔是讓人喜聞樂見的誨淫誨盜吧?坊間傳聞那悶騷的李安爲了讓湯唯入戲,丟給她一大堆這種影碟。若是真的,其人不但懂戲,還懂弗洛伊德,甚至懂得專攻快樂原則的女性主義呢。
問題就是這麽尖銳。「人」成爲「文明(living together with civilized behavior)」之前,作爲叢林生物與天同壽,實行的,就是現在依然能見到的母系文化。就是遵循雌性發動的生殖過程這一與生俱來的生物規律。
俗話所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説法,聼上去是那麽匪夷所思。其實並非說可愛男人盡是那些偷訛拐騙作奸犯科之徒。而是説男人的可愛之處,在於他能別出蹊徑古靈精怪,做出別人不一定會做,卻偏偏能取悅女人的行爲。
有過農村生活經驗的人,自會見識到「雞飛狗走」的場面。衹不過此類場景並非因爲鬼子進村而起。而是天地交歡陰陽大樂的一幕。那些鷄公狗公自然不是啥「仇女」主義信奉者。那些母鷄母狗也並不是受迫害受奴化教育而被迫「雌伏」。而是,很簡單的啦,分工不同,各取所需而已。(不妨參觀《女性为什么喜欢强制爱?》/海轮 (bernardlee02) 2023-10-22 from Matters)
同樣道理到了人類就出現各種古怪跟離奇的解讀。有時候也嘆爲觀止,思疑人到底是進化呢還是在不斷退化中。
所謂「受」所謂逃離,所謂「被迫」,當然是歷史的。人類文明確實建基於男權對女權的剝奪之上。這個剝奪首先就體現在性發動的權利之上。叢林母系社會的面首藥渣是不能「攻」更不能「强迫」實行敦倫的。除非母獸(in heat)了。人家自己窈窕,干卿底事?啥時輪到你來「好逑」?
承認這個就能瞭解人類文明的所有傳統無不壓抑女人的「性」權利。不是居心險惡其志可誅,而是深知人類爲了生存不得不結合而成的群體,一旦任由女性爲了滿足性慾爲所欲爲,這個群體的崩壞就在旦夕之間。一如今日之歐美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