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霧蝕

上天為雲，下地化霧，無所不在，侵骸蝕骨。

自天下機關城所流出，不知何時、不知何人的評語，完全的闡述了所謂霧蝕。

從調查小隊跨越邊界開始，已有數個時辰過去。

眾人所見、所聽、所感皆越來越模糊。

濃霧遮眼、斷聲蔽音、五感逐漸流失，若不是有天下機關城製造的奇物『願燈塔』，恐怕大多數人早已迷失自我與方向。

一座以特殊金屬打造的四方輪車上，如圓形皮球的光球正居中飄浮發亮。

除去推駛的人員以外，四周左右還有武器在手的守備者小心保護，在霧蝕中，他們的性命全賴此物了。

不過光球散發的光芒與氣息也只能與霧蝕稍稍中和，為調查小隊留下寸許生存空間，僅僅如此而已。

隨著隊伍的深入，他們現在甚至連方向都快搞不清楚，小隊之中人心也不由得漸漸開始浮動。

「莫先生，這樣迷失下去不是辦法，如今霧蝕內部實在太過詭異，與先前小隊所調查的狀況完全不同，可能已經發生我們所不清楚的變化。」

「大夥的精氣神也正在不斷快速消耗，如果這時候再遇上突發狀況就不妙了，您有什麼解決良策嗎？」

粗獷硬朗面貌，一頭明顯好認的偏紅散髮，問話者正是莫傀安曾在靈韻農園見過的年輕人，卓清來。

身為風來山莊新一代年輕好手，這次他理所當然的也被莊主召集來到縱橫大裂谷。

而且不只是卓清來，當日的丹楓、盧俊義、方玉華等人也在隊伍之中，北見齊考慮到雙方曾有接觸緣份，便將人特別安排在一起了。

走在隊伍最前頭，莫傀安聞言駐足，轉身望向後面一群方二十出頭的西南地區各路年輕好手。

他們臉上早已沒有剛出發時的興奮、緊張與激昂，在一路行來的高強度警戒下，正逐漸顯露出疲憊與徬徨。

「嗯，先在原地休息吧，我去探探斐尚幸等人隊伍狀況。」

聽到這番話，卓清來臉露異色，遲疑一會後才出聲問道：「莫先生，雖然出發前我們曾約定互為倚助，但誰也沒想到霧蝕異變至這般濃厚，彼此的聯繫早已斷開，您這是要一人離開隊伍去探索？」

感受到卓清來心中驚疑，莫傀安若有所悟，解釋道：「我能感覺到你們和他們各自小隊所在位置，不會迷失在霧蝕之中。」

怎料，卓清來聽完後依然神色猶豫，不像初見面時曾有的灑脫俐落。

莫傀安以為對方終究年輕，還在恐懼生死之事，正想再說幾句安撫時，對方先行開口了。

「莫先生高明，這自然無需懷疑。」

「可是，在下年幼時也算膽大好奇，曾對霧蝕之事非常有興趣，因此打聽過一些相關的傳說故事，即使不知真假，這裡還是想要提醒一下莫先生。」

聽完這才明白，對方是要給自己建言，莫傀安沒有拒絕的道理，他不是一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人。

而且，從不久之前開始，他就感受到空氣中瀰漫某種無形的壓迫力，十足危機感於心中不斷加深，有如一柄頭頂懸空之劍，令人膽顫心驚！

於是他點了點頭，示意卓清來說下去。

卓清來見對方願意接受建言，心裡也暗暗鬆口氣，合作最怕的就是遇到顢頇如豬之隊友，他暗暗慶幸莫先生不是如此。

「根據天下機關城資料，霧蝕內常見意外有三，魔物襲擊、鬼邪異變以及現在的霧鎖迷蹤。」

「魔物襲擊與眼下狀況自不用再多說明，莫先生另外要特別小心的是鬼邪異變。」

停頓一下，整理腦海中記憶，卓清來這才續道。

「數天前，特使厄羅多的說明並沒有著重提到這一點，那是因為先前調查小隊只有遭遇過魔物襲擊，所以眾人都認為只要單純對付魔物即可，但如今狀況有變，多作準備總是好事。」

越說，神色越顯凝重，常年修練帶來的直感，讓卓清來對於目前身處的環境越發不安了。

「鬼邪異變並無定相，所以相關流傳資料並不多，可以述說的也很少，只有一點還請莫先生特別注意。」

「當您在霧蝕之地內，重新遇到任何『人』之時，請務必保持警覺，那個......不一定是人。」

如此說法，讓莫傀安心情沉重不少，雖然內容說得不明不白，但他知道卓清來已經在盡最大努力解釋了。

只是如此的鬼邪異變聽起來實在詭譎，讓人心中對於前路之景難以釋懷。

不過斐尚幸等人，目前來說算是對葬陰門的友好勢力，能夠的話莫傀安並不太想就這麼簡單放棄對方。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如果能夠於這種危機時候給予對方一些幫忙，對葬陰門的將來也會有益處。

這也是為什麼，十數天來他願意拼著陰毒加重風險，無償為各門各派製作護身紙人緣故。

他對自身的獨家奇物和術法還是有一定信心。

思考一會，莫傀安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們可以約定暗語，雖然不確定有沒有用，但若是見面連答案說不上來，那必然就是遇上鬼邪了。」

卓清來點點頭，與莫傀安又再低聲商量一會，兩人相約好對接暗語，隨後他便回到隊伍中向眾人說明暫時休息與停止行動原因。

可是，聽到小隊中最為強大者將要離開，還是在深陷霧蝕這種前路不明情況下，許多人面色難看，緊握武器的雙手更是洩露出他們內心想法。

「莫先生，您一定要離開嗎？如此濃霧，或許難以找到另一隻小隊，這樣只會浪費更多的時間和增添不必要的風險。」

「是呀，莫先生，厄羅多特使說過，願燈塔並不是萬能，我們如果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可能會招來更大危險也說不定。」

「莫先生，搞不好斐隊長等人已經走在前方，正在尋找天下機關城調查員的下落了，我們繼續前進也是一種尋人方法呀！」

面對此起彼落聲音，卓清來眉頭微微皺起，雖然莫先生出發前曾指定，若他本人不在便讓自己來當隊長。

但，面對生死關頭，顯然誰也不願輕言信任，更不用說調查小隊是由各地方勢力所組成。

眾人之中，只有風來山莊的年輕弟子面色凝重沒有發話，桑荷派和其他人則是在不斷苦勸，希望能留下有紙閻羅之名的莫先生。

見狀，莫傀安也只能自己緩緩舉起手，握拳示意所有人肅靜。

如此效果很好，即使這些年輕人不識慈悲天大名，但誰也不會想得罪能開發出全新實用奇物的大師。

「各位，如今狀況遠比先前調查小隊所探知的還要糟糕，我們必須承認迷失在這片霧蝕之中，即使前進也不知道該通往何方，甚至連想要撤退都出現困難。」

「所以，聚集全部力量是當務之急。」

雖然先前已隱有所覺，但如今被挑破說明，終於可以確定連退路都沒有了。

小隊氣氛，頓時更加沉重。

這時，突然有一人想到，先前卓清來說明之時，提到莫先生能夠感應其它小隊所在，於是興奮的高聲提問。

「莫先生，你能夠感應到其他小隊位置，那應該也能感應到霧蝕出口方向才對，現在情形超乎預期，不如小隊先就此撤退，只要跟著你，不就能知道該前往何方？」

這句話，立刻讓不少人眼睛為之一亮。

但很快，莫傀安就給出更令人失望的答案。

「我能夠感應到其它小隊位置，是因為在送出的護身紙人上動了些小手腳......」

「......你們不用擔心，這不會造成危害，想必各門各派的高層也早已知情，如果他們認定有害的話，在出發前便會破解這小手腳了。」

小隊眾人聞言先是心中一驚，莫名覺得懷中小小紙人開始有些燙手。

不過隨後也很快醒悟過來，就如莫先生所說，各門各派也不乏煉製奇物的好手，即使無法煉製出如此奇物，但鑑定檢查不是問題，真覺得不妥早就破解。

恐怕，這也是一個不說開的祕密，就是為了給莫先生方便，能夠讓探索能有進展。

就在年輕人們心思電轉間，莫傀安繼續說下去。

「因此，我能夠藉由護身紙人感應到距離最近的斐尚幸小隊位置。」

「而現在雙方正在慢慢遠離彼此，甚至快要超出所能感應之範圍，這是不正常的事情。」

「按照計畫，兩隻小隊應該同行，互相掩護前往疑似調查員下落的區域才對，恐怕雙方對於方向認知都出了問題，前往找尋他們重新校正方向，對於任務來說是必要的。」

「另外，一路走來，我曾種下許多紙人，串聯起來確實能夠連接到外面前線基地的位置，指引我們撤退路線的方向。」

沒有讓小隊的眾年輕人高興太早，莫傀安語氣轉重，很快又說。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霧蝕密度快速變得濃厚，如今距離過遠的紙人感應已全數消失。」

當時，紙人感應消失的太快也太過玄奇。

自從紙匠篇修練有成開始，莫傀安從未遇過這種事情，更何況自進入霧蝕開始，他就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注意，卻還是在一瞬間感應全失。

其中，必有古怪！

麻煩或許已經找上門，所以莫傀安才會同意停步，並盡快找回斐尚幸小隊。

更重要的是，紙嫁衣之術雖然比起護身紙人更勝不知多少籌，但終究逃不過霧蝕影響，使他有漸漸失去控制的感覺。

如果情況再生變，恐怕就算是他也不得不考慮撤退之事了。

莫先生的告知，不僅沒有化消小隊年輕人的疑慮，反倒更加深心中的恐慌和不安，他們都是被各自門派寄予重望的精英種子，自然想得到接下來將要面臨的危機。

濃厚霧氣中，這個被亮光驅散的小小空間裡，氛圍凝結非常，彼此無語。

就在斐尚幸小隊的感應越來越模糊，莫傀安心中覺得有些不耐，想要直接離開之時，一名肌膚黝黑年輕女子突然出聲了。

其語氣輕揚中帶些歡快，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現在困境，如高山清涼之水淌流過眾人焦慮之心，澆熄些許不安與煩躁。

「莫先生，您要離開，那我們是否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呢？」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請教詢問，但暗中語意卻是已定調對方將要離去事實。

莫傀安聞言看過去，腦海中印象浮起，似乎隱隱約約還能在對方身上看到那悅字人服裝。

他沉吟一會後才開口。

「待在原地，不要輕易離開，若是做的到，我會回來帶你們走出這片霧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