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抵達 Perth 的第一天，我走進 Subway，點了來到澳洲的第一份午餐，現金支付，店員找零，拿到了一些澳元硬幣，五分錢、十分錢、二十分錢、一元、兩元。仔細端詳上頭的各種圖案，有袋鼠、鴨嘴獸，琴鳥等等的澳洲特有物種。其中最吸引我的，莫過於五分錢上的可愛針鼴。手握其中，終於有種旅途啟航的實感。小小硬幣印刻上的這些澳洲獨特動物，每一個都像荒野神話，每一眼都讓我充滿無盡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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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日的晚餐，室友的「麻辣小龍蝦」所帶來的後遺症，讓我的肚子這週平日每天都在翻騰，不是第一次了，瞭解到我的腸胃無法承受過度刺激。而在工作上有其他同事請假，廠內亂調的人力資源管理荒謬至極，工作量加倍，疲勞累積得不到休息，加上身體狀況禍不單行，就這麼迎來週末。

七點多自然醒，又跑了一次廁所，但感覺已經和緩不少。早上和室友們說好要整理住處，把從倉庫找到的櫃子搬進房內，打理清潔，於是待在家中，吃完早餐等著其他人起床，也讓自己稍微喘息。

午後出門，風不小，但不如前些陣子那樣呼嘯，太陽也稍微探頭，展露笑顏拂去晦暗。

一如往常走入森林，已經兩週未能尋獲任何目標，甚至連平常幾乎每天都能見到的可愛小地精松果蜥，也未曾見上一隻，帶著數週以來的怨氣和惋惜，我開始了今天的探尋。

在居民的遛狗小徑與灰袋鼠一家三口擦身而過後，偶然探索了新的步道，於是決定稍微繞道而行。雖然依然沒有收穫，但踏入未知的土地仍不免有些雀躍。

前些日子觀察到 Red-capped robin 正在巢外育雛，想說先找找牠們，再接著探索其他地點。抵達之後，馬上就瞥見那熟悉的鮮紅亮麗。架了腳架拍了一陣子，想說試試拆下增距鏡，用更短的焦距練習拍攝，嘗試將一些風景帶進畫面。整裝完畢背上背包，準備就緒，四處張望尋找 Red-capped robin 的身影，向身旁一瞥，一團毛毛圓球在地面晃悠，喔，是針鼴。

欸？

等等？！是針鼴！我的天！欸！是針鼴！活生生的針鼴就在離我十公尺處的地上爬來爬去！

我馬上降低腳架高度，想著牠的步伐大概不算飛快，應該還有時間調整。沒想到才移開視野幾秒，牠就消失眼前。著急得放下手邊作業，站起來四處尋找，還好就在附近沒有走遠。我緩緩上前觀察，牠一察覺到我這巨人的靠近，馬上將頭部埋入那毛絨絨刺滿滿的身軀底下，完美的圓，彷彿去年在野外初見的穿山甲一般，只不過少了長長的尾巴，以及狂野優美的鱗甲，取而代之的是那荊棘滿佈，沾染西斜光芒的燦爛。

看到牠那抵禦掠食者的防禦性姿勢，我馬上回到相機腳架旁，想著用長焦鏡頭觀察，比較不會造成干擾，如此才能獲得牠自然活動的畫面。我找好角度，在遠處蹲點，等著牠開始活動。沒多久，牠又開始漫步，見不著蹤影的小短腿藏於身子之下，左右搖擺的步伐一晃眼就跑到遠方。

地上的枯枝乾草阻擋視野，加上針鼴的速度頗快，拿著定焦長砲實在很難構圖和拍攝。嘗試了好幾個角度，都沒能獲得的想要的畫面。放下相機，遠遠望著那東奔西走的身影，想著該如何才能留下不錯的紀錄時，針鼴繞過灌木叢，沒了身影。

大概也像剛剛那樣，依然在那區域活動吧。我心想。

緩緩起身，走過去向前查看，沒想到針鼴躲進倒下的枯木堆中，將身子半埋入土壤，那呼吸平和，就這麼棲於此地。

『完蛋。』

感覺牠會就這麼呆在這歇息休憩，不會再外出活動。我在旁邊觀望了一會兒，五分鐘，十分鐘，沒有任何動靜。

不詳的預感漸漸成真，三十分鐘之後，我確信今天的邂逅應該就止於此地。

抱著滿心的感動以及沒能把握機會的悔恨，我邊在一旁收拾東西，邊和友人傳訊息分享與針鼴的相遇，實際見到牠防禦以及挖洞覓食的姿態，還有最後鑽入倒木，就這麼為邂逅劃下句點的經過。

好吧，今天的計畫本來就是到十公里遠的未到過林地探勘，在這裡只是來見見老朋友 Red-capped robin 而已，針鼴則是額外的驚喜收穫。在這五十公頃大的林地，差不多就是一隻針鼴的活動範圍裡，能夠以步行的方式見上一面，這般彷彿大海撈針的奇遇，早已無法再奢求更多。

“You gonna be really lucky to see one, Kenny. “

想起之前向 Mr. Doug 問起此處針鼴出沒狀況，他那微笑祥和的回答。

是啊，我已經足夠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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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東西，整理好心情，準備離開，起身回望。

欸！針鼴！

牠又跑出來了！

沒想到在五十分鐘的窩藏之後，牠又再度現身開始覓食。現在想來，或許牠藏起身子是為了躲避我這巨人，我停止騷擾牠之後，牠又現身四處掘洞覓食。

我放下背包，將相機從腳架卸下，提升機動性，保持距離跟著那刺球一同前行。

接著便開始了一整個下午的針鼴視角大探險。牠挖牠的蟻窩，我爬我的乾燥灌木，時而呆坐倒木看著那前足忙東忙西，時而趴臥草堆望著牠朝我走近，中途偶爾衝刺數十米回去拿距離太遠的背包，再趕緊折返尋回針鼴，繼續拍攝觀察，就這麼來來回回，直至夕陽輕撫大地。

注視著那身姿搖擺晃盪時，有些瞬間特別奇妙。整片森林像是化作一片金黃色的汪洋，奔湧的浪潮匯集了所有的光，剎那間絢爛奪目，視界所及的焦點全都朦朧模糊，卻能依稀看見那璀璨的流淌，而牠正在其中徜徉。

最後，我隨著牠游過這片光之海洋，伴著那身影投身渲染餘暉的波浪返往。回頭遙望，我的腳架背包落在日暮彼方，便趕緊連滾帶爬地衝回去帶上。殘陽消逝，晚霞的將臨凌冽了初夏的暖意，待我回來時早已遍尋不著，無論是那樣鮮明輝煌，抑或是我內心的神往蕩漾，就如同牠現身時的情景，未能有機會準備，也未能來得及告別，突如其來，神話一般，牠返回牠的幻境，而我仍持續呆望，無法夢醒。

回程路上，想起這兩週的種種不順，工作中的辛勞疲憊，身子上的體虛病弱，探索時的一無所獲，我來此追求的到底是什麼？一直走下去就能逃過解脫？答案已然尋獲？又或者提問根本是無用？

唯一清楚的是，這份無比真實的悸動。

感動，意味著內心感到觸動，而淚水，便是這份觸動超越人心所能容納，化作形體滿溢而出。

上次這樣被觸動是多久以前了呢？

我來此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儘管尚未知曉，即便什麼都未能回答，現在也只能專注當下，度過每一天，踏實每一步，珍惜每一次邂逅，以及憧憬每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