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羽

2024/03/10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連續幾日的極端高溫彷彿是夏季在做最後的告別。


春末夏初來到此地,不過幾月的時間,那時的夜寒依然時常憶起,與隻身一人的徬徨相伴相依,接著,夏日的酷熱緊跟而來,帶我見識了西澳的金黃大地,經歷了些無與倫比的邂逅。如今又一個季節即將離去,夏末秋初,彷彿回到當初離開寶島時的風景,雲厚了些,光柔了點,稍稍有些懷念與孤寂。

 

週六清晨,天未亮便醒來,陰雲密布。今天是個意外的加班日,原定的計畫只能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上班,任憑身子為金錢屈服,只希望能趁踏上旅途之前再多存一些。結束臨時的早班,回家打了會兒小盹,下午出門,試著和室友再度尋找 Numbat。開行於廣大的國家公園,尋找那條紋小獸漫步林底。但,沒有一定的執著和運氣,或許便不會有先前那樣的命中注定。尋覓未果,只得將遺憾留在方才馳騁過的沙土裡,任由它隨風而去,我們則前往營地準備晚餐。

 

傍晚,陰雲依舊,暮色漸沉。朋友開始著手於料理,我則走往附近樹林,看看在野地睡去之前,還能否再與某雙眼睛悄聲相遇。風開始吹起,但不消片刻又再度平息,靜得能夠聽清自己的心跳,以及震耳欲聾的步伐,聲聲落在這枯枝乾葉滿佈的大地。我放慢腳步仔細聆聽,不聽漏任何一點動靜。繞了幾圈,只尋得幾羽 Dusky Woodswallow 在地面與直挺的桉樹枝幹來回飛行,披著昏灰羽翼隱身在靜謐的夜色將臨。風再度吹起,樹梢搖曳的和音自遠而近,並參雜了些俏皮可愛的噼噼聲響,連續不斷,同樣自遠而近,漸漸地飄至頭頂。仰頭一望,張翼滑行的飛姿緩緩掠過眼前,尖細犀利的嘴喙與翼尖揭示了真身,在枝葉繁茂的剪影中逡巡不定,那是一群準備夜棲的 Rainbow Bee-eaters,一道道於低垂夜幕橫跨天空的彩虹魅影。

望著那些優雅倩影棲於樹頂,我轉身繼續埋頭在灌木叢間移動,試著尋找其他目標。雖然並沒有特別執著於哪種羽翼令我心神蕩漾,但心裡其實早已明白,雙眼正尋著何物何方,不願停下的腳步說明一切,唯獨目光依舊搖盪徬徨。

 

穿慣了的登山鞋踏上枯葉,一步一步繼續劃開靜寂。突然竄出的身影令我暗吃一驚,僅僅愣住一剎那,視線便趕緊追著那於草叢間飛奔的閃現不定。那長長尖尖的吻部、暗褐色的身軀、像 Quokka 那般粗細的尾巴,是 Quenda,又一種西澳特有的迷人有袋哺乳類。我望著高速奔馳的黑影消失在視野盡頭,心中暗自道了歉,為自己未能明察周遭的浮光掠影稍稍自責。在傍晚的無人營地漫步的旅人,不小心嚇著了準備現身覓食的小小袋狸,奮力疾走如風一般,由近而遠,消失在日暮的影子裡。

頓時安靜了下來,在那片寧靜之中,淡藍色的殘影自眼前落下。

「下雨了?」才剛如此心想,閃過腦海的念頭隨即被鳴囀一聲蓋過。

不,不是雨滴,那是比甘霖更加甜美淡雅的羽翼,令我心神蕩漾的西澳精靈:Blue-breasted Fairywren。

 

母鳥先行現身,在林蔭之中飛跳嬉戲,淺淺的水色在這片乾燥的大地輕拂而過,滋潤了千篇一律的景色。我蹲低身子,將視野放寬,等待公鳥的出現。幾羽天青飛躍,一羽湛藍跟隨。我盯著那與記憶略有不同的身姿,緩緩移動,在林底縫隙中試著看清。幾聲啁啾,藏於樹影的身子凜然矗立,公鳥現身了,卻不是期盼中的樣子。胸口的深藍遺忘在並非此處的哪裡,留下參差參雜的羽色,似海的沉遠如今宛如泡沫,被季節抹去了存在,僅剩頭頂和細長尾羽披著蒼藍,仍捎著尚未離去的夏日爛漫。

「已經這時節了啊⋯⋯」我不禁感嘆。

 

蹲坐在地面望著那羽翼挨近離遠,抬頭一望,這才意識到西方天際所透出的霞光。迷人的魔幻色彩如終幕般宣告夕陽的逝去,嬌小玲瓏的 Fairywren 依然故我,飄蕩在漸漸失色的森林底層。黑夜將至,繁殖羽褪離,寒風逐漸吹襲,而夏日,早已成為無數珍藏的回憶。於是接著,秋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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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攝影師。 從飛禽走獸到水中游魚,只在自然環境、依循著牠們出沒的時節身影進行拍攝。在森林蹲點靜候、在草原匍匐前進、在水下屏氣凝神,僅為水缸柵欄中無法展現的野性,僅為曾經擦身而過的懊悔,僅為相遇之時,那轉瞬而永恆的感動。 此處紀錄那些邂逅和錯身而過,一張張相片背後的旅途、故事與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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