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母性關懷
沒有手機,沒有Call 機的年代,一切聯絡只能用電話以及書信進行。女生宿舍裡與外界的聯絡只能透過舍監室廣播找人,以及校園內外各處的公用電話。傅彥平在宿舍裡翻看著過去以來宋絮菲給他的信件。字如其人,宋絮菲的字跡娟秀工整之中又透著些許剛強,反觀自己的筆跡,真的是龍飛鳳舞,潦草又毫無章法,輕飄飄的跟飛散在空中的棉絮一般,柔若無骨。自己看著看著不禁啞然失笑:「你叫絮菲,我才真的是飛絮一坨呢。」回想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相處,確實如她所說,似乎對方總是處在主動的位置,而自己則是相對消極的配合。然而除了配合她以外,自己還有什麼渴望呢?
不可否認的,上大學就讀以來,為了戀愛,花在課本上的時間可說少之又少,動不動就是約出去見面談心。這次約會完還順便約下次見面的時間。傅彥平自覺時間被割得零零碎碎。她或許天資聰穎,讀書不需要太多時間,但自己可慘了。若以讀書為藉口而婉拒約會,又覺得說不出口。
每週二、三、四下午第一堂的大一英文提供了兩人見面的絕佳機會,即使沒有約定見面時間,這些日子裡總見得到人。傅彥平開始覺得有時希望見得到她,有時卻又希望躱著她。
這天是十二月二十七日,週二,傅彥平手指上冒出了濕疹,痛痛癢癢,還會冒水,因為沒見過,大驚小怪,還以為是什麼絕症,其實不過是缺乏運動,循環不良罷了。英文課下了課,傅彥平提了包快步走出教室,不想給她瞧見,不料還是給喊住了。
「跑這麼快去哪裡?」腦後猛地響起管家婆的聲音。 「天哪,你也管得太多了吧?」傅彥平心想。 「呃......沒事,跟人有約,要先走。」 「跟誰約?」 「就......一個同學。」他又開始結巴。 「少騙我,你臉上寫的不是這樣。說,要幹嘛?」傅彥平不會說謊,便把右手給了她看,不過是手指上幾個紅紅白白的小突點。宋絮菲也認不得這是什麼皮膚毛病,不過這下子激起了宋絮菲的母性關懷,關切之情立刻溢於言表,並沒有原來傅彥平所想像可能出現的的嫌惡與噁心的樣子。
學校的保健室沒開,兩人便在校內搭了仁友客運到台中仁愛醫院看診。傅彥平道:「你下午沒課嗎?我自己去就好。」「通識科目還好,沒事,我陪你去。」宋絮菲說。等到看完了醫生,得知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擦擦藥,多運動,少熬夜就好了,兩人都放下了心。回程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下午走中港路(今台灣大道)的仁友客運車上的乘客這麼少,兩人坐在靠後排的座位上,親熱偎倚在一起也不用怕旁人異樣眼光。上週末在台北的小小摩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元旦假期有三天連假。因為兩人都才剛剛從台北回來,這次沒計劃要再回家一趟,傅彥平在台北只有老姊租的一間小雅房,沒事自也不方便老是去打攪。週六,寢室裡的室友全跑了,只留下他一個,想讀書,近處的體育館裡卻有人在辦活動,一整個下午搖滾樂聲大作,煩到了心裡。「定靜安慮得」,既然不能定,當然無所得了。
鋒面過了,台中總算恢復了晴朗好天氣。北風蕭瑟,冬陽也照得人身上暖暖呼呼。傅彥平與宋絮菲並肩走到了運動場。幾個東大附小的學生在這裡組隊玩著棒球。
熱戀期的情人們總是無所不聊,而初嚐愛情滋味的少男少女更是如此,雞毛蒜皮的事也可以聊上半天,真正是時下戀愛症候群裡唱的「言不及義也覺得好有趣」(即使改為「不言不語也覺得好有趣」倒也未嘗不可)。這個冬季,草坪上、籃球場、圖書館、文理大道、東海湖處處都有他們的腳印。人生觀、生死、星座、家庭、朋友、未來、宇宙、外星文明......什麼都可以拿來談論。儘管內容都十分空泛,月下促膝談心竟勝似人間一切幸福。
「其實,你知道嗎?」宋絮菲撿了塊乾淨的草地,席地而坐,娓娓說著:「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是現在遇見你。我們還這麼年輕,難道這段感情真能撐上十年八年,直到我們結婚嗎?」又來了,她又丟了一個難題出來,多愁善感的處女座。「我相信會的。」傅彥平也在旁坐下,口裡說著,心裡不由得想起羅大佑的戀曲一九八零:「你曾經對我說,你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不,你只是在敷衍我。」她換了個坐姿,兩手抱住了膝。
傅彥平越來越覺得感情的沈重,戀愛像是一副重擔,雖然甜得像蜜,也緊得像付枷鎖。愛情就像是在跳雙人舞,不管節奏快慢,舞伴彼此之間的腳步如果配合得若合符節,跳舞就是一件愉悅的事。但是從進場的那一刻開始,兩人之間明顯就是有極大的差距。宋絮菲像是已經充份熱身、小有經驗的舞者,卻挑了一個不諳跳舞的另一半,進退之間毫無默契,不是碰頭,就是踩腳,磕磕碰碰的全無樂趣。一個懷春的少女,希望擁有,也希望被擁有;渴望付出,也渴望相對的付出。然而這關係的天平卻總是往一端傾斜,自己滿腔的浪漫,面對的卻是溫吞的樸拙。說要了結這段關係嗎?感情投注在那裡,哪是說斷就能斷?
「說說看,我們到底喜歡彼此哪一點?」
傅彥平思索了一會兒:「我喜歡你的大眼睛,還有我說過我喜歡你在台上展現的英氣與自信的模樣。」宋絮菲嘆口氣道:「可惜那是裝出來的,其實我很緊張,也很膽小。」傅彥平:「那你也說說看,你看上我哪一點?」宋絮菲手上撥弄著地上拔起的小草,漫不經心地說:「你的書卷氣吧。我喜歡有書卷氣的男生。」她把小草在手裡撕爛了,攤在掌心,一口氣吹離了手。傅彥平道:「哦?那這我倒不是裝的,書沒讀多少,氣質倒有。」宋絮菲白了他一眼,笑罵:「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也不害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