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民進黨當國民黨，立法院與聯合政府雙落空，柯文哲成最大輸家？

台灣民眾黨在這次台灣立法院選舉中，自提黃珊珊作為院長參選人。（Facebook@柯文哲）

2月1日，台立法院長之爭落幕。在第一輪民眾黨7票投給黃珊珊、民進黨51票全數支持游錫堃的局面下，國民黨的韓國瑜在第二輪投票以54票勝選院長；幾個小時後，國民黨的江啟臣也循同樣模式當選副院長，國民黨確定拿下立法院主導權，民進黨則從穩坐8年的院長寶座退下。

只是投票雖過，戰鬥卻遠未結束。但這次衝突不是發生在藍綠間，而是光譜相對接近的民進黨與民眾黨：原本可能「綠白合」的雙方，正因選前的私下「電話協商」，引爆了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

1日投票當天午後，民進黨釋出消息，稱在立法院長投票前夜，柯文哲曾用關係致電綠營高層進行遊說，希望民進黨51票全數支持黃珊珊當院長，換取民眾黨在副院長投票上支持民進黨蔡其昌，但遭民進黨拒絕。這一訊息被民眾黨強悍駁斥，稱「是民進黨人士不斷透過多方管道，欲以支持黃珊珊，換取民眾黨表態支持蔡其昌，結果被柯文哲回絕，民眾黨團也決議新潮流投不下去，所以雙方並未進行任何私下協商」。

但風波並沒有因此結束，反而還越演越烈。1日當晚民眾黨發言人吳崢再爆，柯文哲是通過致電「綠營醫界前輩」，來向民進黨遊說「珊昌配」（即院長為民眾黨的黃珊珊、副院長為民進黨的蔡其昌），但因民進黨的底線始終是游錫堃為正，所以柯文哲的遊說沒有成功。

對此柯文哲強烈否認並在2日揚言提告，沒想到當日下午醫師陳永興便公開承認，自己就是那位「綠營醫界前輩」，更證實1月31日晚上用餐時，曾接到柯文哲來電詢問：「如果民進黨能夠於第一輪投票就支持黃珊珊，民眾黨願意支持民進黨人選擔任副院長，是否有可能？」且柯文哲還強調「會無條件支持民進黨提出的任何副院長人選」，但因賴清德堅持游錫堃擔任院長，所以最後協商無果。稍後，陳的醫師朋友林逸民也出面證實，稱當日柯陳兩人通話時，自己就在一旁見證，也曾與柯文哲短暫對話，能夠作證前述內容為真。

眼看綠營一下出現兩個證人，柯文哲選擇另開戰線，讓民眾黨火速召開記者會，宣稱是民進黨先派人來接觸、頻頻要向民眾黨遊說『珊昌配』，柯文哲才出於禮貌回電。民眾黨更表示，不只民進黨前主席卓榮泰曾接觸黃珊珊，與游錫堃同屬「正國會」派系的林佳龍，也曾派出廖紫岑、林煜喆兩當說客，要向柯文哲推銷「珊昌配」。

對此，卓榮泰雖承認曾與黃珊珊見面，卻否認推銷「珊昌配」，並稱自己當時只是想遊說民眾黨支持游錫堃；無獨有偶，林煜喆也表示自己從未支持「珊昌配」，與民眾黨接觸同樣是為促成綠白結盟、共推游錫堃擔任院長，且林佳龍對此毫不知情。2月5日，民眾黨向民進黨發言人吳崢以及2月1日以內幕方式報導此案的2位記者提出民事告訴，求償新台幣300萬元。

衝突發展至今，綠白兩方的爭點已非常明顯：民進黨雖稱自己始終堅持游錫堃當院長，卻不能否認曾經有人接觸柯文哲，希望促成綠白結盟；柯文哲雖宣稱從頭到尾都是民進黨主動，卻也無法否認自己曾經打給陳永興醫師，詢問「珊昌配」的可能，並稱只要民進黨支持黃珊珊，民眾黨會支持任何民進黨推出的副院長人選。

而不論這次衝突會怎麼收場，綠白「電話門」都暴露一個事實：如果只看正副院長投票結果，民進黨似乎是輸家；但如果觀察整段立院爭奪戰前後的輿論與政治博弈，真正受傷的恐怕還是柯文哲與民眾黨。

民眾黨暴露各種「不穩定」

首先，早在「電話門」爆發前，民眾黨就多次上演「謎之操作」，看上去是發揮了「關鍵少數」的靈活，實則是暴露自己的各種「不穩定」，就像一台剛剛上路、卻已隨時準備解體的拼裝車。

例如藍綠立院爭奪戰之初，民眾黨在黃國昌主導下，冠冕堂皇喊出了「改革四條件」，又再追加「單一召委制改革」，最後甚至要求韓國瑜、游錫堃到黨團進行「面試」，作為自己究竟要投哪方的依據。結果在藍綠都對前述改革表示同意、也都到黨團拜會後，民眾黨卻在最後關頭自提從沒當過立委的黃珊珊參選立法院長，同時反控藍綠都沒有合作誠意、也沒有改革決心。

這種髮夾彎或許能讓民眾黨體現所謂「藍綠都是垃圾」的「新政治」價值，卻也必然引發外界的負面觀感：這個黨究竟是發生了路線鬥爭，還是把自提人選也當成談判的一環，想要「演」到最後一刻？

而投票當日的「廢票鬧劇」更是如此。國民黨雖然時有內鬥，卻還是在超強黨紀下票票入匭，完成四輪都是54票的全黨團結；民進黨雖然明知會輸，卻還是堅持政黨主體，沒有一人跑票轉投黃珊珊，同樣展現四輪51票的全黨團結。倒是說好「團進團出」的民眾黨，竟然連區區8票都無法順利投出，開出了當日113席中的唯一廢票，跌破眾人眼鏡。

雖說當事人陳昭姿事後解釋，是因一時疏忽才讓印泥汙染選票，但這個說法顯然無法服眾，畢竟眾所周知，陳昭姿不只台獨立場堅定，還奉陳水扁為精神領袖、是「一邊一國行動黨」創黨成員，所以有不少輿論猜測，陳昭姿是不滿黨內票投黃珊珊、實際上會「保送」韓國瑜的決議，才用這種低級錯誤實現自己想投廢票的意志，貫徹反對韓國瑜當院長的信念。而選前柯文哲信誓旦旦「跑票就開除」，民眾黨總召黃國昌也諷稱「連票都投不好，顯然不具有足夠的能力行使立委職權」，結果一遇上陳昭姿投廢票，兩人的低調避談就好像自己從未說過這些話，顯然是想遮掩黨內的路線歧異。

再來是選後爆發的「電話門」。不論柯文哲與民進黨究竟是誰主動，所謂說客究竟是政治詐欺、個人行為還是銜命而來，從2月5日民眾黨的提告對象不包括陳永興、林逸民兩位關鍵證人，民眾黨還委婉表示「陳永興是把他了解的過程從頭到尾公開陳述」來看，有一個事實相當明顯且無可否認：柯文哲確實在投票前一晚致電陳永興，要通過陳向賴清德詢問「珊昌配」的可能，並保證只要民進黨支持黃珊珊當院長，副院長不論派誰民眾黨都會支持。

而這種做法，其實就是柯文哲一貫嗤之以鼻的密室協商、政治分贓、利益交換，也是柯文哲宣稱的「新政治」所要杜絕的行為。當然，不論何種政體、選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政治運作難以杜絕利益交換，也難以避免私下協商，藍綠都是如此。但柯文哲擺出了「清教徒」姿態，把自我與民眾黨定位在「權力禁慾」的光譜極端，把不符合嚴苛標準的對象直接貼上「反改革」標籤，用他人的「骯髒」來反襯自己的「高潔」，不斷強化自己的「新政治」光環，要最大程度分食藍綠的既定選票與聲量。

問題是，柯文哲顯然也不是聖人。從去年11月的「藍白合」風波，到今年初立法院長選舉的「綠白合」波折，柯文哲多次背叛自己的理想人設：嘴上說著「垃圾不分藍綠」，卻在選前狂蹭國民黨與韓國瑜，選後暗自盤算與民進黨合作，顯然小藍小綠都想當；多次慷慨激昂「不要密室政治」，但從「藍白合」、君悅「分手擂台」串聯郭台銘到如今的「綠白合」，柯文哲沒有一次不參與密室協商。

尤其這次立院選舉，把民眾黨一開始的「改革四條件」、後來的自提黃珊珊、再後來的致電陳永興連在一起看，實在很難不認為，民眾黨的種種條件與要求藍綠候選人前來「面試」，其實都是柯文哲想要周旋藍綠的故作姿態。而相關事件層層積累，正在強化民眾黨機關算盡、表裡不一的形象，讓人認為柯口中談的是改革，私下講的還是位子。

當然，藍綠也會有私下的政治協商，但兩黨不像柯文哲，會把所有私下協商打成「舊政治」，來彰顯自己最「清新脫俗」；倒是柯文哲從10年前參選台北市長以來，就一向是這種論述套路，所以總能迅速成為年輕選民的「政治初戀」，卻很快又因自己的「舊政治」表現，而讓一代代的「柯粉」變成「柯黑」。

柯文哲究竟得到了什麼

當然，如果由馬基亞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又譯馬基維利）的論述來看，政治家本就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柯文哲如此行動也是情有可原。但問題是，從目前結果來看，柯文哲這局機關算盡、槓桿開到極限，極盡暴露自己的投機本性，最終卻好像什麼都沒換到，只是落得了一場空。

首先要釐清這場賽局的結構，從一開始，柯文哲面前就有三個難易程度不等的選擇：與民進黨結盟當小綠、與國民黨結盟當小藍、走「不藍不綠」的游擊路線。

與民進黨結盟，其實相對契合民眾黨的「反藍親綠」底色，具有黨內民意基礎。而「綠白合」的最極致展現，就是民眾黨與民進黨結成執政同盟，前者成為民進黨在立法院的投票部隊，讓賴清德脫離「少數總統」困境，民進黨則能安排民眾黨參與執政，讓民眾黨人擔任副院長、加入聯合內閣，甚至柯文哲本人都有機會擔任部會首長。但這種操作會讓民眾黨付出人設崩壞的政治風險，且民進黨內以柯建銘為首的勢力強烈反對與民眾黨合作，因此操作起來並沒有想像中容易。

再來是與國民黨結盟。雖說國民黨並未取得執政權，民眾黨卻仍有機會在與國民黨協商下，得到立法院副院長之位，也能被禮讓幾席常設委員會的召委，提高自己對法案的主導權，並能與國民黨共推法案，突破8席的提案能力限制（提案門檻15席）。但就像民眾黨很難在選前痛批民進黨、選後立刻變「小綠」，柯文哲也在選前把國民黨打成「中共同路人」，如果選後直接變「小藍」，同樣會有人設崩壞的政治風險，且「藍白合」在民眾黨內沒有民意基礎，國民黨也因為上次柯文哲撕毀六點聲明而心有餘悸，所以這次明顯展現了大黨主體，雖對民眾黨表示善意、卻沒有「非合不可」的姿態。

最後是「不藍不綠」的游擊路線。如果走這個路線，民眾黨將能最大程度擺脫做「小綠」、「小藍」的人設崩壞風險，且因自己沒有與任何一黨穩定結盟，所以將有機會在不同法案游擊監督，真正展現作為「關鍵少數」的能量。

但基本上這次柯文哲的謎之操作，讓民眾黨的這三條路都遭遇了阻礙。首先是與民進黨結盟當小綠，筆者2月2日的文章就曾分析，賴清德作為未來總統，出於穩定執政考量，自然希望促成「綠白合」；但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作為政壇老江湖，在看到柯文哲玩弄「藍白合」後，深知此人絕不能合作，因此一開始就定調堅壁清野、不與民眾黨協商正副院長人選。當然，這不能阻止民進黨內部分人士繞過柯建銘，設法與民眾黨協商，所以才有後來爆出的「電話門」。

只是從結果來看，雙方溝通失敗原因有二：第一，柯建銘在黨內的影響力巨大；第二，柯文哲雖想溝通「綠白合」，卻又像過去與國民黨協商「藍白合」一樣，想要民眾黨小黨為正、大黨為副。平心而論，這一努力在黨性脆弱、四分五裂的國民黨可能會成功，當時喊出「柯侯配」的就有不少是藍營人士；但在黨性堅強、相對團結的民進黨，基本上完全沒有可行空間，民進黨就算想要「綠白合」，也絕不可能禮讓黃珊珊當院長，因此柯文哲的槓桿這次注定撬不動。

如今，綠白兩黨不僅因為「電話門」撕破臉，還走到訴諸法律的境地，柯文哲突然反控民進黨推銷「珊昌配」，更讓曾經偏向「綠白合」的綠營人士人人自危，不敢再提要與柯文哲合作，柯建銘路線因此更加勢大。所以這局民眾黨不僅沒有當成民進黨的立法院副院長，現在看起來要組聯合政府也是希望渺茫。

接著是與國民黨結盟當小藍。國民黨這次雖然展現了大黨性格，不像過去哀求柯文哲進行合作，而是在立法院正副院長選舉上自提人選，不過從選前韓國瑜、傅崐萁等人的姿態來看，進行黨團合作、禮讓民眾黨幾席召委還是有可能。但柯文哲「電話門」爆出後，國民黨內同樣群情激憤，認為柯文哲是「用韓國瑜來釣民進黨」、「賣韓賣到最後一刻」，再加上「藍白合」被撕毀的記憶猶在，如今新仇舊恨一起發作，禮讓召委看起來同樣機會渺茫，要照黃國昌所說改成「單一召委制」更不可能。所以這局民眾黨不僅沒能當成國民黨的立法院副院長，召委選舉可能也要全軍覆沒。

最後是「不藍不綠」的游擊路線。從結果來看，民眾黨正在走這條路，問題是，「主動走」與「被動走」的外界觀感不同。如果民眾黨從頭到尾都立場堅定，要「主動」做不藍不綠的第三勢力，一開始就在立法院長上自提人選，也不與藍綠雙方密室協商各種正副組合的搭配，那麼其實與藍綠兩黨未來都有溝通空間，也能在輿論上保住自己的「政治道德」；但柯文哲這次槓桿開到極致，到選前一天才宣布自提黃珊珊，甚至到選前之夜都還在詢問「珊昌配」的可能，如今走成「不藍不綠」的結果，明顯是被動大於主動，還讓柯文哲「政治劈腿男」的形象深入人心，恐怕有些得不償失。

另外，民眾黨的「不藍不綠」游擊路線同樣要面臨現實挑戰。第一，在民眾黨這次的8席不分區中，唯一當過立委、有問政能力的只有黃國昌，所以能預想這「關鍵8席」的表現必然存在巨大差距；第二，民眾黨這次8席立委都已簽署2年條款，同意2年之後全部辭職，屆時將由黨內不分區名單第9名至第16名遞補，基本上這8位遞補人全是「政治新人」，屆時究竟能在立院發揮什麼戰力，令人懷疑；第三，如果民眾黨的真正目的是布局2026年九合一、2028年總統大選，基本上沒有藍綠兩黨禮讓，在相對多數決的選制下，作為小黨的民眾黨候選人極度弱勢，反而更可能是重複柯文哲2024年大選的劇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雖足以影響另兩位候選人得票，卻不會勝選。

當然，政治局勢變化萬千，未來藍綠出現重大法案對決時，民眾黨還是有機會在表決上做「關鍵少數」；但在如今藍綠兩黨都冷遇柯文哲的局面下，民眾黨這8席恐怕只是「少數」，而不「關鍵」。

原文發表網址:

20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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