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day, somewhere
冰冷的心像海洋湛藍
Someday, somewhere
不再獨自流淚 孤單
蔡依林在介紹這首歌時,定義這首歌為:「未來的自己,對過去的自己的輕聲傾訴」,與上一首新單曲〈親愛的對象〉的口吻相當類似。內容則是有關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比如語塞、遲鈍、未經沉澱的人之常情——我們往往「沒有辦法在當下把所有想說的話說出來」。
劇名《此時此刻》聚焦在降臨眼前的當下,歌名〈Someday, somewhere〉卻透著遙不可及、恍惚迷離的未知性,反襯出一種,於時光長流緩緩滌洗後留下的,剛毅與堅定。面對幾近永恆的尋覓,始終保有內心純粹的嚮往,深信在某個未來的時刻、某個不確定的地方,愛情會如約而至。
Someday, somewhere,其實也是神聖時空的展現,誠如伊利亞德所說:「當他聆聽所喜歡的音樂,或陷入愛情、等待情人或遇見愛人時,會明顯地體驗到此時的時間,與他在工作或無聊時的普通時間,其節奏是不同的。」這個某時某刻,絕對不同於凡俗的日常與一般的空間,她具備聖潔且重要的意義。
「某時某刻」亦深具神秘性,猶如大海般深邃而不可測知,透著不同層次的憂鬱湛藍,而且因「孤單」造成的淒清清冷,而更添凜冽寒意。而海的意象,儘管如「你怎麼捨得讓我的淚流向海」所唱,是淚的最終歸宿,但亦形成浩瀚的比對——流盡萬千,卻終究只是滄海一滴,而且旋即就會融於大海,或者蒸發成雲,註定是無人知曉的透明。又或如《安徒生童話》所言:「人魚沒有眼淚,因此她們所受的痛處加倍」,人魚長期活在冰冷的海洋之中,卻連哭泣的機權利也沒有,可不可憐?
然而這一顆海洋之心,卻並非始終只是「冰冷」,她也含蘊一絲綿長的溫度,吟唱著浮出水面的嚮往——「Out of the sea /Wish I could be/ Part of that world」 ,在未來的某時某刻。如〈海洋之心〉般:「我心中有一個無盡的海洋/沒有盡頭的彼方/那裡永遠有陽光」,永遠保持正向與希望。
除了深沉、神秘,清冷、希望,大海也具有廣袤的特性,如另一首〈海洋之心〉唱道:
你的遼闊裡你的蔚藍裡 充滿神秘
每一個幸福的海域 都有一顆海洋之心
我們要一起找愛的謎底
只要我愛你那海洋之心
在我們心裡會永遠美麗
愛情與海洋的關係,在流行歌曲中也相當密切,常常描繪出無條件的愛,與無垠的包容度:「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愛情的無常多變 :「愛情這片洶湧的海洋」,經由聽者有心的投射,而有了主體性:「聽 海哭的聲音」,也作為一種無言的見證與承載:「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 「如果大海能帶走 換回曾經的愛」「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把愛剪碎了隨風飛向大海」。連小美人魚化為泡泡,也是消失在這樣一片汪洋,她如此看遍一切生起與破滅。
把這樣的關係,上升到水與生命關係去談,或者水意象要傳達的,是滋養與毀滅的雙重意義,如湯顯祖《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當期盼的伊人終於出現時,也許能「不再獨自流淚 孤單」,愛情在這裡被描繪為擺脫孤獨的力量。但比較可惜的是,若將單身者單獨的狀態,等同於孤單,我們將失去個體超越孤獨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愛情固然可以給予人們安慰和支持,但美好的愛情,往往不是因為寂寞而相互取暖,更不是為戀愛而戀愛,使之淪為排解孤單的工具,而是因為真的準備好自己,準備好愛與被愛,雖然她常常不是等我們完全準備好了就降臨。
我想要 最好的愛情
哪怕是 虛構的玩笑
此時此刻 能
「我想要」是最直接純粹的願望抒發,「最好的」是不肯將就 、寧缺毋濫的堅持,因此即便是「虛構」、「玩笑」般的幻設存在也無妨。只要曾經把握過此時此刻,即是一種真實;又或者詞人歌者已在一次次的落空當中,證成愛情如夢的本質。總而言之,至少始終對自己誠實。
「能」。 寥寥一字,道出承上而來的由衷嚮往,醞釀到極致而凝結於此。那也是一切即將發生之前的,最原初的懵懂美好。雖然再一刻就要擁有了,但那同時也代表進入了失去、消耗、減損的程序,猶疑與肯定並行。
「抓住這一天」也是常見的文學題旨,此類作陪往往強調光陰似箭,告誡人們要盡情把握眼前每個稍縱即逝的人間煙火。如杜秋娘〈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非但時間總是一去不復返,每個當下也是無法復製的獨家限定。
據說日本茶藝文化中,流傳著「一期一會」的熟語,源出日本茶道師千利休。大致概念是,每一場茶會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僅主人端傾盡全力追求茶道的最高境界,賓主之間亦須以心相待。因為因為,即便我們與相同的人,在同一地點,再開同一場茶會,也絕對不會再出現完全一模一樣的茶會了。
箇中情境恰如辛波斯卡詩〈不會發生兩次〉:
沒有任何一天會重複出現,
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夜晚,
兩個完全相同的親吻,
兩個完全相同的眼神。
雖然詩人也曾對時間提出質疑與控訴,但終究透過獨道的解讀,得出了美善的結論:
你這可惡的時間,
為什麼把不必要的恐懼摻雜進來?
你存在──所以必須消逝,
你消逝──因而變得美麗。
消逝的必然,也呼應了副歌的「只管現在」......。
痛快地說愛~
你是誰 或許都無關
只管現在
痛快告白 痛快轉身 痛快勇敢
與你相遇的那瞬間 平視著愛
somewhere, sometime
with you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握當下,這也是唯一所能夠做的——「痛快地說愛」,雖然過程、結果未必都盡如人意,但只要聽從內心與上天的善意,也算是不枉此生的決定。「你是誰 或許都無關」,不是連對象都不聞不問,不重要了,而是更專注於此時此刻、及時行樂,就沉浸在今朝有酒的醉裡,如是也擁抱更多的可能性,因為明天的事情不可確定。如〈明天的事情〉:
現在我都說不定了 只能消極地緊緊地抱住你
我不管了什麼都不要聽 不要跟我講明天的事情
愛情誰都說不定的 只能貪婪地霸道地佔有你
唯一確定的事情,就是不確定性。雖然這已是老生常談,但人力所能及的,似乎仍是只有此刻的用力緊抱,所有可能的消極、貪婪、霸道,或者只不過是,希望
稍稍減少失去之後的痛苦。不管明天,根本沒有餘裕顧及,一如我們不敢奢求永恆性。如果真的有一件事,的確是要持續一輩子,是否也會喚起我們對永恆的恐懼?
「痛快」點出爽快利落的行事風格,因為不拖拉,心情也因此能夠舒坦起來。三個「痛快」的逐層疊加,更渲染了情緒力道,讓抒情也搖滾了起來,仿佛聽見S.H.E〈痛快〉:
痛快去愛 痛快去痛 痛快去悲傷 痛快去感動...
痛快迎接 痛快等候 痛快去試探 痛快去觸碰...
生命安排什麼 我就感謝什麼
在〈痛快〉當中,其隨遇而安的心態,幾乎已經臨界至狂放,而且在「痛並快樂著」的雙重淬煉中,升華出狂喜,徹底開展作為生命所能表現的不羈與灑脫—— 「愛或傷害 都歡呼 都是活過的證據」。
「告白」承「說愛」而來;「轉身」暗示離開,然而從「告白」到「轉身」能如此緊湊地連續,沒有一個多餘的詞(或者動作),說明詞人在每一段情緣裡面,已經嘗試最大的努力認真把握,也就能不留愧悔,是為一種「勇敢」。
「與你相遇的那瞬間」,是你,是你,也是你。「平視」,透露並非仰望或俯視的關係,依筆者之見,不是門當戶對,或者背景能力的旗鼓相當,而是彼此相互敬重,處於一種自適、平等、和諧的狀態。沒有甲方的用力配合,也沒有乙方的勉強屈就,兩個人就是這麼惦惦地看著彼此,火花飛舞。
Someday, somewhere
已經不為奇蹟 而存在
奇蹟往往需要等待,而且不見得會來。不為奇跡存在,是對「此時此刻」的再次強調——不為別的,只為當下而存在。
可不可能 先不想永恆
I will be there for you OH~
繁星點點 我會認得
此時此刻
不是沒有把永恆納入考慮,而是此時此刻,讓我們暫時先不想了。這非但不是消極的逃避,而且還是積極地認取,認取我們好好珍惜的本分。然「I will be there for you」使用了未來式,似對未來又充滿信心,是否陷入了自相矛盾裡? 不是的。至少當下自己曾經願意相信、如此篤定,樂觀積極,就足矣。
從未來的焦灼以及隨後的超解,瞬間躍動到繁星點點的約會場景,群星璀璨也真的成為襯托的背景。因為對方的光彩,星星都將黯然。在這絕美的夜空之下,和身邊的那個他或她,談笑風聲著說過什麼話,度過了沒有比當下更好的時辰了啊。你有那種感受嗎?仿佛為了此時此刻而生。
It's you and me, there's nothing like this.——Taylor Swift
There's nothing else to do here but kiss under the stars——《Nothing else》
《小王子》:「如果你愛著一朵盛開在浩瀚星海裡的花,那麼,當你抬頭仰望繁星時,便會感到心滿意足。」;《楚辭》:「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
因為這種本能的認得,只消片刻成為了永恆,並且留下其經久不散的餘溫。
我和你 結局好與壞
只管現在
痛快告白 痛快轉身 痛快勇敢
心意相通的這瞬間 我找回愛
somewhere, sometime
with you
電影《金盞花大酒店》有句台詞說:「一切到最後都會很好;要是不好,那就還沒到最後。」然而現實真有可能如童話故事般,以幸福和快樂為結局嗎?人生不可能時時可可處於高峰狀態,而且或好或壞的定義標準為何?詮釋又往往端看個體怎麼看待。或許或許,這就是我們的結局——我們所能夠擁有的最好結局,又至少從整個人生際遇來看,已是平均下來的最好。
而且在結局之外,人生還有太多其他的面向,比如過程。如當下的詞人眼裡只有現在,也只管得了此時此刻的真實,投入得幾乎感受不到消逝的預感,以至沒有預備以此真實,抵禦永遠的失落與虛無。
不管選擇如何相信,重要的是讓自己快樂,從好壞的二元對立超克之後,興許更能欣賞各自不同的人生版本,達到全然的接納。也唯有接納,才會「痛快」。
「心意相通的這瞬間」 超越了「說愛」、「告白」之語言範疇,可以相識而笑,莫逆於心,因為這顆赤誠而跳動的真心,不需朝朝暮暮,也無所謂身無彩鳳,而能時時靈犀相通,一點就通。天大地大,只要能被這麼一個人懂著,或至少總是願意嘗試去傾聽、了解,也算是十分難得可貴了。
「找回」暗示期待已久、失而復得的那個人。我找回愛,不僅是如神話般,找回個體失落的另一半,而回歸至完整的狀態。更重要的是,尋回一種不斷流失的,愛的能力,並依此耐心等待相遇。
此時此刻,跟過去與未來的自己,跟每一個時間向度的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