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一直是這樣的地方,沒有什麼讓妳留下,也不會有什麼阻止妳離開。拿著這些走了那麼遠,其實我只是在找一個,適合掩埋它的地方而已。我在找一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地方,恆久的、靜默的,一片空白的、滿地枯死的樹根盤根錯節的土地。
那是一個不再走動的時鐘那樣的死寂之物,也許連我都想不起它變成這副模樣時,曾經分毫不差的時光,曾經為我的任何一個尋常報時。曾經是我從來都沒想過不放進肩上負重的最優先順序,直到有一天,拿在手上仔細端看的時候,發現它再也不動了,瞬間失去意識一樣,早就褪去了所有我以為它依舊如此的一切,報廢了所有的用途,而我此時才想起,它其實常常故障,常常走偏,常常失而復得,常常被認定成毫無價值的事物。
沿路我都在,解釋自己要攜帶著它的原因。是辯解也是說服。裡頭裝滿了各種包紮、止血的物品和利器,不依賴視覺的時候,伸手進去探索全憑運氣。握在手裡的東西就拿來放到唇邊親吻,不管它的鋒利,這樣的日子又能維持多久呢?疲憊於反覆的悔悟,密不透風的嚴酷,接受這裡僅是途經,會比較輕鬆一點,在不停凝望著同樣景致的窗台邊留下獨白,撕去所有的掌控。
解開這個繩結另一端的手,已經永久的缺席了。甚至都還來不及感到歉疚,我就要抽出我最尖銳的刀,閉起眼睛,從中間徹底割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需要花費多少力氣。轉身走進出口或重新步入險境,攜帶著更多的虛無,裝卸成我骨架的其中一個,每一段骨骼都擁有自己的成因,成為流動的髓液。我不再輕易的選擇顛簸的一方,割斷的部分,就丟進看不見底的地方,連墜地時揚起的沙粒都與我無關的深處,曾幾何時,已經面臨需要把貴重物品置入淘汰處境的時刻,只是眼見為憑的看著它發生。
又一次的安然脫身。一如既往地獨自重新排列僅存的優先順序,使用著有些冷酷和漠然的詞語,練習獸一樣,原始而悠長的單音。繞著什麼的邊緣緩步的走,最後一次,說好是最後一次。用同樣的臉、緊握的手,關上不再需要看守的門。
它本身帶有我謹記著遺失時能夠一次一次追蹤尋回的獨特氣味,終有一天我會不再記得,那曾經成癮一樣吐出的長長嘆息和在交疊的枯枝裡低迴的言語,一隻飛不出門一直是敞開籠子的飛禽。牠無光的眼神和翅羽,像裸足的踩上燒紅的鐵,用最艱難的方式收合血肉模糊的開放性傷口,每次每次我看見新增的傷口,都可以不停的說著相同模樣的撫慰,不管那是掙扎或逃跑時造成的裂口,它總是可以找到一個完好的地方展示鮮紅的血肉,卻從來不曾真正透露它的真實姓名。
不可能全部收拾乾淨,在地面留下燒過的痕跡、丈量時鉛筆畫過的牆面、開關旁的指印、晃動的桌角、無聲掉落在櫃底的鐵釘,甚至還有那些窩藏的話語。像散落在鳥巢周圍,雛鳥換下無用的胎毛。曾經親愛卻不再珍視,緩慢地發出了結凍、私密、磨損、難以理解屬於尾聲的鳴響,漸漸地覆上厚厚的冰霜。
直接放棄了再做任何記號標示的念頭,讓每個清晨前的晦暗和雨水沖刷的時候,什麼都不留。那些留下的字會被所有的物種啄食,留存過冬的柴火,會潮濕到再也無法點燃,果皮上殘存的果肉爬滿螞蟻和換季落盡的屍骸,最後一顆砂糖融化在罐子的底部,鎖上你曾經希望我可以找到你無數次躲藏的角落,沒有人找尋就不再有躲藏的必要,這不是一場無止盡的追逐遊戲。
在清空的此刻,其實也充滿了痕跡,一起燃燒、親吻泥土、打碎暗影、趨向光線、在空間裡放進需要花時間顯影的一切,在對視的瞬間沒有人想說出那個必然的結尾,對鏡相照,同時也無盡背對,越施力越荒廢,越刻鑿越失去輪廓,而如今,你的五官已經逐漸模糊不清,永遠待在傾斜處的人哪,我即將要拿走那些砌好的階梯,說最後一次晚安。
2023.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