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戰紀-第3章

此時月紫星稀，景物迷濛，遠處傳來一兩聲狼的嚎叫。

這裏是蘭城，瀛州大陸西北域最大的妖窟。

蘭城之北，是無垠的草場和大漠，蘭城南邊，有數百公里的荒原，過了荒原，就到達人族居住的地方。

趙子寒隨着隊伍，穿過廢棄了數千年的街區，胡一刀揹着他那把鋸齒刀在前面帶路，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得老長。

水泥道路坑坑窪窪，污泥濁水，許多地段已經軟化，甚至坍塌。路上到處都是樓上掉下的水泥碎塊，一腳踩下去就會粉碎，還有亙古不能腐蝕的馬賽克和碎瓷。

偶爾還能見到古老的“戰車”，四輪俱空，只剩鋼鐵骨架，鏽蝕斑斑，堆放在路的兩旁，或者半埋在水泥碎屑中，炫耀着大陸之上曾經擁抱過的輝煌。

高達幾十米甚至一二百米的摩天大樓，在街區林立，迷濛的月色下，殘破的高樓影影魅魅。

這些廢棄的古建築，經歷三千多年的風雨，都已外表斑駁，佈滿蛛網，不少的地方長滿了苔蘚，或者扎有巨大的鳥窩。

許多的廢樓已經歪斜，或者只剩下半邊，一陣狂風，一場爆雨，甚至一聲響屁就會轟然垮塌。

爲此，趙子寒專門在一次作文考試中，含蓄地寫過一首很好的詩：危樓高百尺，別去摘星辰，不敢放大屁，恐怕跑不贏。

這一切，就如同這巨大的蘭城，都是上古人類留下來的傑作。

兩邊的摩天大樓上，一排排殘缺空蕩的窗洞之中，偶爾閃過巨大的老鼠、大蟒、狐狸甚至灰郎的身影。野獸的叫嘯在夜空迴盪，路上更時不時傳來腐爛動物屍體的惡臭。

各種動物和野獸把這蘭城的廢墟，當作了茂密的森林，每當紫月降臨，巨大的廢墟就變成了動物們追逐的戰場，強食弱肉的叢林法則在這夜色掩護下得到完美詮釋。

趙子寒跟着巡邏隊伍沉默地翻過一處垮塌在道路中間的樓房殘墟，一隻正在與狐狸打鬥的巨鼠受到驚嚇，撒腿就跑。

狐狸卻不慌不忙，大大咧咧地看了妖們幾眼，抬起頭來，仰天叫了一聲，追逐而去。

自從一千多年前，時常襲擊妖族的老虎、獅和豹被妖清除出了城市廢墟，這蘭城中的動物就再也不與妖爲敵。

經過千餘年的共處，只有巨鼠，雖然個子長得像狼一樣大，但它生來謹慎，見到妖仍然會下意識地逃跑，而其他的動物，看到妖的時候已經很有些尾大不掉，並不懼怕。

蘭城廢墟方園近百公里，城中心二十公里範圍內纔是妖的巢穴，藍河便從妖窟中間穿過，這是妖族的水源。

自從二千多年前，作爲那場末日大劫之後的變異人種，妖族被人族驅趕到北荒，整個瀛州大陸就開啓了南北對峙的殘局。

起初的時候，爲了爭奪生存的地盤，妖族和水族也打得不可開交，但由於人族越來越兇惡，水族和妖族，甚至成了氣候的妖獸，爲了活路，逐漸結成了鬆散的聯盟。

二千多年人與妖的戰爭，雙方都死掉了無數的青壯，彼此之間的仇恨，像濤濤江流一樣連綿不絕，比泱泱海水更深不可測。

即使最近這些年，兩族都打得像在女人身上折騰得太久的壯漢一般沒了多少氣力，但人族的宗門卻總是以新晉弟子下山試煉爲名來襲擾和獵殺妖族，以此培養他們的兇性和發泄餘恨。

這是一個扯淡的時代，流血和死去似乎永遠也不可避免。

當一輪黃日在東邊升起的時候，趙子寒終於回到蘭城妖窟，這裏是他的家。這是一處方園20公里的新城，橫跨藍河兩岸。

城市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之所以這樣，除了要躲避大漠中肆虐的沙塵暴，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沒有電。

書上說，整個青冥失去“電”的魔力已經超過了三千年。

因此，新城地上的一半，絕大多數樓高二層，最高的地方，也不過四層而已，這與周圍廢棄的殘墟中多數都是幾十層的高樓絕然不同。

實際上，只有地下部分，纔是這妖窟的核心。

地下四通八達，汽燈透亮，燭燈閃爍，油燈明滅。各種酒吧、戲院、俱樂部、夜總會、妓院……林林總總，十分熱鬧。

趙子寒屬於長得很醜的妖，這些熱鬧都與他無緣。

他頭上沒有尖硬威武的角，沒有古銅色的皮膚，也沒有一頭黃色、赤色或者藍色的頭髮，更沒有高大威猛的身形。

有些妖甚至出生的時候頭上就有兩隻角，頭髮也是五顏六色的各式捲髮，這讓妖們很羨慕。

可是趙子寒連一隻角都沒有，頭髮也是最平常的黑色，不卷，這是他平生最爲自卑的一件事情。

老一輩的妖看到趙子寒都會有些遺憾地搖頭：這孩子，可惜了，黃皮膚、黑眼睛黑頭髮，脣紅齒白的樣子，不見妖氣，活脫脫就是一個人族，哪裏像個妖？

爲此他經常遭到嘲笑，小夥伴們不願意同他一起愉快的玩耍，就連小女妖也嫌棄他，不和他玩過家家。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的父母都是有角的，完全不是自己這副樣子，是很威武的妖，但她們很早就死於與人族的戰爭。

打小因爲長得醜，趙子寒沒有什麼朋友，在蘭城孤兒院長大的他，總是比較沉默和孤獨。

其實在蘭城，並不缺少笑容，只是，像趙子寒這樣孤獨長大的孩子，總是更能體味到那些笑容的脆弱與隱藏的冷漠。

是的，即使整天被笑容包圍，也並不一定就能感覺到真正的融入與快樂，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看起來很近，但其實遙不可及。

自己長得不像妖，總是受到排斥，需要更多地忍受孤獨，這是趙子寒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的道理，這使得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和絕大多數的笑容保持着刻意的距離。

但是，燕媚兒和燕木兒除外。

燕媚兒是燕木兒的妹妹。

這倆兄妹雖然頭上也沒有角，但是燕媚兒有一頭紅褐色的長髮，燕木兒更是有一頭黃色的捲髮，配着他鐵塔一般的身軀，顯得很帥氣。

趙子寒平時除了修煉，如果沒有像今天晚上一樣被學校教導處派遣去巡城，就只有兩件事可做：到燕媚兒家裏去喝她媽媽黑桑大媽親自釀製的馬奶酒；或者和燕媚兒一起逛蘭城廢墟與地下城。

生命的過程雖然很短暫，可實際上卻有許多寂寞時光需要打發。

當燕媚兒也沒空的時候，趙子寒便只好獨自去空廢的大夏，或者鑽進廣大無邊的蘭城廢墟下水道，看大灰狼和巨蟒打架。

大灰狼身法靈活，牙齒尖利，巨蟒皮厚肉粗，力大無比，這倆傢伙打架有時一打就是半天也難分勝負。

這倒讓趙子寒悟了些在學校與巡城警衛隊無法學到的無賴招式，只是很少用於實戰。

昨天晚上躲避那灰色少俠的一劍，就是從大灰狼那兒學到的身法，看起來還挺管用。不然，這一劍要是沒躲開，只怕就已經嗝屁，根本見不到今天早上的太陽。

想到這裏，他的腦袋裏面有個念頭一閃：那一次莫明其妙出劍，竟然一劍砍塌了半座樓！

這件事很快驚動了妖廷，根據後來妖廷的鑑定，只有天妖以上纔能有這樣的能力，可是妖廷一直查不出是哪隻天妖沒事跑到這廢墟的角落砍了這麼一劍，這事讓妖廷頗有些疑惑。

他當然不會傻到自己去承認，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這事都不能認，就是去認也絕對沒誰會相信，徒惹恥笑……

這是一個飄搖的時代，時刻充滿着危險，生命更輕於鴻毛，很容易隨風飄散。

如果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這一劍，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使得出來？

趙子寒躺在牀上胡思亂想，一會兒之後，覺得有些無聊，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燕媚兒紫葡萄一般的眼眸、嬌美的身材和可愛的笑臉。

於是，剛剛巡邏並且打了一架的疲勞頓時一掃而空，他趕忙從牀上爬起，決定去燕媚兒家蹭喝馬奶酒。

雖然總是白喫白喝顯得很無恥，但他早就精於此道，並且習以爲常。

燕媚兒今年十五歲，剛好比趙子寒小一歲，年紀相當，趙子寒有什麼心事總會對她講。

除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