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瓦在顧玫卿坐上毯子時走出車廂，他換上輕薄合身的藍袍與黑褲，手中端著兩個合金杯，將其中一杯遞向Omega問：「合成熱可可，要喝嗎？」
顧玫卿接下合金杯，喝了一口溫熱的飲料後，腦袋緩緩恢復運作。
然後他很快就意識到，和巨蜥的肉能不能吃，或是自己有沒有接觸到斯達莫的機密相比，有個更迫切也更重大的問題橫在眼前──黑格瓦為什麼會在這裡？顧玫卿親眼看見鉑伏艦進入人工黑洞，雖然以該艦的能力要在黑洞內改變航向完全不成問題，但從甲地航行到乙地，與追蹤捲入重力流的救生艙截然不同，他不認為整個宇宙中有哪個舵手和艦艇能辦到此事。
所以比較合理的解釋，是黑格瓦碰巧有事來這顆星球，然後意外救下自己。
不過堂堂斯達莫親王到這種邊境荒星做什麼？執行某種機密任務嗎？如果是的話，自己主動探問就非常不妥，但若是不問結果無意間把任務搞砸，會不會引起國際爭端？
「你不喜歡熱可可嗎？」黑格瓦問。
顧玫卿從思緒中驚醒，搖頭道：「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表情有點可怕。」
「我只是在想爭……想任務的事。」
「不是身體不舒服？」黑格瓦瞇起眼。
「不是。」
「那就好。」黑格瓦收回注目，仰頭將熱飲灌進喉中。
顧玫卿也跟著啜飲熱可可，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直接問黑格瓦的目的太直接也太冒犯，但透過閒聊旁敲側擊就不會了！
沒錯，只要比照過去遭遇陌生居民時，先以家常話與對方拉近距離，再從話語中蒐集必要情報就行了！
顧玫卿的雙眼恢復光輝，抬起頭望向坐在野營爐另一側眺望遠方的黑格瓦……
「有哪裡不對勁嗎？」
黑格瓦皺眉，挑起龍尾，目光轉銳，問：「你一直盯著我看。」
「沒有，一切正常。」
顧玫卿垂下頭，面色微青地吞嚥熱可可。
他想和黑格瓦閒聊，但看了對方整整五分鐘，腦袋卻一片空白，組織不出開頭。
為什麼！以往與居民或新兵的閒聊不是都很順利嗎？
他記得……如果對方是能收買或威脅的對象，李覓在一陣威脅利誘後，就會提出當事人無法拒絕的條件；倘若是有些怕生膽小的人，那麼白靜會以溫柔的笑容破冰；假如是豪爽愛喝酒的，那就是白猋的專場；而假使是富豪、貴族或其他講究禮數之人，出身東方的公孫禮會是交涉的第一人選。
而自己……顧玫卿握著合金杯的手指收緊，猛然意識到自己在閒聊或情報蒐集上沒有任何功用，除非交涉對象是必須揍一頓才願意開口的類型。
「你的身體真的沒有不舒服？」黑格瓦眉頭的皺褶加深。
「真的沒有。」顧玫卿沙啞地回答。
雖然有些自覺，但發現自己在情報蒐集上就是個團隊累贅，還是讓他深受打擊。
不過做為在與無蹤者、斯達莫精銳和宇宙海盜的戰鬥中存活下來的軍人，顧玫卿很快就強迫自己振作，回想部屬們提過的閒聊訣竅。
他記得李覓、白靜和張莉都說過，在與陌生人交談時，觀察對方的情緒是第一步，而火爐另一側的黑格瓦……
親王的眉間沒有皺褶，但也稱不上舒展；深藍眼瞳深沉無波，雙脣合攏不勾也不垂，一言以蔽之就是從眼睛到嘴巴都看不出高興還是生氣。
第一步就失敗了呢。
顧玫卿雙手緊掐合金杯。不，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因為黑格瓦不是人類是獸人，而獸人的尾巴、耳朵等動物特徵往往比臉龐更能反映情緒！
黑格瓦是龍人，龍人頭上的龍角是骨骼的一部份，沒有情緒變化，但尾巴是會動的！例如此刻對方的尾尖就時不時擺晃兩下，這看起來顯然代表……代表什麼？
顧玫卿額上滑過冷汗。
就他所知，狗搖尾巴代表心情好，但貓搖尾巴就是煩躁，但黑格瓦不是狗人或貓人，以人類世界的生物來說比較接近……蜥蜴？蜥蜴搖尾巴是……
「顧上將。」
黑格瓦的聲音將顧玫卿從逐漸毛線化的思緒中揪出，他面色凝重地問：「不舒服不要硬撐，『積木』的醫療艙有人類的數據，真有狀況就去躺一躺。」
「謝謝，但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顧玫卿拉長語尾，凝視黑格瓦片刻，啞著嗓子問：「殿下覺得，蜥蜴比較接近貓還是狗？」
「哪邊都不接近吧，一個是爬蟲類，一個是哺乳類。」
「我想也是。」顧玫卿垂下頭與肩膀。
黑格瓦看著顧玫卿痀僂失落的模樣，停下搖尾，抿唇沉默數秒，起身走到懸浮車旁，打開車門彎腰探入車內，將駕駛座放平道：「我負責守夜，你上車睡覺吧。」
「這怎麼行！我……」
「我的夜視能力比你好。」
黑格瓦從車中退出，轉身面對顧玫卿笑道：「況且這也不是優待你，明天白天你得負責開車，我要一路睡到太陽下山。」
「您要在我旁邊入睡？」顧玫卿微微睜大眼。
「是啊，而且會睡得跟屍體沒兩樣，所以明天白天如果有意外，你得扛著我逃命。」
「就算要賭上性命，我也會保護殿下。」顧玫卿挺直腰肢萬分認真地承諾。
黑格瓦的笑容僵住，但他很快就控制住情緒，回到野營爐前坐下，「那麼為了有體力保護我，喝完可可後就漱漱口去睡吧。」
顧玫卿仰頭將可可灌入喉中，三步做兩步前往車廂的清潔區刷牙，再進入懸浮車躺上駕駛座。
他下意識將頭轉向黑格瓦的方向，隔著車窗看著龍人的背影，寬厚的身軀裹著一圈焰光，漆黑龍尾垂在陰影和光明中，依舊時不時擺動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