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沒死掉的男孩

2024/03/1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哈利站在一棵松樹的枝條上,俯視整個校園,甚至是學校裡最高聳的鐘樓也不例外。


秋風颯颯,他的頭髮和衣服都隨風擺動,瘦小得好像隨時會被吹走的身影卻紋絲不動,他的手沒有扶握樹幹或其他樹枝,身上沒有配置任何防護設備,失足墜落必死無疑。


樹冠間的枝葉稍微遮蓋他,但並沒有完全將他藏匿起來。


這棵松樹至少比哈利年長五十歲,以人類的年齡來看會是棵老邁的樹,但從松樹本身的壽命推算,還不足十分之一。




就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哈利原地踏兩下,這樣想的同時換位思考著:假如我是這棵樹,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沒有人可以站在我的肩膀上。




但他在踏上松樹之前,既沒有諮詢松樹的意見,也沒有獲得松樹的許可,就像別人總是沒有諮詢哈利的意見,也沒有獲得哈利的許可,便擅自做他們想對哈利做的事情。


哈利不太高興,儘管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總是看起來心情不快,事實上,他很少有開心的時候,因為他討厭的事情太多:嘈雜震耳的說話聲、粗暴蠻橫地推擠毆打他、受到任何形式的懲罰等等,不勝枚舉。


然後他眼角餘光注意到戶外的一些學生,紛紛返回教學大樓,再過幾分鐘上課鐘聲就要響了,要是在該上課的時間遲到或未到教室,會被該堂任課教師責罰並通知監護人的。




他需要從樹上回到地面,走回教室上課。




低頭垂直看向地面的哈利現在才發覺,自己距離地面非常遙遠,明明先前都不這麼認為的,真奇怪,他抬頭看向遠方,隨便一處地方都與這裡至少有幾百甚至幾千公尺的距離,而這棵樹連五十米都不到,從樹上到地面卻感覺比那個跟學校相差超過三公里的商業大樓還要遠得多。


水平距離、垂直距離、主觀視角觀測、個人認知偏差……這是錯覺。哈利自己給出結論,回歸當下情境,他尚未處於平地,仍然在幾十公尺高的樹上,這個更迫切地攸關他自身的問題,完全沒有任何進展。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場景,假日艷陽高照的午後,公園內幾個本該悠閒漫步活動的人們,聚在一棵樹周圍,他們不時手指著樹,抬頭仰望搜尋著什麼,又擺頭平視彼此互相討論些有關:貓咪、受困、消防人員的話題,夾雜著幾聲咪咪喵喵。




兩個小時後,他再次路過這個公園。




正好是消防人員救援成功,懷裡抱著那隻聲音變得嘶啞粗糙的貓,人們歡呼感謝著並簇擁英雄,英雄接下來要送貓咪到動物醫院做檢查。


他們慶幸貓咪沒有死、英雄平安無事,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充滿喜悅。


哈利看得出來人們為了什麼感到心情愉快,但他無法理解,因為他沒辦法從這件事情中找到屬於他的快樂。


眼下的哈利就如同那隻受困於樹上的貓,如果他被人們發現並圍觀,然後通報警消人員出動解救他,歷經漫長的等待和恐懼後,平安但虛弱地被拯救的話。


他不能再無所行動了,時間不等人。


可若要他無能為力地期待別人為他做些什麼來幫助他,而不是更嚴重地加害他,他寧願讓自己陷入更糟的處境,經由自己做的決定,他可以接受並吸收,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他會承擔後果,至於別人為他做的一切,都取決自他人的意願,與哈利本人無關。


他閉上眼睛微微後仰著頭,將垂放在大腿外側的雙手舉起,與身體形成一條垂直線,手掌心向前攤開,下一刻他睜開眼睛,向前傾倒,平行地面,看著地面越來越近,他希望自己在空中的姿態就像老鷹展翅翱翔天際,而不是被迫立在農田中的稻草人,只能永遠張開雙手站在那裡。




不到3秒他就站在陸地上了,不是頭部、胸部優先著地,而是腳踩在土壤上,他雙手落回腿邊。




整個過程快到來不及感受些什麼,只有空氣穿透他周身,向後散去的部分烙印在心裡,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被至少比他的尺寸大3號的鞋子綁著,腳掌發力跳了兩下。


這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從他想遠離人群、站在高處遙望遠方時,無意間來到這棵樹下,昂首仰望樹頂,然後他的位置就來到了樹冠上,面朝學校。


就在剛剛他還在樹上,可轉眼間他已經回到地面,他抬頭看向教室,又回過身正視這棵高大的樹,他眨了眨眼睛。


眨眼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見兩個世界,不是一左一右、一上一下,而是在松樹的背景裡,有一個半透明的立體投影畫面,那個畫面是從低空往下看,大概跟他站著低頭看腳差不多,地面上有一個雙手平伸趴伏著的背影,辨識得出穿著跟現在的哈利一樣:寬鬆骯髒的學校制服,腳踝外圍捲了好幾折的褲管,鬆垮變形的大襪子還套在他腳上,無數條皺褶和大面積的灰黑污漬,左邊襪子的腳趾處破了個大洞,但因為尺寸實在太大了,或者角度不對,完全沒露出腳趾。


搭德里的一雙舊鞋散落兩旁,那個身軀的頭部下方有一灘暗紅色的血,緩緩地流淌著並逐漸滲入土壤。


哈利再次眨眨眼睛,表情與平常無異,隱約多了絲笑意,他開口輕聲細語地對松樹說:「抱歉沒經過你同意就踩在你身上,祝你活得健康快樂。」


說完便轉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他腳下的路徑,恰巧踏過那個幻象中人體所在的位置,從腳到頭,沒有半點遲疑停頓,安然走過那處空無一物的土地,在上課鐘響前坐回自己的位置。




幾天後哈利被監護人處罰了,因為一封來自學校女校長的信,通知他們哈利在學校裡爬樹的事情,要求他們管教好哈利,別讓哈利再次做出這種頑皮又危險的事情。


否認他被指責的任何事情都沒有用處,儘管他沒有攀爬樹木的過程,但德思禮夫妻對哈利的教育方式就是處罰,不論哈利覺得自己有沒有過錯,都以德思禮夫妻的認知作為基準。


德思禮夫妻對哈利的懲處大多有關:縮減伙食、人身自由的剝奪與限制、語言及肢體上的暴力,這次打算把他關在樓梯下的儲物間,一個星期不准出來,即使他本來就睡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但除了睡覺以外的其他時候,諸如:吃飯、洗澡、上廁所、刷牙洗臉和幫忙做家務,他都可以進出客廳、廚房、餐廳、浴室、院子,處罰期間卻只能被鎖在儲物間。


這段時間也是期中假期,不需要去學校上課,搭德里幾乎每天出門和朋友玩耍,其他時間會在家裡看電視玩玩具,頗踢妮恩總是整理房子、料理三餐、採購生活用品和照顧搭德里,威農週一至週五朝九晚五地上班,只有週末、年假和國定假日休息。


所以白天的非用餐時間,或頗踢妮恩帶搭德里出門吃飯遊玩的時候,以及德思禮一家夜深人靜熟睡之時,都是哈利可以在沒被發現的前提下,溜出來的時機。


哈利沒辦法完好無傷地打開儲物間的鎖,鎖或門會被他弄壞掉,但是他可以現身在儲物間外的其他區域,也可以感知到德思禮一家的動靜,並及時回到儲物間,儘管這種情況下他可以自由地解決生理需求的問題,不過這仍然不是他想要的,或許應該說:他想要更多。




德思禮夫妻期許的生活是:沒有哈利的存在,或哈利的存在不影響他們的日常,再不然就是哈利帶來的影響不要太過損害他們的利益,而哈利目前除此之外,無處可去,其他可能的選擇都比這裡還要糟糕,所以他只能待在德思禮家,直到有更好的選擇為止,至於共用一個生活空間,只要有他人的存在,就不可能沒有任何影響。


哈利所能為德思禮夫妻做到的,就是盡量維護德思禮夫妻的利益,來換取不變得更差的待遇。


哈利本來可以配合德思禮夫妻所要求的事情,如果他沒有想吃自己喜好的食物、想穿符合自己審美和尺寸的服裝、想做自己樂意做的事情……如果他沒發現自己有某種怪異的力量、沒辦法掌控這股逐漸增強的力量、沒察覺德思禮夫妻不僅完全沒有這種力量,還相當恐懼擁有這份力量的存在……可惜沒有如果,所以恐怕德思禮夫妻無法如願以償了。


同物種之間都不見得能夠和平共處了,更何況普通人跟怪物。




哈利沉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內心迴響著一段輕盈的旋律,這首陪伴他已久的水晶音樂,總能止住雨滴激起的漣漪,平靜地直到最後一縷意識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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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聽話反彈係數三,難聽話反彈係數十。 沒什麼想特別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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