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為德導演文溫德斯執導,文溫德斯和高崎卓馬共同完成劇本,日演員役所廣司主演。
以Lou Reed同名曲《perfect day》為名,曾獲2023坎城影展人道精神獎與最佳男演員、多國影展之選片,並為日本角逐2024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獎。
描述一位東京廁所清潔工,於時代浪潮中以老派浪漫作寧謐的抗衡,在奔馳的城市公路上,以一輛卡車、舊式卡帶穿梭於每個反覆又顛覆的日子 —— 人生境遇如水,平靜無波,越過山頭亦是川流。
「木漏れ日」,穿透樹木間隙所透出的陽光。
一如廷得耳效應(Tyndall effect),當一束光線透過膠體,出現明亮的「通路」,穿越樹隙間落入地面,彷若新生,也彷若歸途。
字卡用得恰如其分的平靜,觀影完卻很難不受震撼。
有人不避諱批評,指本片就是一部「老中青」(老中產階級文青)對小人物日常的凝視,以及外國人對於日本職人式的民族性過度美化,形塑偽美學想像。平山先生對於清掃公廁態度認真,工作一絲不苟,肉身規律,如修行隱居般的生活;卻也保有閒情逸致,音樂品味自骨肉而出,街攤小麵、澡堂沐浴,卡帶、底片、居酒,光影、植栽、文學,一車一人一房,孓然一身,伴書入眠。
這種社經情況並不寫實,看似是創作者的一廂情願;另一方面,也赤裸正中文青的好球帶。
比起認為是「刻畫」不存在的日本街頭,我更傾向認為文 ‧ 溫德斯(Wim Wenders)意圖構思出一個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存在的人物——甚至是刻意到一眼就能識破他的虛構性——放入以現實背景,角色的人格特質躍然於作品文本之上。至此,我們才被役所廣司的鏡頭(電影本身鏡頭,與相機的樹蔭)所牽引,人物境遇是否真的有反映現實,已然不是討論的焦點。
就是因為夠不尋常,更有詮釋角色行為與意義的模糊空間:他是誰,他為何如此?
當角色的狀態與條件都不甩常規,小人物便不再只是背景,而是不為勞動異化(Alienation)所制約,變得麻木不仁。
主角自願成為凝望東京都市的客體,對於變化與新潮僅是觀察與接收訊息(意外很喜歡他住在晴空塔附近這個設定,潮流繁華的指標,多了凡人感也沖淡了藝文味),也不多做批判。
觀眾唯一能做的,僅僅是隨著每個日昇日落,解讀他的作為:夢中的光影幻象、觀察無家者的突兀而自若的舞姿而湧出的激動,井字遊戲的小小欣喜 …… 電影不只一次暗示,現況是平山逃離原社經地位的生活所做出的選擇,是自我實踐,也是對原現實的逃避,而後所自給的、旁人認為的「苦行」。
我們無從得知平山是從生命的哪裡開始失序,或者根本不曾失序過,其中又經過多少堅持與妥協,才能達到現況的平衡。
多久沒有「在當下」,好好做一件純粹的事
役所廣司令人印象深刻的笑容,一是存在於事情遵循著他的習慣,二是出現在令他招架無法的變數。
柄本時生所飾演的清潔工同事是個毛躁小子,與他暗戀的少女山田葵(Aya)帶給平山的不只有慌亂,還有趣味。平山的魅力在於,代溝的衝擊並無令他面露不悅,而是「妥協」得主動,溫暖真摯。
貫穿本片靈魂,非那些公路往返上六、七○年代老搖滾莫屬。那種卡帶才有的音質厚度,地下絲絨、動物樂團、金延幸子、帕蒂 · 史密斯,雙語版本的〈日昇之屋〉,Aya愛上他的那首〈Redondo Beach〉……,他不理解,也未想去主動了解過卡帶的價值;懂得品味孤獨的人,不代表永遠都不渴望情感,甚至願意變賣珍藏已久的卡帶,只為借出不會歸還的幾千日圓,為別人的青春曖昧竊喜。
平山的選擇無疑是自由的,也是自抑的。
他想平凡自得,不受干擾,樂得四處見花養花,也有花不語的寂寞。如導演所言,「也許他執著於過去。但也有點執著於他的青春,他喜歡那些音樂。他在早上準確地選擇想聽的音樂,並不是隨機的。」
那些像「打擾」似的作亂,或許也是對青春的救贖。
同樣「打擾」他生活的下一個變數,還有不請自來的姪女。
她是平山與親人的唯一連結,也是少數觀眾能推敲身分的線索:姪女與平山的生活階級相差甚遠,在原生家庭,她過得並不快樂,但在叔叔的家,她可以隨便所欲閱覽整面書庫,分享瑣事,回到生命最初不需要武裝的模樣。小女孩與老男人,在思考邏輯上乍聽毫無碰撞,然而,我相信靈魂會共振這個說法,相似的靈魂就算來自遙遠的兩地,也會有相近的眼睛。
「下次就是下次,現在就是現在。」
一老一少,卻一樣叛逆、一樣純粹,也同樣珍惜能讀懂彼此眼睛的現在。
下次的相遇,就留給下次。
這也如同那些文藝復興般,重新擁抱「大眾潮流」的卡帶、黑膠與底片,能夠以相似的面貌重回市場,於新、舊時代都有不同的意義,不過無論如何,那都已經是當時那美好年代的後話了,是人們在現今世代,寄物懷舊(Nostalgia)所產生的情愁。磁帶往一個方向運動時,可以播放或錄製其中一面的音軌,往另一個方向運動時則可以播放或錄製另一面,宛如時光的紐帶,將相隔遙遠的兩個世代,悠悠串聯起來。
這篇臨近截稿時,筆者工作地方的窗外恰巧就是《Perfect days》色調,很剛好。